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池塘
无水。满池枯叶
掩住了嬉戏声
捣衣影子还蹲在龟形石上
断断续续
掏出藏进旧铁盒子的涟漪
试图唤醒隐入木门后
花衣女子的浅涩
竹枝横斜,挂着蛙声和蝉鸣
转身,没有羊角辫赶来
只有几片葡萄叶的萎黄
挣扎着,想要留住些什么
2.老屋
铜锁渗出锈迹
轻叩
惊动不了深锁柴门的犬吠
仰望吊脚楼
雕花与镂空还在
只是不见匍匐在卯时的猫
摁进矮墙的梨树影子
斜伸出一段闲愁
绊住迈出半步的脚
黄蜂和蝴蝶正在赶来
丝瓜沿墙角疾走
经过响过风铃和咳嗽的窗
墙缝再次裂开,露出打碎的瓷片
纵深处,响着
蟋蟀彻夜难眠的伴唱
蝉鸣还绕在梁上
不知道是否能找到
那只缺了半片翅膀的蝉
3.葬礼
吊了半嗓子哀痛
鼓乐穿过房梁和招魂幡
拒绝在空中停驻片刻
点燃纸钱,尽量不惊动
绻缩在竹篾后的眼晴
诵经声从碎了的瓦上滑下来
打在白色纸花上
溅落满地低泣
香烛忽明忽暗,烟尘游走
看不清吊脚楼上
挂着谁的悲恸
鸦叫了一宿,在起丧的吆喝中
尾随送葬队伍
翻过岭岗上的油麻地
经幡扬起
再次敲痛兀立路边的青石
4.门
辰时,门还是没有打开
楔开的缝里,挤出
躺在椅上的鼾声
扔一粒石头,不会打偏
嵌在壁龛里的香火
门楣上,挂着生锈的钥匙
四五枝苦蒿,斜倚着乱了的木纹
鸡鸣拐过柴房和矮墙
隐入泛白的纸片后,无处可寻
柳枝翻出墙来,反复抚弄
压在门环下的手印
金锏和竹节鞭睡意昏沉,拒绝发出声响
深养已久的南风,踱着肥硕的方步
寒暄里,没有提及
放在门轴下的乳牙
黄鸟的欢鸣,还陷在旧历新年
依旧厘不清,左边门联尾字的意思
撒点浮尘,掩住响在凹槽里的吱呀
5.山口
三天三夜。羊没有回来
火把翻过山口,惊退居心叵测的鸱鸮
在夜合欢凋落的地方折返
躺在画着草树的石头上
可以看见亮着灯火的瓦房
石碾上抽烟的影子
已经退守到
刻着名讳的石碑后面
蓝布衫还晾在檐下
挡住旧窗下蛩吟的缱绻
摘一颗流星,塞进空了许久的树洞
当萤火虫飞过,石壁上映射出
还愿后孤独返回的人影
月光很冷,沿牛蒡花盛开的轨迹滴落
渗入左肩发炎的伤口
麻木多时的手指,开始疼痛
獾和刺猬都已逃远,拒绝回头看一眼
挂在叶子底部黑得铮亮的预言
弯刀锋芒依旧,镇守在溪边
与流水一道,反复擦亮响马和怜花的传说
6.三伯
抽烟,一支接一支
烟头灼伤手指,他没有动
响在昨夜的老鸹厉叫
正从刚挂的遗照上泻下来
一点余温,一种冷
交错着,迫入眼底
诵经声似乎还绕在屋梁
像一把钝刀,一下下
切割起皱的额头
再点燃一支烟,淡雾折返,映出
一件格子花衣,衬着乌黑辫子
倚着门框在笑
阳光照不进屋子,照不到
挂在木门后的日历
陷在浅灰记忆里,指甲掐住重叠的影
今夜梦里,还会有
那一声
轻唤
7.老梨树
北风吹乱了鸦鸣,我仍然渴望
在最高的枝头,找到那片
目送我远走的云
隐藏过金龟子的树洞
拒绝掏出濡湿了的预言
为我接风
树下没有黄昏返程的黑山羊
斜躺在寨墙上的草帽
反复提及晚开了一季的梨花
挂过酒壶的疖子似乎上移了三寸
我已触摸不到醉在碗里的半个月亮
叶子走失,无人说起关于父亲的传闻
8.石墙
每一块石头,都按父亲指定的路径
越爬越高。每一道缝里
都填入了母亲的性格
浅灰,黯橙,酱紫,糙白
每一种色调
都留有砖刀修饰的印迹
背风而立,仍然渴望找到
那块刻字的卵石
钢錾露出半尺,与伸过来的桃木
一起回忆烟锅砸下的细节
墙孔里没有鸟语溢出
长到一米高的紫藤
也已不知去向
及至黄昏,我还在等待
楔入墙角的方木吐露实情
9.瓦屋
老猫蹬掉结霜的瓦片
又任性地
叼走最后一条锦鲤
从墙角扔出的怒叱
拯救不了无鱼的石缸
鸟儿飞走又飞回,在龙形柱头上
长鸣三声,隐在堂屋的长明灯
没有应声亮起
触及第五道弯刀斫痕
木门开了,梅略显憔悴
靠着石阶一言不发
枯井也丢失了犬吠和温酒的影子
藏青布鞋摆在楼梯口,没有随脚步声
返回星月喧哗的午夜
风侧身而过,掀动了石磨上
一度治愈咳嗽的佛手瓜蔓
铃声再度响起,透进檐口的光
在划痕遍布的石灰墙上
刻意临摹出
执手对饮的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