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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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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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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家


 

骨子里,我一直很正统地觉得,自己有两个家,一个老家,一个新家。其他的,比如几室几厅的单元房,那只能叫做“住所”,称不得“家”。

 

 老家印象

老家就是如今的四叔他们家,在土地庙西边路南,也是西屋为上,东北角走门,街门朝北。

说是“街门”,实际当时并没有门,更没有如今矗立在那里的华丽气派的大门楼。当时有的,只是一个低矮单薄的栅栏,一截木头杠子配上枝枝丫丫的枯枝败叶编扎而成的栅栏,主要用以挡住自家豢养的鸡鸭和牲畜,免得它们跑丢了。

家里原来住着三户人家:我奶奶一人,住南屋,一间;四叔一家,住西屋,三间;我们一家四口,住堂屋,三间。

我们住的房子临街的一面墙上,写着“向雷锋同志学习”几个大字,能有一米高,黑色,仿宋体。这样漂亮的标语字被写在我们家墙上,这曾让儿时的自己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老家院子的东南角,有两颗椿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几乎遮挡了整个院落。大人们都下地的时候,我就坐在椿树底下,看家,看孩子(小兄弟)。

初夏时节,椿排子靓丽出场,晶莹剔透,又能编成帽子戴在头上,很是惹得我们这帮小孩子待见。后来父亲他们弟兄几个分家,抓阄决定谁要那棵细而高一些的椿树,父亲就抓住了。我们用这棵椿树冲了板子,打了一对床,做了一个排子车。

这让父亲很高兴。

老家时代,主食是玉米面窝窝头。这窝窝头,尤其半晌吃,没有熥过,又干又硬,真是难以下咽。不过,也是没办法,都这样。那“白馍肉菜”,可是正经席面上才有的,平时哪那么容易见到哇!除了红白事,只有一种情况平时能见到白馒头,能见到鸡蛋卤面条(是见到,不一定能吃到):那就是,谁家比方做个小饭桌了、打一对床了,等等,都要请工匠。家里招待匠人就用白馒头,配上鸡蛋卤面条。面条还往往只做一份(一份两碗,那意思,吃完一碗,可以再换上另一碗),全家人另做别的饭吃。

记得有一次,我们家也这样招待匠人。煤油灯下,母亲舀面条,然后浇上鸡蛋卤。我站在一旁,就那么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也许还吧唧嘴了吧?

母亲就斥责,“出去玩嘞吧!”

我于是就出去,却舍不得远走,跐着脚趴在窗台上隔着窗户往里看,还提鼻子丝丝地嗅着那鸡蛋卤的香味……

想起这些,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可转念一想,父辈或者再往前,他们的生活还不如自己的“老家时代”——这就是社会的进步吧。

社会总是向前的、发展的、进步的。

想到此,也就释然了。

再讲讲新家——

 新家由来

新家是现在我们的住所,就在李氏祠堂往南不远,路东。

新家有一南一北两座庭院,错落分布,中间隔着一个过道。

两座院落,南院宅基地上第一次建造房屋是1990年;北院更早一些,第一次盖房,是1983年。.

印象中,未建房屋时的北院,似乎是一个坑。当时,庄基后面还好点,尚有人家,有烟火气息;庄基前边,基本属于“野外”,都是遍布瓦砾和树丛的荒地,甚至还有比庄基更低一些的坑。

守着这些坑坑洼洼,未免觉得荒凉,这是不尽如人意之处。可是也有好处,那就是下雨时不必担心院子里存水,雨水蹭蹭地就流出去了——流进前面的更低洼的坑里。

经过两次垫土,到如今,跟原来相比,北院的地面加高了差不多两米。

第二次加高,是第二次翻盖房子时用三马车拉的土,倒是没有觉得多么劳累。印象较深的,是第一次垫土——

那是用排子车,人工拉土垫起来的:从村东北的大坑里取土,一车,一车,一步,一步……

排子车前后都上了荆笆,满满一车胶泥土,没有两个整壮的大人,是拉不动的。

印象当中,拉土的时候,往往是父亲驾辕,肩上套着绳子,做主力;母亲则在一旁,也扽紧了另一根绳子,弓腰突肩,奋力“辅佐”。

把土卸掉,排子车成了空车时,就不必两个人都拉着了,能腾出一个坐在车上,也趁机喘口气,歇歇脚。我们的方言土话,管坐车的感觉叫“得劲(jiào)儿”。

 

我平生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被父亲打,就是在拉土垫庄基的时候。

那时似乎上到五六年级了吧?有一天放学后,正好赶上他们卸完一趟车。父亲就招呼我一块拉土去。

他跟母亲说,能推一把是一把,帮不了大忙帮小忙,锻炼锻炼罢;又对我说,“去装土的路上还能让你坐空车,白得劲(jiào)儿!”

说得那么好,我却不想去,一点也不想。我还想着输掉的“四角”哩!想把它们再捞回来!

我于是就哼哼唧唧,畏缩不前,甚至吵着嚷着:“叫奶奶去吧,中不中?叫俺奶奶去吧!”

本来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架势,听到我竟然这么说,父亲急了,瞬间起火,照头就是一巴掌。

呜呜……

我其实知道因为什么挨这一巴掌,别看我呜呜地哭,我是知道原因的:看到父母的辛苦劳作,奶奶有时候主动帮忙,但毕竟上了年纪,父母常常谢绝奶奶,不让她干。

我知道,父亲是心疼奶奶;我说让奶奶去干那么重的活,父亲是嫌我不懂事。

因为这事,母亲跟父亲叨叨了好几天,数落父亲,心疼儿子。

我呢,反而没觉得怎么样——打一下怕啥呢,一会就不疼了;还有好处哩,挨了打,哭哭啼啼地,自然没人再逼着去干活了——甚至还有奶奶哄着。

我简直窃窃自喜。

父母拉着排子车一走,我的抽抽搭搭即刻停止,拿袖子抹掉鼻涕眼泪,一会就跑得没影儿了。

 

垫庄基,备木料,备砖、瓦,备门窗……这盖一座房子所用的材料真多啊,准备了一年又一年,总是迟迟不能备足……

如此这般的建造房屋,规整庭院,原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像我们这样的“八辈贫农”,务农为业的人家,建造房屋、规整庭院更是天字号工程。盖一座房子,全家人得吃紧好多年。

房子盖好了主体,还要装修;装修完了,还要操办两个儿子的婚事,还要给两个儿子一人一个家——这都是父亲的事,得他领头。

盖呀盖,盖时就难,何况盖了拆、拆了再盖——如此这般的建造房屋,规整庭院,如此这般的“天字号”工程,我的父亲一辈子经历了四回!

四回——不是一回,两回,三回,是四回!

呕心沥血。

所以老父亲活得很辛苦。

 

我们的新家,是父亲离开他的母亲,分家另过之后,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家。

我们的新家,是父母肩并肩共同缔造的,属于父母更属于儿女们的、温暖享福的家。

 

向天堂里的父亲大人顶礼膜拜!

衷心祝愿祝母亲大人——幸福安康!

 

经过岁月的洗礼,如今的“新家”也不太新了,却依然温暖,依然是儿女们——还有他们的儿女们——念念不忘时常光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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