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组诗）

慰藉

文/刘忠伟

再多的苦，多不过黄河水

我坐在岸堤上

看河水滚滚东流，泥沙俱下

我心里那点苦

还是太小了，有许多次都是这样

黄河用它的大苦

来慰藉我的小苦

黄昏，黄河用它宽广的怀抱

抚慰落日，我

竟有心带走一点它的苦

在浮桥边

河水流到这里就瘦下来

浮桥，系在黄河腰间

车辆来来往往，将山东的大葱

运往河南，又将河南的小麦

运往山东，我站在河堤上

撑着雨伞，透过车窗

看见卡车师傅

光着黝黑的膀子，两手紧握方向盘

将河南的雨带回了山东

那掉进黄河的雨滴

肥了滚滚而逝的浊浪和一个人的几多愁

母亲河

黄河，是母亲河

老师教她，从小失去母亲的小琳儿

来到黄河边

踩在温软的黄河沙滩上

像踩在母亲肚皮上，柔软，弹性

她惊讶而害羞

悄悄地叫了一声：妈妈

第二天，她兴奋地告诉老师

黄河，果然是一条母亲河

黄河

我有悠长的孤独，在这个喧嚣的人间

去看看黄河，在九月的黄昏

黄河用它宽广的绸带裹住落日

风很小，我很小

汹涌的黄河水浩浩荡荡，看不到源头

我俯下身

摁住黄河粗犷的脉搏，强劲的生命力

及澎湃的脉动，让我这样一个没有浪涛的人

深感羞愧

我掬一捧黄河水，它馈赠给我半捧泥沙

我带回泥沙，成为我孤独症的解药

黄河辞

我以失败者的身份，站在黄河岸边

像一棵孤独的沙柳

浊浪滚滚，人间的尘埃

未落尽，流水带走了秋天的欢歌及悲伤

黄河不知疲倦地流淌，逝者如斯夫

我站在下游

掬一捧唐朝的时光

倒影李白的《将进酒》，王之涣的《凉州词》，王维的《使至塞上》

没有什么能千古流传，除了流水

除了诗句，把一道长长的伤疤

镌刻在祖国的大地上

我的疼，只是你的疼痛的延续

那样微不足道

黄河，用一道伤疤和热血养活千千万万的人

我的母亲河

我是你最后一个失败的孩子

在你宽广的怀里

长成一棵沙柳，你温暖了我的小脚丫

黄河人

一个人活不过一条河

一辈子要说的话，多不过河水

祖父一辈子在黄河滩上耕种

一辈子少言寡语

黄河赠他高粱，玉米，棉花

赠他温饱的一生

父亲一辈子在黄河滩上耕种

一辈子少言寡语

黄河赠他新娘，瓦房，聪慧的儿子

赠他幸福的一家人

一个人活不过一条河

滚滚东流的河水是他一辈子说下的话

拼图

在中国地图拼图上，我欲摘下“几”字的黄河

摘下它的咆哮

摘下它浊浪排空的波涛

摘下它风号怒吼的暴怒

摘下壶口瀑布

摘下河套平原

摘下三门峡和小浪底

摘下古老的羊皮筏子

摘下人类黄河史上无数次泛滥

摘下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历史故事

摘下中华文明的缘起

摘下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豪迈

摘下“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

摘下两岸人民繁衍不息的命根

摘下黄河中下游沃野千里的土地

我手颤抖起来

在这张拼图上，我明白了什么是黄河

作为黄河的子孙

我静静地献上我的敬畏和崇拜

遇见李白

在黄河边，遇见李白

黄河在先生的诗句中奔腾东去

气势恢宏，时间

在河水中不停地更新，我年轻

又迅速衰老

生死不断重复轮换，李老先生

精神矍铄，气度不凡

看见我，他微微颔首

一眼千年

我震撼先生眼眸中的清明和悲悯

我惊惧又惊喜

心中翻滚的浊浪瞬间抚平

黄河之水天上来

我站在人间，内心丰盈

发表在2024.01期《六盘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