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台,北山有莱。
南山住着一位医术高明的长者,今日喜得千金,取名静姝;北山住着一位武功盖世的前辈,其夫人今日给家族添了一名男丁,前辈为儿子取名叫终南。
二十年风云。
北山延绵几百里,再往北便是北海。长者的女儿便住在北海旁,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每天采集些药材,然后还可以读读诗经,最喜欢那首《南山有台》。而那位前辈的儿子则一心想学成父亲所有的武功,仍旧与父亲同住在南山之上。一心想匡扶天下,行走天涯。
——楔子
某日,风和日丽。
中原小镇,民风淳朴。
静姝走在街上,从北海一路南下,遇到的新鲜事物可不少,一个人的行程更给这段时光增添了无限乐趣。
“老板,这是什么?”一个从小在绝境长大的女子问了一路。
“啊,小姐,风车买一个吧。”小贩高兴地说。
“我只玩过竹蜻蜓,不过比这个好玩多了。”
“是啊。很便宜的,小姐,买一支啊。”
正交谈中,忽闻马蹄奔疾,再看时乃是驹马受惊,直冲静姝而来。
此时,从人群中腾出一俊俏少年,弓步打桩站定,双臂带动双手,扼住缰辔,将驹马定在身前,化险为夷。
而此时的静姝早已瘫坐在摊柜一旁,面颊微红,酥胸起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少年见此女尽露惊悸之色,倒不好上前作拜,便随性去了。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静姝渐渐平息,这才发现刚才救自己于险境的少年早已走远。自觉无趣,便提篮回客栈去了。
静姝心里倒是对这少年越发好奇,后悔自己刚才的失仪,竟想于这少年再次重逢,也好当面答谢。黄昏之时,静姝独坐在客栈的二楼窗前,下面便是喧嚷的街市。静姝将目光放在远处的落日余晖里,这纯色的橘黄之中掺杂着些许红色,远处的云在余晖的渲染之下,像条条丝绸,衬托出静姝心中那个美好的期待。
是夜,静姝由楼上下来,欲出门寻药。这世道总是喜欢戏剧化,将一些事情安排的更加让人感到心跳忒忒。静姝经门而过,与之擦肩的正是那白天救自己与危险之中的少年。只觉气息强大,行走有风,再定睛看时:长发飘飘,剑眉星眼,身材颀长;头上并无饰品,腰间自有香配,手持一把双刃长剑,穿一身仙谷奇风的清袍,脚踏嵌玉小云靴;行走时有追风之态,驻足时显神案之仪。
“你——白天的事我还没有谢你。”
“不用谢,今日之事倒是吓到你了,我看你当时面色通红,但无大碍,便随性而去了。你真的没事吧?”
“噢——没——没事。”
“对了,我们是不是见过,除了在白天?”
“我也看你好眼熟,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样。你是不是叫小南?”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是不是叫姝儿?”
“对了,你真的是小南,你不是在北海姨娘身边?怎么也来到了这中原?”
“你在说什么呀?你不是在终南山舅舅家里,八年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才十岁?”
这两个都是独自远行的年轻人,竟然错认了人,真是算一段缘分了。一个在最遥远的北海,终日跋涉田野,搜集仙草;一个在最遥远的南山,整日练功,不暇世事。
“认错了,认错了,哈哈哈。”静姝倒开心的笑了起来。
人声渐褪,萤火阑珊。
两人转身欲去,本是一段无厘头的相逢,又恰恰交谈了这么久。
“那你叫什么呀?”少年回首,但他不知正是这一回首造就了他们下一世的姻缘。
“我叫陈静姝——”
“在下吕终南。”
翌日,破晓时分。
二人约好了去附近的山上采集草药。
这山不像终南所居的终南山那样奇秀隽美,而是坦胸露背,山上多矿质,树木不足繁茂。
“我家在终南山,那里的树木跟这里可大不相同了,而且叶子大得多。”
“我叫你不用跟来,你怎么还是来了。”
“啊?何时说过?”
“哎呀,算了,算了。”
二人一时间说笑起来,相同的经历跟各自特有的气质互相吸引着对方。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这座山上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虫子,静姝要做的就是保存好带给父亲。
日头渐渐转移到头顶,干了一上午的活,听终南讲了他小时候的生活,静姝也跟他说了自己小时候偷邻家大叔的桃子被父亲责罚的事情。
“你为什么来中原啊?”
“君子欲匡扶天下,行正义之事。你呢?”
