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中午1点乘成都至万县的火车,开始回巫溪的故乡之行。当日夜11点到万县,与妻儿汇合,住万县国本路大姐家。19日晨乘直达巫溪车,10小时的奔波,下午5点到巫溪县城,下榻巫溪县委招待所(桃园宾馆)。
与儿时一同学有预约,多名81年高中毕业的同学将在他家贺新房,到时一起聚聚。机会难得,弹指27年,当年玩皮少年如今已是半白头发的中年了。他新房在赵家坝新城巫溪中学附近,打车到他家后,已有很多男女同学在那里了,好多都是20多年没见面,但都还叫得出名字,这些同学现大都在巫溪政府部门工作,在当地算混得不错,自成一圈,应是个不小的社会资源。当晚喝了很多酒,在外这么多年,一下见到这么多同学,很激动,热情、盛情都难却。
20日起床较早,今天要去宁厂。我家在城北约九公里的后溪河与大宁河交界的宁厂溪口。宁厂盐厂停业后开始衰败,几千居民逐渐外迁,昔日“两岸灯火,万灶盐烟”的古镇已人去楼空,唯余盐河水。但破败归破败,名声却比我们小时候大多了,什么《山海经》中的巫咸国、上古盐都、盐道栈道、威尔逊之路等等,可谓题材多多。找到三嫂后,叫了一辆出租车,一同去谭家墩对岸梯子口父母坟上。父亲01年10月作古,母亲03年5月作古,想起这些很是痛楚,深深的沉重和无奈……。
先是去了“凤凰寨”母亲的坟上,然后又去了“麻矮子”父亲的坟地。父母坟都埋在山坡坡上,不好走,到处杂草丛生,纸钱燃烧,鞭炮噼啪,香烛的青烟凫凫,气氛凄凉,多少话儿要说竟无语凝噎,心情有如打翻了的五味瓶。
下午3点我们坐车到宁厂。见到宁厂的山、宁厂的水,心激动得跳,多少次梦中的山水又在眼前了,这是真的吗!大宁河水比以前干净了,山犹在,栈道、盐道犹在,老街不在了,儿时故乡的人烟和闹热不见了。我出生的老屋临河而建,三面板壁一面岩,是典型的木质结构裂架房子。老屋已有100多年历史,是我爷爷清朝末年跟随本族叔曾祖父刘心源(清末文字学家,书法家,光绪皇帝启蒙老师,官至二品顶戴,曾任成都知府、光复后湖北首任民政长)在成都做师爷时修的。老屋为平街二层全木结构房,共四间,我爷爷共四弟兄,爷爷是大房,住靠河上游的一间,四十三年前我就出生在这里,以后又在这里生活了20年。老屋一片狼藉、破碎,几乎快认不出样子。看到残存的封火墙、老楼梯、老桌子和土楼上的兔儿笼,童少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想起了儿时的伙伴、父母的音容笑貌、门前的老街、那条门槛、父亲的背篓打杵,还有夏日傍晚座在门前静坐歇凉………。
站在老屋,极目环视溪口四周,观山水风光。儿时这里不通公路,人员、煤炭及盐巴的进出全靠船只,大宁河的船只(多是形似杨柳叶的非机动木船)川流不息,特别是用于运煤熬盐的“煤炭船”从溪口嘴到沙窝码头,几十条船沿河一字儿摆开,上百船工、纤夫在河中大声吆喝,甚是热闹。如今满目苍凉,物是人非,刹那间心境一片茫然和莫名的空虚,更有一种强烈的不舍感觉,久久不愿离去。
后溪河水潺潺流着,清澈见底,但河床已改道,部分河水从屋前坎脚下流淌,水没有以前深了,门前已没有湍急的河滩,对岸崖壁下的碧绿深潭依然如故。看见如碧玉般的清波,叫人怎不激动,真想一头扎进水中吮吸她的清冽和芬芳。
沿公路漫步前行,过易家岩屋,对岸就是麻柳树了,三哥夫妇安排在河边吃“干锅”。还没过河,我再也忍不住这青粼粼水的诱惑,我要溶进去,重游大宁河。脱下衣裤,涉入河中,实实在在沐浴着清凉的河水,心儿激动,在溪流柔美舒展的涟漪下感觉的是回归自然的亲切与忘情。从下河处往下,趟水踩石,在儿时几处经常游泳的地方尽情的游弋,忽而仰泳忽而“狗刨刨”忽而“扎闷子”,溪水亦湍亦静,我尽享绿水青山。河水上面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上有千古栈道,再上面是儿时上学的石径小道,迎面是老屋后面的山和山上的保坎,我思绪万千,往事悠悠……。
临近傍晚,在麻柳树原渡船边的河坝上吃“干锅”,箜洋芋、油炸“油同子”加之河水冰的啤酒,别有一番风味。想起小时候,这些都是奢求呵,那时大多家庭只吃两餐,居民供应定量每月25斤,还多是包谷面,定量的粮食不够吃,经常买“黑市粮”或买红笤洋芋补充。宁厂的人闲散劳动力多,为了生存,多是干开船、背力、做小工等苦力,那时工作不好找,能在盐厂干上国营工人是让人羡慕的。
