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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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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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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收记忆

自从九一年参加工作之后,我就很少参加夏收劳动了。但夏收的艰辛与快乐却还深深地扎在我的记忆深处不能忘怀。夏收开始的时候,望着街道上来往摩托车、三轮车车轮和车底拖带的鲜黄的麦秆,遥听着郊外农村田野联合收割机的隆隆欢叫声,我的思绪就不由跑向了记忆中的夏收时光。至今还是那么地清晰,那么地快乐和幸福。至于那些艰辛,也已经在时光的大河里像鹅卵石一样,变得光滑美丽了,有的甚至已经变成了无价之宝的带有各种水墨山水美丽图案的雨花石了。

六月初的一个周六。妻子说她同学在帮父母收麦。用删子割,在四面无人的沟坡地里。一个人。早晨在城里的家里简单地吃了一点饭就去了地里,到下午三点多才能回家,连渴带饿加之太阳暴晒,就很累很乏。给她打电话的地方,还是走了一里多路才找到的一棵稍大的能筛下阴影的树,他坐在树下一边休息,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解当时的无聊孤单和无助。那时,他的手上已经满是血泡了。多年前,他就劝父亲不要种麦子了,他实在忍受不了夏收时的艰辛与孤独了。毕竟家里已经不缺这么一点粮食了。但老人还是固执地年年在种,并不理会儿子的话。老人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家里有粮心中不慌。如果再有年殣发生的话,家里人就不会挨饿了。他的话让我回忆起了自己经历过的夏收,我就萌发了好好写写有关夏收期间的事情的文章的想法。

我刚接触夏收的工作就是捡麦穗,那还是我上小学时的情景。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公社化集体化时代。在夏收的时候,几乎全村所有的人都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壮劳力都在田里割麦,运麦,或者在麦场里摊麦,碾麦。把来不及碾晒的带穗的麦子堆成大的垛,随后在适当的时间里再碾打。老人集中在一起为割、运、碾晒麦子的人烧绿豆汤,送绿豆汤。而我们这些小学生就在老师的带领下跟在运麦车后面在麦田里捡麦穗。

夏天的麦地很热。在毒辣的太阳暴晒下不到一天,我们稚嫩的身上就脱皮了,灼烧辣痛,加之干渴疲累,很不好受。但我还是很享受捡麦穗的劳动,一群孩子跟在拉耙的人后面,把一个个遗失的麦穗捡起来放进挎在胳膊上的竹笼里。不小心就有麦穗钻进裤腿,顺着裤管向上攀爬,像虫子一样,很痒也很痛。一开始,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钻进了裤管,等到摸出来后才知道,麦穗的麦芒是带刺的,而且是倒刺,在裤管里夹在裤子和腿之间,用刺抓紧衣服和皮肤,随着身体的移动,它便向上移动。因为麦芒的刺是倒刺,所以,它在裤管里只进不退,随着时间的久长,就会慢慢爬到大腿根部。知道了这个原理,我们就会有意识地把麦穗根向前放进自己或者别人的裤管里或者衣袖里,享受那种刺痒的感觉,或者偷偷地放进别人的裤管或者衣袖里,偷看别人难受的样子取乐。

我喜欢捡麦穗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学校要给每个人发一盒人丹,一包润喉片。那时候物质嫉妒贫乏,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颗糖果,要说对糖的记忆,那就是用红薯向转乡的老汉换来的黑色的黏牙的用红薯熬制的老糖。就连这老糖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吃到的,因为那时候的主粮就是红薯。有了仁丹和润喉片,我们就可以把人丹和润喉片当糖果来品尝。凉凉的、麻麻地很有味道。

在捡麦穗的下午,有时还会有其他意外的收获。有几次,就在回家的途中,太阳将要落山,红红的太阳把天地映照地一片鲜红。红红的天空,红红的麦田,红红的拉车的牛和红红的人,就像燃着了火一般。其中最神奇的一次,就是在我头顶的地方,竟然有“背景”两个用云彩写就的大字。当时我激动地喊了起来,有几个同学都看到了。我惊异于“北景”两个字竟然不是“北京”,就一直疑惑着。但几十年后的前几年,我特意问了几个当时的伙伴,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那时的情景了。但这美丽的晚霞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夏收期间,我们低年级同学的任务就是捡麦穗。而高年级的同学则有四五位被安排到各自所在生产队的麦场门口站岗,帮大人阻挡带火柴以及陌生的人进麦场,确保夏收期间的生产安全。站岗的同学很威武,握着红缨枪,站在麦场门口,很让我们这些小同学羡慕,总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那样威武一会。

我父亲当时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也许是看着我父亲的面子,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终于安排我到我们生产队的麦场门口站岗了。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就提前把扔在家里破烂里的红缨枪头翻了出来,让父亲在上面缠了红绸子,找了一根被我刮得雪白光滑的杨木棍上,做成了我的武器——红缨枪,一天到晚拿在手上看,感觉很神武。

