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

那是一条七弯八拐的崎岖小路，穿过幽深的竹林和一片庄稼地，再经过茂密的灌木林，就可以看见矗立在半山腰的飘扬着鲜艳红旗的小学校。离开故乡很多年了，那条小路就像一根怎么也无法扯断的系带，一头连着四处漂泊的我，一头连着深情守望的故乡。多少回在梦里，怎么走，那条小路总是没有尽头。

跨出家门，径直就走进了那片遮天蔽日的竹林，站在铺满厚厚竹叶的小路上，是很难看见天空的，院子里的人都戏称这段路叫“暗路”，意思就是不见阳光和天空的阴暗的路。春天，路边开满了各种野花，有淡蓝色的扁竹根花，纯白色的含羞草花，粉红中带点白色的臭牡丹花，还有些不知名的各色小花，都在微微吹送的暖风中婆娑起舞，像少不更事喜欢打闹的小姑娘，煞是好看，虔诚地侧耳聆听，你总能听见她们时而无所顾忌的嬉闹，时而矜持的私语。路边有种“撕儿草”，传说恋爱中的男女两个人从两边撕开，一撕为二没有丝毫粘连，就生男孩，如果撕开后有粘连，就会生女孩。那时也不懂事，只觉得好玩，随便叫上个人就摘根“撕儿草”撕开，不管“撕”到男孩还是女孩，接来下总是开心的大叫，一路上都是我们的笑声。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至今难忘。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隐藏在路边不知哪个角落的洋霍，那是一种乡里人都喜欢吃的菜，如果你运气好，不经意间路过就能发现它们怕冷似的簇拥在一起，藏匿在宽大的叶子下面，像含苞未放似开未开的花朵，呈紫红色，可爱极了，但你不能被它们的外形所欺骗，那可绝不是花朵，而是真真正正的洋霍菜。虽然那时家中的肉很少，每次采到洋霍，母亲都要切少许腊肉，与洗净切片的洋霍一起爆炒，让一家人打“牙祭”，那种自然与家乡特有的味道，现在想起来，总有种按捺不住的感觉。在炎热的夏季，最能感受到那段“暗路”的好处，不管外面多么的热浪滚滚，竹林下总是凉风习习，院子里的人总喜欢带着板凳去那里乘凉，虽然老是摆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龙门阵，却也其乐融融。

穿过竹林，是比较开阔的庄稼地，初夏时节，走在两边都是苞谷的小路上，叶子蹭在脸上，那感觉可一点都不美妙，苞谷叶边缘细密的锯齿，会刮的脸生疼。可现在多想再让苞谷叶蹭一下脸，重温一下那种疼痛的感觉，但已经不能够了，小路两边都有些撂荒了，也早已不见了苞谷林。小路边枝叶茂盛的桑树上，这时会结满紫红色的桑葚，那可是我们最喜欢的，甘甜的滋味，可以一直甜到心底，哪怕每次都弄得满脸紫红脏乱不堪也在所不惜。快步走过苞谷林，就爬上了一个小山坡，向下望去，一梯梯刚栽上秧苗的稻田，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林边，绿得沉稳，绿得不动声色，让人心醉神迷。此时，阳雀那带着一抹阳光之色的歌唱在苞谷林里，在桑树丛中，在田野上，在山林边，此起彼伏，像一枚乡愁的种子，种在了心灵的最深处。

钻进长满灌木的山中，那条小路就更弯曲了，时而平坦，时而缓坡而上。那个时候，沐浴着微醺的晨风，蹦蹦跳跳走在上学路上，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上下翻飞的黄雀啾啾的欢叫着，像是在欢迎，时而停留在树杈上凝望着我，时而又尖叫着飞出树林，顷刻间毫无踪影。要是运气好，你还可以捉到金龟子，那青绿中夹杂着荧光的可爱小精灵，用细线拴住，就可以伴你玩乐一整天。嗨，多少童年的青葱岁月，都留在了这条小路上，现在想想，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不能忘怀啊。林中长满各种植物，有粗壮笔直的落叶松，有纤细秀颀的水杉，有树身银白的枫树……数不胜数，各式形状，各种颜色，让人目不暇接。我最喜欢的，要数树皮粗糙的青杠树了，那是最能代表家乡特色的树种，杂乱的分布在小路两旁，春天叶子嫩黄，还会开出漂亮的淡绿色的花，一串一串，闪着光，挂在枝叶间，随风而动的时候最是好看；盛夏时节，青杠树上会结出带“帽”的漂亮果实，我们都习惯叫青杠豆，是我们最好的玩物，被拿来当小陀螺玩；每到晚秋，枯黄的青杠叶簌簌落下，又会被乡里人捞回家，当作上好的柴火。青杠树就像我那朴实无华的家乡人，与世无争，却也自得其乐。走在林间小路上，偶尔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橘红色的红籽冷不丁从不高的山崖上垂下来，行路的时候张嘴就能品尝到，酸酸甜甜的味道，令人回味无穷。特别是处暑过后，一场大雨，就会催生出各种可以食用的蘑菇，米汤菌、石灰菌、大脚菌、青杠串、油蜡菇、枞树菌等等，这些名称就像镌刻在心底一样，乡里人都可以如数家珍，就算你随意经过这条小路，都可以捡拾一些。用这些蘑菇做出的菜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是我终身难忘的最美的家乡味。这段小路最美的莫过于初冬时节了，慢步倘佯在林间，会感受到飘零的况味。顽皮的松针冷不丁顺着衣领滑进来，贴着肌肤往下钻，痒酥酥的，那种感觉，真是让人忍俊不住。嫣红的和枯黄的枫叶杂糅在一起，随风飘下来，潇洒如翩翩起舞的彩蝶，偶尔落在头上，轻轻地，柔柔地。很快，小路上就铺满了厚厚一层树叶，干黄的松针，枯槁的青杠叶，红黄相间的枫叶，黛绿的红豆树叶，各种色彩混杂在一起，恰似一床色彩斑斓的地毯，好看极了。走在树叶铺就的小路上，软绵绵的，很舒服，而且，你还能听见似有若无的沙沙声，萦绕在渴望聆听的耳畔，沁人心脾，这种声音，就像一抔盈盈荡荡的乡愁，泊在我心灵深处，永不会干涸，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在我梦境中回响。

如今，那条小路已经有些荒芜了，虽难以行走，我还是坚持去走了一回。

小路可以消逝，但它会永远在我记忆深处延伸，心系家乡的那一片痴情也是永恒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