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真的老了,不光身子骨不灵便了,记忆力也衰退的严重,前面刚跟他说过的事和人,他没一顿饭的功夫保准又要再问你一遍,这还是那个当年那个算账不用算盘口噶就脱口而出的父亲吗?这些吗还都好说,最主要的是,不让他出门吧,他自己嫌闷得慌,让他出门吧即使到距村不远的镇上,若过个小半天没回来,真真的让我们担心半天,怕他路上摔着了,更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迷路了。
照理说,村里距镇上不过区区五里地,来回趟也就一个左右钟头的时间,即使走的慢,满打满算也真多花上一个半点。但前不久,父亲因一张存单到期了,自己非得一个人到镇上的银行办理续存手续,楞是从早晨八点多钟离家一直到中午11点还没回家,这让我们家里人着实着了慌,姐、我和妻子三人一路寻到镇上,先是到那家银行柜台上询问工作人员,人家说确实来办过,九点半左右就办完离开了,我们一分析,感觉能不能头发长了顺便去理发了,我们三个又急慌慌的一路寻到可能去的理发店,一看关着门,这给我们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正在我们六神无主记得满头是汗四处张望时,但见父亲一只手提着一袋洗衣粉打西边慢慢悠悠地向我们走了过来,一问,果然是去理发了,但是去的是镇上他常去的那一家。
父亲39岁那年不幸患上了癫痫病,一开始一晚上犯两三次,很凶险,后期靠着药物控制,时断时续地犯,记忆力大受影响。有时上山,在山上就犯病了,自己也不知道,被村里人发现送回家来。担心他的安全,怕他路上犯病,基本就不让他再一个人出门了,他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局限在屋里和院子中,需要买药也基本是由我和母亲两人到镇上的医院买。但即使这样,药有时还没吃完,心急的他也不跟我们说,自己急慌慌地到镇上的卫生院去买,有几次路上犯病了摔在路旁,幸被邻居看到带回了家。问他在哪里摔着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姐每年供暖的时候都会因担心家里生炉子不安全而把父母接到她家里去住上一段时间,一直住到开春暖和时才送回家。父亲到了姐姐家,姐姐只允许他白天下午到附近溜达一圈,但即便这样,因为睡眠不好,每年都有几次凌晨四点多钟,他就出去了,但因为天还未放亮,他又找不到回家的路,被好心人送回了家的事发生。
父亲在患病之前,是一个精打细算家里家外打算的井井有条的一个人,那时家里的日子在村里数得着。除了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外,他还在分的自留地上,种着白菜、萝卜、香菜等应季菜,水肥充足,蔬菜侍弄得水汪汪的,新鲜水嫩,品相好,每年冬闲季节,他都会用那辆大金鹿自行车驮着带到烟台市场罗锅桥上去卖,贴补家用,小伙伴没有的小人书我先买上了,时兴的条绒裤、条绒袄我姐弟俩先穿上了,自行车、收音机和电视机也都在村里早早地买上了,厢屋也先于他人盖起来了。那阵兴在院子里打压水井,我们家也打上了,从而摆脱了早晚到东水井排队挑水吃的历史了,炎热的夏天一回家就可以喝上凉津津的井水了,用压上来的水冲蕉面喝到肚里可以消暑解渴。我上高中那几年,家里山上的果园长势良好,果园位于距村东北的山洼里,全是曲里拐弯崎岖不平窄窄的小路,那时当家的运输工具就是木质手推车,到山上多少推点重东西就需要人前面拉着绳,摘下来的苹果放到苹果筐里,手推车一面可以最多放两筐,一筐苹果五六十斤,4筐苹果200左右斤,从前面基本看不清道只能走一人的崎岖山路推回家,推一趟回家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车襻也把肩膀勒得生疼。山上的果树大大小十多棵,摘苹果是个慢工,高高低低,爬上爬下,从树上全摘下来得两天,中午带着饭在山上吃,晚上直到看不见影了才回家。回到家里,还要按大小等次选好苹果,再推到当时位于公社驻地的果品公司。1986年正好赶上我考大学,苹果收成也是出奇的好,光卖苹果就卖了1900多块钱,虽然连摘带推再到送把父亲累的够呛,但喜人的收成一扫父亲满脸的疲惫,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有了着落。用他的话说就是:庄稼人苦点累点都不怕,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图个日子有个奔头,果园有个好收成,子女有个好前程吗?那年,麦子收到场上,虽然打麦子人手不够,但父亲为了不让我分心,安心在学校备考,愣是不让我回家,打完了麦子自己却累的几天都没歇过来!
岁月不饶人。父亲现在老了,病了,能躺着就不坐着,生活的圈子基本就在家里的屋里院里,记忆力也大不如前,前面的事转眼就往,丁点小事也会念叨半天。我慨叹,这还是那个年轻时会写诗、算盘打得好、家里收入支出门清、喜欢读书看报、被人称为“小知识分子”的父亲吗?母亲对父亲的评价是: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过日子从不落在别人后头,是一个宁肯苦了自己也不愿亏待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