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孝贤
岁月蹉跎,时光荏苒,那个让人难以忘却的年代里有很多的故事,而发生在生产队里的那些车把式故事以及皮车的呱木声至今似乎还在眼前闪现、耳边萦绕,恍如就在昨天......
__题记
天刚麻麻亮,“吱扭扭--吱扭扭-吱吱......”一声声跌宕起伏的皮车呱木声①已从村子四周的山中传来,那声音听起来虽然清脆刺耳,但那是生产队里的皮车每年秋收季节唱给山村的歌声,从小就听说锉锯磨锅叫驴叫 ,石头窝里磨铁锹,是四大难听的声音,让我说还要加一个那就是皮车下山的呱木声,睡在被窝里的我即使将被子蒙住头,那声音也会穿破被子钻进耳朵,让人浑身不舒服。不得不气呼呼地掀起被子立马穿衣。
“娃娃,“”你气啥哩,你不懂!呱木声叫得越久,说明今年就有好收成,拉的麦子多啊......”
奶奶看到我为呱木声烦躁,对我如是说。
听了奶奶的解释,觉得很有道理,后来每逢秋季,山村里想起皮车的呱木声也不再讨厌了,而且还要出门看看那些装满麦捆的皮车,其实那些呱木的声音不仅仅刺耳,还揪着村里人的心,只要呱木声传来,出门看车的人并非我们这些孩子,更多的是那些守在家中的老人,他(她)们站在自家的庄门前,手搭凉棚一直盯着老远山路上行走的一辆辆皮车......
弯弯曲曲的山路,寄托着庄稼人的希望,也是庄稼人的生命线。村里的山路不知道啥时候有的,那一条条的山路上不知踏过多少先辈们的足迹,每一条山路就似画在地图上的等高线,也是盘绕在山村这个活生生的躯体里的肠道,生活在山村里的人就如口中吞下的食物一样,经过肠道的消化才给予生命的能量,因此只要是生活在村里的人,那些山路就和村里的大人孩子的模样和名字一样都会记得。村里的山路并非是宽而平展的公路,每一条山路都会跟着山形,向坡的一面总是低于靠山的一面,即使修平了经过雨雪的冲刷,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每辆皮车在下山时,都要在左边的车帮上拴上粗麻绳,撩过高高的麦捆车身将一头甩给右边的人们,下山时必有三四人牢牢抓住麻绳使劲儿缀住,而车把式连吆牲口还要用一只手扯紧拉呱木的皮绳,一旦右边轮胎撵上一块石子或是一个小小的草疙瘩,那车身必会向左倾斜,如果反弹力大的话那车就会翻下山沟,导致车辆毁坏,马骡摔死,甚至有时会殃及人的生命,特别是车把式,因为每个车把式都在左边吆车,每一次看着皮车下山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生怕出点意外,山里人的日子就是如此,生活的希望里总是有惊心动魄的音符,那种音符里跳跃的激情就如山野里点燃的一根蜡烛,清风拂过,烛火摇摆,宁可让火烧手心也要护住烛火的不灭,这就是山里人,总是盼望那刺耳的呱木声永远响着,心中希望的那团火永远燃着......
生产队里所有的运输任务全靠皮车,我们生产队里总共有六套皮车,每次看到那些车把式坐在皮车的沿条上,手里举着那只稍鞭,那吆车的架势总是让人羡慕,我们这些娃娃不管上学放学还是上山,只要看见空皮车总要跳上去坐一坐,脾气不好的车把式发现后,扭头向后一望,吓得赶紧下车,若不及时下车那只长长的稍鞭就会从你的头顶“叭”的一声掠过。村里的车把式都是能拿住牲口的壮年人,他们不但会吆车还要具备能够训练牲口的本领。我的龙爷是队里车把式中最年轻的一个,那稍鞭打得及准又响,他可以将某个牲口的耳朵稍子一鞭子削去一截儿,如果是现在他完全可以上电视台表演了。他训练牲口也是一把“牙刷子”②,再调皮的牲口到他那儿,不过三天就会变得乖乖的,说东不敢往西,所以队里选了他为车把式,队里的车把式最怕的也是秋季拉麦捆子,上山拉麦捆子不但要吆车技术好,还有一条就是装捆子的人要会装车,皮车上装捆子必须是前高后低,上宽下窄的梯形状,车后有一根木质压杆要压在车的中间不偏不倚,刹绳首先要在压杆头上绕过,然后在车的左右来回捆绑几道,绳要扯得紧拴得牢,所以装车的人必须技术过硬,龙爷谁都不要,就要村里技术最好的张万全,张万全村里人称他为“张老农”,是因他干活细致、认真踏实,干农活“眼力高”,地里的农活没有他不会干的,特别是皮车上装捆子在周圆几个村里都没有比过他的人,所以队长也满足了龙爷提出的要求,把张万全派到他的皮车上专门装捆子。
1974年是一个难得的丰收年,那个年代的秋收时间拉的特别长,生产队的打碾场上麦垛一个埃一个,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天还在打碾。那年的秋收我们这些学生娃娃也派到各生产队里帮助秋收,也就是上山把麦子,我们俗称叫“拔田”,刚开始不懂拔了一阵儿两只手的小拇指中间就起了水泡,刺破水泡钻心的疼,老师就让我们用布条缠住手指然后继续拔,不知手套贵还是啥原因,拔田的人都不见一个戴手套的,那时拔田我们都不会耍滑,因为那个时候肚子经常吃不饱,而拔田不但能吃饱肚子,每顿每个人会分到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至今怎么总觉得那时的馒头真香啊!
