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的人

天近傍晚，夕阳从山岔口处斜照过来，大地一片银黄，光晕处，G210国道笔直地延伸过来，又蜿蜒着通向远方。有个老者边扫着路，边等着那辆班车......

这条路是全省畅安舒美示范路，也是通往临县景山的重要通道。尽管车流量大，货车较多，但整条路风景优美，路况养护良好，路边行到树和花草修剪干净整洁。时值夏秋交替时节，绿意正浓，远山墨绿，近野添黄。两排整齐的白杨树排列在路边，像威严的卫兵，守护着这条美丽的交通干道。傍晚的凉风拂来，稻田里的庄稼舞着风的漩涡欢笑，送来一阵阵稻米的清香。驱车行驶在这样的路上，真正有一种“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游”的美感。

尽管已近天黑，但周兴华额头仍然冒出一串晶莹的汗珠，熟练地扯过肩头的帕子，干净利落地在额头和脖子处擦拭几下，又继续投入到清扫路面的工作中。他身材中等，微微佝偻的身躯依旧穿着道班的“黄马褂”，花白的头发浓郁的眉毛，眼球灵动，依旧保留着军人的机警。瘦长的脸颊上，花白胡子经过无数次修剪，显得格外坚硬，额头上几道深深的皱纹里，镌刻着这位退休道班工人一生平凡又伟大的点滴。他每天早上准时六点半出来，从道班门口开始扫路，到这里恰好5公里，这是他每天工作的最后一段路，清扫完这一段，等那趟开往凉水井的班车开过来，他就可以搭乘这辆班车回家了。

实际上，周兴华今年62岁了，退休前是凉水井道班的班长。今年是他退休的第二个年头了，但他依然每天都在路上扫路——他已经习惯了他的职业。2019年，单位通知他退休的时候，他曾几次到单位找支部书记，申请延迟退休。但由于省人社厅文件已经下发，只得回到家中，在家里闲了几天，实在坐不住，他又自发开始了义务扫路工作，经常听到他说那句话：“虽然退休了，但领着退休工资，不干点事情，心里不踏实啊”。尽管单位已经安排了新的养护工接管这段路，但他却仍然每天都在路上来回工作，经常给后来的养护工指导工作方法，传授工作经验，即使路况已经维护得很好了，他也喜欢到路上走一走，看一看。

从父亲这辈开始算，周兴华他们家与公路的缘分已近70年了。当年，父亲随队到川藏公路前线修筑公路，胜利完工后又随军南下，修筑“册三”公路。省公路局成立后，父亲就被分配到凉水井道班，到周兴华当兵复员时，顶替父亲成为了道班工人。

应该说，周兴华见证了G210国道的大部分历史。他回忆，他刚接班的时候，因为是泥巴路，养护工作非常困难，几乎是下一场雨，几辆车一碾，路上就起了两条大大的沟，中间的泥埂子比车的底盘高，车辆根本无法通行，隔一天不去养护，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作为养护工，他们的工作就是把中间的泥埂子铲平，在车轮碾压处铺上碎石以保证道路的平整。铲除泥埂子是个特别费劲的工作，因为泥埂子是上一次铺的碎石被挤压到中间形成的，用一般的铲子费时费力，还难以撬动。周兴华就留心观察一些机械设备工作原理，经常试验一些小型机具，经过几年的探索，他研发出了“泥埂机”，使用机械动能原理，进行机械除埂，既提高了工作效率，又节省了人工体力。因为大大提升了公路养护作业效率，他的发明，还得到了全省公路系统表彰。

在那个机械化水平非常低下的年代，碎石作为路面硬化的主材料，用量大，制作难，全靠道班工人用手锤一颗一颗锤出来，而且，由于石山较远，石料运输特别困难，有时工期紧，碎石料跟不上，周兴华就带着道班职工全天候工作在采石场，甚至有时把全道班的家属全部发动起来，整夜整夜加班锤碎石，保证第二天养护所需碎石。

