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延凯的头像

李延凯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2/20
分享

砂石路

砂石路

夜幕降临,笼罩了老人的那所小房子,透过窗棂,老人能望见村道上新换的路灯,之前路灯发黄光,这新的发白光,真好啊。白色的光源将那一方街道照得亮堂堂,近旁的一株歪柳成了黑夜里路灯永远的陪伴。老人是孙明达的父亲,等明达开学后,这所小房子就只剩下老人自己居住。“十月一还回来喔?”“不回来啦。”

早晨便动身,去离家十多公里外的火车站。老人送走去大城市求学的儿子,回到家才刚刚八点钟,小鸭在围栏里转来转去,鸟儿啾啾地叫着停落在枣树梢上。老人如往常一般,喂了一遍小鸭。钻进厨屋里,电锅儿早就把米粥熬烂,老人刷干净几只碗,又沥干水滴,满满地舀了一勺稠粥。

孙明达上了火车,便又开始动用他那冷漠的本领。一整天的路程中,他几乎不曾说话,眼睛望着车窗外面。孙明达还有一项本领,那就是可以保持眼睛直视人群,却只看见路不看见人。火车平稳地运行,每当走在高架桥上,孙明达的眼睛总会不自觉地往窗下瞥去,他感觉有一种自由的力量将自己托起。这种感受不同于老人对他投以的期盼和想念,也不同于一些人所给予的冷落和蔑视,这种感受只有当火车行走在高架桥时,他才能同时体验到。俯视车窗外的树木、房屋、道路,这时,孙明达有一种想跳到树梢上的想法,这样,他便又能看清火车的模样啦。多么纯真的想法,明达幻想自己成为一只鸟儿,可以在每一座城市上空飞翔。明达渴望从一座城市飞向另一座城市,每当乘坐火车时,他便仿佛真的成为一只鸟儿。思绪缥缈之间,他越来越困,竟斜坐着睡着。后来是父亲的电话惊醒了他,“你去哪啦四宝,不回来啦,家里该掰棒子啦。”“啊,我刚睡着。我去上大学,等今年考上硕士,就去上研究生。”“地里的棒子这两天就熟了,你好好里考,白(别)管地里的活啊,十月一回来?”“不回来啦。”“啊——嗯嘿,咝——”“咋啦,爸,你的病又犯啦?你别吓我,嗳,你——”明达这才从梦中惊醒,后背早已湿透,额头上的汗珠也滚落下来。他斜眼看了一遭周围座位上的乘客,不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从平原出发,运河古城早过了,此刻火车正行走在中部丘陵地区。轨道两旁少了村庄,多了高高矮矮的小山。这里的山绝非南方一般郁郁葱葱,也非西北一般坦胸露背,它有属于中部丘陵的独特气质。常可看到半坡上的一方果园,或山顶上的一栋小庙,它与祖辈生活于此的人紧密结合。

日头高高地照着,火车抵达省城。明达想起该遵父亲的嘱咐去个电话,“喂,爸。我到——”“到哪何啦?”“刚到省城,你吃饭啦?”“没有哩,晌午蒸哩干粮,你晌午买个盒饭吃。”“昂,知道啦。”“嗯,行啦,没事挂喽吧。”明达掀开一点窗帘,站台上的人个个漂亮,他们集在一起,花花绿绿的真耐瞧。但他总能保证目光投向人群,却不跟任何一个人对视,无论他多么漂亮、多么文明。“你好。”过来了一家小三口。“哦。”明达一瞬送上了亲切的笑容。他看见那小孩儿不过五六岁,小脸蛋儿肉嘟嘟的真好。小孩儿的爸爸表达了他们想和自己换座位的想法,明达欣然地同意了。他挪坐过去,背对着小三口,中间还隔着过道。可是,明达分明听见那女人对男人说“这人怎么笑得这么猥琐,真恶心。”明达能感受到女人趴在男人身边耳语的模样,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假装睡得死沉。

