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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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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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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变

本故事借以告诉人们:中国人的婚姻,如同Made in china,质量低下。

 

中篇小说:

婚    


这几天,市政府办公楼流传一条比朝鲜发射卫星还震人的消息:心脏病出院的副主任廖景文明确提出和老婆离婚。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廖副主任要和他在住院期间的护理工,一个已经是祖母级的乡下女人结婚。

 

年初“两会”前,市府办人员调整,57岁的廖景文进入了“改非”的行列。按说,他是可以到人大或政协常委班子,挑选一个委员会当个主任,干到满60周岁才全退。但他权衡之后,放弃了这种选择。因为他明白得很,到人大或政协与“改非”并无本质区别,不外乎正式退休前的过渡期。当分管他这条线的副市长问他有什么具体想法时,他不得不透露真实情况,是他协调工作范围内一家涉矿的实业公司,已明确要他“改非”后作为不公开的企业顾问到那里去坐班。这样一来,“改非”后在领取公务员薪水的同时还有一份虽隐性却合理的工资收入。那家公司已把办公室腾挪出来了,就等着他来坐班。偏偏老天爷不开恩,正当他办理“改非”移交手续阶段,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

廖景文是在下班前打乒乓球时发病。

他在读书时是一个乒乓好手,小学、中学都拿过学校比赛奖。自从调进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二十几年来,当副科长之前还参加过机关的比赛并拿过奖。从当上科长到当副主任以来,就再也不沾乒乓球拍。宣布他“改非”后,工作逐步移交,突然间觉得事情少了许多。最明显的变化是下班前约定或没约定却提早来等着请吃饭的事明显少了。那天他早早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看看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听到六层大厅“乒乒乓乓”的响声,便经不住诱惑下去。看到廖副主任来了,正在对打的资料室小刘和小穆争着给他递拍子,他也就撩起袖子打起来。打了十来分钟,热了,外衣也脱了,继续打。虽然有点气喘吁吁,却是宝刀未老,推挡抽杀有板有眼,好几个下班路过大厅的人围观过来,不时拍手叫好,使他打得更加来劲。忽然,他觉得胸口一阵裂疼,放下拍子捂着胸口。一旁的小穆连忙扶着他走进电梯间,下到一层再走到裙楼一层左侧第一间的办公室内设医疗室。进了医疗室,他还来不及张口说病情,嘴唇已发紫。当班的陈医生很有经验,一眼就看出是心脑病发作。“马上打120。”陈医生果断地给一旁的张护士下令。张护士手忙脚乱地拿电话听筒的动作过大,将话机拉下桌面,慌忙中拉上来才拨通120。在张护士打电话的同时,陈医生扶着他躺下病床,拿出一瓶硝酸甘油,掰开他的嘴,从舌根下滴了几滴。接着将他的裤带松开,再取下头上的枕头垫高他的双脚,这一组连贯动作娴熟而不紊乱。或许是医院离得近,更或许是政府办公室,在做完这些动作后,就听到了救护车鸣叫的声音。车没停稳,医生护士已经打开车门跳下来,进了门,打开一个包,注满一管针剂,抬起病人的手臂,对准静脉注射。很快,病人恢复知觉,一场抢救成功。

 

清晨,一抹阳光透过窗纱,染透了整个病房。

廖景文虽然逃过了生命一次大劫,却逃不过一次大手术。他心脏右冠血管基本淤死,必须采取搭桥手术。好在现代医学如同现代建筑学一样,做个搭桥手术也就如同造一座人行天桥。市第一人民医院组成了精干的医疗小组,动用了各种必要的医疗手段,确保了手术的顺利成功。

这是术后第三天,廖景文是在强烈的痛感中开始了知觉。他没睁开眼,隐隐约约还记得被开膛锯骨的痛感。再搜索记忆,似乎还记得打乒乓球的情形。拿了半辈子笔杆,写的都是逻辑性很严密的文章,久而久之养成了慎密的思维习惯。哦,是打乒乓大运动量——导致心血管破裂——被抢救了——做了心脏手术了。我,活着!这是他自己感觉到的第一个确切的意识。想到此,顿感疼痛减轻了许多。

“文哥。”一个声音轻轻地。

他没睁开眼,感觉这声音来得十分遥远。

“廖主醒了,”跟班护士轻声叫。随即,几个人围了上来。有他老婆、儿子,还有办公室派来协助护理的同志。护士拉开门,小跑着,去跟值班医生报告。

“景文,”他听出是老婆的声音,便强忍着疼痛睁开眼。“醒了、醒了!”老婆叫的声音更大了。这时,医生来了,大家都在床前闪开给医生腾出位置。医生掰开他闭上的眼睛,看了看床头的监控脉冲图像,说:“很正常。”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像中彩票般获得了盼望中的祥气。

“文哥。”,又是那个似乎来自遥远的声音。这一次,他睁开眼,沉重的睫毛糊住他的眼睛,使他看不大清楚。“我是阿圆啊。”他使劲眨一眨沉重的睫毛。

“去、去!现在还用不着你。”他听到老婆的声音。

于是,他又沉入昏睡中。

 

才一周时间,廖景文就从特护室转到贵宾病房。他身体底子好,恢复很快。但是,伤口让他疼痛难忍,每天离不开止疼药。医生告诫家属,也告诫他本人,止疼药是吗啡,可以称之为毒品,在术后初期用以止疼是需要的,但不能久用。久用了会产生依赖性,说白了会染上毒瘾。在转入贵宾病房后,医生有意减少止疼药的用量,但一到晚上,廖景文就疼得无法忍受,大声地呻吟,搞得值班医生不得不给他加大止疼药的剂量。

