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14岁开始学唱戏,当我小尾巴似地跟着他去排戏时,他的戏已唱的炉火纯青了,颇受乡里人喜欢,堪称当时的台柱子。
但,对于外人的欣赏,我却不以为然。小时候,甚至觉得,老爸唱戏是件很不体面的事,各行各业那么多,老爸为何偏要去学唱戏,就是本分地做农民,好好种地也比唱戏强百倍,一种直到现在,连我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思想,就那样,根深蒂固地在年幼的心思里扎根膨胀。甚至,为了顾及自己的感受,老爸唱戏,我从来都不去观看,所以,对于他老人家年轻时的精彩表演,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那种排斥的思想,也逐渐淡化了。那年,弟结婚,老爸请了剧团,在家门口唱了三场大戏,弟说太张扬了,老爸说大都是以前的老搭挡,人家一直惦记着我们家的事,太推辞了也不好。三场大戏唱完,和老爸关系最铁的几个人,还专门到家里,又热热闹闹地唱了一晚。看着高兴的老爸,中场时,我提议让老爸来一段,老爸推辞说人老了,已经唱不好了,但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我的热情,唱了好几段。明显,老爸的嗓音已大不如从前,但那种从内心流露出的兴奋,着实让人感动。后来,老爸告诉我说,等有一天他老的走不动了,就坐在太阳下,拉着二胡,唱着一辈子学来的戏,比神仙都自在。
老爸的话,让我愧疚不安,为小时候对他的排斥和不理解。
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门口有一座两层楼的大房子,说是大房子,也就是用泥土和木材垒起来的小楼,不过,在那时的乡下,也算是宏伟的建筑了。老爸他们唱戏穿的戏服都是在小楼里做出来的,那时候,虽然不太喜欢老爸唱戏,但对戏服却情有独钟,扎着两条小辫,总爱往小楼里跑,泛着光的丝滑绸缎,阿姨们一针一针绣上去的漂亮图案,惟妙惟肖,逼真中透着唯美,迷惑的我,真以为那是神仙姐姐的法术所赐,甚至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向她们好好学习,绣出人间极品,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连衣服怎么缝,我都没弄懂,更别说极品刺绣了。
在小楼里绣戏服的女人中,有一个绣的最漂亮,人也长得最好看,皮肤细腻粉白,一双好看的眼睛总是淡淡地闪着忧郁,不过,很少见她和别人说话。随后,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她叫玉兰,是个外乡人,因为家乡闹饥荒,讨饭到我们村子,后被一户张姓人家收留,并嫁给了张家儿子,但新婚没过百天,丈夫就去世了,婆家人说她是个不祥之人,将其赶出家门。
实在走投无路,在别人的撮合下,她又嫁给了村里的老光棍,但很快两年过去了,女人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老光棍见女人无法添后,整日,对她非打即骂,不过,第三年,老光棍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有人说老光棍是被女人害死的,但没有确切的证据,各种猜测也只能是私下议论议论,再者,老光棍在村里是单门独户,没有任何其他亲人好友,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会主动替他追究的。不过,自此,女人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不祥之人了,她依然住在老光棍家里,但村子里的人,很少主动去接触她。
可女人有一手绝活,刺绣,女人人美,手更巧,绣在戏服上的图案,美艳绝伦,根本无人能比,就是几颗青青的小草,在她的绣花针下,也能栩栩如生地展示出一个春天。所以,村里赶做戏服时,虽然,很多人反对,但村支书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让她加入进去,当然,难绣的活,最终都归女人负责。看女人绣戏服时,我总会看到,旁边的女人将头伸的长长的,偷偷地往女人的活上瞅,然后,又不屑一顾地拿鼻子哼一声,扭过头去。
那年,老爸他们剧团里,来了个叫虎子的演员,三十来岁,眉清目秀的,人长得好,扮相俊,戏唱的更好。剧团里没开伙,所以,对于像虎子一样的外乡演员,村里都是统一安排的,各家各户都有份,轮流管饭,演员不管轮到谁家,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待。
可这个虎子,几个月轮下来,却让村里的不少女人动了心。
虎子有一个七岁多的女儿,孩子五岁时,老婆生第二胎时难产死了,因为孩子,一直没有再娶。当各种闲言碎语传到村支书耳朵时,这位见多识广的能人,和老婆一合计,有意将玉兰介绍给虎子做媳妇。
玉兰,虎子认识,之前,也零零碎碎地听别人说起过她的一些情况,但没什么交往,只是见面认识而已。这会儿,村支书冷不丁来说媒,还真让虎子犯了难,更何况是关乎婚嫁大事,男人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然而,就在男人犹豫不决时,没过几天,一天夜里,小楼里突然莫名其妙地着火了,不过,所幸被人发现的早,火还没烧旺就被扑灭了,火是从一楼燃起的,所以,二楼的大批戏服并没有受到影响,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事后,村里派人调查此事,有女人反映是玉兰所为,理由是,那晚,在小楼里赶做戏服,只有玉兰一个人走的最晚,再者,玉兰本来就是外乡人,自从来到村子后,除了带来不祥,就是与人格格不入,很明显,在她心里,一直就与这个村子相排斥,她仇恨村子,所以,放火泄愤,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对于女人的举报,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为了事情尽早有个水落石出,调查者,还是第一时间找了玉兰谈话,但,谈话进行的并不顺利,女人玉兰一口咬定,自己不是纵火者,可又拿不出有利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谈话,是头天晚上在村祠堂里进行的,当时,虎子出去排戏了,调查者就借虎子住的一间小屋,和玉兰谈了大半夜。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像往常一样,女人们又陆陆续续到小楼里绣戏服了,却唯独少了玉兰。因为急于赶活,管事者,就直接到玉兰家去叫人,女人家的门从里边上了锁,管事者叫门没人应,扒着门缝往里一看,吓的差点晕过去,玉兰已经直挺挺地吊死在自家正屋中间。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在村支书的操办下,村里人简单地将玉兰和老光棍合葬在了一起。
不过,第二年的春天却来得早,刚过了新年,天就暖和了,那年,小小的村子里有好几个女人都生了娃,而且孩子都清一色地和演员虎子长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