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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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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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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山情歌

明知是别人的爱情,却湿润了我的眼睛——佚名

在大雾山脚下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镇,尽管面积不大、位置偏僻,只能称得上毫不起眼的小镇,但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镇里面却有着美丽的自然风光。那里没有大都市的车水马龙,但有美食、文化和有趣的人,来访者不妨就随意闲逛,放慢脚步,悠然地漫步其中,或许会在不经意间邂逅一份意外的惊喜,或许是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里,发现一件心仪的手工艺品;或许是在某个拐角处,遇见一位热情好客的当地居民,分享一段有趣的故事。

金坑小镇的核心区域是一片洋溢着浓郁瑶族风情的街区。这里的房屋参差不齐,有的已经翻新得焕然一新,有的则略显衰败,散发出岁月的沧桑。房屋的色彩也是五彩斑斓,有的被精心漆成了洁白如玉的颜色,有的则保留着原始的木质本色。青石板路铺就的小巷里,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让人感受到一份宁静与祥和。

金坑河的两条支流在此汇聚,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河边的小街上,有一家规模适中的茶庄,它与周围的几家杂货铺一样,并未随波逐流,受到时髦潮流的侵蚀。这家茶庄依旧保留着传统的制茶工艺,独具匠心,生产出的原生态大叶茶更是备受好评。

有时候,来了几个上年纪的老顾客,都要品尝正宗的原生态茶叶。他们也就拿出陈年的茶叶来接待。负责接待的是茶庄主人李奥丁奇五和一个雇用的女店员,热情好客,善于聆听顾客的诉求。每个顾客离开时,即使是几十多年经常光临的老顾客,他们也都要说一声:“欢迎下次光临。”

老店主本人也是从早到晚在店堂里,虽然从不开口说话,但却总是忙碌不停。他将近有六十岁,个子矮小,脸色很红润,灰白的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他那也许早已秃顶的头上终年围着一块红色的头巾,上面用针绣绣着红色的花纹。他叫李奥丁奇一,是这个镇里一位忠厚可敬的老绅士。

这位沉默寡言的矮小商人看上去毫无特殊之处,就如河对岸的老房子一样,数十年来总是这个样子。固然现在年已老迈,可认识他的人隔着河就能认出他的身影。当然,李奥丁奇一也有过少年和青年时代,若是问问老一辈人,你就能知道,他从前的绰号叫“矮腿”,背着他,人人都这么叫。大约三十八年前,他甚至有过一段“逸事”,当年在小镇却是家喻户晓的,如今虽已无人谈说。如今,这些陈年往事不会再让他烦心不止。真正困扰他的事情只有一件——儿子的婚事。年近三十二,却没有谈过一个对象。不得不说,这和他的性格脱不了关系。

早在学生时代,年轻的李奥丁奇五就因为发烧,走路有点拖脚,被恶作剧的同学们取笑为“拖后腿”。从过去到现在,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善于社交活动。不论是班会活动,还是郊外旅游,不论是什么事件,还是在哪儿,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显得额外多余,总觉得人人都在注意他。因而非常小心和拘谨,对每一个人都很谦逊和礼让。对老师,他深深地尊敬;对同学,是又羡慕又害怕。在篮球场上,一看见有同学手里拿着一个篮球,他就赶紧蹲下去缩起身子。他常常在家里自娱自乐地地玩着姐姐留下来的玩具、布娃娃,或者学着店员在店堂里用秤称“树叶”,在一张白纸上记下重量,把它们装进小口袋里,又倒出来,又重新装好,又再称一称,就这样乐此不疲、交替反复地玩着。人们从未见到他在广场或花园里玩耍,只是偶尔才见到他在水沟里摸鱼。

在学校里,他的同学们确实常常欺负他,捉弄他,甚至学着他走路,引起大家哄堂而笑。他却从不生气,几乎是毫不在意。他在同学间既然没有发现友谊和类似的感情,也无法和他们平等交往,就把友谊统统给了玩具。他的父母对他期望很高,当知道自己的孩子和其他孩子玩不来,却又开始放任他,一味的溺爱,多少带着点怜悯的成分。