这天晚上,他老婆亲自来守护他,一过八点,他又疼得厉害,要求值班医生开止疼药,老婆坚决不同意,医生两头为难。

“你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点都经不住。”老婆大声斥责他,已经没有了过去几天里的耐心规劝和安慰。

“刀口不在你身上,一个胸膛被锯开了再用钢丝连上去,你知道有多疼吗?”他大声反驳。

“我跟医生说了,疼死你也不准给你开药。”

“再不给我止疼药,我宁可跳楼!”他几乎歇斯底里。

“你跳楼我也不管。”老婆说完就开门走了。

他真的从病床上爬起来,就要…

这时,一旁一直不吭声的护工阿圆扑上来抱住她。“文哥。”阿圆怕动作太大会伤着他的伤口,把她抱住之后一动不动。这一刻,他的身体被两团温柔的乳房顶着,宛若一个从高空坠落的瓷花瓶,眼看就要破裂了,却落在了柔软的大棉被上。他两手下意识地抱住对方,慢慢从站着的姿态转换为坐姿,头部掩埋在对方丰满的乳房之间,两手滑到对方丰厚的屁股,喘息由刚才的粗重变得舒缓,彷佛疼痛感被驱散了一般,身体深处涌起了一股冲动,这种冲动好久没有过。他让这种冲动从从容容地缓缓释放。

“睡吧,”阿圆抱着他把他的头枕到枕头上,他的两手还紧紧抱着对方,让一对乳房压着身体。阿圆轻轻扳开他的手,轻轻放下。他把头侧向内,还在体会刚才被抱着的感觉。

门被推开,老婆进来了,看了床上的他,再看阿圆,小声问:“睡了?”阿圆点头。“那我走了。”

病房恢复了平静。

 

阿圆是在廖景文手术后经医托中介介绍来的护工,和一个男护工搭配,男护工负责夜间,她负责白天,所谓白天,是指值班到晚10点前。当时,廖景文的老婆要求医托中介安排一位年纪大、脾气好、能吃苦的女护工,负责白天的护理工作,阿圆就是在这时候前来照顾他。他术后醒来第一个叫他“文哥”的那一声就是阿圆。事情就这么凑巧,阿圆是他小时候同一个村同一个大圆寨的邻居,相差56岁,从小互相就叫文哥和阿圆。

大圆寨是粤东和粤北山区或闽南山区的一种客家民居,和现在入选世界级景区的福建土楼一样。最早的圆寨居住的是一个大家族,一般过了两三代人之后就成为同村杂居了。自古以来,从圆寨出外谋生的人不在少数,廖景文虽然也是出外谋生,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文革后圆寨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因此很早就成为了圆寨里的名人。廖景文的一个弟弟后来步他的后尘也考上大学离开家,仅有的一个妹妹嫁了人。在他大学毕业不久,圆寨因年久失修,在一次暴雨中垮塌了一角,圆寨里的人都搬了出来。再后来,圆寨被平整成了宅基地,变成了村里第一批有规划的小楼房。廖景文虽然每年回一两趟老家,左邻右舍的关系已经不是小时候居住的大圆寨的氛围。

在廖景文的记忆中,小时候的阿圆白白净净,远远的脸蛋像美国小童星秀兰·邓波儿,乡下人习惯叫小名,他就只记得她的小名,把她的大名都忘了,甚至连人也忘了。直到二年前因为一件事,阿圆到市府办公室找他,才重新认识。

那是她儿子到城里一家家具厂打工,工厂老板欠薪,她儿子带头去要薪,老板报110说她儿子带头寻衅闹事,将她儿子抓进派出所。同乡的工友立即打电话给在老家的她。她火燎火烤地请村干部出面,和村干部一起到市府办公室找廖景文。乡里乡亲的事,廖景文不能不管。这件事经廖景文一过问,工厂欠薪是事实,而工人闹事不外乎是阿圆的儿子踢破了老板的办公室木门。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工厂还清拖欠工人的薪资,阿圆的儿子也离开那家工厂。阿圆为这事买了一大袋东西送到廖景文的办公室里来,廖景文死活拒绝,把阿圆感动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顶过了一个不依赖止疼药之夜。廖景文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虽然刀口还隐隐作痛,但已经不激烈了。

粤东的春末,气温已很潮热。这一晚,男护工有事,私下和阿圆调换。阿圆想想和廖景文很熟悉,就答应了。

廖景文睡不着,他睁开眼望着天花顶,思维像天花顶一样朦胧,慢慢地清晰起来,记起被阿圆怀抱的情形,记起额头埋在她的双乳中,不由地又涌起一股冲动。他索性挪动着身体坐起来,看见阿圆侧身睡着,被子撩开,露出腰部以上半身,虽然节能灯并不很亮,但依然清楚地看见那半垂半饱的部分就是两个滚圆的乳房,廖景文的体内又是一阵冲动。他觉得是膀胱涨了,想去洗手间,怕惊动她,就轻轻下床。刚挪两步,阿圆就醒了,马上起床,也许是突然醒来,人站得不稳,廖景文下意识地抱住她,像她抱住他一样。阿圆没有动,任他抱。

“阿圆,”廖景文依然叫他的小名,这些天有人的时候,他从不叫唤她。“今晚我痛得要命,你一抱我就不痛了。”

“只要你不痛就好,”阿圆小声回答。

“你记得小时候我抱过你吗?”

