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茶籽的记忆

那是属于“三田一洞”的乡土记忆。每当农历九十月间，秋风渐起，霜降时节如约而至，便是我心中最温柔的牵挂——捡茶籽的季节到了。

在那片被时光轻柔抚摸的沙土之上，镌刻着我童年的欢声笑语，烙印着我成长的蹒跚足迹，更满载着捡茶籽的温馨片段，它们宛如秋风中轻轻摇曳的树叶，散发着温暖而怀旧的光辉。这是一段交织着自然之美、劳动之乐与成长之悟的珍贵记忆，它如同一坛深藏地底、历久弥香的陈年老酒，每一次品尝都愈发觉得滋味无穷，每一次回味都愈发觉得悠长深远。

老家的茶籽，如同时令的信使，被细致地划分为寒露籽与霜降籽，各自蕴含着独特的韵味与故事。寒露之际，茶籽树挺拔矗立，枝头挂满了细小的茶籽，象征初生的希冀，乡亲们视之为进山劳作的序曲，预示着丰收的序幕正悄然拉开。而霜降之时，茶林则迎来了真正的采摘盛宴，家家户户全员出动，头戴宽边草帽，肩扛水壶、干粮，手提竹筐与蛇皮袋，犹如一支浩荡的军队，向着山间的茶林进发。那场景，宛如一幅生动的乡村油画，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与丰收的希望之光。

在我们岳阳县东乡，喊着“捡”茶籽其实更多地是“摘”茶籽的艺术。摘茶籽，不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哲学。从自家茶林之巅开始，人们逐层向下摘取，每一步都如同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章，生怕惊扰了那些挂满枝头的圆润饱满的茶果子。它们犹如串串珍珠，闪耀着胭脂玛瑙般的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秋风轻拂，部分果实已裂开，露出黑珍珠般的油茶籽，它们仿佛在秋风中微笑，诉说着成熟的喜悦与自然的馈赠。那些裂开并掉落在地上的茶籽，也被乡民们一一捡起，珍惜每一份大自然的恩赐。

油茶林间，绿叶间悬挂着沉甸甸的果实，而枝头却绽放着洁白的花朵，它们虽比观赏用的茶花稍小，却单瓣洁白，金黄花蕊在绿叶的映衬下更显生机盎然。这些花朵蓄满了蜜汁，吸引着蜜蜂在花间翩翩起舞，为这静谧的茶林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活力，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舞台剧。

茶树枝干在浓雾中更显湿润与古朴，勃勃生机中透露出岁月的痕迹。仿佛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在诉说着生命的故事，让人不禁沉醉其中。面对高大的茶籽树，摘取高处的茶籽无疑是一项挑战。人们需要攀援而上，手执竹勾拉近枝条，方能逐一采摘。而更高的枝干，则需两人默契配合，一人高处压枝，一人下拉采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与油茶籽的璀璨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幅幅美丽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油茶籽特有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此刻，山楂般的色彩在茶林中跳跃，与天空、山峦、时间、目光和人的知觉交织，构成了一幅立体的、丰厚的视图。每一次成功的采摘，都伴随着汗水与欢笑，那是对劳动最真挚的赞美，也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最佳诠释。在这片充满生机与希望的茶林中，人们不仅收获了油茶籽的丰盈，更收获了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喜悦与满足。

回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的学校还会为中小学生分配捡茶籽的任务，作为“勤工俭学”劳动课的一部分。记得我在老家读小学五年级时，也曾肩负起这样的使命，需要捡拾湿茶籽10斤以上，才能完成任务。对于家中没有茶山的孩子来说，这可真是一项不小的挑战。我们只能偷偷跑到大队里的或大塅公社（当时还没有称“村”和“乡镇”）的马元林场和梅洞林场茶山上去采摘。

那是一段难忘的经历，穿梭在茂密的茶林中，感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更是一场既紧张又充满乐趣的冒险。

记得那次，我们同屋场的几个小伙伴相约前往梅洞林场茶山。一路上，我们兴奋地谈论着即将开始的采摘之旅，心中充满了期待。到了茶山，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惊叹不已，油茶树上挂满了果实，仿佛在向我们招手。我们迅速分工，开始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采摘竞赛。采摘茶籽的活儿并不轻松，需要攀爬、牵拉、坐靠、蹬踩、背负等动作紧密配合。大家默默劳作，生怕落后，还不时瞅瞅别个的进度，互相鼓劲加油。

采摘间隙，我们会抽去铁芒萁杆的芯，做成空心管，然后吸食花蕊中的甜滋滋花蜜，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味，它让我们在疲惫中找到了片刻的宁静与甜蜜。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心中的那份纯真与快乐。

经过几小时的采摘后，我们疲惫不堪。正准备满载而归时，却不巧被林场看山人员英才叔发现了。他严厉地喝斥我们，欲没收我们的茶籽。我们吓得浑身发抖，生怕受到惩罚。但英才叔看到我们年幼无知的样子且辛苦劳作的份上，最终还是心软了。他只是警告我们今后不许再来，便放我们下山了。那一刻，我们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庆幸，也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现在，听说“英爹”已作古多年了，感恩当时英才叔的宽宏大量，我心存感激至今难忘。

我们急忙下山，肩扛满载的茶籽，步伐坚定地迈向学校。如今，当我回溯起儿时捡茶籽的片段，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分。那时，尽管物质条件有限，但我们的心灵却异常富足，洋溢着纯粹的快乐与满足。我们置身于自然的怀抱，深切地感受大自然的无私馈赠，亲身经历了劳动的艰辛，也品尝到了收获的甜美。反观当下，孩子们的生活环境虽已大为改善，却往往缺失了体验劳动之美的机会。他们未曾涉足茶林，不了解摘茶籽的点滴，更无从体会劳动背后的汗水与收获的欢愉。这不禁让我心生遗憾，因为劳动不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一种积极向上、珍惜当下的生活哲学和价值导向。

每当我再次踏上归乡的征途，步入那片熟悉的茶林，亲手采摘茶籽时，心中便涌动起无限的怀念与感慨。那些关于摘茶籽的记忆，如同一部色彩斑斓的电影，在我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历久弥新。它们不仅是我成长历程的印记，更是我对故乡深情厚谊的见证与寄托。摘茶籽的记忆，是我心中永恒的宝藏，是我对过往岁月的深深乡愁。

这份记忆让我更加珍视当下的生活，更加感激那些在我成长道路上给予帮助与支持的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怀揣着这份宝贵的记忆与力量，勇往直前，开创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而那些关于摘茶籽的故事，将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我前行的道路，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伴随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重要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