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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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从这一天开始树叶被秋风吹瘦
千里外的故乡有了成熟的气息
天空的脸色也丰润饱满
像挂在枝头摇曳的果实
一条穿过玉米地的干涸的河流
等待着雨水到来，昆虫们有所警觉
窒息与死亡，被挟持的时光
已经慢慢靠近那些
华美的岁月
★深夜
夜晚迅速占领的中心
一层比一层寒冷
我困顿于
黑暗的襁褓内
只想默默地
活在一个
不断令人回忆的世界
常常在岁月的伤口中
看到满头白发的母亲
在泥土地上
发出呻吟，分娩温暖
★ 高梁
想起高粱，我就想起父亲
小时候，我愿意
在父亲锄高粱的时候
跟在后面拣他锄掉的草
让父亲看着我和高粱一起长高
我感谢土地生养如此饱满的粮食
让众生的悲苦得到回报
我最爱在秋场里摔打高粱穗
我每一扬臂
火红的高粱籽实雨一般落下
像父亲喝多了烧酒的脸
有红红的云
从面颊升起
★玉米林
玉米林里的土地是湿的
因为有汗水源源流过
还常被快乐的风追赶
追着追着就追到了秋天
如果空气是干燥的
每一粒裸出的玉米会开口说话
说成长的艰辛，
说渴望中的痛苦
它内心深处的秘密
是等那个播种的人
拿一把镰刀，乘着月色
轻轻地收割
★ 榆钱
趴在窗台看春雨
我心中的雷响了一夜
我好几次梦见母亲蒸熟的榆钱
喂养我饥饿的童年
我走到榆树下看那些榆钱
它们并不慌张
它们以为我和它们一样是个过客
它们雪一样飘飞，
我斜着身体捋下这些香甜的梦幻
慢慢长高
有了梦中的母亲的榆钱
无论日子多么凄惨
也能使我信念不灭
所有的困顿都被视作
清贫中度过的春荒
★小麦
睡了一个冬天
在春风里眨眨眼就长高了
听冬青树上的小鸟唱了一会歌
沟渠、田边的野花就开了
母亲扒着门框喊我吃饭的功夫
父亲就摘下镰刀磨
磨亮了天上的月和天上的星
磨出了最喜悦的日子
我抱着麦捆做了一个吃饱的梦
田野安静下来
我们有了幸福
母亲揉着面笑得直哭
★ 忆父亲
父亲总爱在日出之前
把一天的事务盘算好
他喜欢把整段的时光碾碎
挤出身体里的汗水
做一副良药，医一生的穷病
直到把自己挤成瘦瘦的一道光影
活在儿女的泪痕里
万事皆休
还有织的布没穿
还有织好的渔网没去撒
还有养的牛没喂
还有养的猪羊没杀
还有远处的地没耕
还有省下的粮食没卖
还有种出的菜没吃
还有，还有
父亲放下他忍受不了的生活走了
和他有关的事物
在慢慢暗淡
那些犁耧锄耙的故事
才告安休
★母亲
您说：远走高飞吧
这块土地上已是满目疮痍
外面的世界很乱，做事处处要小心
您的话是黄金，我不敢乱花
只在工棚里 想想
您的牵挂是无形的锁链
在思念中挣扎、呻吟
病疾来临，您把最宝贵的生命给它
您说：穷命不值钱
像草，千秋万代都是
自生自灭
您留下的一堆柴草
让我们挨过孤寒的隆冬
★ 再写母亲
冬天，您守着一屋子的寒风
抱病在床
说人吃五谷杂粮，头疼脑热不算病
有病无病都要扛着
生活，对于您
是永远也熬不完的草药
一天又一天地煎熬
却无出头之日
熬出的甜给了儿女们
医治他们的饥饿，孱弱
熬出的苦自己喝
说自己的罪自己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