“记得。”

“是怎么抱的?”

“不好意思说。”两个人都笑了。

廖景文松开手,“我先去洗手间,再和你说话。”

廖景文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说:“那时候,你才三四岁吧?”阿圆在洗手间外面回答:“可能吧。”廖景文接着说:“那天我从学校回来,要找你哥玩,一进你家,看你坐着,把你抱起来,原来你是在坐尿盆。”说着,两个人又笑起来。

廖景文出了洗手间坐在自己的病床,阿圆则坐在她的陪床,朦胧的夜色中,两个人聊起天来。聊起来才知道,阿圆的丈夫病逝好几年了,他的一个女儿嫁给部队干部,早随军了。儿子成家后出来打工,就是那个讨不到薪一脚踢坏老板办公室门的。自打那次进城找到廖景文摆平了儿子的事,阿圆为了帮儿子,索性在城里打工。挑来挑去,就选了这份医院护工。她说干护工虽然不好听,但比起干别的来,赚钱比较多,还不太累。更重要的是,这虽然是一份伺候人的活,得到的尊重不比鄙视少。再则这是全市最高级的医院,能来这里住院的人都是比较有身份地位,不太在乎出点护工费。

“给我倒杯水吧,”廖景文一说,阿圆马上起来倒水。廖景文喝完,说:“坐我床上来吧?”阿圆不推辞,接过杯子放好就坐过来。廖景文先把手搭在她的腿上,再向上摸她的乳房。阿圆也不拒绝,任他轻轻地摸。开始,廖景文的手只在她的乳罩外面抚摸,阿圆干脆将后背的扣子解开,任两个滚圆的乳房坠着。廖景文索性坐起来,两手都伸到她的胸前抱着她,满满地托着她的乳房,拇指按抚着坚硬起来的乳头,自己下身那处最敏感的地方隆起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抱过女人吗?”

“你老婆不是好好的?”

“哎,我们分床睡至少有十年了。”

“为什么?”

“说来话长了。”廖景文这样一说,阿圆就不再问了。过了好一会,才把廖景文的手拉开,并起身回到陪床上。

第二天,廖景文向医生提出让护工阿圆为他作抚摸,他愿意在护工费的基础上增加小费。医生认为这样能减轻病人的紧张感,起到缓解疼痛感,就教阿圆如何从头部到脚部几个部位进行有节奏的轻微按压和抚摸,阿圆一一照做了。廖景文觉得效果很好,医生又把每天的止疼药用量减少一半。再过两天,止疼药全停了。

廖景文没有向老婆道破他和阿圆老乡加老邻居的老关系,他老婆只把阿圆当作一般的护工,指手画脚的,俨然一副官太太的派头。从廖景文住院以来,他老婆极少在夜间来病房。在廖景文手术后特护期间,她每天像上下班一样在病房看守。进入护理期后,就只是在每天的早晚来一下。

“你老婆也是个官领导?”有一次廖景文的老婆走后,阿圆问他。

“官谈不上,领导的人不少。”

“那是什么官?”

“幼儿园主任。”

廖景文和他老婆结婚,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他的父亲是乡村教师,虽然他的高中是在文革期间读的,毕竟是书香门第,文革后首届高考就进了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市府办公室秘书科。文革后一批被打倒的老干部,也在那几年陆续恢复职务。这一批老干部中,子女文革期间都受到父辈牵连,有的等到父辈恢复职务时,已成为老小子、老姑娘。廖景文一进入市府机关,就成为了家有老姑娘的老干部的重点关注对象。很快就有人穿针引线,把在机关幼儿园工作的蔡副市长的女儿介绍给他。见面时,他对女方的第一印象不理想,嫌女方太廋。那时是夏天,女方穿着的确良衣服,轻飘飘地像挂在一根竹竿上。瞟一眼面部虽然有几分秀气,但尖削的下巴显得脸上部的颧骨很高。相亲是在办公室综合科林副科长家,女的稍坐了一会就和林副科长的老婆出门,林副科长问他有什么意见,他不好意思嫌弃相貌方面的问题,就推说婚姻问题必须征求父母的意见。没想到,第三天,蔡副市长专程带一个工作小组到他家所在的公社搞调研,还不顾尊卑到廖景文的家去拜访他的父母,公社书记、主任都一同作陪。一个贫寒教书先生的家来了这么大的官,把廖景文的父母感动得手足无措。不用说,在那个才走出文革不久的年代,最大的影响是政治影响,最有效的手段是权力干预,蔡副市长运用权力采取政治影响手段促成了这桩婚姻。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尽管在廖景文内心深处嫌老婆骨感的长相,但这是最无法启齿的话。再说,再美的媳妇也有看够的时候,一起生活久了也就适应了。婚后的第二年就有了孩子,而且是南方人最看重的“带把”的男孩,有了孩子就转移了夫妻间一半的注意力,廖景文和老婆、儿子三口之家的日子,过得平波无涛,直到他们的孩子上学读书,这桩带有权力色彩影响的婚姻才开始发生变化。