“我,我是来帮父亲收集药品的。不能一直留在这一个地方。”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还没想好。”
二人中午回到客栈,各自回房,暂且不提。
从这个小镇走后,二人结伴走过了一段路程,依旧是静姝采药,终南求学。
渐渐地,静姝心中对于终南的依赖越来越强烈,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了终南。
好像老天又对这两个有缘人开了一个玩笑——
她不能爱上一个人,自己从出生就患有的病不允许静姝这样做,能的就是自己在诗经的世界里默默怀恋。
从小以来,静姝已经习惯了这种威胁,这种不知何时会发病,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的生活状态。
静姝对于诗经的热爱来源于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故事,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清雅有爱,世间那些没有尺度的争斗之风如何能烦恼得了静姝呢。诗中对于美好爱情的描写动荡了静姝的心,那首《南山有台》静姝最觉纯美——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
静姝辗转反侧,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凌晨光景,早早整衣之后,静姝准备走了,她此次来的目的一是替父亲打探中原的医术深浅,二是寻一些中原的奇珍异草。再在此地强留,无异于管窥蠡测,何况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走之前静姝一直在想要不要跟终南告别,这也算是静姝在中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或许是最知心的朋友了吧,静姝在心里默默地给终南定位。最终她留了一张纸条,含恨而去。
终南醒后,见静姝房间没有声响,敲了三两下门。从路过的店小二口中才得知她凌晨便早已走了,终南顿觉无趣,经店小二领到柜台前,将静姝留下的信拿到。上方:
自那日首见,鸣谢不已,谷粥间多有照料,乞保重,见信如晤。
终南脸上轻松了许多,露出阳光般的微笑,终南是从纸条中读出了静姝的去向——自鸣谷。将上面每个停顿处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便是“自鸣谷乞见”。
终南有些不明白,为何静姝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去向,却又偏偏留下纸条暗示。
终南收拾行李,驾马疾追而去。
暂且不提。
在静姝父亲的眼中,静姝便是自己的掌上明珠,他要做的是竭尽全力治好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邪病——静姝的外婆三十二岁病发,其姨娘三十岁病发,而其母亲二十九岁病发。这个家族生活在与世隔离的北海边,遭受着魔咒般的威胁。
静姝的父亲,陈药师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再遭受这种梦魇,他此次暗地跟随静姝一路南下,就是想让女儿找到自己一生的依靠。但是却不能明说,女儿的善良他是最了解的,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
初春。
微风。
自鸣谷。
静姝赶到自鸣谷时是下午时分,这里是一个荒谷,没有人来过,更别提有人家在这里住了。静姝要在天黑之前找一个可以安顿的地方,她自行摸索着深入谷底。绽放于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百合花,株株伫立在半空中,半开的花瓣气势凌人地指向天上的云,似要比个高低。这如梦幻般盛开的百合花,如今就摆在静姝的眼前。静姝纯洁,亦如百合花气质优雅。
沿着百合场的右侧山崖走,静姝在半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勉强可以落宿的山崖,山崖向外突出,正好制造出下面的空间,静姝就在这里落了脚。
此时天色已暗。
而终南终于也赶到了自鸣谷旁的山脊出,独见对面山脚下有火光惺忪,终南便循着那而去。四周除了野虫的鸣叫声,便就是远处的溪流涔涔,终南走近见那火光处正是静姝,不觉大声招呼道:“嘿,嘿——”。
静姝起身一看,见竟是终南,不觉惊讶。她给终南留的纸条正是对终南的表白,而且说明了自己有家族病的情况,静姝见终南面露笑容地看着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南已站在静姝身旁,一切就像是梦幻一样。
“怎么?觉得我读不懂你的信?”
“你都看了,那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呀。”
“可是我不能这样。终南,我的母亲在我九岁的时候便因家族病死去,这些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但是你知道我也会不知道在哪一个年纪发病死去。我在信中说的,就是我心中想的,我对你的表白只是如梦幻泡影。”
终南驻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紧锁。他明白了,在之前的时日里,为什么总觉着静姝会格外的珍惜时间,会很容易满足。但是,静姝对自己的表白让终南猝不及防,他心里很矛盾,一时没了主意。
“你给我写的信不是——自那日首见,鸣谢不已,谷粥间多有照料,乞保重,见信如晤?”
“什么?我从来没写过这个啊?这也不是我的笔迹。”
“算了,终南,我过了今晚就要回去了。”
“回哪里?”
