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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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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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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申公

忆 申 公

李文通

看到保定市文联《讣告》,知著名作家申跃中老师逝世,不胜哀之。忆起和他交往的情景,跟帖概略了几句。今见樊新旺兄怀念文章,便转“易水作家群”,并邀汤建元兄写篇缅怀文章。当年申老师做过中国第一家农村文学社——紫荆花文学社的顾问,而首任文学社社长正是建元兄。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诵小说《挂红灯》。中午12点半,播小说时会报作者和演播者,由此我记住了申跃中的名字,觉得这名字好高远,好神圣。印象最深地是深秋的一天中午,我在营房东头的水井旁帮老乡抱棒子秸时,大喇叭正播他小说中的人物对话……由此记住了他小说里的一句比喻:肥猪拱门……

这一年我12岁。

1986年11月,我在保定地区文联文学讲习班学习,终于见到了仰慕已久的申老师,他魁梧,高颧,戴列宁帽,声若洪钟,给我们讲“小说的写法”……临别时,他在我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为创作更多更好的作品而努力。

这一年我22岁。

1987年初夏的一个中午,我去食堂打饭,意外看到申老师端着饭盆在排队,大惊,挤过去打问,原来是根据地委、行署统一安排,他和邢卓、孙志杰二师来包村,今日报到,明天入村。我问包村干什么?来多久?一旁的邢孙二师答:计划生育,半年……我说这工作可难,不是作家干的活儿!真到了一线,育龄妇女得把你们蘸着蒜泥吃了……三个人面面相觑,说以为能体验山村幸福生活呢!我说体验杀猪刀和大火枪吧!

我们掐着馒头蹲在食堂门口的大松树下边吃边聊。虽然我年纪最小,但此刻是主人,是搞计生工作有经验的人,是整天研究小说怎么写的人……虚实真假地一通加醋添油,到底进村不进村,他们还真犯了愁。恰此时,区委张书记背手过来,劈头问我:“今儿谁值班?”我说是肖丹姿。肖丹姿跟我同龄,是区大院“四大红”之一,身份是农财统计,虽然每次统计都把小数点顿错,但他爸跟张书记是同学,没人能奈这混盆几何。书记、区长出门常把钥匙交他,他也整天举着钥匙在我们面前显摆,一会说书记床旮旯的酒他抿了一嘴,挺辣,一会说区长抽屉里的烟他嘬了一支,忒呛……本以为今天提他的名字,张书记会饶过办公室出现值班空档的差错,没想到这话反倒给他惹毛了,说:你正式通知肖丹姿,区里没他这号了。我举着馒头怔在那里,纳闷肖丹姿怎么捅了书记的肺管子。申老师突然起立,道:张书记!张书记盯着我,问:什么人?我便把几位作家介绍给他。他顿时笑道:作家,怎么能蹲着吃饭?坐着吃才是待客之道嘛!指指我说:领几位老师去贵宾室,让貂又蝉颠兑俩菜……这下邢孙二师蹲不住了,忙起身客套。张书记一边向他们致意,一边对我说:一定要把几位老师照顾好!说罢朝贵宾室走去。我赶忙追上,低语道:张书记,计生工作可不是作家干的……再说他们如果进了村,吃喝拉撒睡咋办?张书记站住,斩钉截铁地说:你想法儿!

我暗自高兴地跑回来,说:吃完饭,我领你们去貂又蝉那里换饭票,一日三餐就在这儿吃,想喝酒了,我领你们去路边店……三人雀跃,申老师说:哪里有人民,哪里就有赵永刚!

饭后,我去区公所驻地村给几位老师找闲房。村会计闫启林说:住我家空院吧,就是离牛圈近点。我去征求几位作家意见,申老师说:牛倒嚼的声音忒像钢笔在稿纸上刷刷写字的声音……咱们仨一人整一部牛棚中篇吧!

三人住下后,我又去欢送肖丹姿。一个星期后探明根由,竟是他偷吃了一把刘区长的六味地黄丸。

此后,我常会在食堂遇见三位作家,他们也有谁替谁捎回饭菜的时候,那肯定是谁正写到褃节上,下不来炕了。

我能腾出时间出来喝酒时,就在食堂门口的松树下等,见他们哩儿啦过来,上前夺下饭盆,直接就朝饭店拉。那时候街面上没宾馆饭店,我们常去的是西陵中学一带的路边店。当然我的工资不够四个人吃,就打条子,因为我老家就在附近,商家不给面子就显得他没面子。

进入雨季,下下停停。这日我觉得口淡,想去泰陵广场涮锅子,便扬着伞去闫家接他们,进得大门,我顿时惊呆了——满院的雨水,渐融的牛粪,八卦阵式的脚搭石……屋内,几个人把床抬到了炕上,正光着膀子伏在床沿写作,身旁蝇蚊翻滚,潮气激来荡去……怎么会是这样?我抱拳说着歉意的话,说……雨停了咱们就搬家!邢卓老师说:没事,比我在生产建设兵团时条件好多了。孙志杰老师说:我们不搬,你让院子里的牛们搬了吧!申老师举着一封信笑道:我家铜锤花脸喊得隔壁邻居睡不着觉……哈哈哈!

原来他又得一幼子……

熬过雨季,我帮他们把《关于督促指导乡村计生工作的总结》起草完,他们就度过了紧张的“计生突击月”,之后开始一人在岗、两人回城的游击生活,松泛了许多。那年月,三个人都处于创作旺盛期,随后不久,我就在《河北文学》上读到了申老师的中篇小说《宴席上下》,孙老师的小说上了《小说选刊》,邢卓老师的作品出了单行本,北京某图书配送公司一次包销五万册……捎带提下这家公司的老总,就是被张书记就地开除的那位肖丹姿。数年后,他成为行业巨头,见到我总不忘说:是张书记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把我推上了正轨。我说,你首先得感谢刘区长的药!他说:还得感谢作家们喂养了我!我说:你的心还是正色儿。

有次我去县文联送稿,文联领导得知在西陵藏着几位大作家,就让我接洽,搞个全县文学爱好者创作培训会。我回来跟他们一讲,都高兴,很快落了实。

三人中,申老师年纪最大,又新得“铜锤花脸”,来的就少了。邢孙二师常常在岗,也就时不时讲一些申老师的故事——说他学历不高,但极其刻苦好学,说他第一篇小说是写在烟卷盒背面上的,说他卖完柴扛着扁担就去文联要稿费,说他被录为专业作家后,很多农村青年扛着铁钎镐争相去文联要求上班,说他如何不厌其烦地扶掖基层作者,说他的“铜锤花脸”怎么意外夭折……后来县城的王智勇、王俊良也常来找他们聊文学,也往往在他们的住处扑空,只好找我。我则能判断出他们藏在沙河套哪个大树坑里读书……

几位老师完成下乡任务后凯旋回朝。后来地区文联在西陵搞过几次笔会,我与三位老师也见过几面。再后来邢卓老师去了珠海,孙志杰老师去了也门,彼此联系少了,但也有撞上的时候,自然亲热得不行,不喝一顿,不海侃一番,总觉得筋骨发紧,日月无光。

浩渺行无极,扬帆但信风。总盼各自好,搔首竞雪霜。申老师突然远行了……几天来,相交的情景历历在目,心如槌捣。惟愿申老师一路走好,中国文学史上,您的大名永远熠熠有光。

文学不死,血汗值得。

申公跃中,功与天齐!

         2022年11月28日夜

(注:本作已在公众号“易水文艺”特刊第77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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