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后有些惨白的阳光里,我泡了一杯浓浓的老荫茶,坐在露台的藤椅上,聆听菊花在冷风中悄然绽放的声音。我不确定听见的就是菊花绽放的声音,也许是习习微送的风声吧,抑或是隐藏在初冬泥土里秋虫的微鸣,但不管怎么说,我内心深处是极其渴望听到菊花绽放的声音的,正因为从未听见过,所以才要想去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天籁之音。
嘬一口茶的当儿,一群鸟儿掠过,啾啾的鸟鸣似乎触动了开得正艳的菊花,粉紫的花瓣跳动了几下,仿似要追随远去的鸟影,去翱翔,去自由自在地飞,去温暖的春天感受风儿的抚慰。我突然明白,菊花绽放的声音,分明就是渴望自由,渴望温暖,渴望热烈的心声。我心底陡然生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菊花毕竟是菊花,也只能是菊花,她属于萧瑟的秋,属于寒气逼人的冬,只能用她超凡脱俗的优雅之姿装点冷清肃穆的清寒秋冬,这是她无可更改的宿命。她可以羡慕鸟儿,可以向往自由与温暖,但她不能抛下秋冬独自去逍遥,因此,她留在了秋冬,留在了衰落凋敝的漫长岁月里,悲悲戚戚也好,潇潇洒洒也好,都不管不顾,有了她,秋冬才有了些许生气与活力。想到这,我恍然大悟,就算被凄风冷雨无情凌虐,残菊也不会是楚楚可怜自甘堕落的衰败形象,她面对孤独与寂寥时的无所畏惧,她面对“百花凋落我独开”时的刚毅,她迎风斗雪的铮铮铁骨,才是她本来的面貌,也是我们最该浓墨重彩大唱赞歌之处。我终于明白,渴望自由与温暖是菊花绽放的一种声音,在风雪与孤寂围困中坚韧不屈,是菊花绽放的最强的生命之音。
微风依旧,摇动了怒放的花朵和花朵下锯齿状的绿叶,煞是好看,特别是微微颤动的菊瓣,像极了某个小姑娘不小心撒落风中的浅笑,矜持中带着些许顽皮。在这个老荫茶清香绕人的下午,闻着淡淡菊香的我有些醉了,怡然自得的微闭上了双眼。悠闲中,不能不想起东晋陶渊明,他随随便便写几句关于菊花的诗,就够我等凡俗之辈吟诵千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何等的闲适,自在,无拘无束,不知羡煞多少文人骚客。但陶渊明的这种心境,一定不适合大多数喜欢随波逐流的人,历史上想学陶渊明那样隐居的人不少,但真正远离花花世界隐居下来的人却不多,似王实甫、郑板桥等人能像陶渊明一样闲游山水间过自在生活的人,都有着跟他相似的人生经历。试想,陶渊明如果没有阅尽官场的尔虞我诈,没有看尽人间冷暖的悲天悯人,他能自愿解甲归田,过上令人羡煞千年的田园生活吗?陶渊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深深懂得,为不来,则退,丝毫勉强不得。怎一个“退”字了得,多少人正因为不懂得退,才一生疲于奔命,劳碌不堪。陶渊明活得像一枝清新脱俗的菊花,不羡热闹,不羡春风,只在自己觉得舒适的环境下,饮酒作诗,逍遥自在,说消极也好,说避世也罢,让人论去吧。慨叹之余,也不禁为菊花有这样一位先贤为伍而深感欣慰,甘于平静和寂寞,不与百花争艳,这不正是菊花绽放给世人的绵延不绝之音吗?
不知何处传来了日本作曲家宗次郎《故乡的原风景》的乐音,挟裹着淡淡的菊香,让人入迷。听着听着,不由得想起了乡下独居的母亲,想起那些年母亲用菊花泡的酒。此时此刻,母亲是不是又在采菊酿酒,等着我回去品尝呢?每每想起母亲,心中就有种深深的愧疚,父亲过世得早,本想接母亲到城里过清闲日子,怎奈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不仅如此,她还不顾年老体衰,种了不少地,每年都要收很多玉米、油菜籽什么的。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会回去找人帮忙。我知道母亲是离不开那片土地,离不开家里的老房子,看着她自得其乐,也只好由着她。凝望着开得正艳的菊花,突然间觉得,菊花绽放的声音,不就是响彻日夜的思乡之音么?
那个波澜不惊的冬日下午,我满怀虔诚,静静地聆听着菊花绽放时似有若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