那天我们就分在了本村的上官邸湾山上拔田,“官邸湾”是山名,而这个山名的由来确传的神乎其实,据说早在清末年间的一个秋季,朝廷一位官员到此游玩,发现此处风景秀丽,山泉汩汩,林木葱茏,土地肥沃,民风淳朴,山上庙宇鳞次栉比,香火缭绕,甚是壮观,农作物以种植罂粟为主,商贾活动频繁,真乃“俊极天市”,于是乎隐姓埋名,以施舍困民、鸦片售卖,得到乡绅的许可便在此山弯处一平坦之地,修建一处宅院,由于宅院修的甚是壮观,外地商人可在此商谈买卖、歇息逍遥,出门可揽山下无余,堪比“官邸”,故而得名“官邸湾”,至于真假无据可查,但那些至今还能捡到零星的青砖烂瓦和残垣断壁的痕迹仍十分清楚。
照射了一天的太阳也似乎疲乏了,从高处慢慢跌落,眼看快要碰到西山尖尖了,疯狂了一天的阳光此时也舍不得将自己最后的一点余热洒下地面,只是在自己的身边放射着黯淡的光芒,天空的云朵也没有一丝白得耀眼的激情,伸展腰肢变成一条条细长的波纹,仍凭阳光穿透身躯,血色布满全身,我们吃力地拔完最后一块地的麦子码好麦捆回家了,这天龙爷的皮车也被派到官邸湾拉麦捆子,车上除了他和张万全,还分给了两个妇女帮助提捆子装车,回到家不久就听见了皮车的呱木声从官邸湾梁上传来,突然听到村里人声吵杂,多是那种哀嚎惊叹绝望的声,我跑出门一看,龙爷的那辆皮车和几只骡子已在半山腰中翻滚着,砸的尘土飞扬,滚动着的麦捆子直至散落,女人的尖叫声已代替了皮车的呱木声,此时我的双眼迷茫,思虑凝结,呆若木鸡,“快啊,皮车翻了......”,一声大喊才将我惊醒,突然向门外跑去,看到村里人都不约而同地奔向官邸湾,和我们一同跑去的还有“龙奶奶”(龙爷的妻子),她边跑边哭,以为龙爷这次被车砸死了,到了山下发现皮车已被摔得七零八乱,一只车轱辘不知滚到哪儿不见了,一匹骡子摔死,跟车的人都好好的,人们才算放心了,有几个人上山去搀扶着被吓呆了的四个人,等他们从山上走下来,发现每个人站在那里腿都在发抖,而龙爷却蹲在地上一句话没说。“没事,只要人不出事,就不是大事”,队长祁会说着这句话,同时抽调了两个晚上看麦子。
这晚召开了全村社员大会,专门分析讨论这次事故发生的原因和处理措施,车把式龙爷坐在凳子上神情木讷,“张老农”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棒子,墙旮旯里蹲的人乱七八糟地议论着,就和满屋子的烟一样没有方向四处弥漫。
“好了,大家不要在乱说了,现在开会,首先让李文龙说一下详细情况......”
车把式龙爷的大名叫李文龙,他精神萎靡不振的原因就是他家是“地主”成分,最怕的是某些人借此事故又要批斗他,自事故发生后他满脑子里都想的是如何挨批斗,说不上还要抓去坐牢呢,想着想着就想自己咋没被皮车砸死呢,死了死了,万事了了......
“李文龙,说话啊......”
祁会队长大声地喊着龙爷。
龙爷忽地一下抬起头,似乎才听到队长的话。他不自觉地站起来准备说话,“坐着说吧。”
队长祁会对他说。龙爷站起身说话就是长期陪着父亲挨批斗而养成的习惯。
“皮车行走中,突然从车前右边掉下一个捆子,沿马一惊向左一咧,恰恰掉下的麦捆子又落在了右边的轱辘下边,三个人也蹬不住,车就翻过来了,我赶紧向前跑去才没砸着我,事情经过就这样......”,龙爷心惊胆战地讲完了事故的经过。
“张万全,你说说。”
“我没说的,李文龙说的是事实。”
“两个女人看,有没有补充的。”
“没有。”
“那就大家发言吧。”
队长祁会说完后,大家你一言他一句说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谁都不负责任,骡子肉按照人口分给吃了。决定让车把式龙爷翌日去武威请张皮匠来村,抽调木匠二爷等重制作一辆皮车。所有的阴霾淹没在黑夜里......
两个月后,龙爷又吆着崭新的皮车,行驶在村里,时不时还要唱几句: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哎咳依呀
赶起那个大车
出了庄哎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个道道梁哎
哎哎咳咳依呀
哎哎咳咳依呀
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呀
要问大车哪里去吔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
奔前方哎
哎哟喂哎哟喂
哎哟喂哎哟喂
哎咳哟喂哎咳哟喂......
注释:①“呱木”是指皮车的刹车系统,它的刹车片有两片木头制作。②“一把牙刷子”是指对一件事做起来非常熟练。轻而易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