这种平平庸庸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离开学校,在茶庄实习一年期满为止。总而言之,他生活得虽说不上心满意足,却也是无忧无虑。当腼腆胆小的李奥丁奇五已经和成年人一样时,渴望温情的心灵萌发奇妙的思维,开始张大眼睛凝视姑娘们,在心里筑起了爱的圣坛。他有很多机会看见和结交年轻的姑娘们,因为他毕业后就到父亲的茶庄工作,他是未来的继承人。不管是茶庄年轻的女雇员,还是采茶归来的年轻姑娘,或者是有女儿未出嫁的妇女们,前来购置茶叶的老板,经常来来往往,她们都爱试探性挑逗他,处对象没有?或者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需不需要帮忙介绍牵线搭桥?李奥丁奇五对她们说的话深信不疑,个个都殷勤接待。他拿来好茶叶招待,不停地端茶倒水,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为年轻的姑娘过称新采的茶叶,回答价格。一会儿为顾客折叠包装购置的茶叶,回答茶叶的年份。一会儿又忙着填写订单,做好记账。他每天都要忙着应付不同的女顾客,红着脸推销自家的茶叶和服务,用颤抖的手填写账单。当年轻漂亮的顾客傲慢地走出店铺时,她们的一颦一笑,就会让他心里小鹿乱撞。他手扶着门框,口里微微颤颤地念叨着:欢迎下次光顾。

李奥丁奇五为了讨好取悦所爱慕的姑娘们,十分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衣服和衬衫总是干净,浓密地卷发,每天小心地梳理明亮,对他那正在慢慢长出来的胡子更是珍惜万分。为了讨好姑娘们,他忽而寄希望于精致的新皮鞋,忽而又把希望寄托在一条漂亮的围巾上,忽而从一个旅行商人手里购买了一条镶着一粒大宝石的金项链,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可炫耀,实在没有什么专长,比如幽默,搞笑,知识丰富,舞姿优美,歌喉动听等,很难取得姑娘们的欢心。哪怕他精心学会了一套接待顾客的高雅姿态,双手递送茶叶,眯着双眼直视对方的鼻子,就连笑容也大有讲究,他的微笑已能焕发出自内心幸福的光辉。此外,他还经常搜集精美的诗句,把它们记在一个软笔记本里,时常偷偷地背诵,准备哪天用来向心动的姑娘表白。

从目前种种的迹象来看,他没有被生活拖后腿,而是爱情拖了后腿。但是爱情的道路越是曲折不平,他心中爱的火焰越是星火燎原、势不可挡。只要哪一位姑娘向他示好,他就愿意飞蛾补火。只要哪一位女人和他交谈,他就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只要哪一位女人稍稍向他俯就一步,他就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在所不辞。但是,始终没有一个姑娘向他屈尊,向他靠近。

唯独有一个人是例外,但他偏偏对她毫无感觉。她就是裁缝店的潘颖小姐,她的店铺就挨着茶庄。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也非常关心他,甚至知道他一周换了几套衣服。每天,她都能看见李奥丁奇五如何低头弯腰地讨好那些动机不纯的女人们。

当然,她不算漂亮,也并不年轻,比他年小两岁,可以说很不起眼,额头上还有一个小时候烫伤的疤痕。她出身于一个较为一般的手工业工人家庭,但却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姑娘。她的父亲早已故世,他算不上一个坏人,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她父亲一直都在摧残着她的母亲,特别是喝酒之后,时常对她拳脚相向。母亲向来不说他什么的,事事都迁就着他,没有一次拂逆过他,他却总是拿母亲来出气。每次看到母亲挨打,她的心就像摔碎了的玻璃瓶似的。每次看到母亲受到父亲的凌辱时,她总是把头埋进被单里,佯装熟睡。母亲不准她多说一个字,可是她承受的伤痛是无法言语的,比深渊还要深,一直深陷在病痛中。自从那次大冰暴以及冰冻后,她母亲的背就一直隐隐作痛,卧病在床多年。

“是的,我的的确确有我的缘由。”潘颖的声音细如蚊子的呻吟声,没有商量的余地。很多人关心地问起她不想出嫁的真正原因,她总是轻声回绝,“只是……只是我不方便说出来。”

曾经有个一心想娶她的纺织厂商人,后来一直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他是个非常不错的人,是非她不娶的,能够为了她,心甘情愿地移居连南。她却拒他于千里之外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仪表堂堂,而且,他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照顾我们母女俩。” 潘颖轻轻地左右摇摆着那颗无力的头,情绪激动起来,“可是,我们是穷苦人家,我也配不上他。更何况我母亲一直以来都在生病,我们母女俩将会是他的累赘。我,我才不要出嫁呢,一辈子都不出嫁!”

潘颖的语句里充满了反叛的情绪,甚至有些不甘心,好像是为了说给某个人听。久而久之,没有人再去和她谈婚论嫁的事情。

每天早上,他们在店铺门前相遇,只要李奥丁奇五向她打招呼,她总是站得笔直,小巧的双手合拢放在腰间,微微躬身,亲切诚恳地答礼。她来茶庄采购时,也总是轻声细语、客客气气的,使他的接待工作又轻松又省力,总把李奥丁奇五那套商人的殷勤接待看作是一片真情。

对于李奥丁奇五而言,他热情接待她,只是觉得不讨厌她,比起那些傲慢挑剔的女人们好相处而已,此外就无所谓了。她离开茶庄,微笑和他告别时,他也从未表现惘然若失过。当时,他已经年近三十岁了。