渐渐地,竟真的打了个盹,等睁开眼,小三口已经不见了。火车继续朝东赶,太阳被甩在了车尾,明达收上窗帘,一片白色田野映入眼帘。父亲年轻时也操起过一栋大棚,但老人绝没见过明达眼前的如此“盛况”。他前些年跟父亲说起过这里的连栋大棚,怕是父亲早就忘了。那时父亲还说“哪条路走好喽都不易,你种大棚,种哩再好,没有销路也白搭。得够着那大订单,回(或)者够着包销的人才敢说。”

再往东奔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颜色,蓝蓝的,让人心里一下开朗了许多。火车即将抵达滨海的那座大城市了,这也是此行的终点。孙明达或许要继承父亲年轻时的意愿,在农业上放手大干一场。他幻想自己由鸟儿变成了老牛,在另一方自由的天地里耕,种,收,藏。老牛在城市跟在乡村的命运绝对不一样,在乡村它至少拥有劳动的权利,劳动多么自由啊。孙明达对自己的幻想发笑,“老牛比不上智能自动喽。”“父亲为之投以热血的事业,我得重新干出点花儿来,让他咧着嘴笑。”

老人歪在床头,手中捧着手机便已睡着。院里,小鸭趴在栏内,老花猫倚上墙,都不作声。唯有村东北角某家在屋顶打棒子,脱粒机运行起来“楞楞楞”直响,大棒子在屋顶滚动时便传来“隆隆隆”,似打了闷雷一般。

火车到了城市边缘,夕阳将蓝天上的鱼鳞云映得发红,这颜色随着云层的厚薄连续变换,成了一副多彩的画卷。车轨一旁出现了平阔的大海,海风随之袭来,远处海面上整群的大白鸟儿忽地飞下又似跳一般猛冲上去,但这一切都显出和谐与真实。火车并没有停下,而是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向驶去。风渐渐大了起来,天空的云也从远方压近。

未及响雷,雨滴噼里啪啦便砸下来,明达正自发惑,听见雨声,才晃过了神。他现在百分百地确认了,火车正是行驶在大海旁的防洪堤上。“出什么事了吗?”此刻车厢内人群聒噪开来,有的人扒着窗户往外看,有的人在过道里穿行着。忽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老人从床上醒来,一场大梦回到了现实。破旧的窗户被大雷震得发颤,围栏里的小鸭“嘎嘎”地叫,老花猫也钻进了屋里,站在门口,往外面瞧,用爪子触碰蹦进来的雨滴。老人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提上鞋,走近了一副相框,呆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事,便打开电锅儿,煮上了面条,又重新回到相框跟前。“凤英啊,儿子说要让我咧着嘴笑哩,还要在农业上干,我说当农民不易,可儿子说啥只能(智能)自动哩。我看他行,我能等着享福哩。凤英啊,你不该说走就走喽呀,你也得跟着享福哩。”雨越下越大,掩盖了周围一切声音。老人嘴里念叨着,目光又转向旁边另一个相框,上面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儿,小脸蛋儿肉嘟嘟的。“达达,爸信你哩。你从小就听说(乖巧),给你买哩玩意儿,你都得拆喽再装一遍,是个苗儿哩。你给我托了梦,我都记着,你和你妈在天上好好儿哩。我也好好儿哩,啥事没有,过两天该掰棒子啦,一夜就干完啦。”“达达,这人啊,得走好道儿,不能走下道儿。你喜干农业,爸爸也喜干哩,一辈子落顿这里啦,离不了恁俩,也离不了地。”“达达,你刚学会走路,就往外头跑,那条田野里的砂石路,你摔倒啦哭得切哩,爸爸心里多疼喔。再过了两年,你‘噔噔’哩在那条路上冲,一气从家跑到地里。”“多好啊,那才叫享福哩。”

院子里雨势渐歇,路灯展亮,一切都平稳地发展着。老人钻进厨屋,电锅儿“咕嘟嘟”地响,满锅的面条儿真诱人哩。老人“咝溜溜”吃完晚饭,将碗往水池里一搁,就上街凉快儿去了。“论国法本应该将儿斩首,为王我斩女婿实难舍得。替娇儿擦去了脸上之泪,与我儿,与我儿加官职提升三级。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