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自媒体甚是便当,大家都在敲打文字。我的微信里,有的群一天就发出来几百篇的文章,但真正有特色的有多少呢?
文学界有个“同质化”的说法,有学者概括为这样几点:
创作中不断出现内在的自我重复;
群体性追捧某个热点或集中于一个题材,以及模式化的书写方式;
创作中单一化的处理和雷同化的审美表达等等。
过去一段时期里,一度都是武侠题材,都在模仿琼瑶写言情,还有害人的“戏说”。一种思潮的流行,是否就是“同质化”?抗战时期都是宣传抗日的作品,我想这不应算同质化,但如果都是一种风格的抗战作品,那就是同质化了。我们日常看到的很多散文,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同一种思维定式左右着作者,题材类似,角度类似,文风类似,思想感受类似,是不是同质化呢?
对于同质化的概念,是有争议的。实际上,同质化的存在,在很多时候是个无可避免的问题。同为有血有肉的人,经历了同一个时代的事情,必然有题材和思想上的共同认知。这里,我们假设同质化的现实存在,那么表现出作品的差异化性格,写出特色,写出意义,有自己的东西,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因为健康的文化艺术样式是多元化的,对于同样的事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观察,有独特的感受;即使同一种题材,也有不一样的视角,也可显示出风格的差异性,是“大同,小异”。作家也是常人,但又区别于常人的“自我”,李仪老师说过:“作家的自我的自我表现更有意义,让读者能够从你的作品中认识社会并为此而感动。” 如果作家也如胡同大妈般看人看事,可能就缺乏思想高度和独特性;果很多作品如雷同,那就陷入了同质化的怪圈。所以这是两个问题,一是如何避免同质化;二是在相同的题材背景下如何显示差异化个性。
写作中同质化和趋同性现象,也与人们的教育和现行体制有关联的,更与功权名利的“流行病”有关。比如某些机构的签约作者,一定是写当地领导所关心的某一个主题和题材,一哄而上写一个内容,于是出现大量的遵命之作、受命之作,作者由此而名利双收。对于中老年人来说,过去所受教育的局限性,制约了思维的拓展,也容易形成千人一面的同质化当中。有一种现象:写某个题材,常常善于解释,善于说教,力求面面俱到,机械地遵循着某一个规律来写,于是就失去了“自我”,看不到个性了。
我自己长久以来,也是深陷其中,比如20年前写过天津,也是善于面面俱到,写了许多的“常识”——人口构成、城市面貌、经济发展、民风民俗等等,实际上这不用你写,天津日报上都有,文献资料上都有。我对这类文章做了一些反思,为了有所弥补,去年我重新整理的系列散文《城头散淡》,抓住天津人文的一个特性,就是恬淡自足,用13篇反映这种散淡的表现、意义及其形成过程。“散淡”两个字看似简单,却是经过很长时期的积累和思考而得出的结论——从散淡的表现来看,它的积极意义就是这个城市里的技艺型、消闲型文化的发达和繁荣,包括戏曲、曲艺、歌舞、书画乃至各种民间技艺;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散淡则意味自傲、恬淡自足乃至无为。不是跟风似的一味拔高、溢美,而是恢复本真,找到有别于其它大城市的特性,这就是文章的思想个性。
还有一篇写我岳父的《湖菱》,构思的时候就是因人而宜,寻求本真。主要写老人的特性,而不是单纯怀念的写法,这样不仅无损于主人公,反而让人觉着真实而可爱。在“今日头条”发出后,引起关注和共鸣,多数留言是来自上海本地人,尤其是那些曾支援三线建设、到农村插队或有其它外地生活经历的老上海,看到文章后感慨不已。有留言说:“我们上海人就是这样,走到哪也改变不了。”《未完成交响曲》是写一位老领导的,也是避免了“领导关怀”、“高风亮节”等套路,重点是写他的未完成心愿的遗憾,留给今人思考。
