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和梦想的旁白--评陈美霞诗集《一朵云的走私》

现实和梦想的旁白

--评陈美霞诗集《一朵云的走私》

                                  李浔

   从“五四”的白话文运动开始, 中国的汉语诗人已开始了进退两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 中国的新诗更是全盘西化，这种大幅度抛弃中国传统语言优势的当代诗歌，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危机。当然，语言只是工具，关键是看诗中是否还保留了中国人独有的精神取向。

最近读陈美霞的诗集《一朵云的走私》,我觉得她诗中还保留了中国传统语言的成分, 我个人认为, 一个在2008年开始创作的新诗人, 有这种自觉守护汉语语感的态度, 这是可贵的。首先，我觉得有必要先谈谈陈美霞早期的诗。对一个诗人早期作品的回顾，可以对她近期作品作出一种更正确的评论。我大约在2010年第一次读到陈美霞的诗。她早期的诗，唯美、抒情，但我个人认为，她早期的诗是为抒情而抒情，在语言上有过多使用形容词，在表达上也有一种过分追求宋词式的节奏的倾向。最关键的是，我觉得她当时的诗还缺少了诗和社会的关系。我认为诗是应该要表达个体对社会的观点。

陈美霞的成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经常看到她的新作，她的转身是慢的，但可贵的是稳。从选择题材的变化到语言抒情的节制，从继承古文语感到吸收西方的表达方式，她的写作态势已日益成熟了。陈美霞的网名是飞云冉冉，这也是她在新浪博客注册的名字。这些年来，她的诗作用飞云冉冉这个名字发于《青年文学》《黄河诗报》《诗江南》《时代文学》《山东文学》等刊，作品选入《中国新诗精选300首》《2012诗探索年度诗选》《中国实力诗人作品选读》等二十几种选本。

  在这本《一朵云的走私》诗集中，我读到了陈美霞另一种诗性的言说。在这些诗中，她仍保留了江南女人独有的风情，也保留了宋词式的节奏。但这些诗已不再青涩，也不再单纯。我看到的是一个成熟、冷静的女人，她站在现实和梦想之间，回看来路，也眺望远方。

  江南是作者一直叙述的对象, 她在江南看到的芦苇、鱼、桃花、雨、桥、老屋以及江南人的喜和悲，都在她有点婉约、有点忧郁的情绪中写下了她独有的江南。

先来读一首她的《命运是一条阴阳魚》：“坐在水中央，坐在一个圆上，/想起一些陌生和熟悉的人，想起/白天的火车鸣叫，池塘里的喧闹，/那些一清早就来唠嗑的朋友，/已经不在水中。船从夜航灯前驶过，/似有呼救声即逝，张口想质问什么，/可是，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几颗弱星在头顶不言不语。/抬头四顾，一片苍茫。/妈妈曾说过：命运就是一条阴阳鱼，/生与死都在转瞬之间。/身着青蓑衣的王子，在涯边很久，/也没抓住过这条鱼，只好世俗地活下去/挨到大雪覆盖，就可以冬眠了。//”。

   这首《命运是一条阴阳魚》表达了作者对命运的无奈感，整首诗写得有点凄凉，诗中的起句“坐在水中央，坐在一个圆上”到结尾句“挨到大雪覆盖，就可以冬眠了”，就会我让想到“圆圈不圆，时间不辞” 的道理。宿命，是这首诗的主题，无奈，贯穿了作者的命运观，为此只能“世俗地活下去”。诗的语言朴素自然，诗的整体表达上直接、凝重，层层递进，环环相扣。使整首诗弥漫出悲情，从而感染读者。作者写了许多类似的沉思状的诗，诗中表现出来的性情无所不在地传递出一个江南女人的惆怅和无奈。她的《一天到晩游泳的鱼》、《一所房子正向内收紧》、《爱上一个死者》等，多是如此。在她的近期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开始全面关注当代社会，并用她一贯的古文语感来含蓄地对当代社会问题作出回应。这些诗，语言和內容有了较大的反差，也许正因为如此，也给阅读者有了意外的新鲜感。