幸福的幻想年年不同,烦恼的主题年年一样。

五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饥渴难耐地站在婚姻门口的远处迂回徘徊。“矮腿”父亲和母亲及他的姐姐等一众亲戚们出乎意料地达成一致共识,集体认为不得不强行介入、插手他的终生大事,竭尽全力以促进事情的进展。那位“矮腿”父亲就曾三番五次表示说,希望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茶庄的业务移交给儿子,但是必须在他和本地一个品行端正的女孩子举行婚礼之后。他这样地许诺,是为了给那些左顾右盼地姑娘们一颗定心丸——他们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他的母亲和姐姐们多方考虑后,认为必须让他参加一些义工活动,可以多接触一些人,也能学学怎样和女孩子交往。她们知道他自幼不善辞令,羞于张嘴,习惯于说些毫无意义和听不懂的话,便决定为他报名参加一个歌咏团,想由唱歌作为开端。

虽然李奥丁奇五万般不情愿参加社交活动,却也不得不屈从了。不过,他认为与其参加穿正式黑色礼服的歌咏团,不如参加民间歌舞表演队。因为他更喜欢不受拘束的音乐。其实真正的原因是邓丽兰也参加了民间歌舞表演队。她是隔壁杂货商店老板的千金,是一个活泼美丽的姑娘,年龄只有二十九岁多一点儿,先后嫁给了两任男子,又离了婚。

最近,李奥丁奇五疯狂地爱上了她。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他没有遇见年龄相当、能让他心动的单身女人,至少是没有遇见漂亮的女人。

母亲虽不乐意,却没有理由加以反对,民间歌舞表演队确实不如歌咏团那么正规,也不举办那么多社交晚会,但是这里的会费便宜得多,再说参加的年轻女子又多,在平常练习和正式演出时,李奥丁奇五有很多机会接触她们。再三思虑,她立即带他来到民间歌舞表演队主持人家中。主持人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她亲切地接待了他们。

“真是令人意外,李奥丁奇五先生,”他问,“您想加入我们的队伍?”

“是的,请接收我。”

“您从前学过唱歌吗?还是学过跳舞?或者有什么专长?表演?”

“噢,是的,不过似乎我还是选择唱歌。”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适合跳舞、表演之类节目。

“好吧,请您先唱一首歌,试试音,随便哪一首都行。”

李奥丁奇五愣了一会,满脸通红。他一句也唱不出来,但是老教师再三要求,最后几乎都快生气了。他才压制住恐惧,无比失望地看了一眼静坐在一旁露出失望神色的母亲,唱起一首他所喜爱的歌曲。由于心情过于紧张,第一节他就唱错了调子。

“我承认,你唱得很认真,很有节奏。不过,您似乎更适于唱那些正儿八经的音乐,何不到歌咏团去试一试呢?”老教师脸色不悦,打断了他,并且客气地说。

“噢,是的,不过……”

“我知道这孩子唱得确实很一般,只是今天有点儿紧张怯场而已。若是能让他再唱一次,肯定会唱的更好。”

“说实话,尊敬的女士。您的儿子确实更适合一些富有节奏、顿扬抑挫地音乐。”

“歌咏团是另一码事,严肃、高雅。可是,这孩子就喜欢民间歌舞表演队,您就让他试一试吧?真是感激不尽,而我每年对民间歌舞表演队都会有捐赠。”

李奥丁奇五正要结结巴巴回答,他的母亲急忙插嘴替他说情。简而言之,好心的老教师至少要给他一段练习的时间,然后看看他此后的努力效果。

“是这样吗。嗯,我考虑一下。”

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申请参加民间歌舞表演队,而且由母亲保护着前来。这样的有悖于常理的事情,老教师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是头一回碰上。

老教师再次劝告他们说,民间歌舞表演队并不是什么风光有趣的事情,有时候还要到偏远的小村庄进行表演,一去一回异常辛苦,很多人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选择了退出,那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最后还是护犊情深的母亲的滔滔不绝地强势雄辩胜出。

老教师告诉李奥丁奇五参加下一次排练,然后微笑着送他们出门。

这样李奥丁奇五得偿所愿,获得了参加民间歌舞表演队的机会。这件事却使他暗暗感到高兴,当然不是为了音乐的缘故。

星期五晚上,李奥丁奇五准时来到练习的地方。大家正为参加元旦的比赛,紧锣密鼓地练习大合唱。陆续来到的队员们看到了拖腿李奥丁奇五在场,虽感到惊讶万分,却也纷纷向这位新队员亲切问好。邓丽兰也来了,作为整个队伍的核心演员,她也微笑着向他打招呼。这种互相尊重,至少是表面上如此,人人显得非常亲切和和睦,这使他也感到快乐。

