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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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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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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座山

(一)

父亲是座山,我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的确,很多时候,他就像山一样巍峨,我只有心怀虔诚才能仰视他挡住风雨时的高大;他有一副山一样坚韧的脊梁,无所畏惧的品性,否则,不足以支撑起他多灾多难的一生;他把山一样的质朴稳诚注入了我的血脉,我才有了诚实待人认真做事的基因。

这个清明节,我没有回乡给父亲挂青。

二零零一年三月初九,是父亲离开我们的日子,算来已整整二十年了,每年清明节,不管多么忙,我都会抽出时间回去为父亲扫墓,挂青,从未间断过,我知道他也会在冥冥之中等着我回去看他,也只有在这个特殊的节点,我们父子俩才能穿越阴阳,亲切交流。

说来也怪,这二十年来,父亲从未走进过我的梦,也从未给我托梦,告诉我他在那边需要什么,或者还有什么未竟的事要我去帮他完成。问过老一辈,都说这是好事,说明父亲在那边过的很好,没有什么牵挂,也对我的生活很满意,否则的话,他会采取各种方式打扰我的。年逾八旬的三伯说得更玄乎,他说虽然阴阳相隔,但生活在阴间的人是能通灵的,他们常常会走到奈何桥边看阳间的亲人。我信了,父亲也定会时常到奈何桥边,关注我的日常。

清明节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是下雨,就是阴沉沉的,见不到一丝阳光。我不知道这样的天气预示着什么,也许是父亲在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该回去看他了。我拨通了远在长寿城的大姐大哥的电话,我们约定,三月初九日,无论如何也要回乡祭父……

(二)

父亲出生在一个望族,按男丁排行老四(那时女性地位低,排序也不会纳入,实际上父亲前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后面有两个弟弟)。家里除开山林,单单田地就有五、六百亩之多,生活富足。那时正值解放战争年代,局面混乱,再加上土匪经常出没,好日子没过几年,就迎来了风雨飘摇。老家解放时,家里田产全部变卖,连排的老屋也被土匪一把火烧毁,生活一度陷入困境。常言道,祸兮福所倚,正是由于家境败光,居无定所,父亲一家在划成分时,幸运的划为贫农,避开了地主富农的身份,这样也减少了许多麻烦事,不会像地主富农那样被批斗。

父亲是在十七岁时参军去的吉林延吉。听他时常讲起,东北的冬天非常寒冷,大雪有时厚达三尺,在那样的环境里训练却也其乐融融,特别是进行拼刺和投弹练习,跟战友一起站在雪地里高唱军歌,那种气势,那种场景,让他永生难忘。有一次,战友在投弹练习时,操作失误,把手榴弹抛在了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好在雪厚,手榴弹在雪中爆炸。父亲最津津乐道的,是他在危急时刻扑倒战友,避免了伤人事故的发生,说这话时,父亲脸上总是有一种自鸣得意。环境造人,正是这段军旅生活,让父亲养成了沉着冷静,不盲从的习惯;由于家庭原因,父亲几乎没上过学,也正是这段军旅生活,让父亲学到许多文化知识和生活知识,这为他后来教书、从医、做电工、做会计等奠定了基础。他曾不止一次沾沾自喜地说,在那里他学会了厨艺,特别是包饺子。的确,回到家里后,虽然买不到新鲜肉,父亲仍然会用不多的腊肉,掺和进豇豆、老咸菜、白菜叶等菜蔬,包一顿饺子给大家吃,虽然不那么正宗,却也让一家人吃的热热乎乎,开开心心。

离开部队没多久,父亲就以民兵的身份,响应政府号召,加入了建设襄渝铁路的大军。他所处的工段在川鄂交界的群山之中,做工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向来自天南地北的工友学说各地的方言,什么湖北话、江西话、陕西话,最难学的莫过于湖南话和广东话,他就用四川话的发音去模拟,然后逐字逐句的说,居然被他学会了。说起这事时,父亲自是得意,还不忘“秀”上几句。

