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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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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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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爷爷陪灵


 

    今天,我向老师请了假,没去上学,我爷爷出殡。

    灵棚在大街上,坐西朝东,是昨天傍晚搭建起来的。

    灵棚入口,上方正中间写着“忠孝堂”三个大字。灵棚内,十来幅各色人物布质彩画,分挂两旁,有关公,有诸葛亮,有赵云、黄忠,有吕洞宾、铁拐李,也有穆桂英、杨六郎,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的,龇牙咧嘴,鬼怪一样。

    一块幔子扯于棺材前面,将灵棚分为内外两室,男丁于外,女眷于内。幔子前面,一张八仙桌端端正正站着,十分契合灵堂里肃穆庄严的气氛。桌上,里头正中是一只香炉,香炉里别着尺把长的一根长香,青烟袅袅;两支铁锹把粗细的挡风蜡烛,分列香炉两旁,小小烛焰迎风摇曳;香炉前面,各色祭品分三盘摆放。盘子前面,有搭了肉片插着筷子的三碗供菜,有底上三层、堆成塔形的三堆馒头,加上备用的香烛、纸钱、衣饭罐子等物,摆了满满一桌子。

    八仙桌左右,各放一个板凳,供灵前摘祭者临时休息。紧挨桌子,就地放着一个坏了的大铁盆子,用于焚烧纸钱。燃烧殆尽的纸钱灰已然存了大半盆。

    灵棚内,靠着两边,草苫铺地,延至棚外。草苫上,陪灵者或坐或跪或蹲,一色白孝帽子。其余,诸如帽带、腰带、绑腿带,还有白鞋——这几样佩戴,依据血缘和辈分,各有不同。

    灵棚出口的一侧,放着一个粗糙的大号木头箱子。平时,箱子用于存放拆散、叠好的灵棚极其配套杂物。此时,是操控台:棚内照明,播放哀乐的录放机等等,全部在此控制。

    一口大喇叭悬挂在棚口的竹竿上。低沉、幽怨的哀乐缓缓流泻,浸润四野。这样的音乐,电视上我见过,那些大人物死了,也放。

 

    “小儿,咱这是干啥嘞?你知道不知道?”偶尔有帮忙的人这样问我。        

    好无聊。他们当我还是小孩子呢!我不理他们。

    我爷爷死了,这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幔子后面的漆黑的棺材里,端端正正躺着,一动不动的,是我的爷爷。我还知道,今天,爷爷出门。到不了晌午,爷爷就会被埋到村北的那一方小麦地里。我知道。那天,阴阳先生去看茔地时,我跟着我爸爸还有四爷他们去过。

    今后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一想到这,我心里就恸的慌,眼泪就止不住。不想还好点,一想就恸。是因为少了一个给我零花钱的人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觉得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我却搞不懂,反正就是恸的慌。

    我抹眼泪的时候,要是被爸妈或奶奶或叔叔或姑姑他们看见,他们也会眼圈发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是他们看见我小孩子家流泪,反而心里更加酸楚吗?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明白。

    爸爸恸,妈妈恸,叔叔恸,两个姑姑也恸,奶奶也背着人抹眼泪。爷爷死了,全家人都恸。全家唯一没有悲痛感,吃饱了就像没事人似的到处跑来跑去的,是叔叔家我的那个小弟弟。虽说他也像模像样戴一顶白白的孝帽子,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小家伙就像刚出世的那个葫芦娃,猛一看见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大概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吧。

    我心想:算啦,他才两岁,我们大人不跟他计较。要是他跟我一般大,我决不允许他那个样子,一点也不严肃。

 

    爷爷,是我亲身经历的第一个离世的亲人。之前太奶去世时,我八岁,懵懵懂懂,没有印象。这会,我十一岁,读小学最高的年级了呢,已经是个“大人”了。

    爷爷是那一天快到半夜的时候离开人世的。我没在现场,写完作业我就钻被窝睡觉了。我要是知道过了那个夜晚,就再不能跟爷爷说话了,就再也看不到亲爱的爷爷了,我说什么也不睡觉。我会像爸爸一样,也在旁边守着他。

