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孝贤
晌午过后,听到“叮当当,叮当当”一串儿的驼铃声,只见十几峰骆驼用一条细细的毛绳子串在一起,慢悠悠地从北边的土路上进入村庄,那骆驼客骑在最前面的那峰高大肥壮的骆驼峰中,那两个鼓起的峰子似沙丘般将他夹在中间,骆驼客两手按在前峰上,身子一前一后晃动,甚是惬意!每峰骆驼身子的两边搭着两个木制的夹板,夹板上绑着装满货物的口袋,那头峰熟悉的走进村中间一个很大的打碾场,骆驼客直接将驼队吆入打碾场的边缘,一手扯了扯拴在骆驼鼻子上毛绳,喊了几声“槽槽槽......”,那峰头驼前腿慢跪,接着后腿也慢慢跪下,整个驼队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每峰骆驼昂着头,下颌骨不停地左右蠕动反刍着,一群吃过午饭还没去学校的孩子一路儿小跑,嘴里喊着:“骆驼骆驼羔羔,山里娃娃瞧瞧......”向打碾场奔去,他们站在场边看着这群骆驼,好生羡慕,因为它们是山区孩子们见过的最大的动物,大一点调皮的孩子拿着一根细树条想接近那峰骆驼,那骆驼突然从嘴里喷出一股白色的污浊,甚是难闻......
驼客卸下骆驼身上的货物,大声的吆喝起来:“粮食换盐换水蓬了......,一斤麦子三斤盐,五斤麦子一斤水蓬......”
“糜子谷子换麦子了......”
不一会儿村里的妇女们有的用盆子端着,有的用小布袋装着麦子、豆子,簇拥在骆驼客的旁边,那骆驼客手里提着一杆秤,便秤边说着:
“放心,看这盐白生生的,雅布赖的盐,好盐那......"
“新鲜的水蓬,不多了,擀上个长面又精道又好吃......”
“我的这小米(谷子),月婆子喝了养身产奶,保证把娃娃奶得白白胖胖......”
那骆驼客在孩子群中瞟了瞟眼寻找,看见了我瞅了瞅,边干活边大声地叫着我的小名儿:“快去给你奶奶说一声,给我搭上一壶酽茶......”
这位骆驼客其实就是我远房的爷爷,打小我就叫他十一爷,个子不高人很精干精明,留着一缕稀疏的胡子,他天生就是一个做买卖的料,每次来到咱村必会到我家里去,和爷爷奶奶谝得热火,多的时候要住上一晚,他家住在离我村百公里沙漠边缘的李家窝铺村(现古浪海子滩镇),我们李氏家族是一个大家族,从至今保存完整的《李氏宗谱》中清楚地记录着我李氏家族的渊源,其中序有“甘肃陇西李氏重定派语:经纶承祖泽,光裕振家声,肇建洪模永,宗支裔代荣。通谱班次:享叙传谟典,洪基肇吉安,泰和家政协,鼎甲焕新班,育文武贤能,发扬之光大。”可见我李氏渊源于甘肃陇西,分布在甘肃、内蒙、青海、新疆等省地,甘肃古浪的干城、横梁、大靖、海子等乡镇。
驼客爷爷每次来必会带一块上好的砖茶,因为我爷爷和他一样,都好这一口,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爷字辈好像都好喝茶不善酗酒,小时候我常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每次驼客爷爷来住在咱家,晚上总是唠得不睡,煤油灯和旱烟的味儿呛得我也没法睡得安稳,即使蒙住头那个烟味也会钻进被窝,奶奶也被折腾得不能睡觉,忙前忙后给他们熬茶倒茶,刚开始时大伯和父亲还能陪他们聊一阵,迟了都熬不住瞌睡就走了,剩下他俩那才放开了话匣子,扯东到西扯远倒近聊得不可开交,为何他俩能聊的那么认真且亲热呢?原因是他们弟兄四个(当家子)民国时一块儿被国民党抓壮丁当了兵,他俩被分在一起,一块儿被解放军打的落花流水,一块儿偷偷跑回家的,即是同甘共苦的“战友”又是兄弟,每当谝起那时相互间一个不服一个,说那次不是他救了他,他就没命了,提起至今无音讯的那俩个爷爷他们都非常伤感怀念,一个爷爷因为从小念过四书五经,算是有文化的,到了国民党那里从士兵提拔为军官,听说后来还在南京“国防部”任职,另一个爷爷(我爷爷的亲兄弟,排行老四)随败兵逃至台湾,我躺在被窝里就似听一个神话......
解放后,我们这个大家族分居在不同的村里,不知道咋回事,反正划成份时我们被划为“下中农”,而他们那一房被划为“地主”,那个村每逢批斗会他们一家就是专政的对象,总是被捆绑站在批斗台上,70年代初被斗得没办法,悄悄领着全家十几口人跑到了百十公里的沙漠边缘居住,开垦土地种植旱作物,什么糜子、谷子等等庄稼,他还靠着在沙漠边缘的优势,带着家人在沙漠里割水蓬烧制篷灰、挖药、打黄毛柴子儿等捣腾生活,他将那个地方取名为:李家窝铺。后来“斗地主”的风慢慢淡了,他便大胆地养起了骆驼,开始搞起了农产品的交易,买了十几峰骆驼搞起了驼运,在沙漠里穿行,在乡村里交易,至今我也不清楚那时“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是否鞭长莫及,没有“割”到他?反正他的驼运一只延续到70年代末。由于他商贩活动的频繁,加之说那个地方多好等等的宣传和游说,周围熟悉他的农民以及不少当家户族相继移到那儿,逐渐人多了,变成了一个村子,开垦的土地也多了,盛产的糜子、谷子那真没说的,只要是想吃黄米、小米的人都知道那儿多得是,而古浪的小吃“黄米稠饭”就是典型的特色之一。
驼客爷爷的驼队驮来的庄稼人的信誉,驮去了庄稼人的希望,是一种潜移默化地移民搬迁,如今,那里的沙漠已被征服,已成为古浪黄灌区的产粮地带,居住着几万人的大镇,商贾云集,经济活跃,土地肥沃,到处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绿树成荫,盛产的庄稼多样化,栽植了大片的经济林,而那个李家窝铺村的名字至今保留着,而且是一个大村,但知道“李家窝铺村”渊源的人可能少之又少,驼客爷爷早已去世,但在我的心中他还活着,他的声音和那幽默、干练的影子至今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始终不能忘却,而这个建制镇得以发展少不了驼客爷爷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