襄渝铁路完工后,父亲在部队所学到的知识就派上了用场,他被安排到离家很近的学校教书。我现在都记得,放学后父亲夹着书本,穿过小树林,披着一身斜阳回家时的样子,真的是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好景不长,影响父亲一生的“霉运”就降临了,由于父亲性格刚直,不盲从,这反倒成了他受人攻击的软肋。父亲被红卫兵打成右派,不仅取消了他教书的资格,还经常被拉上台子,脖子上挂着硕大的批斗牌,任人批判。那是父亲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尽管他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但经年累月的批斗,还是让他精神崩溃。那段时间,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在空余时间偷偷读《三国演义》。有一天半夜,从梦中惊醒的他叫醒了全院的人,说是附近院子着火了,让大家赶紧去救火。一众人打着火把心急火燎的赶到那个院子时,却什么事都没有。这成了他一辈子的糗事,也成了十里八乡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后来他私底下告诉我,那是由于当晚看了火烧赤壁,加上心力憔悴,产生了幻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得到了平反,冤屈得伸的他硬是点了三天三夜的烛火,他说,没有要感谢的人,也没有值得憎恨的人,能平平淡淡看见太阳照常升起,那就是最欣慰的事。对于永远也回不去学校教书的事情,父亲也只是一笑了之。但我知道他心里的痛。

经历了那段非人的折磨,父亲变得更加平和了,更加豁达了,“不争”成了他的处世哲学。父亲是“文化人”,在我们当地是尽人皆知的,他不仅教过书,可以称得上“学识渊博”,而且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就这样,父亲承担起了方圆五里红白喜事书写各类条幅和大字的重任。父亲给人写字,从不收人钱财,他说,有人请他写,就是看得起他,能得到别人认可,这是最大的幸事。记得有一次,隔壁村一吴姓老人在取走字幅后,偷偷留下了一包价值八分钱的经济牌香烟,父亲硬是追了两公里,把烟还给了老人。不求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只求自己心安,这几乎成了父亲的“口头禅”。

由于父亲肯学,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万金油”(什么都会一点的人)。通电了,父亲成了生产队有史以来第一位电管员;生产队建立了加工房,父亲成了唯一的“工人”;为了让乡邻就近看病,父亲成了赤脚医生,他用过的药箱至今还放在老屋的立柜里;父亲成了石墙砌筑工,老家三间大瓦房,就是父亲自己开山凿石,自己砌筑修建起来的……

父亲人缘好,再加上肚里有点“墨水”,他的“仕途”也畅通起来,走上了“领导岗位”——生产队长。官不大,父亲还是很受用的,他说,这是群众推选出来的,说明大家信任,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大家办点实事。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生产队所处位置在山脚下,水源不好,而最近的渠堰没有通过来,导致一到干旱的夏季,水田就无水灌溉,只能靠天吃饭。父亲找到队里的几个能人,经过反复查勘,终于在山林里探出了一条渠堰线路。通水那天,父亲没有出现在现场,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着老白干,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队里有个姓卢的,是外地招赘来的,妻子是聋哑人,家里条件非常艰苦。那年,他突患急性阑尾炎,已经穿孔,情况非常危急。父亲得知后,先是组织社员将人送到卫生院先行救治,而他返回后,不仅清空了家里的积蓄,又挨家挨户动员大家捐助。那人得救了,父亲也因此累出了病,在床上躺了三天四夜。

父亲的生命,是在村支书任上戛然而止的。自从他当上村支书后,就把村里的大事小情都装进了心里,谁家地里种了什么,谁三十好几还没讨上媳妇,谁家春耕还没找到牛,谁还没备齐育种的肥料,他都门清。记得他过世的前一天,带领村里干部走遍了所有的桑苗育种基地,还特地叮嘱要注意防虫,防旱。鬼使神差,临别时,他突然让大家第二天都去家里看他。一语成谶,晚上回到家,自己热了碗冷饭吃,上床睡觉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父亲走得匆忙,没人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他是累的,我更知道,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无怨无悔的去了该去的地方。更多的人,都说父亲是好人,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没有痛苦,只有有福之人才会有这样的际遇。