    奶奶,爸爸,还有四爷,他们都说,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那就不让他睡呗!那天夜里,要是我在爷爷床头,为了给爷爷解闷,也为了不让爷爷睡过去,我一定要给他讲故事,我就讲他曾经给我讲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讲武松打虎的故事。我讲的可好了。我早就学会讲故事了。听我讲故事,爷爷会笑的,他就不瞌睡了。爷爷要是还瞌睡,那我就挠他,摇他、晃他,反正想着法不让他睡。

    那样做,是不是爷爷就不会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这个办法管不管用。我没有把握。

    可是现在,我连给爷爷讲故事、挠痒痒的机会也没有了。

    呜呼——

 

    吃罢早饭,家族里有帽子的,陆续过来,佩戴整齐,开始陪灵。要是没有人派我拿东西,我也挤在他们中间。不是有人逼我这样做,我是自愿的。有小伙伴来找我,我告诉他们:“一边自己玩去。”

    没有人来吊孝时,陪灵者或蹲或坐,有的抽烟,有的闲聊。等有人来吊孝了,支客司仪会拖着长长的尾音响亮地喊一声:

    “陪悼——”

    听到这两个字,陪灵者会立即进入陪悼状态:他们双膝跪地、上身前倾,趴在草苫上,做出哭泣的架势,哼出哭泣的腔调。

    此时的灵棚里,纸钱冒烟,素白一片。

    我也是这样。一开始“陪悼”的时候,我的眼泪哗哗地流,止也止不住,是真哭。到后来,我看到他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除了爸爸和叔叔,其他没有人真哭——我也就随他们了。有人来吊孝了,我也拿拿架势,趴下去哼哼几声就算完了。

    说是这样说,有时候真正的伤心还是会被引出来。比方,要是看见爸爸或叔叔泪流满面、哭完了还要一顿一顿的特别悲痛的样子,我还是会心酸的,会忍不住真的流泪。

 

    “陪悼”是指挥孝子们的。

    喊完“陪悼”,接着该指挥吊孝者了。大支客会喊:

    就位——

    (脱帽——)

    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礼毕。孝子还礼——

    至此,吊孝仪式进行完毕,吊孝的人退出,众孝子们停止陪悼,抬头,起身,仍旧或蹲或坐,等待下一波来客。我的爸爸,则快步走出去,向众位吊孝者磕头。

    我一直觉得我们村的大支客很厉害,别看厚棉袄、大棉裤的,一点也不时尚。你听听,一连串的指令喊得不疾不徐、响亮清晰,还有节奏——这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这么清晰又有节奏的大嗓门,我只在电视里听“换大米”的那大个子喊过。我的小伙伴们?那就更不用提了,更是学的一点都不像。

    等参加葬礼的亲戚们都到齐的时候,就该“起灵”了。

    “挂孝亲戚挂孝了啊——”

     随着大支客一声响亮的信号,各色布块会由孝子的亲人分别挂在他们肩头。挂完孝,孝子随即向挂孝者磕头。

     这时,鞭炮在远处炸响;鼓乐在灵前吹奏。众人撤出灵棚之外,八仙桌等物也悉数被撤出。

     摔老盆,起棺。

     灵车在前,孝子扛幡紧随其后,众“孝帽”全体相跟。男子步行,女眷有三马车乘坐。

     送殡的,帮忙的,浩浩荡荡占了有半道街。

     吉时已到,亡人入土。

     陪灵结束。

 

     我讨厌送殡。

     去的时候还有爷爷,回来时,就只剩下相片了。

     回家的路上,抱着爷爷的相片,一阵一阵,我觉得鼻子好酸好酸……

 

     爷爷爷爷,这大冬天的,还有呼呼的北风,你睡在那么空旷野地里,冷不冷?要是冷了,可怎么办呀!

     爷爷,你会托梦给我么?

 

 

2017年12月19日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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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见的精品文章,看得我的眼泪哗哗直流。角度新颖,此类文章何其多也,但以一个小孩子的口吻来叙述爷爷的葬礼,写得真情实感,如实记录,情深意长,难能可贵。拜读学习,热烈点赞!

孙巨才   2019-03-19 0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