廖景文和老婆之间的话语一直不多,加上老婆所从事的工作每天都离不开吆喝和训斥,常常会不自觉地把这种工作习惯带回家,廖景文则将其性格和她的干部家庭挂钩。俗话说,一家不能二主,一山不能二虎,就让老婆当家好了。他把精力投放到工作,把注意力投放在自己的仕途,但他的升迁不快也不算慢。在孩子上小学之后,他要求下基层锻炼,办公室领导基本同意,但最后没有变成任命书,原因是老丈人出面阻拦。理由很简单,他如果下基层离家,孩子上学没人接送。廖景文认为这个理由不成立,已经当上幼儿园副主任的老婆,每天完全有时间接送孩子到离家并不远的学校。事后,在和老婆的一次交谈中,老婆说出了真实的意图。说婚后八至十年、年龄三十几的男人,是最容易犯男女关系错误的危险阶段,如果老婆不在身边,必定会有异性乘虚而入,不让他下基层是为了保护他。话虽这样说,从这件事起,他开始有了仕途被岳父家拿捏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心里就不舒服,与岳父家就疏远了。

还有一桩他最为难言的事,他和老婆之间的性生活很不协调,他感觉每次房事都是老婆在敷衍他。老婆曾简单解释说她的子宫有点毛病,找过医生没调理好。既然这么说,做丈夫的还能责怨吗?

有一次,他和父亲提起要和老婆离婚,没等理由说出来,就让父亲好一顿说。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理由。他没有证据证明岳父家拿捏他的仕途,夫妻间性生活不协调更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父亲严厉批评他:“一改革开放,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有了,镇上的剧场也上演了外地来的裸体舞,10块钱一张票就能进去看,龌龊死了。”父亲越说越激动,“景文啊,咱们家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人家一个大副市长的女儿嫁给你,你不好好烧高香,还敢提离婚。”父亲说到最实质性的问题,“离婚了,孩子归谁,那可是我的孙子、我们廖家的种啊!”就这样,唯一一次头脑发热冒出离婚念头的思想火花,就被父亲一盆冷水浇灭了。

 

对于现代医疗来说,心脏架桥算不了什么,病人康复后除留下刀口子,反而消除了身体的严重隐患。廖景文这一突发心脏病,全部工作就算交差了,他乐得在医院多呆些日子,反正是公费医疗。他“改非”的事政府大楼的人知道,医院却不知道,还当他在任,凡事照顾很周到。所以,他虽然动了心脏手术,可他的体质本来就不错,又经过术后半个多月的调理,比起病发前的身体,气色更佳,红光满面的,谁来看都说他不像得过大病的人。医院方面,除了每天例行常规性巡床外,医生护士很少到贵宾病房来。

日渐康复的廖景文,内心的那股冲动与日俱增。每次阿圆给他按摩时,都会激起他那最敏感的地方高高勃起,他示意阿圆把手伸进去,阿圆也不回避。也许是医生护士看出点名堂,每次阿圆按摩,医生护士都会离开,出门时还故意把关门声搞响。

廖景文对阿圆说他和老婆至少分床睡了十年倒是实话,但不能说他十来年没有动过女人。从十几年前,这座南方城市就春笋般冒出许多桑拿按摩场所,许多单位早就将桑拿按摩纳入接待范围。全套接待服务的安排一般是酒饱饭足后就卡拉OK,卡拉OK后就桑拿按摩。桑拿按摩场所又分为三类场所,有“一条龙”服务的色情场所,有正规保健按摩场所,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叫做“打炮”不“打洞”场所。经常接受各种规格接待的廖景文三种场合都去过。碍于身份,他大多去正规保健按摩的场所,有时也去“打炮”不“打洞”的场所,但他从不喜欢“打炮”,而是喜欢在这种场所对“小姐”作有限度的动手,称之为“打波”。至于“一条龙”服务的色情场所他也去过,只是屈指可数的几次。他曾多次在酒桌上发表自己的高论,说人的最高享受是男女间性爱时的快感,这种快感是灵与肉的最高结合,侃侃而述的样子好像他在这方面不但颇有研究,还深得其乐。其实他在色情场所一点也没有得到过他说的那种最高享受,更没有体会到灵与肉的最高结合。在这种场合,他担心两种万一,一种是被扫黄,一种是得性病,因此每次都是带着套子急急忙忙发泄掉,然后就赶紧冲洗干净穿好衣装,道貌俨然的样子表示他什么都没干过。唯独有一次,他被一个集团公司邀请,深入到这个公司在山里自办的温泉度假村,偏远的山村僻野使他有了安全感,为他服务的又是一个长相端庄、身材丰腴、乳房饱满的姑娘,是他意念中最想得到的杨贵妃式的女人。他顿时兴味十足,很想尽兴一次,就跟姑娘说自己很健康,保证没病,商量做爱时不戴套加500元小费,姑娘要求加1000元,他同意了。这一次做爱,让他终生难忘,是当男人以来最痛快的一次。

有一次阿圆问他,“你和老婆分床这么多年,有没有在外面养小二?”

“想养,但不敢。”

“现在当官的哪个不养小二?”

“我说了,想养,有贼心,没贼胆。”

“是老婆看的紧吧?”

“也算是吧。”

的确,他虽然和老婆分床睡,但只要是在市里,他每天晚上12点没到家,老婆一定会来电话。有时他在办公室加班,为了表明清白,接电话时故意和旁边的同事或领导说上几句话。日久成自然,有时12点没到,他还会给老婆去电话,主动应对“点名”。办公室的同事都开玩笑说他“气管炎”。廖景文回想这些,不禁笑着对阿圆自嘲起自己来,“嘻嘻,是的,气管炎。”

 

有一次,阿圆替他做完按摩进到洗手间擦洗身子,却没关洗手间门,站在玻璃镜前敞开怀擦洗时,被坐起来的廖景文透过玻璃镜看得一清二楚,山区女人雪白的胸膛前挂着两个滚圆的肉球,他甚至看到阿圆往下拉裤子擦下身时那处浓密的地方。

“阿圆,你挺白的”,他对走出洗手间的阿圆说。

阿圆看看洗手间门里的镜子,脖子一缩,“哎呀,我怎么没想到镜子会反照。”

“被我看一下你又不掉一根头发。”

“哎呀,孙子都两岁了,是奶奶辈的人了,有什么值得看?”