我记住了,那一年,父亲未满五十九岁……

(三)

父亲的突然离去,预示着母亲心里的那座山倒了。葬礼那几天,怕母亲承受不了打击出事,安排舅妈特地守在她身边。送葬队伍出发时,我发现母亲也跟随而来。我们当地有个习俗,丈夫过世,妻子是不被允许送上山的。母亲来了,没有什么藩篱,可以阻隔她对父亲的一片深情。

父亲和母亲年轻时同在一个生产队,各自住在相距不到两百米的院子里,相互也知根知底,经村里黄姓媒人一撮合,就走到了一起。至于其中细节,有两个版本,父亲说什么彩礼也没送,母亲是自己跟着媒人来的,反倒还送来了几个洋瓷盆和一个竹壳温水瓶,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傲娇得像个得胜归来的皇帝。母亲的版本里,父亲是提着五斤黄糖,三瓶老酒亲自登门提亲的。母亲是背着父亲的面私下说给我听的,她知道怎么维护父亲。

婚后的日子,他们可以说是聚少离多。第二年大姐出生时,父亲还在东北服役,是母亲一个人承担起了家里所有事情。第三年,父亲退伍回来了,本以为可以过上夫唱妇随的日子,不成想又应征去了川鄂交界修铁路,直到大哥六九年腊月出生,父亲都没在身边。母亲从不曾埋怨父亲,心底里装的都是父亲对她的好。母亲常说,只要父亲在,家就在,就一切都好。

父亲是爱母亲的,我深深地知道。修铁路回来后,父亲就守在了母亲身边。母亲一向不会做饭,父亲就揽下了做饭的活,想方设法让母亲吃的舒服。每每说起母亲吃羊肉羊油的事,父亲都有种挂不住的骄傲。母亲除了猪肉,其他诸如羊肉、牛肉、狗肉、鸡肉、兔肉统统都不吃,直到现在,我们全家都知道这一点。可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月,生猪都是要上交集体的,因此,谁家都不会有猪肉,自家养的其他牲畜倒还偶尔能吃上一点。那一天,母亲下地后,邻居家送来了一些羊肉和羊油。母亲是不吃这个的,可这样的好东西不给母亲吃,父亲于心不忍啊。就这样,父亲在部队学的厨艺派上了用场,他在炖羊肉时,加入了我们本地的香草、野花椒,还加入了藿香叶、大蒜和其他一些香料,闻起来一点没有膻味。在用羊油炒萝卜片的时候,更是下了一番功夫。母亲回来时,父亲怀着忐忑的心情端上了香味四溢的饭菜,生怕母亲看出端倪,连说这是猪肉。没想到,那顿饭母亲吃的特别香,还直夸父亲做的好吃。这不止是一顿饭,这分明就是父亲对母亲的爱啊!看着心满意足的母亲,父亲什么也没说,躲到厨房偷着乐去了。直到现在,都没人告诉母亲这件事。

说到父亲对母亲的深爱,不得不说到一件事。八三年春天,父亲收到了一个姓魏的女战友寄来的照片,信里没有只言片语,只在照片背面用蓝色墨水笔画了一个同心圆。父亲生怕母亲多意,就拿着照片主动告诉母亲,说这是他最要好的女战友。母亲没有言语,可眼里的犹疑被父亲察觉到了。为了打消母亲心中的疑虑和担忧,父亲当着母亲的面,撕掉了照片,母亲也没有再提及此事。后来才知道,魏姓女战友一直暗恋父亲,可父亲心中只有母亲,不会给其他女人留一丝空间。

