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冬雨淅淅沥沥地下,依然阻挡不了我回家的迫切心情。汽车从一个名叫高台子的破旧小院落旁边一掠而过,疾疾穿过那条飘飞着红的、黄的、紫的等各色落叶的林荫路,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我日思夜想的白墙黑瓦的房子,屋顶那龙一样的飞檐,似要飞奔而来,抚慰我流浪已久疲累的身躯。
车刚停下,我就听见了母亲在叫我名字,她早已等候在檐下,手上还拿着烧火用的火钳。母亲告诉我,昨晚接到我要回来的电话,高兴得一宿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不顾天雨路滑上了坡地,掐回了我最喜欢吃的豌豆尖,饭她也已经做好了,是用甑子蒸的饭。“哦!哦!”我抑制不住地欣喜,甑子蒸饭我在城里是吃不上的,那竹子和柏木混杂的清香,我再熟悉不过,不知多少次在我的梦中悠悠飘荡。我的心思,还是母亲最懂啊!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向脾气火爆的我,却没有生出丝毫的不耐烦。母亲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也遮掩不住岁月刻下的深深划痕,我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母亲真的老了,满头白发中再也寻不到一根青丝,背也有些驼了,瘦削单薄的身体总让人不放心。好在母亲精神矍铄,言语清晰,这是我最感欣慰的。言谈间,我又老生常谈,说起了让她到城里跟我们一起生活的话题。母亲听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这个话题说了多少次,我都不会强迫母亲,我知道她舍不得老房子的一砖一瓦,舍不得这片土地,她常说庄稼人离开了土地就什么也不是,更重要的是,她要在老家陪着我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哪怕偶尔去坟头看看,除除草,说说话,对母亲来说也是很好的。
饭菜上桌了,居然有竹菌(埋在地下的竹子头腐烂后生出的真丝菌,非常美味。)咸菜汤,我真是太高兴了,就着喷喷香的竹菌咸菜汤和爆炒的豌豆尖,大口大口的扒饭,母亲看着也直叫我慢些,别噎着。可我依旧狼吞虎咽,要知道,这竹菌几年都难得生一次,非常稀罕,也不知道母亲上哪弄的,那老咸菜,是最能体现我家乡味道的食物,那种长时间腌制的醇香,更是让我魂牵梦绕,难以割舍,虽然每次回城都要带上一些,却总是吃不腻。每次回老家,母亲都会想方设法弄我最喜欢吃的饭菜,以至于我在外漂泊的这些年,虽然吃遍了各地菜肴,依然觉得只有母亲做的饭菜才是最香的。
饭后,趁母亲在灶房洗涮的当儿,我走上了那条熟悉不过的石头小路,雨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风也有些刮脸,但我无法停下脚步。田畴里的谷茬有的青,有的黄,有的高,有的矮,有的没进泥土里不见了踪影,几只鸡悠闲地在寻找着什么。路边的柿子树上,叶子早已飘落,只留下无数橘红色的柿子,孤独地悬挂在光秃秃的枝丫间,像一盏盏燃烧不灭的小灯笼,照亮着无数漂泊他乡的家乡人漫漫的回家路,让他们不会迷失方向。穿过一片竹林,我来到了池塘边,水面上漂浮着干黄的竹叶和卷曲的柳叶,一阵风吹来,竹叶和柳叶都缓缓打着旋,停不下来,像极了抑制不住的乡愁。此时,耳边除了细微的风声和雨声,再没有其他响动,池塘边曾经相互缠绕的葡萄树和洋槐树,连同儿时不羁的打闹和嬉戏,都了无痕迹。突然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不知道下次回来,故乡的一切是否依然。
雨有些大了,远处的雾霭还在飘绕,遮住了远山,遮住了向前延伸的路,但我依然能听见远处的大溪河潺潺流动的声音,那是烙印在我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有多疲累。
风中传来了母亲呼唤的声音,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2018.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