22日下着大雨,其它地方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还是想再去宁厂,重踏古盐道,走走半边街,看看盐水。我们一行4人坐中巴车到宁厂。雨仍淅淅沥沥的下着,河水在不断上涨,水位也在不断升高。大宁河流势湍急,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喷吐着黄色的浪花,翻滚起一个个漩涡,一路奔腾咆哮着。和小时候涨水时情况一样,河边仍有人在捞柴网鱼。过宁厂大桥到溪口嘴向右便是观音庙。观音庙已无庙,仅地名而已,过去是一个关卡,很险要,是修建在岩壁上的,已无房舍人烟,如今还残存有支撑吊脚楼的石条及盐背子(旧时运盐的背盐工)歇脚的石礅子。沿观音庙向上游观音阁、谭家墩方向有条小道,现已杂草丛生,走不通了,但旧时这里可是大宁盐厂通往湖北、陕西的必经之路,叫川陕鄂古盐道,又名南方丝绸之路,在过去的岁月里,陕南鄂西所需要的盐大多是从大宁厂经古盐道运来。古盐道上长年累月活动着数百盐背子们。这是条生命线,有过相当长时期的繁荣热闹,并沿古盐道形成了独特的“盐文化”现象。百年前英国人威尔逊(20世纪初期著名自然学家、植物学家、探险家、作家)从大官山入川也是走的这条盐道,确切说是从神农架进官山,谭家墩过河,走观音庙这条古道到大宁厂。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讲他在古盐道上的经历和传奇,解放前父亲贩运过私盐,来往于大宁和湖北陕西之间,他在盐道上和“盐背子”遇到过“捧老二”(土匪),因为参加了青、红帮,又是大宁厂石大爷的兄弟伙,所以被“捧老二”优待放走。四十年代抗战时期,他贩私盐到湖北,到达老河口时,正遇上日本飞机轰炸,老河口是平原,躲飞机的地方都没有,在街上眼睁睁地看飞机丢炸弹,险些送了命。溪口以前叫陕西街,意思是到陕西的路或陕西人落脚的地方,也是川陕鄂古盐道必经之路。我把妻儿带到盐道上解说着这些,她们似懂非懂。
从观音庙古盐道凿石小道上下来,我们继续向盐泉出口方向走去,过麻柳树铁桥,经横家涧、张家涧、沙窝,“七里半边街”走了六里,到了龙君庙盐泉出口。原盐厂装卤水的老盐池,现已改成游泳池。以前到过盐泉出口多次,84年多次从这老池子下面路过,但从没下去游过泳。我们不顾下着雨,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在盐水池游泳的滋味。妻也穿着救生衣下去了。这盐水浓度大,浮力也大,在里面游,既轻松又省体力,确实有点新鲜、特别。约下午2点左右,过龙君庙铁桥,看了盐泉出水口后,沿宁厂对面的公路返回。
按行程23日我们将坐船到巫山,再从巫山坐飞船到云阳新县城。连日下雨,大宁河能不能行船是个未知数,问开机动船的船老板老街坊酒娃子,他也说不准23日船能不能开,只有到时才晓得。
23日早早起来,与酒娃子联系,他说今天可以开船。我们收拾、退房毕,赶到大宁河边的巫溪码头。二叔、三哥三嫂和妻的好朋友已在码头等我们了。天已放晴,天高云淡,微风拂面,空气格外清新,湛蓝的天空中游走着朵朵白云,这蓝天白云是那样的纯那样的透,不见一丝杂色,感觉爽极了,多年来在外面看到的绝对没有这样真实清纯。
约7点钟,船驶离码头,我频频回头,心里充满着眷恋,再见了,巫溪!
河水大而瑞急,波浪翻滚,一浪打进船舱里,妻儿衣裳打湿了。船飞流直下,经庙峡、白龙过江,过庙溪河、王家河、长溪河,约近2个小时吧,船已到大昌了。沿两岸青山,我寻找着大昌,大昌在哪里呢?过去的大昌在一片汪洋中。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有我童年的记忆。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把我带到过这里,那时从巫溪城到大昌经常走旱路,当时称之为“起老旱”(走旱路),从大昌回巫溪,一般走水路到庙溪河,再从庙溪河坐上水船经庙峡到巫溪。无论是从巫溪翻山经水口到大昌或是从大昌走水路到巫溪,这一路都留下了我童年的足迹,庙溪河留宿过,王家河也留宿过。大昌很平,水田多,沙田多,出产花生,也是个千年古镇,记忆中这里很闹热,街上叉路也多,记得有一次,我还很小,大概四、五岁吧,居然在大昌街上走迷路了,还是别人把我送回舅舅家的。那时外祖母还健在,大舅在染布厂,二舅种地,一工一农。舅舅家就在大昌正街上,一幢大房子,大舅家住一间,二舅家住一间,房子有前门、后门,后门有个院子,院子里有颗釉子树……。往事历历,如今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外祖母和舅舅早已作古,当年的大昌也不存在了,想着、想着,机动船已过了大昌。
库区水已蓄至大昌,大昌已下已成平湖,水也深了,大轮船可直抵大昌。小三峡清幽宁静,沿岸满目青翠,由于下雨,碧绿清澈的大宁河水略显浑浊,少了平日的美景和诗情画意。“巫溪归来,天下无溪。”对小三峡也感觉不出兴奋和新奇了。11点半左右船抵巫山港。
(2008年8月20日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