虽然好几次背后传来窃窃私语和不屑地笑声,但他早已习惯于被人看作有点滑稽的人,并不引以为耻。让他惊讶不已的是平日里斯文细语的潘颖也在表演队伍里,她举止庄重、严肃认真,竟是最受重视的歌手之一。更令他费解的是她似乎很讨厌他也挤到这里来。过去,她对他的态度一向是和蔼可亲,现在却对他出奇的冷淡。

“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他想。

练唱时,李奥丁奇五小心翼翼,像一个害怕犯错的学生满怀忧虑,生怕走了调,整首歌就唯唯诺诺地跟在别人后面一节节往下哼唱。

“对,就是这样。李奥丁奇五,您得慢慢来,跟在大家后面唱。坚持学下去,时间一长就会有进步的。”他的紧张和滑稽使老教师既感到好笑又深表同情,甚至在临别时,老教师还勉励他说。

不过对于李奥丁奇五来说,今天晚上已经很满足。他的位置恰好排在姑娘们后面,和邓丽兰隔了一排。他可以一边看着指挥的时候,一边毫无拘束地注视她,可以恣意欣赏她的美貌。他觉得只要和邓丽兰站在同一个地方,呼吸这同样的空气,就满心喜悦。

排练九点钟前结束,大家收拾好东西,匆匆告别后就各自回家了。有几位先生送几个女士回家,另有几个人结伙去了夜宵,准备肆无忌惮地通宵达旦。

“我应该和她主动打声招呼,”李奥丁奇五独自一人可怜巴巴地站在昏暗的院子里目送着别人,邓丽兰的离开尤其使他感到怅然若失,甚至懊恼不已。

“至少让她知道,我现在和她在同一个表演队。”

李奥丁奇五这样想的时候,潘颖从他身边走过。

“回家吗?我们同路,可以一起走。”她细声地说。

“好啊。”他很感激,感到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

两人并肩穿过十二月天阴冷潮湿的街道,慢慢走回去。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

“我不喜欢去,那不合适我。”李奥丁奇五尴尬地说。

“我也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李奥丁奇五本想邀请她去吃个夜宵,可是一想到邓丽兰的音容,话到嘴边,他吞了回去。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除了互相道别。

邓丽兰来到茶庄,她想挑一些茶叶,做礼品赠人。李奥丁奇五赶忙亲自接待,绿茶、红茶、白露茶、黄茶、陈年老茶……每一道茶都精心解说,每一项小小的服务,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十八班武器全部表演一番。他都殷勤周到,心中暗暗希望,她会夸赞他几句。邓丽兰从头到尾,只是听他介绍,没有和他谈几句,更没有谈及昨天晚上的合唱,排练的事情。

她在跨出门口时,才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参加表演队?过去,我们真没想到您也喜欢唱歌。你经常一个人练习吗?”

“是的,我只是偶尔……对,偶尔练习。”他心里怦怦跳着,吃吃地回答。他很想告诉她,那是因为她。

“加油哦,”她已略略一点头,在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瞧着吧,我会努力的。”他暗暗思忖着,心里编织着未来的美梦,生平第一回把绿茶和红茶放错了地方。

元旦节即将来临,和往年一样,几乎所有的表演队都要演出,一周内要排练好几次。不论是白天的排练,还是晚上的加练。李奥丁奇五总是准时到达,随时做好登台的准备。他费尽心机不给别人添乱,也尽量不惹人厌。他对每一个人都笑容可揖,都尽量讨好。只有潘颖似乎对他不太满意,觉得他不应该这样逼迫自己,总是感觉低三下四。这使他感到不解,甚至不快。要知道在整个表演队所有人中,她是唯一愿意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在所有中,她是他可以完全信赖的唯一的姑娘,而且总是和她结伴回家的。当然,如果和他结伴回家的人是邓丽兰,那就另当别论。尽管他不时下定决心想陪送邓丽兰特回家,但始终没有勇气实现这一愿望,所以屈就地总和潘颖同行。

在路上,潘颖问他:“李奥丁奇五,你为什么如此沉默寡言,难道害怕我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当然不是……”他吃惊地说,“相反的,那是因为我不会说话,嘴笨,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只是问问,开个玩笑。”她轻声笑了,又问道:“茶庄的生意都是你一个人打理吗?很了不起啊?”

“对!也不对!”他结结巴巴说,“父亲也会在,嗯,是的,还有两名店员帮忙。她们头脑反应快,记账又快又准。啊,偶尔会出点差错,其他都好。事实如此,如果,她们继续这样表现做下去,我准备给他们加薪水,我应该早点做好这件事的,这是她们应得的。”

“平日里,她们没有讥笑你?或者使你难堪?”

“没有,她们都是好人,比我聪明得多,又有礼貌。”

“你呢?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我怎么了?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笑,我这个人就是头脑反应迟钝。”

“你不觉得自己也能干,而且心地善良?”

