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舅母的高粱米粥

1982年元旦，我应表哥邀请去参加表侄婚礼，虽然酒席桌上大鱼大肉地吃着，但还想喝小时候大二舅母煮的高粱米粥。大二舅母七十多岁了，还惯着我，亲手煮了和当年一样的高粱米粥，让我上炕就餐，炕烧得滚热，大二舅母还给我铺一双褥子。她老站在地上亲手给我盛了一碗高粱米粥，习惯地给我碗盛得满满的，大二舅母步履蹒跚，碗里粥饭差点洒了，大二舅母不由自主地嘴唇贴近碗边喝一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唉呀，还当小时候”。大二舅母不向外，像亲妈一样。我亲妈没了，只有大二舅母记得我小时候事情。有大二舅母在，我才能找到当孩子的家的感觉。

我二舅、外号詹二老爷，据他自己说外号是穷人送的。他的口号是：“老实的别欺负，厉害的咱不怕”。他是马背上的民族，满族。曾经骑着高头大马，戴着水獭帽，耀武扬威。总说：“老子英雄一辈子”。他有俩位老婆，我的大二舅母、小二舅母。东北张作霖以武力征服天下。张作霖好骂人“马拉巴子”。他说：“书有我未曾读，事无我未曾言”。很坦白了不起的东北好汉。对待六个妻妾一律称夫人，待遇也公平。

我二舅也替穷人抱打不平。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有理有据。写一手好毛笔字。春节写对联很得意、沾沾自喜。除了没有张作霖能耐外，骂人却不在他之下。比如：我和我姐小时身材长的很直，他看不顺眼时就说：“吃扁担了？”我二舅除了我妈，他老妹妹，孩子他老姑外，谁都敢骂。经常挨他打骂的是我大二舅母和孩子们，骂孩子：“我一脚把你踢到南天门那蹲着去。”！骂我大二舅母：“你迈方步，放四楞子屁”。那小二舅母也挨骂，骂的话不能学，我也不能自然主义描写，。不过骂完后，甜言蜜语地哄，满脸赔笑，呵呵地笑着，还亲手夹菜送到小二舅母嘴里。否则，小二舅妈没完。我二舅要打人，霹雷闪电似的，可没见过打坏谁。往往大造恐怖气氛，虚张声势，借以吓人。扔东西打人，撇斧子，故意扔不正。这时，只有我妈出来拉架。只从有了小二舅母，大二舅母就不被待见了。小二舅母经常离间二舅和大二舅母及孩子们关系。二舅带小二舅母走南闯北，做过各种生意，盈利钱不捎回家，吃香的喝辣的，挥霍掉了；赔了，回来把大二舅母带孩子辛辛苦苦地种的粮食卖了，连口粮都不给留够，一溜龙旋风卷走了。在家，制造不公平。大二舅母带五个儿子二个女儿，节俭度日。我二舅野蛮不讲理，大二舅母好脾气，好人缘。 只好带孩子们喝高粱米粥度日。大二舅母生五男二女，小二舅母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共九个儿女。这一点赶不上张作霖，人家张作霖生八个男孩六个女孩，十四个儿女，六房太太。张作霖 有钱有势，我二舅穷光棍。大二舅母家很穷，我小时家也很穷，一大帮孩子，谁去，大二舅母也是高粱米粥，只有红高粱米粥。还放点面碱，粘粘糊糊的，红彤彤的。端来一大黑泥盆，散发着东北红高粱的香味儿，饿了，看着也很诱人。可是那也难得，我走后，说不定粥里还得多加几瓢水呢，粮食不够吃啊！。桌子上是一碗刚从酱缸里捞出来的杂七杂八老咸菜，有腌窝瓜，像鸡蛋黄似的，还有腌黄瓜什么的。我去，大二舅母给我碗盛得满满的，算是对外女高看一眼了。一帮孩子喝粥，发出响亮的突突声音。大二舅母站在屋地上微笑着给这个加粥，给那个添粥。忙得嘴都搬家了，小xx,小xx,小名叫一圈都叫不对，自己不好意思笑着。从不生气，更不发脾气。所以，我们不与亲舅亲，反而跟舅母亲。后来，我与二舅断了联系，二舅脾气暴躁，今天把肠子挖出给你吃，明天骂骂吵吵。在他那儿呆不了。每次我走时，大二舅母站在道旁恋恋不舍地目送好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我大二舅母，始终慈祥地微笑着。常说：“他老姑如果活着，看见你们该多高兴”。算是对我们哥四个的夸奖。外甥是姥姥家的狗，吃完就走，一点不假。而且，一走就是几年。都在外地了。

城里工作的大表哥把二舅母带到城里享福，她老一直很勤劳，买菜做饭。照顾上班的哥嫂和孩子们。一家人都很认亲。她家客人一天到晚不断，流水席。冲着她家都是好人缘去的。

大二期间，表哥已经是辽源市商业局局长，我去他家住好长时间，那时，有高粱米干饭吃了，也有各样下饭的菜。周日，表哥买肉馅回来包饺子吃，表嫂买来拆骨肉改善生活。实在难得呀！那时，我们都没交伙食费。表哥常常和我聊起从前和父亲闹革命事情。我写的家史内容，大都是表哥提供的。

大二期间，大二舅母每日做饭，我那时还是大学生，不知道帮舅母干活。大二舅母一生恬淡忍隐，低调做人。活到八十多岁，那位常打骂人的二舅才活六十多岁，小二舅母还没到六十。二舅那么恶，从来没听见她老人家当众控诉和揭露过他，大概为了孩子们给他留点尊严吧。但是，大二舅母也是有原则的，二舅临终前最想见的人就是大二舅母，可能觉得对不起了。大二舅母拒绝了。詹家的老忠臣、老功臣呀！千秋功过，让后人评说。大二舅母是我最敬爱的人。永远追思怀念。

大二舅母去世了，再没有机会报答她的深恩了，也再喝不到大二舅母煮的高粱米粥了。大二舅母的高粱米粥，是粗粮，甚至还带糠皮子，刮嗓子，现在孩子都咽不下去。不是什么讲究的米粥，但是，当时年代却是度命的粥。车沟里的小鱼，有口水能活命，等你把东海水引来，小鱼早渴死了。别小看那高粱米粥，大二舅母靠它养活一家人，还无数次招待各方投亲的老亲少友。谁去，都不愿意走。

2020年8月22日上元节

原创：刘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