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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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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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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梦乡


—— 谨以此文,献给天堂里的外婆

我的童年是在太湖沿岸大运河畔的一处江南水乡的小村落里度过的。在经历了儿时的懵懂时光的消磨之后,于仅存不多的童年的记忆片段中,令我始终难以忘怀的,仍是故乡江南的雨。

朱佩弦先生的《春》是在当中学生时就读过诵过的,然而多年来,当我每每重温这篇美文时,就难免会多出几分情愫,生出几分遐想,因为在内心深处,我早已认定朱先生笔下的春雨实在就是故乡的那场雨啊!

清明过后接踵而至的梅雨,整日价连绵不息地下呀下的,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正所谓“黄梅时节家家雨”。早上捧了只青瓷粥碗立在屋檐下,嘴里含着口饭米团子,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中细细的雨脚密密地斜织着,像牛毛,像花针,像银丝,在江南人家发亮的黑瓦屋顶上,在时而有顶着青披着绿蓑衣的耕者默然踏过的田埂上,在湿漉漉的饱经沧桑的青石拱桥上,在雨打浮萍而梦不醒的茫茫湖面上——全笼了一层薄薄的时隐时现的朦朦胧胧的烟……

午饭过后,平日里喧闹的镇上窄窄的巷弄里依旧静悄悄的,那摇着小船卖大青鱼的,从太湖对岸马山贩了竹笋来卖的,踱来踱去相邀着以吃茶为乐的老人——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雾气还在水面、屋巷间游荡。雨脚在碎砖铺就的街面上沙沙响成一片。偶尔也会从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一只翘着小尾巴的小黄猫,起先它还蛮不在乎地东一头西一头的在雨地里摇摇摆摆地走着,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已经走得离家太远了,直到冷不防一星凉飕飕的雨点打在了它那热乎乎的小鼻头上了,小东西似乎才大大吃了一惊,慌乱中身子尽力一纵,绒毛球似的向旁边的屋檐下弹去!继而回过头呆呆地望着天,心里才记起好像有一阵子没听见妈妈的招呼声了,犹犹豫豫打算着什么。

接近傍晚时分。临街的河埠头还孤零零泊了只眼生的乌蓬小船,对岸出来淘米准备烧夜饭的女人心里刚一诧异,便已经听见蹬蹬蹬那踏在青石板上短促有力的脚步声了,一个戴了顶半旧的伞盖般斗笠的男人,单手挎了只盛满油盐酱醋茶的大竹篮子,挺着腰杆稳稳地过来了。只见他一只脚跨上船去,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橹,搭在岸上的另只脚很不经意地一蹬,那船儿便滴溜溜荡到了河心,一眨眼连人带船吱呀吱呀全摇过前面已隐隐昏暗的港汊去了,这是个终年行船为业、船上住家的人,此时此刻,说不定他那泊在运河岸边、留在大船上的女人已经早早把热气腾腾的咸鱼稀饭准备好了,正抱了孩子坐在船头望他呢。

……

绵绵的细雨又下了一个整天。

灰沉沉的天。机耕道边的老梅树下,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已经两腿发酸了,可是他仍然默默地执拗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任沙沙的雨点声在他头顶上的那把红彤彤的油纸小伞上响成一片。天已过傍晚了,看来那个卖绿色菱角糖的苏北老伯伯是不会来了,还有那个总是笑嘻嘻爱讲笑话的胖剃头师傅也不回来了。田野里,稀稀疏疏静默在雨地里的人家的房屋里,已经有点点黄色的光晕在晃动了,啊,上灯了……一刹那间,自家堂屋里那盏明晃晃的煤油灯也在眼前摇曳了。远处传来了外婆焦急的呼喊声,一回头,老人家已撑了把更大的已有些发暗的桐油纸伞匆匆赶来了。外婆牵了我的手,反复哄着、劝慰着倍感委屈的我,卖绿色菱角糖的苏北老伯伯明天会来的,笑嘻嘻的爱讲笑话的胖剃头师傅也明天也会来的,会来的,会来的,都会来的。

噘着嘴很不高兴地跟了外婆磨磨蹭蹭往回走,虽然毕竟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小花猫,但中途还是免不了回了几次头。走上高高的桑树坡,已经可以看见家门了,突然,就在这时,破空传来一声尖厉刺耳的汽笛声,刹时震动了整个沉寂的旷野!寻声望去——

天尽头,一列长长的火车犹如黑色铁龙呼啸着,在暗沉沉的天穹下,在雾气升腾的大地上,义无反顾地撞破浓浓雨雾,轰隆隆向前方冲去,转瞬间正如来时一样,仅空余下那驱不尽也挥不散的隆隆余音。

一切只在刹那。

然而外婆竟也不觉看住了,目送着夜行列车远去的背影,好一阵才回过神,慢慢俯下身去,把赖着再不肯走半步的我背在她那温暖的背上,一边小心地在泥地里走着,一边絮絮地说着,囡囡快长大吧,长大了妈妈就要坐那会飞的火车从四川来接囡囡了……

于是呀,瞪大了眼睛努力追寻那火车踪影的小小的我,忘却了绿色菱角糖,忘却了剃头匠的笑话,一颗小小的心随了耳边隆隆的车轮声,飞呀飞呀,飞到了不知远在天边何处的妈妈身边。而又是在多少年以后,当妈妈从我长大的地方出差回到四川,告诉我外婆的腰已经弯了,但还是在惦记着囡囡的时候,我的泪呀,随着耳边隆隆不断的车轮声潸然滑下,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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