“是这样吗?在你心目中,我也是一个能干的人?”李奥丁奇五两眼发光,头一次听女人说自己能干。平日里,他都是对每一个人都尽量讨好。

“事实如此。不过,我们要真的这样耗下去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觉得一起走路也好,让人感到心情放松。”

“难道真的不能和您好好谈话吗,李奥丁奇五?您说话怎么总在兜圈子?”她摇摇头,轻声地说。

“不是这样……不如说,我乐意……当然不是。”他困窘地看着她,口吃得更加厉害了。

“我这么说是好意,”她接下去说,“您说是吗?”

他用力地点头。

“那么好吧!你明白没有,一个女孩子经常和你一起走路回家,仅仅是因为顺路吗?我为什么不找其他人?谁不是顺路呢?”

“啊,我明白,实际上……”

“您看,又是‘虽然!实际上!’作为一个男人,您可以直说,行,好,能肯定一些吗?人们说话都应该有条有理,您也这么说话就可以了”

“你讲的有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当然我也想这样……”

“还有,你不擅长唱歌,参加表演队岂不反常?究竟是在图什么呢?”

“那不是我的意愿,是我母亲的安排。”

“很好,您还是很明白的。我现在就和您谈谈,我有一些话一直想跟您谈一谈。”

于是,她不管他是否乐意,就毫无保留地和他谈开了。她说,他从来都不唱歌,甚至鲜有参加各类社交活动,更不用谈这种抛头露脸的表演活动。暂且不说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先天缺陷,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就说表演队里,都是些比他年轻的、功底更好的人,既然他三十几才参加表演队,不仅没有才华,而且缺陷那么明显,人们经常用各种方式拿他当笑料,这么反差巨大的情况,难道他毫无察觉吗?难道他毫不在乎?难道他无动于衷?或者是有什么企图?还是已经习惯了一辈子都低三下四去讨好所有人?或者就那么乐意去逢迎他人?

“你应该做一个真的自己,而不是非要去融入你那些无法融入的圈子。真的,我觉得至今为止你的努力几乎毫无意义。”

她的声音不高,谈话内容却直掏心窝,使他感到愕然,感到屈辱,却无言以答,更无力反对。他感到这番劝告确是实话实说,且是出于好心和友善。虽是忠言逆耳,他却几乎要哭出来。这些年他曲意迁就、刻意逢迎,不仅没有换不来真心、友情,反而是暗地的讥笑、满腹的委屈。这一切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而是不愿意去面对,准确地说是不想独自一个人面对,更害怕一个人去面对。在他念过的字典里,只有四个字:得过且过。

这时,他们已走到潘颖家门口。潘颖毫不拘泥,向他伸出手告别。

“晚安。李奥丁奇五,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诚恳地对他说:“我没有恶意,更不想重伤您。我们还是下次再继续谈吧,好不好?”

她那番直言不讳的话实在令他痛心,令他不知是该冷淡地回应,还是该衷心地感谢。

他昏昏沉沉回到家里,第一次不洗澡就上床睡觉。尽管他的盥洗室里,摆满了讲究的洗漱用品。

不过,在下一次排练后的回家途中,李奥丁奇五已能用流畅普通的话语和她交谈。

“唱歌的感觉怎么样?很有趣吗?”他主动聊开话题,“我现在才发觉唱歌令让人感到快乐。”

“是吗?你发觉没有,自己进步很大,或者说改变不小?”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你变得爱说话了,主动找话题。”潘颖毫不吝啬地赞他,“你说话的语速很正常,不再感到吃力。”

“那是因为在你身边,我感觉不到压力。”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异。

“我这么说是事实,”她接下去说,“您说是吗?就是这样,你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就和你平时跟茶叶打交道一样,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品种,你必须有这种自信。”

这还是第一次,居然有人如此友好、诚恳、好心地同他谈话,也确实使他感到安慰。这一成功大大增添了他的勇气和信心。

再下一个晚上,他不仅和她有说有笑,甚至愿意和她分享店里发生的轶事。一路上,叨叨不绝地说起店员们的生活习惯,讲起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谁家的狗又生了几只狗崽,谁家的电视又坏了……时不时,还加上自己的见解。

潘颖静静地听着,偶尔面带微笑,轻轻回应一句。他试图说出潘颖小姐的名字了,几乎就要向她表白自己,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拿不定主意,害怕破坏了这层互相信赖、互相企盼的友情。

过了一会,他又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来。

“您是到结婚的年龄了,您该结婚了吧,是不是?这才是您应该做的聪明事。”她突然打断他的自白。

“是的,不过,我的年龄大了一些。”他哀伤地说。

“你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想同什么人结婚。不过,按你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显然这是一笔难以谈拢的生意。因为年轻的姑娘虽然不是贪得无厌,但是眼高过顶,无论如何也不会挑一个被大家当作笑料的人来做自己的爱人的,他们的父母也不允许。”潘颖只是对答说,

