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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春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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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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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鱼

火把通红。远远望去,满河的火把在漆黑的夜幕下点画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弯曲的河坝和广阔的圩田之间蜿蜒游动。

近处,水波荡漾,红色的浪影轻盈地晃动在人们的衣服上,头脸上,好像给人们披上了一张绣着金色网格花纹的纱衣。河心红光晃动,时而可以瞥见长长的人影划过,那是火把在他们身前摆动;时而可以看到两团红光靠近,那是照鱼的人在相互打招呼;时而可以望到火把突然消失,只剩下河坝臃肿的轮廓和天空紫红的光影,那是捕鱼人走到河坝背后……偶尔也有呼朋引伴的声音远远传来,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低头注视着水中的动静,无意四顾。

四娃也跟着姐姐走在河中。水面上的风有点冷,但是赤脚下水,河水却暖暖的,像小狗阿黄不住地舔着四娃的小腿。两双凉鞋都塞进鱼篓,四娃斜肩背着,双手只顾举火把。火把两米多长,全由篾骨捆绑而成,在河风热情的吹拂下,火苗烧得正旺, 发出滋滋声响。篾骨折断处,由于高温的烘烤,不断有炽热的竹油化成气体喷射出来,形成长长的火舌,夹带着柔和的啸声——这是吉祥的笑声,母亲说过,灶火笑,贵客到。四娃听着这火把的笑声,也有一种踏实感。

姐姐拿着捺络(一种捕鱼工具,一个斜着装上木柄的铁圈,铁圈上围系着网兜,看见鱼,就捺下去,鱼被网兜罩着就被逮住)和四娃并排走着。自己走过的浑水经常会挡住水中的视线,他们下河前早就向下游绕了一个大弯子,逆流而上。看见鱼了,在火把强烈的光焰照射下,它们大都只是轻轻地摆动着尾巴,一动不动。姐姐迅速跑过去,举络一捺,鱼就进入络网中,无处躲藏,也无处可逃。姐姐一手连络网一起抓着鱼,一手拿着络柄,就着四娃肩上的鱼箩口放进去,鱼箩中就响起一阵沙沙的鱼跳声。

照鱼的捕捉方法很多,除了姐弟俩这样的捺鱼,最普遍的就是罩鱼和叉鱼。罩鱼是指用鸡笼罩着鱼,再从笼里面捉鱼。鸡笼平时罩鸡,既保护鸡不被黄鼠狼或老鼠叼去,又限制鸡四处乱跑,鱼汛时拿来捕鱼,一器两用。看到鱼,一笼按下去,笼脚插入水底泥沙中,鱼只得在笼中乱撞。会飞的赤眼黄尾束手就擒,滑溜的鲇鱼扁头束手无策,力大的鲤鱼青鱼低头服输,凶猛的乌鱼鳡鱼英雄末日……当然,也有难以对付的家伙:黄牙鱼和鳜鱼。

黄牙鱼体型软小,看似柔弱,但是捉它时千万要提防它的绵里藏针。它全身布满粘液,十分光溜,难以握捏,与鲇鱼一样有名,而且它还有一项鲇鱼没有的绝技——尖利的胸鳍会突然张开,像高速运转的电锯一样,前后划动,并且发出“嘎——公”“嘎——公”令人心惊的声响,划伤你没商量。只有在没有激怒它之前按住它的头,把大拇指伸进它的嘴,再扣住食指,才能安全逮住它。

鳜鱼土名锯鱼,全身布满尖刺,而且刺中有毒,被它刺伤,就会引起剧烈的疼痛。一旦惹翻它,它的背鳍全部张开,像锯齿一样前后梭动,攻击力之强,不言而喻。那次前村的国叔罩鱼时被鳜鱼锯着,痛得哇哇大叫,据说还是四爹用偏方把桐油调草木灰敷上才止住。但是,越是强者,他们的弱点也往往更弱,捉鳜鱼的时候,你只要将手偷偷伸到它肚皮底下轻轻捏住它,它们身上既没有粘液,而且也很少会挣扎。

