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女儿从学校回来,一家欢聚,不免向往明年六月高考之后大家到哪里开心畅游。我提议女儿去爬一爬峨嵋山——从山脚直爬到金顶。女儿登时吓得连连摇头,百般不依。现在的孩子养尊处优惯了,一点苦都吃不得。
感慨之余,不免回想起了当年自己爬峨嵋山的情景。
那还是在绵阳师专读大二那年。1989年春季开学,中文系88级就该循例搞为期一周的写作实习了。但不知怎的被一拖再拖。
四月份的一天晚自习,系副主任梁中杰老师在88级两个班上宣布,两天后开始为期一周的写作实习。当晚回到寝室不久,忽然有人喊去看电视,说有重要新闻。
后来就胡乱闹腾了两天。
本来我是计划和广元籍的同学黄利雄一起去爬华山的。结果临了他那弃教从商的父亲经营药材生意受挫,弄得黄同学也没心情出游了。我并不知道死党之一的王晋会和二班的两个小个子女生一起勇敢地去爬了华山。只好临时和女生友谊寝室的李玲王娟商量去峨嵋山。王娟又介绍了另一个寝室的女生江莉同去。我和江同学不熟,但因为是李王二人介绍的,又是同班同学,就答应四人一组同去。
第二天一大早从学校赶到绵阳老火车站,先到成都,再由成都坐火车到峨嵋。车上有个男人和我们搭讪,知道我们是去爬峨嵋山的,就邀我们入住他家的客店,说是他家的客店就在峨嵋山的脚下,上山非常方便。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到峨嵋山站下了车,那人就找了个面包车把我们一路拉到伏虎寺附近。果然他家的民宿就在上山的路口边上。
到了这家民宿就有点晚了。交费时向店家稍稍问讯了一下上山之事就洗洗睡了。睡梦中听见外面在下雨,雨声哗哗的很响,感觉雨下得挺大的,有点担心明天咋上山哟。早起一看,其实雨不大,原来是附近有个小的堰塘水坝,像小瀑布般在淌水,水声哗哗的。
冒着细雨动身上山,没多久就碰到死党郝壮和他们寝室一帮子人了,大家一起结伴上山。好像在山脚路边一极简的小屋子买了门票,一人70元?30年前的票价在当时也算不菲了。走到一座青石小桥边,有一块石碑,上书“震旦第一”几个大字。抬眼望去,苍翠的崇山峻岭掩映出没在烟雨迷雾之中,上山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郝壮他们跑得快,我带了三个女生慢慢走在后面。不久就遇到有下山的游客了。他们见了我们这般学生模样,居然大惊小怪起来。一问,说是头天在九十九道拐的地方,一个西南财经大学的女生去逗猴子,被猴子一扑,那女生一个后退,失足跌下悬崖身亡了,学校来人雇了当地人,费了半天劲再把尸体抬上来。我们听了面面相觑,尤其是我心里直打鼓,一人带了三个女生,感觉压力山大啊。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往上爬。再遇到下山的游人,他们瞥见我们就嘟囔道:“小心哦,山上猴子把一个女大学生推下山了。”可见事情不假,但我们已没有了退路。
上山前,我臆想带橡胶钉的帆布足球鞋爬山可以防滑,结果正好相反。走到纯阳殿,看了庙里的神像,看了殿前哗哗从山上淌下的溪水,再回到青石板路上我就滑了一跤,实难前行,我只好在山民摆的摊位上,花一块钱买了双草鞋穿上。上山的石板路一米多宽,路边不时可以看见直径一两尺甚至一米多的大树桩子,可以想见树原来该会有多大。这么大的古树被砍掉了实在令人可惜啊。
天始终是阴沉沉的,时而有小雨陪伴。一阶一阶的青石台阶蜿蜒直上,没完没了,望去难见尽头,腿只管机械地迈动着。事先已了解到徒步登山要三天时间,所以我们有心理准备,背了行囊,埋头弓腰往上爬着。我还得时刻关注一下同行的三个女同学。李玲和王娟都是来自攀枝花的厂矿子弟,为人大方从容,还挺能受累的;而江女同学本来自农村,不知怎的体力却反不及李王二人。