“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找到适合的,又不喜欢我。”

对这话她仅仅是一笑而已,不置可否。

“再会!”潘颖说完后,就转身沿着小路往坡上走去。

“晚安。”李奥丁奇五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毫无慰藉地回去了。

元旦那天早晨,李奥丁奇五特别细心地穿好衣服,提前来到了赛场。他将要生平第一次随着表演队登上舞台,想到这里他不禁汗流如注。

邓丽兰打扮得花枝招展,从他身边走过。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让她走过去。她却指责他说,他不以自己的矮小为耻,还站着那么扬扬自得,等下不要给大家出丑。他保证道,绝不会拖大家后腿。幸好善解人意的潘颖小姐走过来,提醒他按照平常练的就行了。在严肃的音乐演奏过程中,李奥丁奇五有些紧张却拼命跟着节奏。合唱临近结束时,他吃惊地感到自己脚下的在摇晃,大有倒下的趋势。他别无选择,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以免滚落到台下去。他渐渐缩起身子,把重心倚在那条完好的腿上,满脸痛苦。最后总算完了,他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几乎要摊到,幸好一位队员顾及评分,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幸运的是,整个过程中,除了要准备登台表演的队员,一部分坐在附近的评委、观众看到了他这一幕。他们发自内心地给予了他激烈富于感染力的掌声。

所有的节目表演完后,他们获得了最好的成绩。人们纷纷离开了,只有表演队的队员们还站在台下互相交谈着。他们要好好庆祝一下,要举行盛大的庆功宴。

李奥丁奇一没有参加过庆功宴,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是这次他鼓起勇气询问邓丽兰是否也去,问话时居然没有口吃。

“去啊,我当然去,”漂亮姑娘平静地回答,然后又添了一句,“难道你不去?感谢你的表演,我们才拿了最佳成绩。”

“不是,我刚才差点出丑了。”

“大家都看到了。”她说着,忍不住想笑,于是不待他答话就急忙逃走了。

他的炽热的勇气也骤然重新冷了下来。一周前,他向母亲坦白承认自己爱上了邓丽兰,但是希望渺茫。她极愿自己的孩子获得称心如意的爱人,但是她觉得邓丽兰过于年轻,过于漂亮,感情史过于丰富,并不是一个贤内助,和他并不匹配,将来也不好掌控。当然试一试也无妨,最要紧的是让李奥丁奇五尽早娶亲,以便接管店务。

这一幕恰好落在潘颖眼里,她的同情和严肃的目光更使李奥丁奇五困惑不解。

晚上九点,合唱队的全体人员带着亲戚朋友几乎都到了,他们先在金坑河的桥边农庄集合。那伙早已抵达的年轻人正在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摆上了杯、碟、咖啡壶和花生、小食、点心等。大家一边说着有趣的开心事情,一边闲聊着这次比赛的点点滴滴。从筹划到准备,从排练表演到取得最佳成绩,从美妙的天气开始谈到了合唱音乐的可贵之处,又称赞大家的临场发挥,接着把姑娘们迷人的冬装夸了一通。

翁格尔特太太又娓娓叙述了她妯娌的布店近年来所取得的惊人成就。迪尔兰姆太太听到这里也少不了要夸奖年轻的李奥丁奇五几句,说他几年前在迪尔兰姆先生家见习时,她丈夫就已发现和肯定了李奥丁奇五的风趣和经商能力。这几句奉承话使得做母亲的心花怒放,她叹息道,当然,李奥丁奇五很是勤勉,所以店务才能如此扩展,如今这家华丽的商店已经等于是他的产业了,可惜李奥丁奇五对女性太腼腆羞怯。他并非不喜欢结婚,也不是缺乏成家的品德,而是太缺少自信心和行动的勇气了。

这时候,半路上为了化妆而停留片刻的邓丽兰,走进来和一伙年轻人已经坐在一起。李奥丁奇五也加入了这一小群最年轻最活泼的人的队伍。他今天的表现,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对他特别友好。

席间,连美丽的邓丽兰也参与其事,假装正经地一次次把这个单恋者拉到身边谈话,她敢保证,镇里所有未婚的小姐都会愿意和李奥丁奇五联姻的,那些未结婚的姑娘不选择他真的是实在可惜。这些话让李奥丁奇五觉得心里像喝了蜜糖水一般甜丝丝的,害得他神魂颠倒,结结巴巴地语无伦次。

可怜的小伙子一开始还洋洋得意,享受大家的过分热情,逐渐发觉大家在千方百计地拿他当消遣、找乐子。他本想给予还击,但还是无比沮丧地放弃了这个念头。李奥丁奇五对这些向他倾注的各种挖苦、嘲弄和打趣感觉得越明白,就越是故意哈哈大笑,并竭力装出什么也没有察觉的样子。每隔几分钟,这伙年轻人的兴致就高涨一分。末了,这伙人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鲁莽的年轻人,开了一个非常粗鲁的玩笑,从而把了这场闹剧推向高潮。

这位鲁莽的年轻人,倒了满满一杯酒,意味深长地说:“这杯庆功酒,只有最佳男主解才配喝。你们说,给谁呢?”