“不要在我面前称老,我比你大六七岁吧?”两个人当真核对起年龄,廖景文属羊,阿圆属牛,廖景文比阿圆大6岁零3个月。

“黄帝内经说,男人生长的生理周期是八八六十四,女人是七七四十九。”廖景文故意挑起一个更敏感的话题。

“你说得这么深奥,我不懂。”

“不深奥,一解释你就懂。”

“我不懂。”

“很简单,就是说,男人更年期是64岁,女人更年期是49岁。”更年期是个敏感的字眼,阿圆斜瞪了廖景文一眼,不好意思地噘了一下嘴。廖景文又拐了个弯问,“我家那位说,她49不到就绝经了,你呢?”

这一问,阿圆的脸刷的绯红,头一扭,“我好着呢。”说完就又走进洗手间,这一次,她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廖景文指着床头柜上的电话号码对阿圆说,“你给那个护工打电话,今晚不用陪护,钱照算。”阿圆打通了,当晚男护工没有来,到了10点时,廖景文提出阿圆留下陪他,阿圆也不拒绝,就留了下来。

夜深了,医院外面的汽车声稀稀落落,好久才听到一声呼啸而过的行驶声。一轮圆月高挂中天,银光透过窗棂泻入病房。据科学研究发现,月盈之夜是人体内肾腺激素最活跃的时候,难怪廖景文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把头侧向洗手间方向,脑子里浮现了白天玻璃镜里的一幕,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坚挺起来,禁不住自抚自摸。

“阿圆”,他轻声叫。

“嗯”,阿圆好像也没睡着。

“过来陪我一会。”

阿圆起床,穿着薄薄的睡衣,走过来坐到床沿。廖景文伸出一只手拉阿圆的手到他裤裆里,另一只手伸到阿圆的胸前,发现阿圆的胸罩是松开的。他抚摸阿圆的乳房,阿圆抚摸他最敏感的地方,他发出了沉重的呼吸。接着,他把手移到阿圆的下体,阿圆夹紧着两腿,他只摸到毛茸茸的感觉。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把阿圆的脖子一搂,拉着她躺下,一只手去拉她的裤子,阿圆本能地抵制了两下后就任他摆布。他脱下了阿圆的裤子,也很快脱掉自己的裤子,翻身压到阿圆的身上。此刻竟不由地将阿圆对比起老婆。他老婆身体单薄瘦弱,禁不住他压在她身上,每次房事都是他先压上去后再把老婆翻转过来,自己躺在下面,老婆压在上面。那时候和老婆的感情还不错,他戏谑地说这是彻底实现了妇女翻身大解放。可惜老婆是个性冷淡者,尽管是压在上面,也不会主动做动作,使得他总无法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种满足。至于是如何才算真正的满足,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有在那次花了一千元革了自己一次命,他才确实地感受到满足的味道,让他久久回味不止。可是真要说出这感觉究竟是什么,他仍然觉得说不清。好在自己是文人出身,就给自己做了一个释解:美是朦胧的。如今,压上阿圆身上,他又觉得美是实在的、清晰的。身下的阿圆,柔软温顺,他将她的两个乳房拢到胸前,再压上去,厚实而弹质。他再将身子下探,吮吸她硬实的奶头,阿圆发出陶醉的细微的呻吟,更激发了他无比的冲动,身体迅速地上移,毫不费力地就插入了她那滑溜的地方。他舍不得让这种感觉被燃烧的冲动瞬间就消费殆尽,用意识命令自己控制住情绪,慢慢地品评意念中曾无数次想象的灵与肉的美感,但欲望像一匹无法驾驭的烈马舍命狂奔,他全然忘记了这是在接生送死的医院病房,忘了自己是一个正在康复的住院病人,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情,像迸发的山洪泻入碧透深幽的古潭,顷刻间水波四溢,涛声鸣响,说不尽的荡气回肠。

“吱”的一声,病房门被打开,迅疾又被关上,走廊上发出一阵小跑的声音。

“护士刚进来了”,阿圆声音虽小却掩不住紧张的情绪。

廖景文从他身上翻下来,还像足球世界杯赛踢进球的英雄,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

稍后,才平静地说:“该发生就让它发生吧,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值了。”

阿圆被他处变不惊的情绪感染,居然也静静躺着不动。

窗外,原本寂静的夜色,在听到马路上一声急刹车声音后,突然掠过一声闪电,随即轰隆隆滚起了一阵响雷。

 

医生办公室里,廖景文的老婆指着一张打印好的文字,要实习护士袁伊莉在下端签字。袁伊莉带着哭腔说:“蔡阿姨,能不签吗?”

“小袁啊,现在这个社会是强调责任的社会,每一个人都要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懂吗!”

“这个我懂。”

“懂就好,签名对你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你怕什么?”

