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百合花,聚丛成队。像是乡间姐妹勾着肩儿,挽着手儿,笑盈盈赶来踏青似的。三月,百合嫩苗破土,花径直壮如翡翠箭杆,像是要钻天。叶儿青青似竹叶,四向攒枝而上。花色素洁。若逢初夏,急雨跳珠,蔷薇、牡丹、茉莉都醉卧低垂,娇柔无力了,独有百合花挺着腰肢,笑咧着嘴儿,犹如喜雨的山村姑娘,呈现着女性的健壮而又温柔的美啊!
提起百合,我想起茹志鹃小说中额前一溜蓬松刘海儿的新媳妇了。她把自己的嫁妆——崭新的被子,盖在烈士身上,那假洋缎的被面,枣红色上洒满了百合花。我依稀看到新娘子泪珠儿簌簌落在百合花上。百合花哟,湿润润地垂着头,象征纯洁与真情……
于是,百合花和我愈加亲近了,于是,我想起了珍藏在心中的百合花的故事。
延边的山川景物,藏在空蒙的雨雾中。在部队任宣传科长的我乘车去采访朝鲜族的劈山屯。那儿有十三户人家。第十三户是驻守山中洞库的一班战士。据云,去年岁暮,一名战士下岗归来,风狂雨猛,冰路滑似鱼背,一脚踩空,摔晕在雪窝里。朝鲜族少女金英玉,到延吉市置办新婚用品归来看见了,扔了包袱,踏着冰雪,跟头骨碌地跑去。她顾不得少女的羞涩,将奄奄一息的战士背了起来,战士在金英玉背上苏醒了,小金长吁一口气,这才想到丢掉的新婚物品。
不知怎么,我想,包袱里会有一块新被面,也是枣红底色上洒满了白色的百合花……
下车后还有五里山路,我正愁没用雨具。同路的朝鲜族姑娘把红油纸伞一斜,给了我半伞之助。我道了谢,搭起话来:“去劈山屯?”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我去采访金英玉,认识她吧!”她长睫一动,噗地笑出声来,又赶忙捂了嘴。我对她叙述了小金雪中救战士的事儿,问她的感想以及对金英玉的印象。谁知,她一味低头悄然地笑,拈动伞把儿,半晌才沉吟着说了句:“你不知道那些解放军有多好呢!换了你,能见死不救吗?”
她依然是羞涩的笑。我悄然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把伞斜在我的头顶,身上淋得湿透。踮起脚尖,手牵长裙,像是在轻盈地跳舞。这姑娘葱绿的长裙,素绸的白小褂,像一朵什么花儿,那么优美,大方,那么羞涩、腼腆,又那么纯真,温情。
雨中,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儿近了,是“第十三户”的班长来接我。他把雨衣披在我身上,说:“师里打电话来,说你来采访金英玉,真巧哇,让你碰上了。”
噢,她就是……我一回头,她擎着伞跑了,咯咯咯响脆地笑出声来……
遗憾!我忘记问她,那丢掉的新婚物品中,可有枣红底色上洒满百合花的被面?不问也罢,天下哪有这般巧事?
透明的细雨,如纱如帘,她跑远了。葱绿的裙,青白的衫,摇动着,像一朵什么花?
呵,百合花,百合花……
翠绿翠绿的茎,健美,挺秀;雪白雪白的花,纯洁,质朴。深情的浅笑低颦,雨里,风里,却又无言。那年年在山中滋生,一大片,一大片哟,都是百合花,都是洁白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