“李奥丁奇五!感谢最佳男主角。”大家起哄着。

“放开我!”李奥丁奇五大声尖叫,“我不会喝酒,不会喝。啊……”

他大声叫喊,声音嘶哑,感到受了彻底的打击,就像蒙受了永远无法洗清的奇耻大辱。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在三个年轻人的帮助下,那个鲁莽的年轻人和三个年轻人一起,还是把酒强灌进他嘴里。

“啊……”李奥丁奇五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知道是酒呛到还是感到受了伤害。

那个鲁莽的年轻人提议说,“既然是最佳男主角,必须罚他表演一个节目才行。他参加表演队已有两个月,但是还没有人听见过他的歌声,他若不给在场的人唱一支歌,就不让他脱离目前的险境”

“好!”大家又都兴高采烈地随声附和。

连邓丽兰也叫嚷道:“一定要表演一个节目才行。”

“好吧,好吧,”他嚷道,“让我先想想!”

事到如今,李奥丁奇五虽不轻愿,却也无法反抗。他愁容满面地摇摇头,然而却服从了。他呜咽着唱起了《我的未来不是梦》——第二节尚未唱完,他就唱不下去了。

“我真是十分抱歉,”他又一次请求说,“我实在不是故意。请大家原谅。”

他一言不发地回到刚才位置,垂头丧气坐下。那个捣蛋的青年察觉有些过火了,悄悄坐在他旁边,表达了歉意,李奥丁奇五却不想理他。

潘颖小姐坐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却也不好给他点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他的愚笨大为生气,同时也为他的纯洁善良所深深感动。

潘颖打算同他谈一谈,看见他目光呆滞,沉默无言,满脸不快的神色,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当着众人的他还从不曾露出这种神色过。

那些年轻人继续喝着啤酒,继续狂欢。李奥丁奇五悄悄离开座位,他现在已完全明白,再待下去就毫无意义了。

“我现在已完全明白,我就说个傻子,被人笑话的傻子。我就不应该来,真的。”

李奥丁奇五在一片喧嚷声中纷纷离席,穿过农庄后面的菜园,朝河边走去。拐过第一个弯以后,他在桥前停住脚步,就在路边坐下略事休憩。他听着脚下哗哗、日夜川流不息地欢乐的河水,用双手托着头,陷入了悲哀的沉思。这时,随着一阵清风,耳中又听到那伙年轻人的欢叫和吵嚷声,他便深深垂下他那沉重的脑袋,始终郁郁不乐地沉浸于自己的苦恼之中,开始压低声音,孩子一般地哭泣起来。

他就那样垂头丧气地坐了十几分钟,激动的情绪也已消逝。

“我再也不参加他们的社交活动了,不去参加他们的游戏。”他寻思着。“那样做,只会让我感到自己是多余的,更深切地感到自己处境的不幸和一切努力的枉然。”

这一冷酷的现实,已经不再令他吃惊了,只是惊讶自己怎么没能一开始就察觉这一切,招人取笑。

皎洁的月光洒下,就像给周围的景物披上了一块白色的丝巾。隐隐作痛的感觉,把李奥丁奇五从沉思中揪了起来。他才坐起来,想着要把伤口泡在水里减缓痛楚的时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平静。

“是谁!”李奥丁奇五一边问,一边站起来抹去眼角的泪水。还没等他跳起来,潘颖已经站在他身旁了。

“我呀,怎么孤零零一个人?李奥丁奇五先生。”

“我出来透一下气。”

她就细细注视他的脸,突然神情严肃地用女性特有的温柔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您碰到什么难题了?”

“没有,”李奥丁奇五轻声回答,不再考虑任何修辞,“没有。你不是都也看见了,刚才的宴会上,我成了他们的小丑。”

“是吗,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吧……”

“不,事实如此。我是他们的小丑,随意开刷的活宝儿。我虽然善良老实,但我不笨。何况是这么明摆着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您说得对,我本来不应该参加合唱队的。我图的是什么?”

“真的吗?感觉现在的你就像一个求婚者遭到了拒绝。”她开玩笑似的问。

“不是的。不过我想倒不如……因为我已成了姑娘们的笑料。因为完全不可能有人对我……你不会明白的。”他几乎又要大声哭泣。

“别傻了,事情会好起来的。”她便柔声问道:“不可能有人对您怎么样?”

