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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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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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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狗记

黄狗记

在所有的农家动物家族里,猪似乎是蠢了一些,时不时会给主人找点麻烦。鸡们群居着,也爱吵架,窝里斗的厉害但它们可以卖了肉或蛋贴补家用。狗的职能是护家,守门,应该是农人最忠实也最喜欢的家庭成员吧?现在大街上的外国狗越来越多,多数都那么干净利落,被人打扮的伶俐可人儿。看到乖巧可爱的小狗,我也总想抱抱,摸摸它们。然而在感情上,我还是喜欢那种笨笨的狗狗。这种感情直接来源于以前养的两只小黄狗。我记得家里有过两只一样的黄狗,十四五岁养过一只,二十四五岁也养过一只。它们相隔十年之久,外表相似,性情也相似。我亲切地称它们“黄”。

第一只黄养了两年多,有两三次父亲试图把它送人,它却都是自己连夜从遥远的陌生人家跑了回来。那最后一次,我们正在屋子里吃早饭,听到了门子的响动,是它用爪子挠门的声音。我跑去,一开门,它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眼睛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喜悦。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想把它送人了。那年的夏天,她生了四只可爱的孩子,嗷嗷叫着,却都是黑色的,大概是和那只常来的黑狗生下的儿女们。在那些小狗未出满月的时候,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感觉到了似乎什么不对劲儿。院子里有一股腥气在空气里满满的,父亲和我本家的一个哥哥正蹲着拿刀剪在做什么。我走近,地上是我家的黄狗,它头上一个破洞,还流着血。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是自家的狗。我问父亲这是谁家的狗啊?父亲叹息着说,狗跑别人家里偷叼了一块肉,被那家主人捉住狠揍,一棒子打到头盖骨上,它就死了。狗的头上有一个大窟窿,还在往外冒血。我把书包扔到了床上,趴在床棒子上使劲儿哭了起来。这是我家的第一只小狗,可怜那些小狗狗还在他们的窝里嗷嗷叫着等妈妈回来呢。听着小狗们的凄惨的嗷嗷声,我越发感到人真可恨。不就是一块肉吗?我们可以赔他们,可为什么要把它打死呢?那些没有满月的小狗狗,因为缺奶水,我们又没有奶喂它们,只好全送人了。据说,这四个小狗娃里只有一只幸运地活了下来。此后,我好多年不再养狗。

几年以后,父亲死于心梗。那个冬天临近年关的时候,他一头跌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我赶去时,看到他额头上破了一层皮,有血珠儿渗出来,两只眼睛半闭着,一侧的脸上还沾着地上的尘土。

在世事风雨里过了若干年,我回本村教书,开始独撑门户。乡邻出于好心,建议我养点小动物作伴。我养过几只猫,但时间都不长。猫们不恋家,它们中有好几只都是自己离家出走了。偶有留下的也只是在寒冷的冬天找暖和的角落缩成一团,眯着眼睛整日地睡觉。猫发情的时候,一声连着一声地叫,叫得无休无止,这种噪音非常刺耳。而猫的懒散淘气和不驯刁蛮让我觉得实在伺候不了,于是不再养猫。

那一年,又有人送我一只小黄狗。这只小黄狗,和十年前的那只黄狗一样很可爱,它陪我最久也最懂事。初来时候,黄还只有一点点,它毛茸茸的,小小的嫩嘴巴总是不停地到处嗅。它那么小,又那么乖,不肯乱跑,我就不拴它。它大一点的时候,已经和我很熟悉了,就开始送我去学校上班,看我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就停下来,目送我进校门去。下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家门口乖乖地坐等着了。远远看见我的影子,黄就把头一抬,眼睛一闪,抖一抖身上的毛发,快乐地向着我跑过来,边跑边摇着尾巴,喉咙里咕噜着兴奋的幸福的话。我们做伴开门,进家,做饭吃。我吃什么,狗也吃什么。黄不挑食,什么都吃得很香。偶尔有时候我会有那些带点油腥气的菜给它,它就兴奋莫名,吃完再舔个干干净净的。我曾经很想把他训练成一个类似警犬的专业看门狗。可我没有那个耐心,也不通此道,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黄和我一样自由自在地长着,个子渐渐长大了些。毛发也越加油亮。周末在家听着收音机洗衣服,黄也乖乖卧在一边,我们一起听音乐,一起享受安静的时光。阳光懒洋洋照在我们的院子里,暖着黄和我的脊背。我一遍遍抚摸着他金黄色的茸茸的毛发,黄配合着把两只柔软的耳朵温顺地低垂下来,亮晶晶的眼睛乖巧地瞅着我,瞳孔里是我缩小了的头像,有时它伸出舌头轻轻舔着我的手,表情温柔又温暖。那时的黄,像是我最贴心的好伙伴。我慢慢地细细地说给黄许多我也忘记了的故事。黄当然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也不打断我的话,最多也就是眯眯着眼睛,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把头扭过去,趴在地上,四腿伸展,似睡非睡的打个小盹儿。那样的日子里,黄陪我读书写字,陪我上街买菜,陪我一起到地里侍弄庄稼和蔬菜——黄是我最踏实的伙伴儿。

那一年大年初一,雪刚刚停了,天格外冷。鞭炮还噼噼啪啪响着。各家都热热闹闹,充满了快乐的气氛。大街上,巷子里,到处是年轻人快乐的笑闹声。孩子们也都成群结队地做着他们的游戏。我无处可去,书也读倦了。不想再枯坐在家里,想起那银雪满地的旷野来——此时应该很安静也很适宜独处的。外面的雪野让我有了踏雪寻梅的雅兴。我锁了门,离开家,带着黄向雪野走去。

冬天的平原像是厚厚的白棉毡,村外的田野冷冷清清。雪地上,我的鞋子和黄的花瓣儿一样的小脚爪儿留下一串儿的印儿。冬天的太阳像个温吞吞的慢性子,阳光铺在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亮光。空气是冷的,凝固了似的。村外田间的小路上,偶然可见几行稀疏的行迹。黄开始时跟着我,亦步亦趋的。过了一会儿,它忽然莫名兴奋起来,斜刺里疯跑着,扬起一阵阵的雪沫飞花。我看着他疯,自己也莫名疯起来,我们在田野里追逐着,黄迅即地来个急转弯,仿佛铿锵的音乐突然遇见了休止符,只那么一顿,接着又开始狂奔。我追不上它,只好停下来喘气。黄终于发现我没有它那么精力充沛,也就不再疯跑,停下来在远处等我。等不到我过去,又跑回我的身边来,左右撒欢儿,亲热地咬我的裤脚,摇它的脑袋,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亮亮的眼珠儿做出乖乖的样子来,像是调皮的孩子做错了事觉得不好意思似的。

2004年我去省城读研以后,就和黄分开了。又过了大概不到一年,我回家时,再也没有看到黄,只有一张毛色好看的狗皮挂在墙上。再回家的时候,那张黄色的狗皮也不见了。

从此,我再也不想养任何的小动物,因为我害怕失去它们。一旦失去,心里的难过不亚于失去亲人。与其痛苦,不如就不拥有。从来没有过,就不会为失去而难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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