周兴华生活的地方叫做凉水井，是因为这里又一汪清澈冰凉、永不干涸的泉水。传说古时候，这个地方非常缺水，一位周姓工匠为了寻找水源，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某天，他遇见龙王，龙王要求他们必须贡献一个人来作为交换，于是，周姓秀才当场自刎，龙王看到此情景，留下了难过的眼泪，这眼泉，是龙王泪滴所在，人们就在这里用条石砌筑了水井。凉水井道班，就坐落在凉水井镇的西北角，与这汪泉水相隔10米远，早年间，泉眼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加之供水条件改善，人们就很少去凉水井喝水了。但在周兴华眼里，这是他的青春，也是整个凉水井的回忆，这样的古物可不能荒废啊，为了保护好这眼泉，周兴华利用空余时间，重拾古井条石，将水井修缮起来，又在旁边立了三个石凳，供人们休息。每逢夏天，这里凉爽清净，人们吃过晚饭，三三两两来到这里闲坐闲谈，这口井边也逐渐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休闲的好去处。

三间旧式的砖木结构房成环状，矗立在泉眼的西北侧，这就是凉水井道班了，周围林荫繁茂，竹木苍翠，有花有草，有果有园，老远望去，一片世外桃源的景象。工作之余，周兴华就拿出修剪行道树的本领，仔细地修剪这道班周围的树木，把周围的环境打理得井井有条，使这些树木看起来整齐有序，格调优美。各个房间内桌椅擦拭得干干净净，资料摆放整齐有序，一些早年间养护公路的石牛、洋镐、道班服等也整齐陈列着，周兴华说，这些是公路的历史，要留给后来的公路人看，希望他们不要忘记前辈们的艰辛，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踏实工作。

说起凉水井道班，那是相当有名气，这里曾经多少次在抗洪抢险、抗凝保通工作中表现优异，曾获得全国交通系统优秀道班、交通部先进集体、全国总工会、省总工会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称号。而这些荣誉称号，基本都是在周兴华班长的带领下获得的。别的不说，就说2008年冰灾，整个凉水井地区冰天雪地，断水断电，人们基本无法解决生活需求。作为多年的养护工，周兴华一直有关注天气的习惯，得知当年可能出现严重冰灾时，周兴华特意报告养护段，从段部领料在各个路口备足了工业盐和防滑沙，又提前做好了防滑告示，挨家挨户去做工作，提醒人们储存物资，以防发生凝冻。当冰冻来临，所有的乡镇都无法维持基本生活时，凉水井乡却因为提前预防，居民生活基本没受影响。同时，由于提前撒了工业盐，凉水井管辖路段依然保持通畅，供电维修设备也得以快速进入，供电部门在这里建立了指挥部，向全县展开快速修复供电工作。周兴华又主动联系地方政府，带领道班人员，开始帮助购买基本生活物资、救援被滞留人员、帮助将滑到摔伤人员送医治疗等，得到了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

由于在部队过训练的原因，周兴华说话干练利索，基本除了说话的实际内容，不会有多余的言语。在他工作的这些年，公路等级和技术不断更新，从泥结碎石路面升级到四级、二级沥青公路，他对每一种施工、养护技术都有最深刻的了解。交流工作时，单位往往需要征求他的意见，他态度较为直接，往往能从特殊的角度去看待一些问题，有时候在会议上提出的问题让领导很“难堪”，但会后认真顺着他的思路去想问题，很多棘手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一个人工作的时候，周兴华也喜欢唱点歌曲，但歌曲大概都是部队的歌曲和公路的歌曲，其中一首歌是小时候父亲教的，现在他经常唱：

筑路意志坚，

扛起大道上青天，

踏碎了云朵，

踢倒了山尖，

不管车马来多快，

总在我后边。

两年前，班车师傅经常看到他在这里扫路，当知道他已经退休后还义务扫路时，师傅就决定每天把他从这里免费捎回去，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约定，要是有一天有其中一人没有上路，都会互相打电话询问情况。

夕阳里，班车一如往常地开过来，在周兴华面前停下，车门缓缓打开，车上人很少，他熟练地收起扫把和铲子，佝偻着上车，没有过多语言交流，互相会心一笑，车就缓缓启程，开往凉水井道班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