四娃打着火把,小心地照亮河面,照着姐姐捺鱼,他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想这些捉鱼的事。举火把也很有讲究。火太大,火把容易烧完,浪费柴禾,这时候火把就要抬高举正一点;火不旺,光亮弱,照不清楚河面,就要注意朝着迎春风的方向,低下火把,逐渐烧旺。火把是为罩鱼人照亮的,不能举在自己眼前,那样不但会挡住自己的视野,而且会照花自己的眼睛。特别是照到那些受惊狂奔的鱼时,火把的光亮要追着鱼跑。鱼也很狡猾,往往跑一段后,突然来一个折返,反向逃窜。如果你只注意追鱼,自然会将火把往回一扫,十有八九,你的火把就会扫入水中。情况好,“哧——”的一声,火把湿一半,熄一半,还可以继续照亮;情况不好,甚至最倒霉的,就是火把全部插入水中,眼前突然一团漆黑,就像掉进一个无边的黑窟窿。一次四娃就真的这么糟糕,只有和姐姐用络柄一步步探着河底爬上岸,在黑暗中沮丧地摸回家。

不过现在开始有手电筒,随身带着,以备急用。为什么不用它照鱼呢?手电筒不怕风,用起来又方便。四娃也试过,一是它不够亮,照入水中能看清的范围很小;二是暖天有太多的飞蛾和蚊子喜欢围着亮光飞。它们打在脸上,撞在眼睛上,有时候甚至钻进你的耳朵,过于干扰人。火把则不一样,飞蛾扑火,飞蚊绕火,都是自趋灭亡。

走着走着,又回到村头断河坝对面的裂石岩。火把照着岩下碧绿的潭水,四娃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年轻的时候照鱼曾经在这里迷过路,一种神秘的恐惧感蜈公一样爬上四娃的脊背。虽然四娃白天喜欢在裂石岩头顶摘野果,看潭里的鳖们吃芝麻花,但是这时候面对高大的裂石岩,心中总还是感到有些压抑。四娃轻轻地喊了一声:“姐,过来。”姐姐也听出他语气中有点胆怯的意思,不远处的潭水也的确令人害怕,找鱼的脚步又向右边河岸靠了靠。

沿着河沿往上走。火苗晃动中,突然,听得水面咔嚓一声,水花四溅。四娃抬高火把一看,只见姐姐双手按往捺络,“你还想跑哇!”姐姐一边弯下腰,一边高兴地喊着。终于碰上一条大的,四娃想,抬腿跨上几步。火把只剩下一小半,四娃一手举着,另一只手转过鱼箩,但不知道怎么样帮忙。水较深,已经淹湿姐姐的袖子。姐姐已经放开络柄,两手隔着络网,紧紧按住一条大鱼鲤鱼。火光照耀下,大鲤鱼鲜红的鳞片闪闪发光。四娃心中一阵喜,急忙把鱼箩口靠过去。姐姐小心翼翼地把鱼抱离水面。大鱼直挺着腹鳍,一动不动。姐姐想把它头朝下塞进鱼箩,捺络又缠着,转不过身;想把它倒着塞进鱼箩,鱼尾巴又太宽,箩口太窄,塞不进去;想把它的后半部按进鱼箩,鱼的背鳍和腹鳍又顶住了箩口。试着试着,姐姐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点劲,那鱼突然间用力一扭,滑出络网,扑通——脱手入水。姐姐正要抓络急扑,那鲤鱼轻轻摇摇尾巴,招手再见似的,然后突然加劲,溜个无踪无影。姐弟俩急急追上几步,除了偶尔的流水转过石滩的哗响,黑夜就像一头空着肚子的巨兽,静寂得可怕,那条鲤鱼也不知道躲进了巨兽肚子里的哪个角落,无影无踪。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河下河的火把都已经散尽。河风也悄悄地变凉,夜的眼皮垂下来,一切都睡意朦胧。火把也烧得差不多,回家吧。火把只剩下一小截,腿软下来,人的胆子也小了。四娃记起父亲说的那年照鱼途中遇上老虎的事,隐隐有点害怕。那年父亲母亲和哥哥到孙家圩照鱼。三个人照着照着,父亲突然听到岸上老虎轻轻的吼声。父亲知道,虎吼声音越低离人就越近,你不怕它,它就怕你。父亲赶紧叫过母亲和哥哥,让哥哥拿着留用的火把走在中间,母亲将火把烧得旺旺的走在左边,父亲自己举着鱼叉走在右边,一家三口突然向老虎猛冲过去。只听得两声急急的虎吼过后,月光下一切都归于平静。第二天上午,父亲经过孙家圩,只见从河坝到河滩上新鲜的老虎脚印,足有三米多远一对。

鱼箩中偶尔传来一两下鱼儿跳动的沙沙声,四娃和姐姐走上回家的小山包。家里暖洋洋的灯光还在静静的等待着,四娃心里一热,回首望去,明净的星空下,青石河一遍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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