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魂在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已融合在母亲的乳汁里输入了我的血液;故乡的魂掺和着父辈们粗旷的山歌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故乡的魂是清晨鸡鸣后的喧嚣,是父辈们耕耘土地吆喝牲口的号子;故乡的魂也是启蒙老师手中的教条,将黑板上的方块字敲在了我的耳中扎在了我的心里;故乡的魂是那逶迤连绵的祁连山一年四季回荡着的乡音;故乡的魂啊是扯不断的情思永远牵绕着游子的情愫……
思乡是一颗植于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种子,这颗种子汲取人生的酸甜苦辣咸,才会发芽、开花、结果,人过知天命,一股浓浓的思乡情愫陡然而至,如今才懂得思乡的种子不容许任何杂念的亵渎,需要的是一片成熟的净土,经风雨洗礼后的稳重,才会在躯体里发芽、开花、结果直至与自己生命的结束,坦然与死亡的灵魂握手,永归于那块黄土地里……
年轻时血气方刚鲁莽冲动的性格,而今已被生活磨得连一点儿棱角都没了,所有的虚荣和极强的自尊在经历了生活的历练后,已尘埃落定。又一个夏天的到来,突降的一场细雨使得家乡土路往日的扬尘安静了许多,逢假休日一如既往地少不了去看看搬迁至移民新村的父母,聆父母殷殷,顺便驱车赶至故乡览乡情风貌,工作之余我总喜守家中或让孙儿绕膝嘻嘻,或静坐书桌拙笔一行文字,让自己的心声激荡于往事的岁月中,过滤年轮的尘埃,在年华未暮里自检人生……
车窗外没有纷扬的尘土遮挡我的视线,天空里飞翔的鸟儿忽高忽低看似想要飞向云朵栖息,终究还是落向大地,虽然鸟儿“不知天高地厚”,但我总是为鸟儿向上的精神而佩服。家乡的山上没有窜动的羊群,听不到犬吠和老黄牛“哞哞”的叫声,往日里沸腾的山村如今寂静的只听到山野里清风的习习,鸟儿的啾啾,因“易地搬迁”老家熟悉的村落没了,家乡的人亦不见了。山上蜿蜒的那些小路被野草覆盖若隐若现,一股惆怅怜惜的心情陡然而生。车停置在村中央的打碾场上,那些零星散乱泛黄的麦秸秆紧附在湿润的地面,麦秸生于春天安息于秋天,用绿色的青春置换了成熟的金黄,让老农家子弟的记忆里永远是收获的激情,我的眼前随之浮现着往日打碾场红火的场面,老农的木掀扬着收获的兴奋,麦壳儿随风飘落在田埂的草丛里悄悄藏起,麻雀飞来飞去的夺食,几个顽童在打碾场上支起了筛子,一根细绳握在手里,藏在麦垛旁偷看着麻雀进入“伏击圈”的乐趣……
没有了房屋再也没有坐在炕沿上和父母及兄弟姐妹、乡里乡亲唠扯的那种山野里特有的浪漫情趣,但此时此刻仍可嗅到稼穑散发的冗杂而淡淡的馨香,蒿草依旧熏人的气息,田埂上少了庄稼人来回穿梭的身影,被细嫩润绿的呼呼草覆盖,我行走在这绿色软绵的田埂上,宛如婴儿躺在母亲的怀中恬静而舒适,跟在身后的大孙女兴奋地跳跃而行,忽然问我:爷爷,天马湖公园里小牌牌上写着“青青小草,踏之何忍”吗?我说:这不是城里公园的草坪啊。她又问:那为什么城里的草坪就不能踏啊?我说:城里没有草啊,那些草坪都是人工种植的,代价大显得娇气珍贵啊,所以不能踏。田埂上的小草啊,它自然生成且生命力极强,所以踏不坏!!说完这些话我又可笑自己,这是什么理由啊?如果小草会说话此时肯定会昂起身板与我大吵起来,我在脑海中极力寻找着一个让自己既心服又贴切的答案,那就是谁让你小草长在了田埂上,田埂本就是庄稼人贪走便道的小路啊!有了这个答案顿时显得轻松多了,恍如游动在自己与这山野幽草的空灵里,没有一点儿的窘境和拘束。村子中央的一条水沟从南到北曲延于田地,小时候每逢夏季总喜欢跑到水沟旁去玩,特别是村子上游一处叫”树沟子”的地方,那是我们必去的“游乐场地”,“树沟子”因树多而得名,但并非是沟而是一大片林带中夹杂着各种花草,树以白杨紫柳居多,榆树为辅,而花的种类太多,就连村里的老人们都叫不全那些花的名字,其实没人敢给它们取个像样的名字,但有一种花的名字谁都知道,因为它极像狗尾巴,所以人们都叫它“狗尾巴花”,“狗尾巴花”并不是好看的花,而是它多花开的时间长,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即使把它割了或是被牲口啃了还会长出新的茎叶,有时我们这些童伴们都折上一枝相互追打取闹……,往事与现实在回忆中确是一个漫长岁月,一旦凝滞了在空间穿梭的思绪,往事与现实似乎又是两条平行并列的轨道,虽不能永远交叉但始终伴随着你的身影,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均会穿越时空清晰地展现在你的眼前。而今的“树沟子”的树没了,沟旁边残留着好多被锯断的杨树根,有的早已枯竭灰黑,有的确根部长满新枝,那些绽开的绿叶里细微的茎脉清晰可见,但我不知道这些新枝是否还能成为参天大树!而那些数不清的“狗尾巴花”舒展身姿在微风中摇曳,绽放着那种自信,我信步走去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忍不住折下一束“狗尾巴花”,那毛茸茸的感觉触及我的全身,看着孙女们亦蹲在那里,小手抚弄着这些花瓣的样子,顿觉得时光能否返回,让我回到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一个人类永远做着的梦!!
