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院子外面有两棵椿树,一大一小依门而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反正它们就像院子里的枣树、柿树一样,很早就生长在我的记忆里,在年轮里记载着我们纷纭的家事。
起先我是不喜欢它们的,以为它们只长叶子,不生果实,不能满足口腹之享,因此感觉它们可有可无,很少正眼瞅。
那时春天里蔬菜是极少的,母亲总是从地里剜些水萝卜棵、面条棵、小白蒿这些野菜或炒或蒸给我们吃,吃烦了酱豆的我们开始觉得好吃,次数多了就难以下咽了。
一天,母亲把一罐子腌制的绿叶菜给放了学的我和弟弟吃,微咸中透着淡淡的香味,不错,这顿饭我多吃了一个馍。饭后,我问母亲这是什么菜,母亲微笑着指了指门口的椿树。
我望望那两棵不起眼的树,枝桠歪斜,叶子稀稀拉拉的,在风中无力摇晃着。难道这香香的菜真如母亲所指?我用木勾勾下一枝,摘下树叶放到嘴里一尝,却是苦涩的。母亲说:“傻孩子,这叶子还要用盐腌一腌才会变香的。”
于是我爱上了这春天里的椿树。因为爱,才发现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种有椿树,我也记住了一位老者的俗话:“家里有了椿,事事都顺心。”这树,竟然牵扯着一村人的幸福。
每年春分过后,蛰伏一冬的椿树就开始发芽了,树梢吐出的椿叶儿,绿中带紫,甚是可人。每到这时,我和弟弟都会自告奋勇爬上树,去掰椿叶,够不着便用木勾勾,母亲一边喊着让我们小心,一边捡拾着地上的椿叶。怪我们下手太狠,椿树的叶子几乎被摘净了,可是它依然坚强地在夏雨秋风冬雪中生长,来年春天又是一树新绿。
父亲爱喝酒,香椿叶自然是可口的佐酒佳肴。尤其是家里来了客人时,母亲就小心翼翼地从罐子里拿出几个鸡蛋,和椿叶一起炒。香气立刻就溢满了屋子,我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大块放在嘴里嚼起来,整个春天的味道就在舌尖上打转转了。
上大学后,特意在书中查了查椿树的资料,《庄子》里有“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秋”之说,因此称长寿者为“椿寿”。《唐本草》、《食疗本草》则记述了人们从唐代开始食用椿叶,民间遂有“门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之谚。春天里回家,母亲总要把腌好的椿叶菜让我捎上给城里的同学吃。
我准备结婚时,我家门前的那棵大点的椿树已有海碗般粗,父亲却毫不犹豫地锯掉了,并请来了村里最好的木匠,这是按照我们本地的习俗,为我打造结婚用床。一棵曾给了我醇厚香味的树就这样再次为我而倒下。我蹲在椿树的树墩前,睁大眼睛,仔细地数起树墩上的年轮来,这年轮里,刻写下我太多太多的美好印像。
椿树,这春天的树,它给了我曾经的美好,又用生命为我打造了婚床,春天就永远留在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