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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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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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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秀(小说)


 

    一下班,刘富就推起自行车,箭也似的奔家飞去。车后尾巴上驭着的一袋化肥,随着他的身子一起颠动着,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

    出了县城,秋风更显得凉爽了,公路两旁的垂柳叶子,被橘红色的夕阳一照,金黄发亮,象有色的玻璃片儿。三五只喜鹊,披着霞光从四面八方叼来树枝茅草,找个牢靠的树杈搭起窝来,准备孵卵过冬。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象搭窝的喜鹊,不是吗?每次回家他不也从城里“叼”点物儿吗?不是捎点便宜的水果,就是弄点化肥农药,不也是为了建自己的窝儿吗?开始,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习惯了,也就成自然了。

     现在已是残秋了,田野的庄稼都收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晚玉米还在晚风中摇摆着。耩上麦子,已经拱出了嫩芽芽,绿生生地透着生气。他又想起了媳妇家秀,这些天她不定多累呢,没有个老人帮忙,还带着个刚学走路的孩子,里里外外、地里家里都是她,要是把她累垮了可就小二丢钱包——傻眼了。一想到这,他脚下蹬车的劲儿就来了,他躬起腰,撅起臀,两腿一上一下,把车轮蹬得象两朵飞转的花儿,扔,扔,扔,20里路,半个钟头就到了。

已是黄昏了,村边的小园里,还有人在忙活。村子上空,弥漫着炊烟,透发出一股熬红薯粥的甜味。他先绕到自家的小园里去,看看那儿有没有家秀。他估计她可能还在园里干活哩:小马儿在地边啃坷垃,她抡抓钩捉红薯,块块大红薯捉了一堆又一堆,等他回来运回家去……

他顺着沟垄背儿走到自家小园边,可是小园里并没有家秀的影儿,只有几棵望日莲托着沉重的结满灰籽的圆盘盘立在那里,象是向他说:“你媳妇可麻利哩,她早把红薯捉净了,你快回家吧!她做好了饭等你吃哩。”刘富笑了,他看见,望日莲下面的土地,都翻过了,只剩下一堆堆紫绿色的红薯蔓儿。那边的萝卜还没刨,圆圆的红萝卜拱出了土皮儿,象半个红灯埋在畦背上,又象小马儿的红脸蛋儿冲他笑哩……

跨过自家的小园,走不远,在靠村边的园田里,他看见那儿有一个细柳身材的妇女在忙活什么。暮色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凭感觉,他认出那是家秀。

“是家秀吗?”刘富问了一句。

那妇女回过身来,抬起头,看见是自己的丈夫,就笑了,说:“哟,怎么你又回来了?”

“怎么,又嫌我回来了?”刘富停住车子说:“那,我还走。”

“看你,谁说要你走。”家秀上前扶住丈夫的车把小声说:“我是说,你前几天不是刚回来吗?你老往家跑,不耽误工作?不怕人家笑话?”

“哼!谁笑话谁呀!我又没耽误公事。”刘富坦然地说:“如今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象我们这号儿的,不利用一点‘业余’行吗!家里这一摊儿,你们娘俩能支撑开?”

“紧说能支撑开呢!”家秀指指那边的田园说:“过来的时候你没看见吗?咱家的红薯已捉净了,麦子也种上了,就剩了两畦萝卜…….

“哎,你这是给谁家干活呢?”刘富眍眍着眼看了看家秀身后的田间问:“这象是老胖爷家的小园呀?”

“是他家的。”家秀说:“老胖爷病了,老胖奶奶身子骨儿也不结实,他们的地弄不过来,这不,都这时候了,红薯还没捉呢!”

“你倒挺积极……那,小马儿呢?”

“老胖奶奶帮我看着呢!”

刘富没言声儿,觉得肚子里一阵咕噜,身子也觉凉了,他看看天色说:“看来,你还没有做饭哩!”

“没哩,我想再把这点红薯捉完,运回家再去做。”家秀说着,又去拾地上的抓钩。她笑着招呼丈夫:“来,同志,快帮帮忙呀!”

“我?又不挣的慌,你快回家给我做饭吧!”

“稍等一会儿不行?”

“不行!”刘富没好声气地说:“干人家的活儿,你倒急起来了。”

家秀听了,怔了一下,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走累了,饿了,一时没好气,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说:“瞧你这没出息劲儿,象三岁小孩儿,饿一会儿都受不了。走,先回家喂你去。”

丈夫也没吭声儿,推起车,前边走了。家秀扛着抓钩走在后边。家秀知道丈夫的脾气,暂时让他一步,等那股“邪火儿”下去,他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她觉得两口子过日子,锅铲总少不了碰锅沿儿,不能老实针尖对麦芒,有一方圆通一些,就过去了,但事后还得按“正理儿”办。

 

说着话就到了自家门口,家秀紧走两步,赶到前面开了门儿,一串晚开的喇叭花颤颤地抖动着,散出一股清爽爽的香气,蜜蜂嗡嗡地飞起来。

家秀进屋开开电灯,又给丈夫打来洗脸水,叫他把路上的灰尘洗洗。丈夫洗完脸,看着家秀的面容说:“看把你累的,又黑又瘦了。”

秀藏抿嘴一笑,理理发帘儿说:“多打了粮食,累点也乐意。”说着扭身到屋外,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屋就着丈夫的洗脸水,洗了两把脸,笑着说:“你猜,今年咱家打了多少粮食?”