很快,我们就上岗了。那天,我起得很早,天还有点凉。我记得穿了件妈妈自己织的蓝色条纹白底棉布衬衫,蓝色土布长裤,扎了红领巾,很威武很自豪地上工了。队长让我们站在麦场门两边。我们就昂首挺直了身体握着红缨枪站在门口。我们的工作很认真。凡是有咂着香烟进麦场的人,我们都要拦下来,劝说他们扔掉烟,随后再检查他们的衣服口袋,看是否装有火柴。如果有,也要劝说他们留在外面。好在,他们都很配合。有一天,我还从我爸爸嘴里夺掉了香烟呢。平时,爸爸对我们很严厉,只要家里有人来,他就非要我们兄妹陪着到深夜,给他们烧水,取热水瓶,直到客人走后为止。有一次,夜很深了,我很困,想休息。再说第二天还要上学。妈妈就劝说爸爸让我先睡觉。谁知道爸爸却说:“在旧社会,像他这么大的娃,早都要出去熬相公了。还想早早睡觉?你现在心疼他,看他大了能有什么出息?!”我只好打着盹忍耐着。我对他向来很害怕。爸爸爱抽烟,尤其是卷烟。那天他带了几个生产队的队长以及几个大队干部来我们场里检查夏收工作,嘴里叼着烟卷。真不敢想象,我那时候竟然能够那么勇敢。我强压住内心的恐惧,走上前去,劝说他灭了烟,还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火柴。那几个抽烟的干部见状也配合着灭了烟,自觉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放在了我的手里。

除了站岗,我们还要帮助大人推秸叉,翻晾晒的麦粒。我很享受劳动的过程,尤其是推秸叉。秸叉很大,九根叉条,每根都有七八尺长两寸宽。下面有两个直径一尺左右的木轱辘,后面是装有横向的扶手。当秸叉平放在那里的时候,叉条挨地,扶手高高仰起。我要仰起头,踮起脚才能够拉住扶手。然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把秸叉压下来。随后,把扶手顶在肚子上,让双脚使劲顶住地面,才能慢慢把秸叉推动。然后加速,奔跑起来,直奔大人堆好的麦秸堆。快到跟前时,我就把扶手放高,让叉条挨地,利用惯性钻进麦秸堆下面。这时,我就跳起来,双臂把住扶手,悬空,摇晃身体,一点点把秸叉把压下来。每当这时,就会有大人过来给我帮忙。当把扶手压倒我肚子位置的时候,我就扭转秸叉,慢慢地把麦秸送到目的地。当然,大人是不会让我干很久的。往往几个来回后,他们就会把秸叉收走,让我干力所能及的活,比如用拥板把晾晒好的麦粒拥在一起。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推秸叉这个有挑战性的活路。

其实,夏收的麦场不总是那么忙碌的,也有闲暇的时候。那就是中午麦子都摊在场里让太阳暴晒等待碾场的时间。我们就从刚拉回来的麦秸上抽出连接麦穗的那节,掐掉麦穗。等到积攒到一小把的时候,我们就把麦秸放进防火的水缸里浸泡大半天。当麦秸变软了的时候,我们就用泡好的麦秸编玩具响响或者麦秸辩。那些妇女们爱编的是麦秸辩,等到编的足够长时,就用来做草帽。而我们小孩子,则是编响响玩。响响是菱形的中空的玩具。在编制的过程中,就在里面放进几粒玉米粒或者大的沙粒,最后封好口。摇起来就会沙沙作响。既好看又好玩的。我每年夏收时节都要做好几个,送给弟弟妹妹们玩。

在我的记忆里,夏收最壮观的事情就是堆麦秸垛了。几十人合作者,喊着号子,很让人着迷。

起建麦秸垛的时间一般在碾打完麦子后进行。

生产队长把社员分成几组。一组专门负责起场,也就是把麦粒用叉抖下来,然后把麦秸堆成条状。这项工作一般由妇女组成。她们一边劳作着一边说些令我们这小孩子脸红的笑话,嘻嘻哈哈地,热闹非凡。

一组专门负责用秸叉把这些堆成条状的麦秸继续堆砌,在足够高的时候叉到秸叉上然后运至事先选好的的堆砌麦秸垛的地方。这项工作一般由壮劳力进行。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只要把麦秸平铺到地上就行。渐渐地,随着麦秸垛的增高,他们就要跑着过来,在快到麦秸垛跟前的时候就使劲压下麦秸叉,让麦秸叉的叉尖朝上,猛地一停,麦秸就会向上顺着惯性向上滑去。这时,负责转送麦秸到垛上的社员,就会跑来两三人用叉把麦秸叉上已经滑向顶端的麦秸顶住。这时,推麦秸叉的社员就会适当地把麦秸叉向后拉一点点,适当抬高麦秸叉的扶手,等到合适的位置后,就会使劲压下扶手,努力地把他们顶住的麦秸向上再一顶。用麦叉顶着麦秸的社员就会顺势向上一拥。于是,在大家的同心合力下,麦秸就完全被推到了麦秸垛上。

