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道的农民,他的双手宽大而粗糙,长满茧子,像干枯的松树枝。冬天,父亲的双手有许多裂口,夸张的说像小孩子的嘴似的,裂口还时常渗透出血来。父亲用这双手干全了所有的农活,养活着我们全家七口人。
记得六、七十年代,农村的生活非常艰苦,不是缺吃就是少烧,更不用说钱了。父亲为了省下生产队分的玉米秸,以便卖掉换点钱,用于补贴家用。冬天凌晨四点多钟,就去野地里拾柴火,但是,拾柴火并不容易,因为家家都缺柴火烧,易拾的地方早就被人拾光了。父亲许多时候,用大搂耙子,到收完秋的空地里,搂柴火。(大搂耙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没见过,它的头有七八十公分宽,用四十多根8号条做的耙齿子,耙子杆有一丈长,与之配套的是耙托子,是用秫秸杆窜成的,宽1.3米左右,长有1.7至1.8米,簸箕形状。)早晨7点多钟回来时,帽檐上、胡须上、沾满霜雪,父亲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圣诞老人,挑着一大挑子柴火回家吃饭,白天还得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他进屋时,我们几个小懒虫还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睡觉,父亲就从衣兜里掏出拾柴火时,捡到的半捧花生,用他那冰凉的、粗糙的、裂口还渗着血的手给我们,这时,我用惺忪的睡眼,看着父亲捧着自己都不舍得吃的花生,和那双干裂的手,心里是酸酸的,又是甜甜的,眼睛总是湿润的。
这时,妈妈已把玉米粥做熟,催我们起床吃饭。吃饭前,父亲洗手总是用开水烫手,由于水热,不敢一下子就把手放到脸盆里,总是蘸一下、蘸一下的。每蘸一下,父亲的嘴就咧一下,发出轻微的哎呦声,让人看着心疼,这样洗手,裂口处会软和一点,好的快一点。为了让手上的裂口尽快愈合,夜里睡觉前,总是把手上大的裂口处,滴一滴烧开的猪油,滴上去直咧嘴,在煤油灯上烤,促进裂口愈合,睡觉时,把双手夹在胳肢窝里,这样可以减少疼痛。
有一年腊月,父亲把家里的玉米秸拉到县城,卖了十七块钱,准备用来买点肉,回家过年,可是到卖肉摊上一掏,钱没了,不知哪个丧尽天良的小偷把十七元钱全偷走了。父亲非常沮丧,好像拾一冬的柴火,一把火烧了,还没有取到一点暖,心里反倒拔凉拔凉的,连烟火都没看到。我那时少不更事,真不知道那年全家人是怎么过的年。
为多挣工分,父亲干了许多额外的活儿,有一年,晚秋,父亲包着刨棒子秸,一个晚上在月光和秋风陪伴下,刨了十亩地的棒子秸,偶尔还有猫头鹰叫声与镐声合奏曲,我粗略估算一下,应有三四万棵,就是一镐一棵,还得三四万下的举落镐的动作,何况还得捆扎成捆,这么大的劳动量常人是无法做到的,早饭前,父亲像个兵马俑似的,灰头土脸的回到家,肩上和腰上还挂着几串棒子(玉米),乐呵呵地说:“挣了十天的工分,还捡有十斤棒子。”这真是:
旷野无灯凭月照,
劳作寂寞鸮做侣。
满脸汗水任风揩,
浑身疲惫心亦足。
记得那年,家里和别人换房,需补贴人家一百车石头,父亲就利用工余时间,上山打石头,一冬时间就抠了一百五十多车,每车约有三立方,累计约有五百立方,如果堆在一起,就是一座小山。抠石头并非易事,山石坚硬,有的甚至是一块愈的,没有缝隙,需用二十斤的大铁锤先不断地砸铁楔子,砸出缝隙后,再用撬棍或钎子不断地撬动,才能撬下一块,看着父亲舞动铁锤好像玩弄弹丸一样轻巧,可再看,父亲头顶却雾气蒸腾,汗流满面了。抠下几块后,还得把石块垛上垛,再清理废渣,再抠。干活时,棉袄甩到一边,只穿秋衣,回家时再穿,冰凉。放学后,我时常去石塘帮父亲扛大锤回家,十来岁的我,扛着都觉得吃力,而父亲却舞动自如,真是:幼年常感父肩宽,双肩可撼千重山。
有一年,兴修水利,建水渠。在搬石头时父亲的大姆手指被砸断了,不得已休了一个月的工,生产队给了一小簸箕碎花生米,算是给父亲的营养补偿,但父亲没有舍得吃,全给我们几个小馋猫吃了。看着父亲的手指肿得像胡萝卜似的,我想,父亲当时肯定疼痛难忍,十指连心啊!一个月过后,父亲手上的裂口少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粗糙了,但,从那时起,那根大拇指再也不会弯曲了。
父亲的手不仅能干,也很巧,除能干所有地里活外,还能干泥瓦匠,编匠等。所以父亲能干的活较全,较多,应了“能者多劳”这句话了。农活较少的时候,他经常帮人建房、垒墙,盖猪圈等。生产队搞编织副业时,父亲就是主力编匠,一天能编20多个筐或篓子。因此父亲也付出了许多额外的辛苦的劳动,手也越来越粗糙了。尽管手掌上长了许多茧子,但有时还会扎进许多刺,有荆条的、桑条的、酸枣的、种类齐全,不大缺项。每天到家,在煤油灯前,让妈妈用缝衣服的针向外挑,有时需挖得很深,才能把刺挑出来,许多时候都得挑出鲜红的血来。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地里农活少了,父亲和几个人,在生产队一个大房子里编筐,当时没有泡条子的大水池子,而是用大水缸,在编织屋里泡条子,由于夏季地面较松软,加之当时盖的房子不坚固,又加上年久失修,在大水缸附近的一根柱子下沉,顷刻之间,房顶就塌了下来。当时,只有父亲自己在房里,可把家人和在场的人吓坏了,认为父亲肯定是砸坏了,甚至砸死了,但,狼烟散尽,看去,父亲的头沾满灰土和草沫,露出在塌下去房顶的上面,经过人们紧急挖掘,父亲居然没受多大伤。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是由于他能干,有许多活儿等着他去干,不得而知。总之,老天开眼,让父亲有惊无险,也让父亲用勤劳能干的双手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编织幸福美好的生活。
父亲粗大的双手,讲究的人见了,都恶心,但很实用,它就像一把巨伞为我们遮风挡雨;为我们捕捉衣食;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
每当我想起桩桩往事,感到,父亲就是顶天立地的钢铁汉子,父亲‘钱越花越少,劲越使越多’的口头禅,也总激励着我勤奋工作,不敢怠慢。这真是:万贯家财会散尽,唯有精神可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