郝壮他们寝室里大多都是农家子弟,像郭苍桦,汪大文,裘海文等人,个个身体健壮,精力旺盛,性情开朗而顽劣。上得峨嵋山来,活蹦乱跳的像极了一群不羁的山猴子,体力充沛异常,一直跑在我们前面。我们几个一开始还企图撵上他们,结果郭苍桦他们在半路上不知怎么邂逅了一个乐山鞋厂的矮个子男人,几句话聊下来,对了脾气,一拍即合,就一起结伴登山。那矮子撺掇郭苍桦说,我们先跑上去,等他们追上我们了,咱们又跑。于是他们就在前面上蹿下跳一阵疯跑,我们咬紧牙关拼命追赶,看着他们悠闲地坐在头顶上的石栏上,边休息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等我们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撵上他们,他们又唿哨一声,野猴子一般窜到前面去了,大有毛委员的红军非把蒋委员长的白匪兵“肥的拖瘦,瘦的拖死”不可的架势。郝壮一开始也跟着本寝室的人跑,到后来实在体力不支,跟不上了,只好喘着气,弯着腰,无奈地掉队了。郝壮向我们揭发了那个乐山矮子的险恶居心和阴谋诡计,我们才发觉上当。于是边骂那个矮龟儿子边按照自己的节奏爬山了。郝壮也就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下午到了清音阁,天色渐晚,决定在此过夜。
清音阁应该是整个峨嵋山上最美的地方。山翠林茂自不待言,这里恰好又是峨嵋山间两股较大的水流即所谓白龙江黑龙江交汇于此的所在,飞瀑四溅,水汽蒸腾。加上这峨嵋山中本来雨水就丰沛,于是四下里到处都笼罩在烟雨水雾之中,楼台殿宇也似掩映于瀛洲仙海之间一般。凉凉的水雾润泽了炽热的脸庞,十分惬意。
沿清音阁的一条岔路走上个两公里山路,即到了峨嵋山上最大的寺庙——万年寺了。峨嵋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而这万年寺却是全国唯一的一座有着伊斯兰风格的圆形穹顶的佛教寺庙。里面一尊骑在大白象上的普贤菩萨法相,须仰视方得一睹尊颜。寺门口就有许多山猴,或蹲于栏杆或坐于阶前,从容漠然地接受着万千人众的观瞻,惊呼和花生。郭苍桦和郝壮他们一人买了顶白色的礼帽,戴着和我们四人一起合了影,留下了那些属于我们的青春记忆。
第二天天放晴了,山光明媚,葱茏怡人。郭苍桦他们仍旧一路狂奔,连那乐山男子也甩掉了,一路上那么多寺庙他们并不进去参观,只是一味往上冲,野马一样。而我们和郝壮则是要逢庙进庙,遇寺入寺的。进去随喜一二,看看佛像,读读碑文,拍照留念。李玲有时还会去佛前合什礼拜。庙里的那些和尚尼姑子看上去大多年轻,听人说都是毕业于成都佛学院的呢,下了班和常人生活无异。这些职业和尚尼姑见了我们这些学生模样的游客并不爱搭理,态度全不似接待那些虔心背了香烛来礼佛的老奶奶那般热情。我们虽也有些不忿,但也理解。后来上了接引殿,裘海文装模作样疯疯癫癫地向一位和尚合什道:“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那和尚翻个白眼,理都不理他。我们发一大笑。郝壮骂他:夯货,你搞反了!裘同学还茫然不知咋回事。不学无术如此。
离开清音阁,过了洪椿坪,再上去就是九十九道拐了。我们又记起那个被猴子推下山的西财女学生。心里不免又发憷了。有一个好心人给我们指点迷津,叫我们跟着那些抬滑杆的走。说是那些抬滑杆的都是本地人,熟识这山中的猴群,猴子反都怕他们。他们有本事用猴子听得懂的声腔喊出猴群来,以此吓唬游客,尤其是女游客,好哄她们坐自己的滑竿。我们想不到居然有这种生意经,就依言跟定了抬滑杆的一起走。抬滑杆的肯定也看透了我们的心思,也只是笑笑了。
