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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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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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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牛

我家有一头黄牛,它是父亲的挚友。

我家的牛一身黄色油亮的皮毛,只在脖子下面露出一点浅白色的下垂褶皱,左边的角弯曲、锋利、尖锐、斜刺向前。右边只剩半只角,原本右边的角和左边有同样的雄姿,但在一次和牛的打斗中被摔下山崖敲断了,只剩下粗大的角根,和断角里面灌满的乌黑的泥巴,沉淀着牛一生的荣耀历史。瞪大的牛眼睛,发红的眼白,斜直地挂在倒梯形的牛脸上,显得格外威严,一看就是个暴脾气。牛肩高高耸起,上枷担的地方老茧横生,秃去了皮毛,老远都能看到它肩膀上的皱纹。

实际上,父亲本意是准备买一头母牛的,毕竟母牛性格较为温和,比较容易驯服。最主要是母牛每年可以下一个牛犊,在农村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可是,1993年一个寒冬的晚上,寒风呼啸,冰雪风门,大家坐在火坑旁烤土豆吃,突然听到有东西一直在顶我们家的大门。我们惊慌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一头小牛站在我家门口,瑟瑟发抖,父亲出门四处张望,附近也没有人。小牛瘦骨嶙绚,一身卷曲凌乱的黄毛,只有两只耳朵斜直向上,让人感觉出它只有这么点精神了。父亲试探地摸摸牛,它却越加向父亲靠拢,感觉像要睡倒在父亲怀里。看着这头可怜的小牛,父亲决定先收养它,等待牛的主人到来。于是,父亲剁了白菜、干苕藤、碎米糠给它吃。小牛也不客气,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父亲只好把它关进猪圈,并给它铺上了厚厚的稻草。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到村口去问谁家丢了小牛,可是没有一个人来认领,就这样,小牛犊成了我们家的一员。

对这头小牛犊,父亲非常喜欢,因此倍加照顾,天不见亮就起床给小牛割草,晚饭后事少的时候也去割一捆草。我起床后的任务就是我拉着小牛犊坡上去吃草,到晚上把白菜、萝卜剁碎,和着碎米糠喂它,每个季节里,什么新鲜,牛都能吃得到。不到两个月,小牛犊油光满面,一身黄色皮毛油光水滑,俨然成了一个帅小伙子。而父亲也还未放弃寻找牛的主人,但始终没有音讯。

小牛犊非常调皮,高兴时摇头晃脑,四蹄横飞,吃饱了路边的“巴蒂”露水草,还不忘乘我不注意捞一口路边的庄稼。所以我放牛,心头总有一个负担和牵挂,生怕一走神,它又跑到不知多远的地方去了,或者又去危害别人的庄稼了。

有一天傍晚,因为头天失眠,我放牛时躺在一个石头槽子里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牛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四处呼叫,都没有寻见,回到家,父亲一听说牛不见了,急得赶紧出门找牛。先是我们一家人找,后来,村子里的人也来帮忙找牛。前山后林,邻村隔寨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从来未打过我的父亲,因为我说不清丢牛的情况,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鼻血流下来了,父亲愧疚、愤怒、惋惜地为我止了血,继续找牛,全村人折腾了一晚上,依然毫无踪迹。第二天上午,正当全家人都在为丢牛而沮丧时,牛却自己回来了,父亲喜出望外,直直地跑过去,抱着牛头,一只手不停地在牛脖子上来回抚摸,像找回了自己丢失的孩子,眼泪哗哗地流。而我却因此还恨过它,等到第二天我放牛的时候,我把它拴在树上,用竹条狠狠地抽了它,这才解气。

骑牛是农村小孩的必备技能,我也不例外,随着牛的渐渐长大,牛和我的关系也越加亲近,我在无数次的试探中,慢慢地,驯服了它,每天骑着它上山吃草,骑着它回家吃饭。回家的路上,村里的小孩成群结队,每个人都骑着牛,牛脖子上的铃铛一路叮铃,像赶货的驼队。玉米成熟的时候,我用蛇皮口袋装了一些玉米驼在它的背上,趾高气扬地回家,像带领士兵凯旋的将军,好不气派。

