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盘儿白菜炒肉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都很穷,物资匮乏,生活拮据,顿顿吃饱饭都是最大的愿望,成年累月见不到荤腥,过年吃顿肉便是我们这些孩子最大的企盼。可是,那年月自家养的猪也没有多余粮食喂,刷锅的泔水家家都舍不得扔掉,因为里面或多或少有点饭菜残渣,拌上谷糠或剁碎的青草及少量糙粮,来馇猪食喂养,猪长得特别慢,一头猪从十几斤的猪仔长到一百多斤,不到二百斤就得对头一年,就这样家家户户也舍不得杀掉自己吃肉,还得想法交到食品公司换点钱补贴家用,或攒着以备有大用处,如盖房娶媳妇等。
养两只母鸡,下的蛋也不舍得随便吃,还用来招待客人或走个人情呢,或赞多些卖点钱用于家庭日常花销,‘白薯面当细粮,鸡屁股当银行’是当时农村生活的写照。记得有一次从鸡窝里捡鸡蛋,当时我六七岁,正是玩性成瘾的年龄,捡起鸡蛋就两手倒着玩,从这手倒到那手玩,倒着倒着,啪叽一声,就给鸡蛋倒到地上,摔碎了,父亲见到后,举起巴掌就要打我,一看不好,我撒腿就跑,父亲追了半当院把我追上,打了一顿。表面看是父亲脾气暴躁,实为那时生活太苦,物力维艰所至。
一年到头,基本上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那时猪肉八毛四一斤,来人来客时也就割五毛钱的肉,剁点馅,包饺子。过年时生产队杀几头猪,一家分十来斤肉,分肉先抓阄,猪下水(心、肝、肺、肠、肚)和猪头、猪手得单独抓阄在那时候不像现在,吃肉愿意吃瘦的,那时谁都愿意分到肥的,好吃着出息点,下水等杂碎也愿意抽到做菜能出息点的,如猪头和大肠,最不愿意抽到猪肝和猪手,因为做菜不出息。
有一年分肉,晚饭后我也跟着父亲去了,抓阄时大人们看领着小孩来了,有人就鼓动说:“让小子抽,孩子手气好。”父亲也就顺着怂恿我:“你抓阄”。我就出于新奇好玩,伸出手抓了阄,打开一看是个“肝”字,父亲的脸马上失去了笑容,露出责怪的眼神,甚至有点愠怒了,我也感到很沮丧,甚至恨自己废物。
就这点肉,还得待两桌客,剩下的才留家里过年,对于我们孩子来说肉真是口齿留香,垂涎三尺的玉盘珍馐。那时候请客也没什么好菜,青菜都是冬储的,有白菜、萝卜、菠菜、芹菜,我记忆中就没有别的了。请客做的菜一般有炖肉、片肉、炖鸡、炸粘丸子、炸饹馇签儿、白菜炒肉、积菜熬粉条、炖鱼等,请的客一般是家族里的长辈或平时对自家有好处的人,以表敬意和谢意。客要提前订好,并告知某天某顿请。吃饭前还要去叫请,一般都是家里男主人或大一点的孩子去叫,女主人在家造厨,客人到了,放上桌子烫上酒,请客人就座,这时家长就把孩子哄到屋外,一是怕孩子吵闹影响客人就餐,不敬人,二是怕孩子瞅着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极不情愿的走到堂屋就不愿意再往远走了,像从血滴上轰走的苍蝇一样,在堂屋打踅,不时的还偷偷地把门帘掀开点缝儿,往里屋瞅一眼,嘴里增加了唾液,强忍着咽下去,心里祈祷着:“多喝点酒,少吃点菜,剩点,剩点!”,可是那时候,人人都很少吃到荤腥,大人也是如此,客人酒足饭饱后,菜就所剩无几了。孩子们的举动和心理早被在灶台前忙碌的妈妈明察秋毫,尽收眼底,装在心里了,所以每当请客时,妈妈总是,在做白菜炒肉时,多切上几刀白菜,略微加点肉,盛完上客桌的后,还剩半盘儿白菜炒肉,留给我解馋,还满脸慈容地叨咕说:“我儿子最爱吃白菜炒肉了!”
那个年代妈妈也只能用这简单的廉价的食材,带肉味的白菜炒肉来实现她伟大的母爱,不知道是小时候白菜炒肉在大脑里记忆的沟回太深,还是妈妈的味道太浓;也不知道是白菜炒肉味道改变了我的味蕾,还是我舌尖有了先入为主的惯性;更不知道是我井中之蛙见识少,还是酸甜苦辣各有所好,总之,到现在我也感觉炒肉的菜就白菜炒肉好吃,并且,自己成家后,也经常试着做白菜炒肉吃,不知道是自己厨艺欠佳,还是生活富裕后味觉麻木迟钝了,总觉得没有当年妈妈的白菜炒肉好吃,味足香甜,是生活条件好了,自己口味高了吗?不是的。白菜的甜混合肉的香已成为我的味蕾基因,看来这一辈子至死无法改变对白菜炒肉的钟爱了!
到迁安一中上高中和到保定上大学时,到食堂打饭,我还是爱买既便宜又钟爱的白菜炒肉,自己都自哂自己是犯贱,穷命调儿。
小时候吃年饭时,妈妈先炸一些面丸子,一般在上桌前,让孩子们先吃些解馋,丸子吃腻了,上桌子就少吃肉了,剩点肉,好多吃几顿,最大限度的满足孩子们馋欲。在年饭桌上,妈妈也常捡着炒肉里的菜吃,把炒肉挟到我的碗里,当我用谦让的口气说:“妈,不用给我,您吃吧。”妈妈总是说:“你多吃点,长个,我们大人消化能力差,吃多了不消化,闹肚子。”抬头望去,妈妈满脸微笑,好像我长个比她吃肉心里还香甜,自己也用微笑回应妈妈。
可想而知,当年作为大人的父母就更很少品到肉味了。但,那时少不更事,还以为母亲说的是真话呢,真是傻气十足!
不知道是自己见识太浅还是吃域太窄,现在大鱼大肉甚至山珍海味都随时能吃到,饭局酒局时常有,但是就那么犯贱,还是忘不掉妈妈留给我的半盘儿白菜炒肉。它成了我一生挥之不去的记忆和钟爱——半盘儿白菜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