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波
鲁迅文学院学员
针对第一书记老梁的清算会
·李晓波
这是老梁最后一次深入易地扶贫搬迁集中安置点与老百姓唠嗑聊天了，作为宝川市政协对口帮扶宝川市宝川镇九龙洞村第一书记的老梁，因为已经到了退休年龄，明天，他不得不终止第四个第一书记任期，打道回府了。他所对口帮扶的九龙洞村支部书记张卫民要求随同前往，他想了想，没有拒绝。
和张卫民一起信步走在九龙洞村的乡间小道上，清凉的晨风从华蓥山上拂面而来，给人一种少有的惬意与舒适的感觉。走在熟悉的乡间田埂道上，老梁边走边满含深情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那串联起村村户户的黑油油沥青公路、水田里长势喜人的秧苗、土地上绿油油的玉米，山坡地上满坡的柠檬，一眼看不到边的花椒，民居前村民的笑脸，摇着尾巴欢迎他的小狗，集中安置点里一幢幢崭新的民居，他都是那么的熟悉……看着、走着，老梁的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亦步亦趋的张大斌默默地看着老梁，心里百感交集，想说两句什么，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老梁按照已经对口帮扶了7年来的习惯，又从车子里掏出一包方便面和在浙江义乌打工的儿子特意他买的有盖子的不锈钢保温饭盒来，然后满含歉意地看着张卫民，“没想到会这么久吧，你没带，怎么办？泡好后，我们一人一半，先垫吧垫吧？”
“不啦，你也别忙着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你再吃也不迟。”张卫民神秘地看着老梁。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九龙洞村村民异地扶贫搬迁集中居住点的小广场前。这里老梁可有印象了，记得那年，他为了劝导居住在陡峭险峻的华蓥山上的村民下山来，可没少跑腿，少磨嘴皮子。为了让一户居住在悬崖边的高位截瘫残疾人能够抛弃一家人下山之后没有收入的顾虑，他还提前为这家的女主人在聚居点门前的九龙洞水上娱乐中心找好了职业。为了这家人的生活，他可没少费心，自己找人帮他们把家里舍不得丢的坛坛罐罐搬下来不说，还自掏腰包为他们置办了家具，购买家电，同时还隔三差五上门问候，生怕他们住不好、穿不暖。“是的，临走前，也该再去看看他们，跟这一家子道一下别了！”下车后，老梁自个在心里嘀咕道。
然后，他就欣喜地看到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家子正站在广场中间的一张饭桌子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呢。桌子上早已经摆满了川东北地区特色菜品：热气腾腾的清蒸鸡、红烧鲤鱼、青笋炒肉、盐菜回锅肉、丝瓜烧田鸡、清蒸蹄髈、川北凉粉、酸菜鱼、小白菜豆腐汤......
“来了！”不知是谁一声喊，然后，老梁就看到，一张桌子、又一张桌子从聚居点村民的家里不间歇地搬了出来，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菜、酒杯里也都斟满了酒。市政协办公室同事、村上的干部、本村的村民、脱贫帮困工作组成员，一个一个从聚居点村民的小院里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看那里！”身边的张卫民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严肃地说道，然后老梁就看到广场边的一座小院的墙上扯出了一条横幅“扶贫专干梁金山清算会”。
“嗬，这阵势！”愣怔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老梁，被他身旁的张卫民架着坐上了最中间那张桌子的上座。
“怎么，今天是打算突击清算我了，清算我什么？难道……”老梁拿眼看着张卫民，看着他曾掏心掏肺帮助过的村民们，想想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了他们，错过了孩子最重要的成长阶段，错过了自己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晋升机会，甚至，很多时候连最重要的团圆节日春节都是在走家串户的扶贫慰问中渡过的，还有什么可以被他们拿来清算的？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也想不明白。
“哼哼，我早就想请算你啦。你说，这么些年来你黑着脸把我们从上到下都收拾过了。今天，难不成还不容许我们清算一下你！你们说，哪个先来？”张卫民黑着脸直接打断了他的沉思。老梁心里一沉，这个张卫民，是自己看着从热心扶贫帮困工作的退伍军人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2018年村里整体脱贫后才当的村支部书记，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当了书记后更是敬重有加，以前别说贸然呵斥他，连一个脸色都没有给过。今天看来，这些年来他心里积累的委屈还真不少，真的是要被清算啦。他反复思忖，又再次检点自己这几年的工作，“我没做错什么呀，他们清算啥呢？”他心里打着小鼓，愣愣地看着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一张张桌子上的人，一时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我先来！”这些年来一直跟随他，啥事都和他商量，今早出门却一点口风都没透漏的扶贫帮困工作组同事王怡一口接过来，“老梁，你说，我第一天从宝川市委办公室到九龙洞村来上班，拜你为师，你是怎么教训我的。三条‘滚蛋’规矩，好不近人情哟，我现在还刻骨铭心的记得清清楚楚，一要吃得了苦守得住寂寞，吃不了苦守不住寂寞就给我滚蛋；二要辛苦在嘴上，跑在腿上，勤在手上，想偷奸耍滑给我滚蛋；三要受得住气，受得住扶贫帮困村民的气，受得住地方村支两委的气，受不了气趁早给我滚蛋。我一个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这么些年在你身边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受的折磨你必须用一杯酒赔我。”说着，王怡一扬脖子将身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老梁一听，一双眼立即湿润了，他可记得王怡，这个小姑娘刚刚到他身边时，怯生生的，说一句话脸就红，他当时这么要求他，也仅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成想她竟干了下来，而且越干越出色。村民旱厕改造、国家两不愁三保障政策宣传、贫困户易地扶贫搬迁，她比谁都跑得快，丝毫不逊于当年的自己。他理解清算者王怡此刻的心情，于是，毫不犹豫地一扬脖子将身前的一杯酒饮干了。
“还有我，我一个残疾人，我觉得守在悬崖边住着多好，每天还可以靠山吃山，采点草药、养点蜜蜂，粗茶淡饭地过日子。你倒好，三天两头往家跑，硬是把我老婆的心说活了，让我们一家子离开了祖祖辈辈居住的老屋。”坐在老梁旁边的高位截瘫的残疾人高建民往老梁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接着说，“我一到这里看着这么好的房子、这么美的环境，都快忘记自己姓啥了，早就在心底里打定了主意，等着今天来好好给你清算。”
“好好好，清算清算！”老梁一看这阵势，这清算不接受还真不行，于是赶紧举起面前已经续满的酒杯与高建民碰了一下，然后一口闷了下去。
“还有我。”坐在他对面的张卫民终于站了起来，笃定地看着他，深情地说道，“多少次，你半夜三更把我拉着在这九龙洞村村村户户的田埂小道上走来走去。你不知道，我从小就胆子小啊，怕黑、怕蛇、怕狗咬、怕别人吵我呀。”
“我来清算……”
“我来清算……”
“还有我……”
看着眼前这些争先恐后抢着清算他，故作严肃的面孔，老梁含着热泪频频举杯，不断把这血浓于水的幸福和真情酣畅淋漓地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