去年东方散文组织的淄博采风活动,很多作者都是写淄博的风景,淄博的变化,颁奖感受;而宁夏作家罗万军老师却写的是“缘分”,文章写得实在而幽默,例如在写刚接到开会通知的时候,他说:“仿佛一夜之间我就变成名人了,好像无意间我在地摊上捡了一个大漏,又恰似平时老实惯了的男人突然有了艳遇……”然后写到他爱人“揶揄”的私话。罗老师的其它文章里,也是经常出现“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这样的句子,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 我”就是如此。实际非也,他很有知识功底。实在就实在到底,甚至是“装傻充愣”,却无丝毫的虚浮客套之感。这种看似“自然流露”、自我“揭短”,却是作者独特的个性表达,显示了文章性格。
书写个性的方式也是千差万别的,散文名家王友明老师作品,善于写实,如一位敦厚的长者在和你聊天,语言没有更多的雕琢,但却令你动容,靠什么呢?情深义重,并且挖掘深刻,表达充分,于是乎痛快淋漓。写亲情友情爱情的最多,最普遍,平淡者居多,同样是凡人凡事,王老师写出来就不一般,重在情节、细节的描写,而其语言个性尤其是文风,也值得思考。我们在写的时候,是否有有“说不深”、“说不透”的感觉呢?我们认识的不少作家,作品有特色、有个性,同样的题材他们写出来可能更有思想深度,更有味道。
过去在商品经济中,生产单位有句话叫“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优”,是说保持产品的独特优势,它是不是也适合散文写作呢?趋同性的审美观和自我欣赏,实际上是一种消极写作,要么重复自己,要么模仿别人,而缺乏独立个性和创新意识。当然个性表达,也需要遵循文学的规律。在散文写作中,有些人特别是年轻人,追求作品的个性化,着重于表达方式和表现手法上的新奇,但结果是,语言过于绵软、曲折和艰涩,思想苍白,言之无物,给人一种“舞文弄墨”、“把玩文字”、“闲来无事吟风弄月”之感;有的文章新颖而轻快,却接近了轻佻和轻浮,这同样违背了文学的意义。怎样走出一条清新而又“合规”的路子,写出自己的个性散文,值得探索。
关于非虚构性,它是散文的一个特性,由此而区别于小说等体裁。虚构指的是文学中对于人物的塑造和故事的“编造”,而散文的某些段落、句子里面,适当运用夸张、比喻、拟人、联想、想象等手法,不属于虚构的范畴。
非虚构性是如何运用的呢?我们知道,散文这种体裁,一定是真人真事、真情实感,但它不意味着没有一定的虚构。于是有人认为,非虚构性文学,也离不开适当的虚构。例如有篇散文中的一段:
“一只在大雪中玩耍的秋田犬,长的如此白净,简直要跟雪融为一体……”
此处写“秋田犬”的玩耍,是为了写某个人,拟人化,为了铺设特定环境而虚构出来的。散文在特定环境下离不开适当虚构,有些场景叙述,有些细节描写,若完全离开了虚构,是写不成的。当然虚构,也是有底线、有限度的,主线真实,虚构不能违背基本事实,并有利于增强作品的说服力和感染力。
我最近在写一个系列,初步题目是《我从斑斓人影中穿过》,用的第三人称,是写多彩社会、各色人等,揭示人性的美与丑。这种题材,在写法技巧上需要某种调整,乃至适当的虚构。某个事情,我知道结果,但没听过某人之间的实情对话,只有假设场景和对话。写完了我就想,这算啥体裁呢?是不是规矩的散文呢?
非虚构性具体运用到散文里,这个度怎么把握?我一边写,一边探索。我的初衷是要写出一点个性——生活中我是个“个性的人”,也写个性的文章;通过写个性的人和事,反映共同的美与共性的矛盾,包括共性的社会问题。所以今天是讲座,更是研讨。我们在讨论中“启智”、讨论中提高。用手中的笔,捍卫散文的高雅之美,是我们始终的目标。
201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