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 修

装 修

婚房是借的，房子在教学区，是老教室。学校新建教学楼,北边的主楼，西边的图书楼，没接在一起，中间有缓冲地带，几间教室得以保存，我的房子才有。

房子是分给朋友的，他住在妻子那儿，房子闲置。拿到钥匙，打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很高，一条长长的电线瘦骨伶仃的垂下，电灯的光昏暗，当时阴天，水泥地面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仿佛地面的鸡皮疙瘩。地面自然而然的预报天气，逢阴即湿，逢湿即阴。房子在西教学楼后，背后是主楼，房子像在山谷底部，正午不见阳光，也无清风。

既是婚房，自然得布置一下。学校后勤帮着粉刷了一遍，在后窗上挂了窗帘，买了衣柜、电视柜、沙发，买了盆绿萝。屋里总算有点生机了。

做饭用煤气灶，气是液化气，装在煤气罐里。每天下班后，妻子已洗好菜，等我回，下锅开炒。拧开罐的阀门，就听气煤气“嘶嘶”的响，打开灶，炉丝瞬间发红，像老家里劈材烧红的灶堂。锅里水印逐渐退去，放油、油微冒烟、加花椒、葱末、姜丁，放肉，翻炒，加酱，肉嫩而黄时加水，加豆腐，大火烧、文火炖。日子滋润。每每想起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不好酒，和妻熬一锅粥，举粥对饮，其乐融融。

女儿降临，屋里新添了孩子的东西，床上有小画书，床头上是奶瓶，客厅里有学步车，最重要的是，屋里时时有妻和女儿在对话，妻说的内容多多，女儿瞪着眼看着她，偶尔看看我，她的眼睛黑的漆黑透亮，白的洁白无瑕，她看我的时候，我就跃跃欲试想抱着她，妻却不让。

冬天去了，春天还远。楼之阴，阴冷，如冰窖，时常是外面温度高于室内。一起北风，孩子就咳，孩子的衣服要暴晒，就得晒到教学区中间，与校园环境不协调。决心买房，很快在华安小区买了。装修的事是岳父操办的，我没管，装完搬家。

当时工作正忙，当班主任、教两个班的物理课，还负责学校信息化建设。信息技术刚在校园起步，最初微机室的微机内存是十六兆的，几乎不能装软件，必须更新设备；高考开始考听力，架设语音设备；一套模拟信号的视频传输设备，几乎成了我们工作核心，晚饭后播放新闻科技、开会时领导讲话等等，但终端多，每次都有故障。加班是常事，通常是别人下晚自习，我们才施工。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当我回忆这段时间，孩子在我记忆中几乎是空白，心里就疼。

接着，学校安排我抓年级教学。一个年级1600人，像个小学校，自不敢马虎。很少正常时间回家吃饭，妻子打电话时才想起。回到家，饭还温，吃几口又走了。学校推行新的课堂改革。理念很新，很符合国际知名的理论。我也一直上着课，但每每自己用这个课型上课，心里空空荡荡，学生学得浮漂。一段时间，我迷茫徘徊，我不知到底哪儿有问题，理论千真万确，但一经操作，就偏差极大。我读了很多书、报刊文章，再观察自己的管理与教学，依然无法突破。现实和理想总是拉开差距，我们试图让现实证实理论证实理想，却难以达到。

妻说，你该打理一下自己了。我开始强制放松自己，打乒乓球球打羽毛球，听《长征组歌》《黄河大合唱》，气势恢宏；看历史书，黄仁宇的大历史系列，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各种版本的《论语》，写写字，一段时间带还着自己写的字请教书画大家徐叶翎先生，先生没一点点架子，用铅笔勾画轮廓，指出每个字的不足；陪弟弟开车外出谈生意。在济南见过他的同事，我们一起吃素菜粗粮，听他谈《老子》，上亿资产如何打理，只字未提，此君早年毕业于哈工大，学理科、研究《老子》、经商。在莱州湾的沙滩上，我和弟弟并排躺着，仿佛回到童年枕青草数星星，头上蓝天如童话世界，满耳涛声隔尘世喧嚣。我们自己这么渺小如沙滩上一粒砂、大海中的一滴水。

学校西迁，上班开车，孩子将上高中，换房子提上日程。在太阳三区购房一套。钥匙到手，站在阳台上，举目远眺，前面一片绿树如大海波浪，顿觉心里开阔。我第一次有家的感觉，决定好好装一下。

先逐家看别人的装修，循着装修的电锤声、电锯声，敲门进去，看他们怎么打的墙、改的水、改的电。入户门和主卧室门、内卫生间门对着，是居家大忌。多是改了卧室门，堵上新开；或者垒一面墙堵上。这种风格都没合我意。我开始上网查阅各种装修图案，并委托一家设计公司设计效果图。最终决定定做一木质屏风，放在卧室门前，进门看到是屏风，通风好采光好。开始改水改电。在这段时间，我和妻有空就去选地板砖。看中一款地砖，抛釉的，价格超出预期许多，暂且搁置。朋友说，重装饰轻装修，不要把钱贴到墙上踩到脚下。我决心改一款价格低一些的。妻不同意。我们第一次因为装修争吵。声音提高很多，惹路人驻足。我们又逛了几家。慢慢平静下来。妻子最终同意了我的方案。铺地板、进木工、吊顶、打衣柜。给木制隔断喷漆。妻子看完喷漆，大为恼火，觉得像防锈漆。我也窝了火，层层传递恼火，把装修的工头狠狠批了顿，那位大哥一个劲赔不是，但已喷漆，若改色可能成花脸了。我们只好作罢。但妻子不满一直在。我们常常因为一句话，互不想让反唇相讥恶语相加，女儿都吓哭了，我们才停止。装修继续。进沙发、空调，安套装门、推拉门、卫浴、窗帘、整体厨房。最后定制的屏风安好，再看木制的隔断和周围颜色基本相融。我给妻子说，我们的生活十几年了，也得打理打理了，不能针尖对麦芒,吵得心凉。妻默许。

择吉日搬家。劳累一天，各物品基本就绪。妻打开燃气做饭，蓝色的火焰炙烤着锅底。蓝色使我们心里宁静，渐至不悲不喜不忧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