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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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麦收时节
喝一壶老酒的时间
麦子就熟了
父亲连夜磨亮了镰刀
修好了静待已久的卷席
然后，坐在昏黄的灯下
翻看发黄的历书
反反复复，掐算
开镰的吉时
风儿吹醒了黎明，吹醒了
麦香泛滥的五月
安静如婴儿的麦田
温顺地躺在父亲的眼底
明灭闪亮的烟锅
在纵横的田畴间游荡
喜不自胜地
传递着父亲的喜悦
披一袭庄重的仪式
父亲双目微闭
闪着青铜光芒的镰刀
被他举在了神明之上
他聆听着麦子的灵性，聆听着
大地似有若无的吟唱
脸上微微漾起的笑意
含蓄而深邃
风铃突然摇响，闪耀着
熠熠朝阳的吆喝，似一声惊雷
从麦田中央吼起
沿着满是敬仰的走向
一路前行
穿过鸟儿的欢呼雀跃
穿过蝶翅沸腾的那一片哗然
瞬间响彻四野
镰刀挥处
流传千年的麦收时节
被不善言辞的父亲
深深撕开一道
甜蜜的豁口
2018.12.7
2.那一树绽放的栀子花
母亲炖煮的腊肉香味
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唤醒粘满雨露的童谣
唤醒半梦半醒的乡愁
唤醒窗外那一树
开得正艳的栀子花间
有些泛黄的记忆碎片
哦，栀子花
波澜不惊地开在
水声咕噜的老井边
推窗细望
那声轱辘的吱嘎
那个缓慢汲水的身影
那缕发香与花香杂糅的味道
都醒目镌刻在黑白背景上
熠熠生辉
目光却还在，不知疲倦地游弋
不知道，想要
执意寻觅什么
哦，那串悬挂在
斑驳窗棂上的
栀子花花环
在怀旧的风铃声中
摇曳着迷人的花语，橐槖敲叩
踟蹰行来的青石板路
那些溅落在罅隙的芬芳
早已风干成坚硬的标点
一次又一次，默不作声地渲染
朴素而执著的眷恋
哦，那一树绽放的栀子花
随风飘落进思念的水中
被母亲精心酝酿成
醇香的老酒，小心翼翼
窖藏在乡音弥漫的老家
频频回望
几度沉醉
几度泪潸然
2018.12.7
3.半个月亮
父亲的梦呓响起的时候
半个月亮爬上了山脊
月光独自寂寥
穿过静静的青杠林
撩动了小溪边
那树红豆无边无际的相思
倦鸟归林，藏匿已久的愁绪
像雪片一样卷起
纷纷扬扬
寻找另一半月亮
满是惆怅的叩问
惊动了酣睡的鸟儿
几片啁啾落下来
砸痛不安的夜色
一往情深的稻田
情不自禁
裸露出朴素的情怀
和那个叫塘坎的村庄
就像血脉相连的兄弟
相互依偎
一起聆听怀旧的蛙鸣
披一件月光的轻纱
在夜风中徜徉
坐在村口的老井边
抬头就能看见
那枚残损的半月
挂在孤独的柳梢头
恰似故乡深处
痴痴守望的眼
含羞草一如既往地绽放
与墙根不曾停歇的蛩音
一道守护
日渐荒芜的矮墙
以及母亲散落在檐下的唠叨
桃花，梨花，杏花
早已经凋落在
离家出走的清晨
被含情脉脉的风
排列成愁肠百结的韵脚
直到多年以后
在某个白月光盛开的午夜
从父亲侍弄多时的自留地
破壳而出，瞬间长成
枝繁叶茂的铿锵乡愁
当半个月亮，从高高的山岗滚落
滑进痴情的大溪河
溅起熟悉的乡音
打湿我皲裂的心田
芦苇倾斜处，我看见
横在水边的小舟
还在苦苦等候
另一半月亮
2018.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