手捻花瓣遥望村东绵延起伏的毛毛山,若隐若现突兀的山峰轮廓,在蔚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如横隔的一条青色飘兀的丝带,错落的山坡上青草摇曳,微风中泛着青色的波浪,我的目光已经凝滞,因为那些山坡曾今是大片大片的山旱地,哪块地里刺蓬多,哪块地里灰条多,哪块地里苦菜多,我都了如指掌,那座山丘的正中用石头镶嵌的“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依稀可见,一条小路缠绕着山通向山背边看不见的又一个传着犬吠的村子,这个村子与我们相隔几座山,这条小路不仅仅是通往这个山村的小路,也是通往我外婆家的必经之路,而更重要的是它在我的心中就是一条“生命之路”。那个难以忘却的岁月里,每逢这个季节,清晨、黄昏里的村庄家家户户的人们都身负背兜散落在山野里,没入山坡沟壑大片大片的旱地里……
七十年代初虽不是大饥荒,但粮食的极度紧缺仍然存在,那时我只有八九岁,在我的记忆里那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拌汤年代”,虽说一日三餐,但三餐是以拌汤为主食,而且拌汤中面粉很少,若能喝一碗榛子拌汤那就很不错了,那时喝拌汤根本不用筷子或是勺子,我常常看着六十多岁的爷爷和大伯、父亲喝拌汤那种“潇洒自如”的动作,看似简单或言不雅之举,其实就是一种绝妙的“乡土食文化”的特色,拌汤熟后盛在碗中,不先急着喝而是放置在炕桌或是随便一处,等到拌汤不烫嘴时开始喝起,用一只手将碗托在掌中,然后手掌随机来回转动饭碗,嘴贴入拌汤界面将其吸入口中,随着碗中拌汤越来越少,那只掌在手中的碗倾斜度就越大,直至将碗中的拌汤喝完,然后伸出舌头把碗里的面糊糊舔的干干净净,拌汤易饱易饿,因为喝下去的多是水而已,秋冬季里家里还能分一些洋芋,拌汤里也能加几块洋芋蛋,到了春夏季节洋芋蛋早已被吃的一干二净,对于现在的面条、捞面这些家常便饭,在那个年代只有过节过年才能吃到,所以饿肚子是常事儿。上了小学的我中午回家吃饭,也只是在分给的救济粮里拿几片红薯充饥而已。夏季是农家最忙活的季节,也是各种野菜疯长的季节,家乡的苦苦菜是野菜中最好吃的菜,虽说到处都是,但离村子近的草滩、河床、旱地、水沟旁等地都被人们挖得不见“踪影”,为了能让我们姊妹几个填饱肚子,母亲白天除了在生产队上班外,每隔四五天后的子夜就叫醒我和她一起背上背兜,爬上对面山坡的那条小路,步行五六里的山路,天麻亮就到了一个满是“砂地”的地方,砂地里种着麦子,砂棱沟里的苦苦菜长得好多好大,还有少量的蒲公英,蒲公英叶子宽硕,兜满露水,有的蒲公英中间长出一根紫色的茎杆,头上缀着一朵金黄色的小花甚是好看,那时的我并不是去欣赏蒲公英的花,而是看自己能够吃什么,蒲公英的茎杆吃起来甜嫩可口,首先用食指和拇指甲从根部掐断,摘取花朵后便塞入嘴中吃起来,然后再将蒲公英连根挖出放入背兜,那些苦菜几乎是一片一片的,母亲总是安顿我说:脚要顺砂沟踏着,不要把粮食踩折了,不然人家发现后就再也挑不着苦菜了。当太阳冒出山尖的那会儿我和母亲已背着装满苦菜的背兜回家了,母亲把这些苦菜倒在一个水缸里,经过几次的淘洗,我们的拌汤里终于又多了一种食物,苦菜可切碎放入饭中,也可煮熟凉拌……那是一个“苦”的岁月,但如今想起心里却是甜甜的。
太阳早已偏西,羞红的脸儿藏在云朵里,把听到的故事肯定会讲给月亮。让人留恋不舍的地方,冥冥之中却又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驱赶着你,岁月是可想而不可折回触及的幕帘,我们在这边望着那边,却再也回不到往日里的时光。村口的那颗千年柳树下,有我和童伴们嘻嘻的影子,村北边后沟那儿早已无影无踪的牛圈里,在我的眼前怎么还晃悠着老黄牛安卧在那儿嚼着草反刍着,张家院门前的那条大黑狗看见有人过来,总要“旺旺”几声,一家人走在村中央清静的土路上,我的眼里极力寻找着那些窜来窜去捉迷藏的孩子们,而今他(她)们在那儿撒欢呢?曾今有些模糊的记忆此时此刻却又清晰的展现在眼前,离开故乡算起来已有三十多年了,今天的离别或许再也不会再见了,因为你已经不存不在了,但故乡的魂却永远在我的躯体里游动,村里的那些房屋只剩下零乱堆放的石头,我相信若干年后这些石头会变成一个个会说话的“精灵”,讲述着又一个美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