去年清明,母亲言之凿凿地说,父亲化作黄蝶回来看她,她一直尾随,穿过长着猫爪儿草的半坡,穿过青麻地和竹林,飞到父亲坟头盘旋了九圈,突然消逝。我本不相信这些迷信意味浓厚的妄言,就安慰母亲说,那是父亲想她了。其实,我更愿意相信,是母亲想父亲了。自从父亲离世后,母亲就没离开过父亲亲自建起来的石头房子。我多次劝母亲进城跟我们一起住,相互好有个照应,可她就是不愿意,她说,她要守着,父亲需要什么,就会回来找她,不然,换了新地方,父亲找不到。哪怕每天看一眼父亲砌筑的石头,陪它们说说话,也是安逸的,开心的。

这一守,就是二十年。我知道,独自居住的母亲并不孤独,父亲一直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陪着她呢。

(四)

我是幸运的,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从襄渝铁路建设工地回来了,我是我们三姐弟中,父亲唯一看着出生的。常言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教书的父亲不仅特别喜欢我,经常背着我行走在乡间的田野中,看麦黄稻绿草青青,听风吟雨诉鸟鸣涧,那时的天啊是那么的蓝,云朵也那么的迷人,让人沉醉。有时,他还会带我去学校玩,逢人就夸:“我儿手指那么长那么清奇,长大一定是个握笔杆子的。”父亲是对我寄予厚望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朝着父亲预见的方向发展,不到一岁,我就能独立行走,下水田捉泥鳅,在阳光下追蝴蝶。

福兮祸所依。听母亲说,就在我一岁刚过的一天夜里,我突发高烧,被父亲和母亲紧急送到合作医疗所,打了一针后,我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第二天,父亲为了让母亲留下照顾我,他没有去学校,而是代替母亲下地干活。中午时分,正在灶房煎药的母亲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了奶奶的哭泣,急忙跑过去一看,我已经“死”在奶奶怀里了。母亲和奶奶的哭声引来了全院的人,他们一边让人去通知父亲,一边为我准备后事。父亲闻讯赶到时,用于盛装我“尸身”的小木匣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他来见我最后一面。父亲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不急不慌,从失声痛哭的母亲怀里把我抱过去,端详了好一会儿我的脸,说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吧!”现在想想父亲说这话时的痛苦心情,真的是语言难以表述的。说完,父亲就开始用力提我鼻梁。第一次,没有任何反应;第二次,还是没有反应。提过第三次后,奇迹发生了,我喉咙响了一下。父亲大喜过望,又接连提了几下我的鼻梁,我开始有了呼吸,慢慢睁开了眼睛。就这样,我去阎王殿逛了一圈后,被妙手回春的父亲给“叫”了回来。

小命算是捡回来了,但父亲发现,我的左腿耷拉下去了,怎么掐也没反应了。父亲急得不行,和母亲一起把我带到了乡卫生院,才知道是医生打针时,打在了坐骨神经上。我的左腿残了,从此,刚学会走路的我,又开始了遥遥无期的爬行。尽管如此,父亲依然看好我,依然会对人说我的手指长得好,今后会有好日子过。就算在他被打成右派,丢了教师职位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也坚持这样认为。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鼓励我,引导我。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将我往文学的道路上引,他自己喜欢读各类书籍,时常会挑拣一些精彩的情节读给我听,无论是《聊斋志异》的曲折离奇,还是《镜花缘》的荒诞不经,抑或一些故事笑话的幽默风趣,就连《资治通鉴》里的一些篇章,他也会读给我听。

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不顾母亲反对,早早为我报了名。虽然距离学校不远,但我必须要爬着去,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考验,对深爱我的父亲和母亲来说,又何尝不是考验呢?最开始,父亲和母亲轮流送我去上学,放学后又去接我。时间长了,父亲觉得这样子会造成我的依赖心,不利于我独立人格的形成。于是,父亲找母亲商量,除了雨雪天,一律不允许接送。母亲哪里忍得下心让我爬着上下学,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还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可在这件事上,父亲觉得他必须坚持,不然会害了我一生。心慈的母亲拗不过父亲的坚持,只得答应了。