“不说了,我要回去了。他抽抽噎噎地接着说:“因为不可能有任何姑娘接受我,我也不会再自作多情了。”

“一起走吧,李奥丁奇五,”潘颖慢慢说道,“我觉得不是没有姑娘接受你,而是她们不明白你的优秀。”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这样我感到高兴一点……”

“您不认为您错了吗?李奥丁奇五先生。难道您认为我也在惺惺假意地安慰您?”她不让他说完话,拉着他向前走。

“事情已经完了,就像我糟糕的生活。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你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连你都这样看待自己,瞧不起自己,那么,你活该就是这样的下场。每个人都想被理解,每个人都像过幸福的生活。就比如我吧,我每天含辛茹苦,我也想得到幸福,我也想买件衣服、化妆品,每天都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而不是守着不景气的裁缝店过日子。每天做梦我都想去外边的大城市走走,看看那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夏,看看宽敞的公路上车水马龙,体验一下那些什么是不夜之城的灯红酒绿的生活。可是呢?我没有办法,我要照顾我的母亲,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照顾她,谁还会照顾她?”

“李奥丁奇五先生,你真的认识自己吗?你有审视过自己的内心吗?”沉默很久以后,潘颖才又开口说,又娓娓叙述了他的茶庄近年来所取得的惊人成就。“在你的经营下,茶叶年年丰收,生意蒸蒸日上。方圆十里,一说起茶叶生意,大家都称你首屈一指。连那些挑剔的太太都忍不住要夸奖你几句,说你几年前,在接替你父亲经营时,她丈夫就已发现和肯定了你的诚实可靠的人品和经商能力。当然,那是你是勤勉,所以生意业务才能如此扩展。连你的母亲都说,只要你结婚,就完完全全把茶庄转交给你,相当于茶庄已经等于是你的产业了。你并非不喜欢结婚,也不是缺乏成家的品德,而是你身体上的不便,加之你对女性太腼腆羞怯,使你太缺少自信心和行动的勇气了。”

“是吗?我几乎要疯了,我毕竟也是一个男人呀,但是有谁……愿意和我……愿意和我结婚呢!”

“嗯,那么您曾经向某一个人求过婚,问她愿不愿嫁给您吗?”

“求婚!没有的事。我早就明白谁也不会嫁给我。若这话只是在考验我,或者是同情我,那……你还是走吧,我会将今天的种种都忘记的。你也不必为我而感到亏欠和内疚。”

“你是一个男人,你该主动一些,表现得更有自信一些。对,就像你处理茶庄业务一样,自信心满满,井井有条。不然,您真的是期望着姑娘们来到您跟前,告诉你她愿意和你结婚。那样的话,您就等着吧。”

“我明白的,”李奥丁奇五叹了一口气说,“潘颖小姐,我的意思您应该明白。只要我知道有谁认为我好,而且稍稍真心待我,那么我就会……”

“不是这样的,”她坚决地说,把头抬了起来,那双眸子里满含泪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得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可是,一直以来我都怕自己会因为爱你而跟你对着干。如今的我不一样了。每一次,在排练完一起走回家,我们分手作别的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你、想你了。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我的心意。我原以为这辈子不会爱上别人,我父母的婚姻给我留下了恐惧的阴影。只到,我看见你每天都唯唯诺诺,总是被人欺负、嘲笑,却是笑脸相迎,不以为然。包括,今晚在宴会上不幸发生的一切,你被当成一个笑料。她们把的善良当作愚蠢,那才是她们自己最大的愚蠢。我观察良久,得出唯一的结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会去伤害别人。而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足以我托付终身。说吧,你不会嫌弃我吗?你会愿意和我一起照顾我遭遇不幸的母亲?”

她哭喊着,就像是落水的人突然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那般,紧紧地揽住他,她粗粗地呼吸了一下,继续抽泣着。

“我受不了了……”她边说边跑开了,没有发出任何笑声,而是噙着眼泪。李奥丁奇五没看见她流泪,却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异样,也觉得她的跑开有点反常,便跟着追上。

李奥丁奇五一把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久久没有松手。

“你爱我?”他这才大声地喊着,“哦,我的天呀!我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竟然没有发现你对我的好?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我竟然要全世界的去找幸福,却不知道她在一直在我身边?现在它在撞击着我的胸口,似乎就要窜出来,往你那里奔去!”

当他羞涩又勇敢地挽着未婚妻的胳膊回转聚会的餐馆时,大家已准备动身离开。在一片骚动、惊讶、叹息和祝贺声中,潘颖亲吻了自己的未婚夫。

李奥丁奇五紧紧搂住她,远远地望着夜空,繁星似乎都在群山上空欢快地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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