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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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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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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情怀

人喜欢回忆往事,一开讲便是故事。“以前”“小时候”“那时候”,所用的句式都是过去时。课堂上写作文,小学生说“幼儿园时”,初中生说“四年级时”,高中生说“中考那年”,总之不爱说现在如何。上了年纪的人更不用说了,开口便是“想当年”,整个人都活在回忆里。说话如此,写文章更是如此,文学写的本就是往日情怀。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拉开一定的时间和距离,转身回望,或许更能看清楚,更放心去讲述。

我时常开车路过增江的梅花庄,每逢看见那个已经改了名称和容貌的校门,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增城师范。哟,那里曾经是我中师时候的母校。梅花庄悄然滑过,眼前之景换了画面,心中的那一抹情思却是氤氲不去。

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也只有如此遥远的往事 ,隔着时间的灰尘和岁月的深辙,才会发酵成文字。我突然如此渴望回溯过去的岁月。

我读中师时候,是八十年代末,那时师范生包分配,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端上小学教师的铁饭碗。刚进去时只有十六七岁,处在人生中的花季雨季。刚刚起步的青春,有无数的梦想在延伸。因为早早知道毕业后的去向,学习少了奋斗和惊喜,许多人就放松了自己,不太认真学课本,心思更多花在写字画画、唱歌跳舞上,发展出许多兴趣爱好,过着相当逍遥闲适的校园生活。

学校建在梅花庄的后山侧边,进校门要上斜坡,进去校门后还要上更长的斜坡。教学楼、篮球场、宿舍等一应建筑,都挨着山,打开门窗就是山景。靠山的那一面没有围墙,周围尽是荒草和树木,村庄还在较远的地方。这里的山不高,但绵延不断,翻过山就是博罗县。学生一般不去后山,荒郊野岭的,去干什么呢。我们堂而皇之去后山,大多是去写生,美术课有室外写生的任务,美术老师就带班上同学去后山口画画。刚进到师范的那一年,学校举办中秋文艺晚会,班上跳集体舞,班主任也把我们拉到后山,在草地上排练歌舞《哇哈哈》。还不怎样熟悉的男女同学,互相拉着手,围着圈又唱又跳,很快就消除了少男少女的羞涩和拘谨。

学校里男生少女生多,我们班四十九人,其中男生十六人。大部分人来自农村,农村孩子读师范,改变世代耕田种地的生活,也算是实现了改命的梦想。所以,大家都心平气和,不太有竞争意识,一副小富即安的心态。我那个时候还吃过大锅饭,大概吃了两年吧。大锅饭是怎样的?好吃吗?说真的,如果不努力回想,往事真的如烟,无处可寻呢。

中师的大锅饭是围餐,八个人一桌,仅限于早餐,学校免费提供。哪些人一桌吃饭,由学校随机提前分好,当入学第一天,大家还不认识的时候,就按桌对号入座了。饭堂就是学校的礼堂,在操场边,一间很高很大的瓦面房。开晚会或校会的时候,餐桌收起来,摆上椅子,能坐得下全校师生。我们学校规模小,连师生一起,满打满算不足四百人。饭堂有时候也称礼堂,大家随意叫着,反正都知道是哪里。

饭堂与厨房两隔离,一个二三十米长的风雨廊将它们连在一起。每天早操散后,轮值的同学从厨房把自己吃饭小组的早餐捧出来,摆到饭堂的固定桌位上。那是一个不锈钢大脸盆,盛着半盆或满盆食物。早餐简单,每天只有一样食物,炒饭、炒粉、汤粉,三两天轮换着,连包子都少见。分餐当然没什么难度,值日生负责平均分配,或者大家各取所需,实行暂时共产主义,反正食物不太诱人,填饱肚子就是了。学生生活简朴,农村学生又过惯了苦日子,对吃不讲究。炒饭的味道不错,没有肉,但酱油足,米粒金黄色,透出饭焦的浓香。那时候的大锅饭情景,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

学校全部班级的教室都在同一幢三层高的教学楼里,综合楼的一楼是音乐室,没有专门的美术室、物理和化学实验室,操作实验课都在教室里上。图书馆在综合楼二楼,地方不大,但馆藏丰富,那里曾经是我们精神粮食的宝库。中师学校重点培养农村小学语文、数学老师,兼顾培养美术、音乐、体育老师。没有英语课程,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小学不开设英语课,用不上英语老师。中师生毕业出来很能干,什么科目都能教,是好用好使的“万金油”。

只要不下雨,每天都要出操,一天两次,早操和课间操。学校有一个二百米的大操场,还有一个小篮球场,体育课、做操、运动会都在大操场进行。那时还做第六套广播体操,跳跃、伸张、头部运动,动作简单明了,像我这样动作僵硬的人都能一学就会。冬天来了,学校开始早上跑操,操场不够大,就到校门外的东湖公园跑。公园与学校相隔一条马路和一个菜园子,出了校门拐进村道就到了。公园由几个大池塘组成,大道小道栽满荔枝和龙眼树,风景优美。我们常常在星月朦胧的清晨开始跑,眼前冬雾缭绕,看人看树还不太真切。天也寒冷,风灌进裤腿冰嗖嗖的。不过,迷雾和寒冷很快就在奔跑中逐渐消失了,一圈下来,四五里路,天已大亮,身上微微的细汗也出来了。人在水边跑,星星月亮在天上追,那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晨跑是一件浪漫的事,曾经诗意大发,边跑边在心里默默作了一首小诗,还拿到校刊上发表。

在中师里最令人回味,最激动人心的事,莫过于周末电影了。我以为,我人生中所受到的最集中最有效的美学教育,就在那个时候。电影几乎是每个周末都放一场,片子是最常见的战争片、历史片或教育片,反正是老少咸宜,没有需要捂住眼睛“儿童不宜”的镜头。我们正处在缺少故事又渴望故事的青春期,只要是故事,都如饕餮般全部吸纳。放电影的场地在教学楼旁的篮球场,晚上七点半电影开始,教学楼拉闸关灯,所有人都担凳下来看。如果下雨,电影就改在饭堂里放,总之,周末电影雷打不动。我每场必看,从中受到许多美的教育和熏陶。高台教化,美育代替德育,学校的老师们深谙教育的真谛。

日子倏忽过去,离开那里不知不觉三十多年了,期间也会经常想起,但也没有想过要回去看看。人世匆匆,去过的停留过的地方很多,大多是相遇后就失散了,再也不会回头看。后来,在新千年初始,增城师范被撤销合并了,不久后校址划归高级中学。我们的中师母校彻底没有了。

今年暮春的某一天,当我站在“东湖印象”广场,眺望对面山峰,晚霞垂落梅花庄后山的那一刻,好像有一股力量牵扯,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曾经的师范学校看看。文友任老师在那里教书,我请他带我进校园。已经发生巨大改变了,原来的旧貌全部换了新颜,教学楼、大操场、篮球场、宿舍楼、饭堂与厨房,全都拆除或重建,眼前所见都是新的,连当年枝繁叶茂的老龙眼树,也换成了香樟和凤凰木。走在崭新的校园里,我完完全全是一个外人了。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愿意旧地重游。

可是又有没么关系呢,变了就变了,时间和人事在变,还有什么不会变呢,何况是越变越好。随着国家基础教育的发展提升,学校对教师的要求越来越高,中师学历已经不够用了,如今当个小学老师,学历标配是本科起点。中师学校必然会退出历史舞台。

我常常想起梅花庄的师范学校,就如常常缅怀逝去的青春。当讲起往事,也常常用到这样的句式:“中师时候……”而往日的情怀,只有在记忆和老照片中去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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