在我九岁的时候,父亲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去山林里找了一根“7”字形木棒,为了做了一根拐杖。整整爬行了八年,靠着这么一根木棍,岂是那么容易站起来的?左手拿着拐杖,一站起来就摔。这时,父亲的“牛脾气”又上来了,他深知,这个时候不想办法让我站起来,更待何时?那段时间,父亲跟在我身后,不停的扶起摔倒的我。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摔倒,扶起;扶起,摔倒。我竟然在父亲帮助下,站了起来。

长大后,父亲才告诉我,他是看我冬天爬行时,磨破了裤子,腿都长冻疮了,实在不忍心,才出此下策。是的,在我接下来的成长中,父亲的每一个“下策”,都会让我受益匪浅。高中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生命里最无望的晦暗日子。看不到前途,看不见出路,我该怎么办?我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变得易怒,甚至自暴自弃。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天,他拿着几本《散文》杂志和《诗神》杂志进到我房间,什么也没说,放下就离开了。接下来的日子里,百无聊赖的我把这几本杂志都细心读了一遍,觉得我也可以写写。就这样,我开始了写作。那时,我才知道,父亲是在用他的方式,逼迫我走出灰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后来,父亲还特地为我订了几本文学期刊,不仅如此,他还买来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教材,让我参加自学考试。订杂志和自学考试,花费了不下千元,那时对我家来说,这点钱绝对是一笔巨款。可为了我的将来,父亲也算是拼了,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

拖着一条残疾的腿,艰难行走于天地之间,我时常把自己比喻成一枚愤世嫉俗的钉子。我知道,这正是父亲坚毅而不盲从的性格在影响着我。正因为如此,我在从事了一段时间的新闻工作之后,发现自己融入不了那种尔虞我诈的小环境,毅然决然辞职了。我现在依然记得父亲听闻此事后的情景,他没有责怪我,在沉默中一连抽了三袋旱烟,然后故作轻松地说:“辞就辞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上地下是空的,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总会有路子走的。”话虽如此,他紧蹙的眉头,让我看出了积在他心底里的焦虑。后来,我决定做点小生意,父亲倾尽所有,又为我张罗了三千多元钱。当他把钱交到我手上时,我没敢看他,才五十多岁啊,不但满脸皱纹,头发也白完了,身子骨瘦得让人揪心。不成想,这也成了我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付出总有回报,对的,通过努力,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可以舒舒服服坐在露台上,看远处层层叠叠的房子,看天空中划过的飞机,看花开,看叶落。可是,付出真的就有回报么?父亲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待到我有能力报亲恩的时候,却已早早地离开了我,只能靠着一些廉价的白青和香烛钱纸,带去我的怀念。唯一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我作为他融入了一生心血,在焦虑与期待中用心雕琢的顽石,没有辜负他,在历经了太多风雨后,终于成了可以在阳光垛口摇旗唱歌的人。更多的时候,我更愿意相信,手中的这支笔,不过是父亲当年递给我的那根“7”字形拐杖罢了。

(五)

天空中飘着的雨,是我无法掐断的回忆,但我的泪水,已无法打湿脚下坚硬的水泥路面。穿过孤独的街道、巷子和广场,我仍在沿用父亲交给我的方法,努力寻找,那扇窗,那片落叶,那棵被风折断的树,那些行走四方卑微的草,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印证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关联。

父亲啊,你说过,泪水是懦夫的标签,我不是懦夫,但我今天也要畅快的为你流一次;你还说过,你是清瘦的,但取出的二两连着肉的骨头,仍然可以热烈的燃烧一次,哪怕腾起的光焰,不足以照亮前行的人,但我深深知道,正是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焰,照亮了我……

是的,父亲,是一座我永远无法逾越的山,我需要用一生去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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