“我……”袁伊莉哽咽着流出眼泪。

科主任曹医生出来打圆场。“蔡大姐,病房里的照明并不亮,也许小袁没看清楚。”

“我并没有要求她描述细节,我只是要求她证明是廖景文睡在护工床上还还还是护、护工睡、睡在廖景文床上。”她越急就越结巴。

“哎——”曹主任有意降降火,把口气拉长,“证明谁睡在哪里有意义吗?”说完把两手一摆。

“这个意义非同小可。”

“我看不出来。”

“你是当医生的,不是法院,也不是纪委,当然不知道。”

“我劝你、最好、也不知道。”曹主任故意把一句话断成三节。

“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

“那你说说有什么意义。”这回是曹主任有点急了。

“意义就在于能说明谁勾搭谁。”

“凭这一点就能说明吗?”曹主任变成了嚼死理的书呆子。

“如果是廖景文睡在护工床上,就说明是他主动上钩,责任在廖景文。如果是护工睡在廖景文床上,就说明是护工勾搭廖景文,我就要叫这个老骚婆有苦果子吃。”

“哎呀蔡大姐,”曹主任的口气变得苦口婆心,“都什么年代了,何必对生活小节上纲上线。”

“这不是生活小节,是严重的品行问题。克林顿和莱温斯基还没发展到上床的地步,就差点丢掉总统。这可好,都、都上床了。”

“就算是的,把廖主、你老公…”曹主任想说却又止住。“这样吧,蔡大姐,你刚才说了,我一不是法院,二不是纪委,我是医生,该去巡房了。小袁,走。”

小袁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般小跑着从廖景文老婆面前过去。

“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廖景文老婆干气着。

曹主任本已经走出好几步,却回过头,“蔡大姐,你要告要闹是你的权利,但千万别在医院,这里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说完转头就走。他一边走,还一边批评小袁:

“别人看见了就当做没看见,你倒好,看就看了,说什么啊?”

小袁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再不敢多嘴了。”

“你呀,还是学生。”

 

彷佛强台风登陆前平静的海面,海天连接处五彩斑斓的眩光下是涌动的暗潮。

前天,廖景文听见了老婆在医生值班室的吵闹声,双手插在白条纹病号衣口袋,在房间里度步。阿圆看着他一声不吭。

昨天,老婆没来医院,更没来病房,是过门不久的媳妇给他送来炖汤。

这两天,他表面上很平静,内心里却上下翻腾。毕竟保持了几十年清明廉洁的形象,如今发生了这件事,面对大家该是什么样的眼光。他给自己寻找解脱的理由,这几年抓出的贪官污吏,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作为官不大不小、年龄不少不老的他,曾经在品质问题上给自己一个评价,说自己是好男人中的坏男人,坏男人中的好男人。不像有的官,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自己一没有这种经济实力,二没有这种驾驭能力,除了偶尔出点轨,没有养过固定的女人。前两年网络上流行一段新民谣,说现在不少官,吃饭基本在外,烟酒基本靠送,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他对号入座进行自我检点,头两个基本是各占百分之五十,第三个基本是工资卡放在家,基本归老婆管,第四个基本不能怪自己,是老婆性冷淡,基本不让动,如果是老婆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自己就不必出轨。

从那天夜里后,阿圆就没再给他按摩。这天晚上,看着医生才巡完房离开,阿圆又一次提出,“文哥,我想了,我还是离开好。”

“我说过了,你不用怕,纵有责任,也该我来扛。”

“那样不好,你是有官有职的人,我平民百姓一个,还是不要影响你。”

“我想不至于严重到那个程度,把我搞臭了,对她有什么好?”

阿圆想了好一会,说“文哥,你不了解我们女人。”

两人都沉默。稍会,廖景文叹了一口气“听天由命,随其自然吧。”

一阵脚步声传来,病房门被推开,他老婆走在前,身后进来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他认识,是老婆的外甥,北湾派出所的教导员,进门时还向他点头,嘴巴动了一下,论规矩应该叫他姨丈,可这会听不出是叫他什么。

老婆进门时没理他,指着阿圆对两个警察说,“就是这个老骚婆。”

他老婆外甥、派出所教导员对阿圆说:“请跟我们走一趟。”说话态度还算客气。

阿圆本能地退缩一步:“去哪里?”

“派出所。”

“去派出所干什么?”廖景文认为自己不能沉默了。

他老婆外甥、派出所教导员说“廖主,跟你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吧。”说话的口气,威严里带着哀求。

“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廖景文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廖景文”老婆大声叫,“你还是个国家干部吗?”

“是又怎么样?”他也大声回答。

“我是你老婆,我有这个权利!”老婆的声音更大。说着一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阿圆的头发。阿圆紧紧抓住他老婆的手,两个人就拉扯起来。

“蔡素琴,你住手!”他大声喝斥老婆。

可他老婆越发来劲,他看见阿圆被老婆撕扯着往地上拉,薄薄的的确良外衣上翻,整个后背露了出来,一只脚跪在了地上。他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抓住老婆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捏,听到老婆一声尖叫,手松开了,往后一仰,蹲坐在地上,一只高跟鞋脱出了脚后跟。

“好啊,你跟老骚婆穿一条裤子,呜——”老婆大声哭叫起来,甩开屋里的人,夺门而出,走廊里回荡她的哭声和高跟鞋杂乱的脚步声,所有的病房门都打开,纷纷伸出头看。

他老婆外甥、派出所教导员和另一位民警,竟一时不知所措。

廖景文也呆若木鸡。

“你让我姨出一下气就过去了吗,现在……嗨!”他老婆外甥、派出所教导员顿了一下脚,对另一位民警摆头,“走吧。”

 

十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廖景文完全没有了住院的心情,出院后却只能回家。夫妻进入了冷战的阶段。如果说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就打住,也许会像中美关系,在中断了二十多年后再续前缘。可是,廖景文的老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有一天,廖景文的手机响了,这段时间很少有人给他来电话,他一接电话,就听到手机里的哭声,听出是阿圆声音。

“你别哭,有话好好说。”

“文哥,我儿子被派出所的人带走。”

“又犯什么事吗?”