九十九道拐果然名不虚传。山路狭窄崎岖,坡度极大,左拐右拐,许多地方要手脚并用,一路向上体力消耗极大。走到下午,天色又昏暗下来。我是又累又饿,随身的食物吃光了,双腿直打晃,赶紧在路边小贩那里,高价买了包粗糙的点心聊以果腹。郝壮跟上来看见了,喘着粗气没心没肺地颇嘲笑了一番我那惨白的脸色。
咬紧牙关迤逦前行。仰面看定头顶的大山,相互安慰道,坚持爬上去就好了。结果等辛辛苦苦终于爬上了,再一抬头,才赫然发现头顶上还有一座更高更大的山横在眼前呢。真是山外有山啊。如此这般,爬了一座又一座。路过九老洞,摸索着进去走了十几步,发现洞内奇黑,小手电筒的光亮根本不起作用,胆怯了就不敢进去了,因为据说这洞很走失过些人口。
徒步登山,手拿地图,看着地图上的一公里两公里,感觉和平地上是两样的。下午快到洗象池时,山路的坡度实在是太陡了,一公里的山路要走个把钟头。大腿再痛,也只能机械式地抬起踏稳,再抬起再踩稳。
黄昏时分,我们才到达洗象池。看来赶到金顶看日出已经不可能,但我们在洗象池看到了峨嵋山的落日,遇见了号称活化石的珙桐,也不虚此行了。当晚我们住在庙里。凌晨四点多钟,被和尚们早起做功课的声音惊醒。起来看去,昏暗里大殿中烛火闪动,一片诵经声,伴随着的是悠扬的钟声,回荡在这深山之中,这正应了所谓的暮鼓晨钟啊。放眼群山,山谷间青色的山岚弥漫,四野幽静,一时神往,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我们在洗象池的庙里的食堂吃了素餐。发觉这里的小馒头好吃得很,就买了二三十个在路上吃,结果就因为好吃,走了没多远,那小馒头就都被消灭掉了。奋力爬到雷洞坪,才发觉这里是个市场般热闹的停车场。再上去是接引殿,坐了缆车上去。彼时金顶的大殿经了火灾,光秃秃的。因为是白天了,气温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低,但看见有人披了10元一件的军大衣在晃。照了些照片,因为不可能在此住一晚看日出,盘桓了一阵就下山了。郭苍桦他们竟然要原路走下山。我们加上郝壮实在不行了,在雷洞坪就和郭苍桦他们分手,坐中巴车沿盘山道下山了。上了车大家迷迷糊糊就都睡着了,几天来实在太累了。
后来又勉强去乐山看了大佛。由于疲倦,大家精神都不太好了,加上乐山天气闷热难当,大家更是打不起精神了,昏头昏脑的把在峨嵋山上买的几根藤杖都弄丢了。再等到看见乌尤寺门口那二三十级台阶,大家一起叫起苦来,因为大腿真的是疼痛难耐,实在搬不动啊!
有意思的是四个月之后,外公和表哥到四川来玩,我竟又陪表哥钱国新第二次爬了峨嵋山。之后一晃近三十年了,期间妻子和她三姐去爬了峨嵋山,回来说金顶修好了,而且修得非常壮观,但我终于未见。2017年国庆节两个阿姨和姨夫到四川来玩,我和父母姐姐姐夫一起陪他们去峨眉。母亲有高血压,我就陪她仅在报国寺转转,听听和尚翻来覆去地念着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就没上山。现在去爬峨嵋山的人都是坐观光汽车直接到雷洞坪,再坐缆车上金顶了,轻松惬意,方便安全,连年近八旬的父亲都敢上山了。
如今恐怕没几个人能像当年我们那样徒步登山了。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真有心去领略峨眉之秀,那就真得要下点决心,鼓足勇气去从山脚往上爬一爬这座大山了。
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