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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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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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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米,家乡辞典中的重点词

稻米,是家乡这部书中最厚重最美丽的词语,它的释义里有泪、有汗,也有欢歌和笑语。

我坐在田埂上,左边是暖暖的秋阳,右边便是闪着金箔一样亮光的稻田,这束亮光正在透过我的皮肤,进入我的血管,我无法抗拒,正如幼年时无法抗拒母亲的胸膛一样。

我曾经试着去翻阅稻米的历史,从河姆渡氏族,从大汶口文化,从《诗经》,从唐诗宋词,穿越沧海桑田,稻米的光芒辉煌着中国的每一页史册。然而,我却很难找到稻米在家乡这块土地上生长的印痕,虽然这块土地靠近中国的母亲河,但是在漫长的历史上,它的字典里好像只有“水患”,而没有“水利”。

听祖父辈们说,黄河就像一条易怒的黄龙一样,动不动就发发淫威,虽然黄河最后翻滚到了大堤以南,却把大堤以北的田地变成了滩涂和盐碱地,“冬春白茫茫,夏秋水汪汪,遍地产盐碱,种地不打粮。”这是家乡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顺口溜。

我童年的识字课本里有“稻谷飘香”这个词语,可是在家乡的土地上我无法感受到。我随父母到堤北的田地上去扫碱,碱片白花花的,像是落了细霰。村民们把含碱最重的土屑用袋子运回家里,在锅里烧火熬,形成个大大的碱坨子,俗称“牙碱”,就是不纯的碱。盐碱地上没有庄稼,只有一片一片的芦蒿和红荆条。

后来,家乡的人引来了黄河水,并且有灌有排,黄河水仿佛要补偿过去给人们带来的损失一样,黄河水淤后的土质非常好,据专家们讲含有好多营养物质。这里破天荒地种上了水稻,先是从原武镇开始,继而全县好多乡镇都种上了大片大片的水稻,从而实现了将“三红”(红薯、红高粱、红辣椒)变“三白”(白米、白面、白棉花)的梦想。家有亲戚在原武,我总是缠着母亲领我去串亲戚,以便能够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由此,大米饭成为我最爱吃的食品。

在没有大米之前,村里人吃的米是黄澄澄的小米,再就是玉米糁。过去村民们的皮肤都是干瘪黑瘦的,自打吃上了米饭,人们的皮肤似乎也变得细腻洁白了。不过从稻成为米的过程也是非常艰苦的。开春要育秧,辟几分地,放入水,父亲用铁锹将泥土打成一个个长方形的育秧地,父亲形象地叫它“床”,周围有水,可以浸润秧苗。母亲撒上浸好的稻种,再均匀地盖上草木灰或碾碎的粪肥,让稻种在“床”上安静地睡了。一个个方方正正的育秧地,似水中的轻舟,满载着丰收的希望。

到了五六月份,该插秧时,父亲和母亲来到育秧地,唤醒“床”上的稻苗,他们几乎是跪在水中,默默地拔着秧苗,拔了一大把,用稻草从秧腰扎起把儿,放入水中,洗濯根部的田泥,秧苗白嫩的小腿,翠绿的外衣,绿白相间,亭亭玉立,养眼极了。

稻田要整理平坦,放上水,插稻苗时,为保证成行成垄,还要扯上线,人们弯着腰一绺一绺地把秧苗插到地里,我插不一会儿,就会腰酸,而弟弟、妹妹们插秧非常娴熟而又利索,好象谙熟了秧苗和土地的性情。插秧时,天经常飘雨,雨和着汗水滴到地里,秧苗一定会茁壮生长,也增加了清新香甜的气息。几天的时间,黄土地就披上了一身绿衣裳。宋人范成大有首《插秧诗》道:“种密移疎绿毯平,行间清浅縠纹生。”写得很是贴切。撒上肥料,秧苗就在夏天的阳光下,在暖暖的水里撒着欢儿长起来。这中间,还要去给稻地换水,薅稻草,施肥,一直到十月里稻谷成熟。

成熟期的稻谷是欢乐的,吸足了阳光的它们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向前来收获的村民致意。对村民来说,耕作虽然辛苦,到了收获季节,却是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人们挥动镰刀,将金黄的果实收割,晾晒几天,稻谷干燥后,打成捆装车,拉回到院子的空地上,架起打稻机打稻,全村打稻机声此起彼伏,恰似激扬的交响乐。怨我笔拙,还用古人的“八月暑退凉风生,家家场中打稻声”、“新筑场如镜面平,家家欢喜贺秋成。老来懒惰惭丁壮,美睡中闻打稻声。”的诗句来描写这欢乐的场面吧。

新稻下来,母亲总要拉着平板车拉一袋米去碾了,然后回来给全家焖大米饭吃,菜是炖的白菜猪肉粉条。母亲看着我和弟弟、妹妹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慈爱地说:“别呛着,慢点吃,锅里还多着呢!”在大米的滋润下,我们兄妹几个和村里的孩子一样健康地成长,长辈人说:“看现在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这米呀,真养人啊!”而曾经贫穷的村子也在米的养育中变得富裕兴旺起来,家乡也因为米而声名鹊起,在外一提起家乡,人们就会惊喜地说:“你们那儿的大米好!”

后来我在外上学,每星期回家,母亲总要做焖米饭给我吃。在城里成了家后,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捎米来,电话里还叮嘱我和爱人如何焖米才好吃。每当坐在餐桌上,面对一碗米饭时,我就会想起父母的辛劳,心中就会涌起一种敬畏,一种感激;每当一粒米掉到桌子上,我都会捡起来,放入口中,便会感到齿颊生香,那是一种充满安全感和幸福感的香气。米香,温柔入怀,温润入口,幸福入心。在我心中,永远有一份对田间稻花香、对父母躬耕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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