“呜呜,没有。”

“是哪个派出所。”

“说是北湾,呜呜。”

“哦,我知道了,你别哭,我会想办法。”他知道北湾所就是他老婆外甥的单位。

关掉和阿圆的通话后,他稍思考了片刻,打开手机上的存储名单,调出他老婆外甥的号码,拨通了响了很久没人接。就又查电话号码本,找出了北湾派出所的值班电话,马上拨通。

“喂,我是市府办公室副主任廖景文。”对方很客气应答,“请你们教导员方泰宏接电话。”

“好好,我马上去叫。”

“姨父,”话机里传来他老婆外甥的声音。

“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哦,是吗。”稍会“是的,看到了,上午去市局开会,调到无声功能,忘了调回来,对不起了姨父。”

“方泰宏,我听说你们所传唤了一个人。”

“谁啊?”

“什么人我不说你也知道。”

“哦。”

“我就告诉你,咱们公归公,私归私,不能公报私仇。”

“我知道,姨父。你放心吧,我会把握分寸。”

“好了,”他不客气地关闭手机。

大约晚上八点,手机又响起,一看号码,是阿圆,他马上接听,没等阿圆说话就先问:“你儿子放出来了吗?”

“呜呜,”对方在哭。

“你说啊,放出来了吗?我下午一接你电话就给派出所去电话了。”

“呜呜”对方仍然在哭。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放,是放出来了。现在在医院。”

“啊,被打了吗?”

“一只胳膊断了,呜呜——”

“操他妈!”廖景文从不骂粗话,这时却禁不住大声骂出声来,目的是想让隔壁间的老婆能听到。

“阿圆,你别哭,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

“我不告诉你,你不要来。”他听到阿圆说完这句话后就关掉手机。

他怒不可遏,冲出自己房门,来到老婆房间门前,抬起一脚,“咣”的一声把门踢开,看见老婆背对着他躺着。

“蔡素琴,你过分了。”

老婆转过脸来,“谁过分了?”

“你!”说完,他觉得不屑和这个女人计较,气冲冲回到自己房间,使劲把门一关。

 

十一

三天后,廖景文把一纸离婚诉状递到了他社区所在的基层法院。他在作出这一决定时,思前顾后考虑了很多。

要说和老婆的感情一点都没有,那倒也不是。当然,他清楚得很,维系他和老婆关系的纽带,更多的因素是家庭的利益关系。他明白不仅是自己的家,相信很多中国家庭都是这样。在一个传统观念和习俗还十分浓厚的国度,离婚毕竟是一种叛逆性的行为,不到万不得已,绝大多数人不愿走到这步田地。于是,他反复权衡,自己是否已经走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他首先考量自己的仕途。扪心自问,岳父家在自己的仕途进程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他自己的回答是:否。凭自己文革后首届大学毕业生的牌子,他的同学,有的当到了省部级,不少干到厅级。而他干到“改非”,只是一个地级市部委办单位的副职。凭自己的学历、能力,当现在这个职务,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然,自己仕途发展不快不能完全归责于岳父家,是怪自己毕业时投错胎。当初应该活动去中央的部委机关,或者选择去新办的深圳特区。如果去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于那次想下基层而没有去成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那批下基层的人,大部分在几年后回来,一回来就提拔,至少现在也是掌实权的区县党政一把手。他曾经为这事和老婆拌嘴,老婆立即反驳:“那个邱根全不是判十年吗?”是的,当初上升通道最畅快的邱根全,早早的就因为那桩影响全国的虚开增值税发票案,在分管外经工作的副县长任上被牵连进去。是啊!自古说官身薄如纸,自己如果在那个职位上,能保证不湿鞋吗?好,别把仕途问题和婚姻家庭捆绑。他采取现代考试惯用的排除法,先把仕途问题从思考范围排除出去。

接下来,他考量的是夫妻间的关系。他虽然没专门研究过婚姻法,但知道过去惯常的说法和做法是,法院判决婚姻关系存续的关键条件是夫妻感情是否破裂。哎!这真是文字游戏,感情能像一个盘子一块玻璃一张铁板,一破裂就一清二楚吗?就算能看到,那么拌一次嘴吵一次架算破裂吗?而自己,和老婆分床睡觉十几年,十几年来没有了性生活,这能算感情破裂吗?不能!不能将感情和两性混为一谈。十几年没有性生活,不也过来了吗?很多老伴夫妻,邹纹斑斑,银发苍苍,哪还有性生活,不也在安享晚年吗?好,别把两性生活和夫妻关系捆绑。他又使用排除法,把性生活关系从思考范围排除出去。

然而,一张脸,一张刻板的脸,年轻时还有几分秀气,上了年纪后渐变成了青铜器的锈斑,很多年他总是回避看那张脸。但在那天撕扯阿圆时,那张脸严重变形,变得如同《白雪公主》里巫婆狰狞的样子。于是几天来,一面是阿圆无助的可怜的脸,一面是那张变形的狰狞的脸,两张脸像走马灯般不断在他眼前再现。

