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菜盒香》

春早菜盒香

鲁西北的春天如约而至——阡陌田野、枝上草间、衣着行止、脸上心头一一做着应时的改变，仿佛冥冥中有律条在引带、匡正。这时候，人的感官特别敏感，眼里见到的是每天都有新鲜发生——萌动的芽甲、泛青的麦田，还有远处残雪与嫩绿交映的景象；耳朵里听到的熟悉的鸣响——鞭炮声偶尔响起，春冰迸裂，还有用心谛听传来的种子破土的声响，甚至春鸟啼鸣的轻快；身上感觉的是久违的轻松与舒畅——告别臃肿的棉服，煦暖阳光穿透皮肤温暖胸膛的快感，脚踏轻软的土地，吹面不寒的微风……

而这时，唇齿间的感觉更会让人翘首以待，因为蔬菜的名目会逐渐变得丰富，不独白菜、芹菜等做大，更有不断增多的新品上市，春盘新试的机会日益增多，咬春尝鲜、品咂春味的节目次第上演，使人的感官快速立体化全方位调动起来，得以畅享丰富多彩的春之盛宴。

说及齿颊之快，春味之美，不能不提到一味居家称欢、饭馆叫座的时令美食——菜盒。

早春之际，普通人吃久了馒头米饭配炖菜的标配食物，最想更换口味，品尝新鲜。得利于食材的丰富，特别是新鲜蔬菜的增多，人们有条件做菜盒调剂口味，且可以产生仪式感的庄重与满足。做菜盒，一方面制作相对简单，和面可以不进行饧发，效率上占先；另一方面，可以纳入更多的蔬菜，让自身相对缺失的维生素得到快速补充；同时，添加进鸡蛋、干鲜海鲜、菌类食材等，让美味与营养高度协同，在让味蕾欢舞的同时，平衡、进益甚至改善体质。当然，在面粉匮乏的久远年代，菜盒还有节省面粉、以菜代粮的良苦深衷。

早春菜盒最香，是因为一年中大多时节，新鲜蔬菜来得便当，吃上一顿菜盒无需费心劳神，而只有寒断暖初的时候，在新芽出长、蔬菜新增的时刻，因为味之新鲜和得之不易，才让人觉得有如愿以偿的感觉，产生更为鲜香的味觉体验。

小时候，棉袄偶脱未脱，小风乍暖还寒。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昏天黑地玩到吃饭点，最可心的就是看到灶台前的母亲忙碌着烙菜盒的情景——柴禾一般是玉米秸或豆秸，火不能太硬；母亲一会儿添火，一会儿起身翻弄热锅里的菜盒，案板上是馅料和擀制好的薄薄的、比锅口略小几号的面皮。面的焦香、锅底油的浓香和在一起，让人陡然产生一种温暖的、融入很多美好况味的幸福感。菜盒上桌前，母亲早已切成大小均匀的角状，我和弟弟面前都放上了小碗，一面菜盒的汁水滴到桌上、地上或衣服上。馅料多是小葱、韭菜、茴香甚至菠菜，一般会加上虾皮提味，偶尔还会打上几个鸡蛋增色增香。菜盒上桌，就不用再置办菜品了，配上一碗玉米粥，已经是妥妥的满足。每到这种餐口，吃撑多是常事，但难受劲儿过去之后，日思夜想的总是这种滋味。而且，伴随着菜盒香，天一天天暖起来，田野一天天繁华起来，日子仿佛按下了快进键——麦田泛青覆绿、拔节起身、抽穗杨花，各种花次第开放，节气快速迭转，大人们天天起早贪黑，侍弄土地，孩子们则回到学堂，诵读课业。总之，一派生机盎然，随处活力十足。

母亲大锅烙制的盒子，现在想来虽在当时已经算是珍馐至味，但局于条件所限——就着铁锅烙盒子，盒子太大，且需要两面烙制，馅料不可能放得太多，所以总有一种咬春不够、意犹未尽的感觉。如果有铁鏊子，情况可能好些——一则盒子比较小，容易拾掇，二则馅料可以尽可能多的添加一些，让齿颊能够得到更多的鲜蔬滋养。当然，之后有了电饼铛特别是可以双面加热的电饼铛之后，情况就更为改观了。

成家立业后，平常的日子云卷云舒，职场的生活平淡无奇。多有感觉的却是那天天难以排遣的烟火味。

有幸得妻是良厨，每凭巧手成味殊。菜盒百品堪欢齿，幸福馅料是鲜蔬。妻子是厨灶间的高手，平常人家的菜品、食目，信手拈来，多成佳品。特别是新春后的菜盒，更在她的手中变幻出许多花样，惊艳眼球，欢舞味蕾，熨帖心灵。