虽然我家的牛对家人脾气很好,但是非常排外。有一次,邻家的小孩非要骑我的牛,我家的牛坚决不顺从,那小孩一靠近,牛就开始甩蹄子。但是邻家小孩还是不甘心,硬拉我帮忙,他非骑上不可。无奈,我只有帮忙配合。我将牛拉到一个土坎的下面,邻家小孩从土坎的上面一跃而上,骑到牛背上,顿时开心大笑。正当他得意的时候,牛一个后翘,邻家小孩就直直地从牛的背上挂到了牛角上,锋利的牛角刺破了小孩的裤子,鲜血顿时冒了出来,邻家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我吓傻了,楞了一秒后反应过来,我赶紧抓住牛的鼻绳,把牛头压低,左手帮助邻家小孩从牛角上下来,小孩在地上翻滚,疼得死去活来。父亲问询赶来查看伤口,原来,牛角把邻家小孩的阴囊刺破了,幸好没有伤到睾丸和血管。父亲背着小孩就往家里跑。由于父亲是乡村医院的医生,家里面备有医药和手术用品。而且我们家离县城很远,交通也不便,只有在家解决。父亲当即派哥哥去通知家长,然后找出针线,在家长的帮助下消毒缝合。虽然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我们家给人赔了一千元的损失费。因为这,父亲几次下定决心把牛卖了,但最后还是不舍得。可是牛并没有因此而收敛。遇到别的公牛,就是一副非打不可的架势。当然,我家的牛也很有底气,因为它膘肥体壮,极富打架经验,与附近的牛交战,未尝败绩。只是有一回,和隔壁王三毛的水牛打架的时候没站稳,从七八米高的坎子上摔下来,戳断了右边的角。

农村的牛是耕田的主劳力,我家的也不例外,虽然父亲爱之有加,但苦力也是要下的。我家的牛一岁半的时候,父亲就开始驯服它耕田,到两岁的时候,已经能熟练地走位了,甚至有时父亲还没有放好犁耙,牛已经乖乖地走到工作岗位上去了,只等父亲架好犁耙就开干。每逢打田插秧的季节,父亲早早起来把牛喂得饱饱的,母亲也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煮给父亲吃,天不见亮就出门了,牛和人的午饭也是送到地里去吃。天黑尽了才回到家,父亲和牛都是一身灰白色的泥巴。父亲常说,牛是所有养牲里最不容易的,它是我们家的主劳力,所以,一年四季,都要好吃好喝地照顾。有时,忙完地里的活,天已经黑尽了,但父亲还是让牛在路边吃一会草,拉着它走一走,逛一逛。

牛五岁的时候,由于我们都出去上学了,牛没人照顾,父亲又要忙地里的活路,白天的时候,只能把它栓到有草的地方,一栓就是一整天。然而,牛却因为吃了野猫的尿中毒了,等傍晚父亲去牵它的时候才发现,牛睡在山坡上起不来了,肚子越涨越大,不停地呛气,这可把父亲吓坏了。凭着父亲的经验,他断定这是中了毒了,立即去找杉树的枝对着牛的肚子使劲抽,可还是不见效,最后迫不得已,拿了放气针把牛肚子里的气放了出来,慢慢回到家,父亲整整守了牛五个日夜,直到牛能出门吃草。

2016年,我家的牛二十三岁了,牛已经无法再耕田了,父亲也老了,病了,别人都劝父亲把牛卖了,买一头年轻力壮的,但父亲就是不同意,地里的活请别的牛来耕,依然每天给牛伺候得妥妥的,早晚拉着牛出去吃一顿草。牛实在老得走不动路了,躺在牛圈里喘着粗气,甚至连站起来都是个难事。父亲每天都去跟牛说些话,拉拉家常,牛似乎能听懂,有时父亲流泪了,牛也流泪了,父亲在牛圈边一站就是大半天。等到牛老死的时候,父亲守着他默默地流泪,摸着它的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们按照父亲的要求,请人将牛埋在了老屋边的柴林里。往后的日子,父亲还时常提起牛的往事,深情地回忆他的那位已故挚友。

前两年,父亲因病去世,父亲和牛的故事彻底结束了,但那些往事依然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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