中国人离婚,考虑的第一要素常常是子女问题。对于儿子,他不能说不爱,但儿子从小就像老婆的私有财产,老婆怎么疼、怎么爱、怎么说、怎么骂都可以,就不容他这个当爹的插话。最让他埋在心里的痛,是儿子从小就被老婆灌输门户等级观念,使得儿子对他山里老家没有感情。他曾利用假期带着儿子回老家,目的是培养儿子对老家的感情。可是两天不到,老婆就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问儿子怎么样,电话里儿子说被蚊子咬起了包子,老婆居然不打招呼就叫她老爹的司机开车来把儿子接走,把他锻炼儿子的计划泡汤。从此,除每年一次春节,老婆和儿子不得不来老家例行一次巡亲,儿子再不来老家。儿子长大后,虽然对父亲热爱老家的情感有所理解,但毕竟不是那方水土养育的人。想想儿子这个样子,他觉得离婚并不欠儿子什么。何况自己对儿子,该给的都给了,该尽的责都尽了。嗨,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递上离婚诉状后,第一个来找他的是儿子。

“爸爸,我知道,你和我妈没什么感情。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和我妈离婚。”

他两手交替着揉摸,看着儿子诚恳的脸,“儿子啊,很高兴你能和爸爸平静地说这种话。”

“你刚出院,别气坏了身体。”

“爸爸知道怎么办。”

儿子说完就走,他第一次发现儿子长大了。

接下是办公室主任看他来。先是扯一些工作上的事,然后才转入真正的话题。

“老廖,算了吧,去把诉状撤回来,都老夫老妻了。”

“我忍了她二十多年了。”

“忍者神龟,所以你才能大难不死,有福之人啊!哈哈哈。”

“张秘,”办室主任都是副秘书长兼任,所以机关里都习惯称呼大的职称,“我混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奢望了,请领导也不必为我操心了。”

“这是哪里话?是你要提早卸包袱。”

“好在卸了,没给领导添乱子。”

“还说没有添乱子?你这个大主任出点家庭矛盾,搞得满城风雨,都成热门话题了。”

廖景文只好苦笑。

“算了,自己出的漏子自己去堵。”说完这句话,张主任生怕说重了,忙改变口气:“夫妻打架吗,不——过夜,床头吵嘴——床尾亲嘴。”有些字眼他故意拖长,“大男人嘛,姿态高一点,我经常在我老婆面前主动承认错误,哈哈哈。”

廖景文依然苦笑。

“老廖啊,你我都是过来人,该缩手时就缩手。”说完这句语重心长的话,张主任就走了。

 

十二

最亲近的人——儿子出面了,最直接的领导——办公室主任也出面了,两番轰炸不能说对廖景文没有震动,尤其是张主任最后那句话,他听出点微妙,闻出点火药味。张主任要他缩手,不如直接说要他缩头。他把张主任的话往深处推,往坏处想:

老岳父家族根基很深,关系网很大,但就算要整我,又能咋整?我和阿圆是两个人的事,病房里没有探头,男女做爱如利刀劈水不留痕,我不说,阿圆不说,谁也不能定性。那个护士小姐看到的只是搂抱在一起,如今搂搂抱抱算个什么鸟事?退一万步讲,就算定性乱搞男女关系,自己已经“改非”了,是个闲人了,此生再也不存在升迁提拔的机会了,给个处分背个黑锅我也笑纳了,总比那些扫黄时被当场抓住丢人现眼好。

几天来,老婆不和他说话,连吃饭都故意和他错开。他的眼睛有两次主动和老婆打招呼,老婆都视而不见,由此他更加气恼,心想:要撤诉,除非老婆自己来说。

再过几天,他干脆回去久别三十多年的山里老家。此时的老家,父母都去世了,老家已经没有直系亲人,只有那间布满灰尘的老屋。他不禁联想起那首悲凉的古诗“古道西风瘦马,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接到市府办公室电话,通知他回办公室。

他回去了,进了他参加了无数次会议的小会议厅,办公室张主任,办公室专职女纪委组长,还有一个他见过面却不熟悉的人。

“这位是市纪委副主任陶光同志。”办公室张主任给他介绍这位不熟悉的人。

“哦,”他起身欠了一下腰。

“这位就是原办公室主任廖景文同志。”

“嗯”陶光点一下头。

“下面就请陶光同志宣布市纪委决定。”

廖景文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

“廖景文同志,”陶光一脸严肃,“根据群众检举揭发,市纪委初步调查,你有严重经济问题。”

廖景文噌地一声站起,“我——”他指着自己鼻子,“有严重经济问题?”一巴掌拍到桌上“那所有当官的都得枪毙!”

“不许你胡说八道。”陶光镇定地坐着,这样的场面他见多了。

廖景文喘出一口粗气,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去。干了几十年机关工作,理智告诉他,此时任何辩驳都是多余。

“老廖,相信组织吧。”张主任话里带着几分怜悯。

“我总得回家拿点东西吧?”

“不用了,廖主”,半天没有说话的专职女纪委组长依然称呼他的职务,“你家蔡姐给你准备好了。”

“好呀,大义灭亲。”他一付鄙夷的口气。

“老廖,先不要想太多,记住我提醒过的那就话,该缩手时就缩手。”张主任又一次语带双关。

“走吧”,他主动站起来,彷佛不是被“双规”,而是像《红岩》里走上刑场的许云峰,从容镇定。

 

尾声

廖景文被“双规”了,这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几天来,市府办公楼所有科室没有人不参与这个爆炸性话题,所有人的意见几乎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派:

男人们说:“是男人我就会那样。”

女人们也说:“是女人我就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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