“回我家——北海。”
终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暂且住下,一夜无话。
终南听着这山谷里悠悠的自鸣声,像虫子的鸣叫,又像山石的滑落,他暂且不管纸条是如何被换的事。但是对于静姝的表白,终南倒是吓了一跳。他想着,静姝纯洁,是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若和静姝成为旅人也算是和了自己。静姝的家族病在终南眼中没有起到作用,他决定明早就跟静姝表白,就算他们在一起的光景只有短暂的十几年,甚至几年。
终南侧身看了一眼熟睡的静姝,自己也安然睡去,等待明早的晨曦。
而静姝暗自思索,已经被终南找到了一次,这次离开不能再让终南发现了,他要等终南睡着之后便起身离开。静姝翻身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打鼾的终南,坐了起来。她将自己这些天搜集的药材和医药典籍装好,望北而去。
凌晨时分,谷底雾影迷离,空气清新,夹杂着百合的香气。
终南一夜睡得很香,醒的也很早。他高高兴兴地准备跟静姝表白,但却发现静姝依然不在。他以为是静姝去找吃的或者采药去了,但又环顾四周,静姝的行李也已不见,终南慌乱了。他着急地喊静姝,一声声声嘶力竭。终南向百合丛中跑去,拿起自己的剑狂舞了一阵,将内心的苦闷发泄出来。
一时间,百合飘舞,花瓣零落,白色的花瓣犹如悦耳的箫声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绿色的枝条被截成了短短的小段,向四周飞射出去。终南只将右脚落地,持剑腾腿画作一个圆,将这无边的百合丛穆地剪出一个空地。宛如一张巨大的白色雪绸在某个部位破了一个小洞,终南在这个洞的空间里腾跃发泄。
而接下来的这一幕亦被盯着终南的陈药师所看到——从山谷的一旁出现了一位姑娘,轻功飞到终南身旁,看起来终南既惊讶又生气。
“你怎么跟来了?”
“我要你回去跟我成亲。”
“华儿,我正打算明天回终南山。但是,我不能跟你成亲,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来之前你爹向我家提亲,你不是也来了。现在遇到了那个不愿意理你的女人,你就不听你爹的话了?”
“当时是我没想太多,都是我爹做的主。”
陈药师听到这里,心中不免恼怒万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一个有妻室的人,他必须阻挡终南找到静姝,不能让静姝嫁给这样的人。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终南没有去找静姝,也没有回终南山,而是一直住在自鸣谷。一直呆在这片百合丛旁。天下之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没有人给终南写线索了。终南这日准备起身,先回终南山,再告别父亲去找静姝。
回终南山的路上且无横事,暂且不提。
两月行程,实为艰辛,陈药师跟随终南回到了山上。
终南山地处江南,景色秀美,气候暖人。
终南面见父亲,没想到得到的却是父亲的严厉面孔,他回到家后便被父亲软禁了起来。其实陈药师在终南到家之前,提前找到了在当地声名显赫的吕氏一族,并且说服了中南的父亲。美景秀丽,如美人,如才子;气候宜人,却温暖不了终南的心。
随后,陈药师快马望北而去,他在路上想着跟静姝要说的话,心里伤感万分。
北海地处遥远的冰雪天地,终年积雪,这里的药材都是独一无二的。静姝回到了这久违了的家乡,却不见父亲,问过嘉宾,说是父亲出去采药,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静姝心中的伤痛无法弥补,现在唯一渴望的就是有父亲陪在自己身边。又过了些时日,陈药师从终南山归来,静姝高兴万分。
“父亲——”
“女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三个多月了,这次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爹爹出去这么久,却找到了能够治好我们家族病的药材,你说值不值得?”
“真的?”
静姝听到这个消息简直高兴坏了,他第一想到的就是终南,如果自己的病能够治好,自己与终南就能在一起了,她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去找终南。
“静姝,这件事情你还不能着急,必须跟随我的治疗,这一段日子你就不要出门去了。”
“好。爹爹,等治好了我的病,我一定要出去找一个人。对了,我要告诉你……”
静姝将终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和蔼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药师太想让女儿无忧无虑地生活了,每次听到女儿的声音,陈药师就会想到静姝的母亲,现在陈药师顾不了以后的事了。
静姝又重新拿起了诗经,她心中那个美好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由此内心激动不已,终日开开心心盼望着自己的病彻底治好。
终南被父亲软禁在终南山上,虽然生活依旧,但是毫无动力,那一夜的犹豫让终南后悔不已,对自己发起狠来。
一个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一个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每天生活依旧,但是和以前相比少了忧伤、多了希望,少了动力,多了思念。
……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遐不眉寿。乐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杻。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
初春。
仲夏。
伏秋。
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