在妻那里，菜盒香首先要有仪式感。寻常的韭菜、茴香、白菜等等，因为温棚便利，四季可供，早春第一场彩盒盛宴的主角，不能是其中的任何一味，必得是才上市的小葱才好。小葱上市一般在立春和雨水之间，它的就位，仿佛宣告了春味的正式开始。鲜嫩嫩的小葱切丁，调明油拌均匀锁住葱汁，之后再将泡发好的木耳切碎掺入。待和好的面饧发30分钟左右之后，可着电饼铛的大小，擀制与之大小相当的薄薄面皮。在一层面皮上尽最大限度添加馅料，之后磕上一个或两个鸡蛋，再将另一层面皮轻轻敷上，沿四周紧紧捏制停当，放进电饼铛，定好时间便可再做另外一张盒子。

妻子做的盒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馅料多。盒子两面焦黄，厚度最大可以到15mm，因为皮薄，嫩绿的馅料和金黄色的蛋液，可以透过面皮依稀看见，先上眼间，再到心间，漫惹味蕾，不禁垂涎。只需配上一碗粥，并加一叠小菜，一份春盘新试的珍馐便足以让早春的烟火鲜亮温暖、馨香无比！

在小葱上市之前，妻子也会做一些更应时的菜盒。大地菠菜回暖挺身之际，采些菠菜打底，配上韭菜提味，打上鸡蛋添些虾皮增香，合着时令街拍的美味赫然登堂，让人瞬间找回久违的清鲜。麦蒿总比小麦先醒。春寒料峭，田边地头，坡前垄上，那鲜灵灵的一抹新绿陡然映入眼帘，精心采撷，悉心打理，便可成为一味不可多得的早春盒子馅料。这时的麦蒿因为青涩还没有沾染上蒿类植物那种冲鼻呛口的味道，更多是野蔬应有的清新滋味。

小葱上市后，作为馅料烙制盒子可以持续旬日。这期间和之后的日子里，荠菜、面条菜等常见野蔬便次第登场，这时若逢一场春雨，那简直就是爆棚的节奏。苏东坡“时绕麦田寻野荠”， 将荠菜和米熬粥，成就“东坡羹”，至今仍为人称道品咂。但那时东坡先生可能还不知道菜盒这种食品，否则还不定“惹出”什么样的佳话美谈。但是，做菜盒的荠菜最好应在春分之前，这时的荠菜枝嫩叶肥，甚至连根部都鲜嫩得要命，用来做菜盒用整株的皆可。再之后，荠菜便会变老生丝，择好用来蒸菜包、炒制等尚可，烙盒子则已显局促，找不到早春的味道。像面条菜之类也是如此，越早越嫩，越嫩越好。

当然，对于极简极素的野蔬而言，单纯以鸡蛋、虾皮增鲜提味虽可，但仍失之于寡淡。妻子的做法是，以炮制好的鲜肉切丁掺入，或者用较为肥腴的猪头肉丁为伴，这样烙制出来的盒子味道鲜香适口，食之更为爽口惬心。

早春是时令的一节，是农历三月之前的笼统称谓。实际上，进入三月份，更多的蔬菜、野菜会增加人们更多的选择机会。但因为多，所以不会让人感到特别珍贵；也因为晚，故而不能产生期盼或留恋的感怀。

庚子年的早春，大多时间禁足在家。除了义务执勤之日，工作完毕后，可以到菜市、超市买到计日应有的新鲜小葱外，没有多少机会能够置身旷野，感受早春，采择野菜。幸而，疫情虽然汹汹，但最终得到很大程度地控制。在早春尚有不少余日的时候，人们的生产生活逐步纳入正规，也给了我找寻早春菜盒香的机会。复工后的第一个周日，我和妻子便走进原野麦田，寻到很多嫩麦蒿、荠菜和面条菜等野蔬，回来后，拾掇停当。妻问：是不是一样做一张菜盒？我说：没必要，三样菜弄一起，三步并一步走，早春已经快过去了，什么事都要往前赶一赶了！

这顿菜盒吃得特别香，因为来之不易，因为在感恩“阳春布德泽”的同时，更有对来之不易的生活的感念和品味。往后的日子，品味菜盒的机会很多，但早春菜盒的香味最为挂怀。而今年的早春菜盒，更将是未来最值得铭感的一味清馐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