“打了多少?”

“你猜猜呀!”

“我猜不着。”丈夫说:“反正比往年多不了。”

“要是比往年多呢?”秀藏眯眯眼儿,走到屋外去做饭,“你敢打赌吗?”

“敢。”

“赌什么呢?”

“要是比往年打的多,我给你买个五千元的毛呢大衣。”

家秀咯咯地笑起来,说好:“今年我算有毛呢大衣穿了。”

“快说,到底打了多少斤?”丈夫黑乎着眼问。家秀又是一阵笑,笑完,说:“你去把小马接来,回来我再告诉你,管保叫你高兴高兴。”

丈夫也想小马儿了,就到老胖奶奶家去接他,不一会儿,小马骑着爸爸的脖梗儿,“二股着腿”来了,多远就喊起来:“妈妈,奶奶给我做了个帽帽儿。”

家秀立起身去抱他,看见他头上戴着的虎头遮耳帽儿,说:“哎呀,奶奶的手儿真巧,那么大岁数了,还看见绣花儿呢!”

“奶奶还给我吃了鸡蛋呢!”小马儿吧咂着嘴儿说。

“你应该让爷爷吃,爷爷的病好点吗?”

“咳!老胖爷的病还是不好。”刘富叹息地说:“这两位老人确实够可怜的……

秀藏暗忖,看来丈夫已经省过闷儿来,不象那会儿那么“邪”了,于是就顺水撑船地说:“是呀!所以我总愿帮帮老人家的忙。老人一辈子不易,儿子在抗洪抢险时牺牲了。如今无儿无女,虽然国家多方优扶,但平常的生活里多么需要人照顾啊……

丈夫沉默了,看看屋里那堆红薯出神。

“你愿吃这红薯,我给你煮点。”家秀瞟了丈夫一眼,搭着话儿:“你看这红薯,块儿多大,个对个的象狗头金似的。”

“象小枕头儿。”小马儿跑上前,抱起一块来,扛在肩上。

“看弄脏了你的新衣服。”家秀向小马儿说:“去把院子里的鸡圈门堵上。明天它们给你下大蛋。”

“兔圈儿堵不?”小马儿趔趄着脚步往外走着问。

“兔圈儿先甭堵,一会儿我再喂喂它们。”家秀烧住了火儿,向丈夫说:“咋天,那‘丹麦兔’又下了一窝儿,可爱人了,个对个儿雪白,眼晴象红玻璃球儿。一共下了12个,长大了,一个就是一百元钱。我还想再养几头猪,到年下,让你吃个肉饱。”

丈夫还在沉默着,一口一口地吸烟。

“你怎么不说话?”家秀看着丈夫出神的目光,故意逗他:“是怕打赌输了吧?告诉你,今年咱家十亩地共打了这么多粮食。”她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两万斤?”丈夫的眼晴亮一亮,咧咧嘴笑了,只好认输:“下次再来,保准给你买个五千元的毛呢大衣。”

“给我买个小汽船儿。”小马儿迈进屋接口就说:“放进水里,嘟嘟,开走了……

“我不想要大衣了。”秀藏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在农村穿那个也不方便。”

“你想要什么?”

“你猜猜吧!”

“要件红毛衣?”

秀藏抿嘴一笑,摇摇头。

“要部新手机”

秀藏又摆摆手儿。

“那你要什么呢?”丈夫转着眼珠儿…….

“这些我都不要。”家秀闪着深沉的目光说:“我想咱们给老胖奶奶买件棉皮祆,老人家有个腰疼的病儿……

刘富又沉默起来。

“我觉得,实行责任制和乡村振兴不等于各顾各儿,还应该互想帮助,互相照顾,这样才能共同富裕,实现振兴。”家秀说:“也不应该把心思光放在自家的‘小窝儿’上,要想得宽些,大些,这样乡村振兴的路子就是一条金光大道了。”

丈夫点点头。他看看家秀那清瘦的面容上那亮晶晶的眼晴,感到是那么美丽,想起自己在园里说的话,不由脸上热辣辣的。是呀,近来他确实思想上光有个‘小窝儿’…….

刘富看看小马儿头上的虎头帽,又看看外屋堆放着的大快红薯,忽然向家秀说:“你找条麻袋,我去把老胖爷家的红薯弄回来。”

家秀眼晴一亮,笑着说:“吃了饭,咱们一起去吧!”

“晚吃一会不行?”刘富学着家秀的话音儿:“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说着,走出屋去推车。

“我也去,我也去。”小马儿扠着小手儿,迈着蹒跚的步子,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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