    在陈美霞诗歌作品中，她充分运用了境情融合的描写，在这些诗中，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江南女子的一腔柔情和对平庸生活的一种抗争。她的《一朵云的走私》，语感轻盈、缠绵，想象天马行空。“夜的黑身子，躺下了/所有的嗓门，停止了围剿/绕过街灯和守夜人的窗，牵出乌骓马/而后八百里驰骋，车马劳顿/再后则是逆水行舟，惊涛拍岸/听命于夜星和月的合谋/在词语的密林里，疾驰或缓行，寻找/或开始一场交易，腾出那些淤积很久的沙砾/交换一颗刚凝成的露珠。这是走私者唯一的暴利//所有这些，不止于又一次挑灯/或者又一次无眠。作为不想示人的秘密/白日的天马行空，都是掩人耳目/避开喧嚣，安宁和内心的光芒需要偷渡/翻找一些旧词，重新组合，给自己定个罪名，并/寻个静处，卸妆，呓语，建秘密城堡/拂去尘埃，却又委身于一粒尘土，乐此不疲/而手中杯依旧，上半杯是白昼的瑟瑟，下半杯/

泛着暮色的红//”。 该诗的特色之处是体现了作者的性格，诗是以内心独白的形式写下的，內容是反映了一个不安现状的女子， 乐此不疲地“寻个静处，卸妆，呓语，建秘密城堡” 的故事。她诗中的怀疑、叛逆的态度，在许多诗中都有体现，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飞云冉冉诗歌的追求方向。在她的诗中，看出她对技巧并不在意，语言也质朴，而是在内容上却任性地一如既往地表达出她的各种各样的“怀疑”。 毫无疑问，由于陈美霞对诗歌节奏的敏感，江南气质的语感也成了她习惯性表达的方式。

   每一个诗人都会有意无意写他的乡土乡情，陈美霞也不例外。在她的诗中，故乡是一条河，而她是一条一直想游向远方的鱼。这首《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也可以说是她的自画像。

我没有出生证，

没有谁愿意证实我的出生，

预言我的死期，没有谁愿意赞美，哪怕

是游离的一瞥。

被一双手打捞，被另一双手放养，

城外的草塘，

只有它愿意证实我的存在。

一天到晚被水挤压，揣摩水的走向，

因此，保持沉默是必须的，

保持游的姿态

是必须的，

我，正一部分一部分地失去。

--《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我认为这是一首优秀的乡土诗。把自已比作这样一条鱼，诗中表达出的无奈、悲情的一面，但更多的是理性的。诗要获得共鸣，首要的是要有一个共同关注的话题。这首诗没有复杂结构，没有做作的语言，平铺直叙。但叙述的内容是许多草根出生的人都经历过的。诗中的开句“我没有出生证，没有谁愿意证实我的出生”， 表达了诗中的我是没有显赫家属史的草根。然后是层层推进，“被一双手打捞，被另一双手放养，”到“保持沉默是必须的，保持游的姿态是必须的，”。这是对一种命运的描述，生动而让人动情，这样的诗一定会打动人心的。

她的另一些乡情诗也写得非常深情。譬如《麦子，熟了》一诗中的“请原谅我的成熟，我的离去，/已经不再惦记石头下的诗句，/据说安放的麦仓一再被简化，/有些我必须剔除，有些只好隐藏。”//。《向日葵》一诗中的“秋虫鸣叫/被压低的一首诗，藏着隐喻的河流/前世安放的流萤一直闪烁/就像现在，你拼命绽放金黄，泛滥汩汩的激情//”。 等等诗句，情感自然，让人回味。

    纵观陈美霞近期的诗，她能够用节制的语言面对平凡而熟视的事物，诗中的叙事，有一种好奇式的抒情格调，会带着你走进她在世俗和幻想中构建的独有的情境。我相信，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诗一定会又一次给你惊喜。

 --刊《浙江作家》2020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