一组是专门负责把用秸叉运来的麦秸送到麦秸垛上,确保麦秸垛的顺利完成。这项工作也由壮劳力组成。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距离地面很近,他们只要用叉就把麦秸送到了麦秸垛那里。但随着麦秸垛的增高,再也无法用叉把麦秸送到位了。他们就在合适的地方竖立一个秤杆。这个秤杆用横竖两根木椽组成。竖的大椽栽在合适的地上。在竖的木椽的上半部用绳索固定着横的大椽。拴绳的部位大约在横的椽的三分之一处。然后在短的一头拴一张大网,长的一段拴几根长长的绳索。他们把麦秸堆进网包里,然后把满满的一包麦秸挂在横木上。在队长的指挥下,后面的七八位社员就会喊着号子拉紧绳索,在指挥人员的指挥下,把麦秸包送到合适的高度和位置。

最后一组是技术活。是负责把送到麦秸垛上的麦秸分拨到位,确保麦秸垛高大美观稳固直至最后完成。如果没有经验,那么,麦秸垛在没有完成的时候就会倒掉,或者即使没有倒掉但所建成的麦秸垛不美观,甚至还会影响麦秸的高质量保存。麦秸在农村不仅能当柴火用,更重要的是要作为牛马等牲畜的口粮的。一旦储存不好,就会影响下年农业生产的进行的。那可是关系全生产队几百来号人能否吃到饱饭的大问题的。因而,对工作人员的素质要求很高。这项工作一般由有经验和技术的人员组成,多为村里的能人。他们站在麦秸垛上,随意地用叉把送上来的麦秸这里一拨那里一拨。一边劳作,一边还和下面的社员开着同样黄色的笑话。或者是这家的女人和男人性爱的细节,或者是谁又和谁家的女人有了见不得人的一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们就这样随着麦秸的增多而不断地升高着,终于在我们的眼里变成了和天接近的人了。当然,随着他们的升高,麦秸垛也渐渐地成型了。长方体的基座。渐渐变宽,变高。在足足一两丈高的地方又慢慢向回收拢,顶端做成穹窿状的圆顶,变成了长方体的面包形状。到这时候,麦秸垛就成了一个艺术品,线条非常平滑,造型非常美观。

1978年以前,渭北旱塬的人家很少能够吃到麦子,甚至玉米。在我的记忆里,大多时候吃的是红薯。早上红薯小米稀饭,中午红薯饸饹、红薯鱼鱼、红薯教团等等用红薯面做成的饭菜。晚上肚子饿了,就吃些给猪直接在烧开的铁锅的水里控熟的红薯。有一年麦收前,我们家连红薯都没有了。我记得我奶奶在粮食柜里扫出了一些已经霉变了的红薯干。早上把红薯干蒸熟,就着野菜喝着小米汤吃掉。很苦,很难下咽。中午,把红薯干煮了吃。那种霉变了的味道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是我记忆里的最苦的日子。

在那几年,村里发给我们全家一年的小麦只有一两百斤左右,食用油也仅仅每人四两。家里平常吃的红辣椒都是用醋拌了吃的。我外婆家的日子稍好些,有油泼辣子吃。当时,一想起我外婆家的油泼辣子就会流口水。那时候,每年最幸福的日子除了过年,走亲戚,就是夏收期间了。

夏收开始时,生产队长就把在家的老人组织起来,固定在在一户人家里专门熬绿豆汤。绿豆汤熬好后,就由村里的五保户张保和另外两位中年妇女担了送给地里割麦、运麦的男女劳力喝。另外派健康的老年妇女抬了满满的绿豆汤桶到麦场里给碾麦,扬场的劳力喝。我们这些小学生也可以在放学的或者拾麦穗回家的时候端了碗去烧绿豆汤的那户人家里舀绿豆汤喝。她们把绿豆汤熬得很到位,黏糊糊、香喷喷地,很是解馋。

夏收的第一场麦入仓后,生产队就会派人磨面。虽然是全麦面,不怎么白,但却是完完全全的麦面。麦面一运回村子,队长就开始给各家各户分面。这是大家都盼望的日子和事情。虽然队长的用意只是想刺激大家夏收的积极性而已。当时是怎么分的面,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时候,妈妈就会用全麦面粉蒸馍。用全麦面粉擀面条吃。全麦面馍虽然不是那么白,但比起红薯面尤其是发霉了的红薯面来,那就是神仙吃的最美的食物了。

晚上,生产队还会派人烙千层饼。薄薄的,油油的,香香的,很是诱人。专门分给晚上加工的劳力吃的。那时候,要吃上这么美味的食物是很难很难的,除非家里有人在外面干公家的事情。农家是很少有人家舍得那么多的油烙千层饼的,至少在集体化时期,我妈妈就没有给我们做过这么好吃的饼子。因而,大人们在得到油饼后都会大快朵颐的,很少会给孩子们留的。有一天晚上,都快十一点了,我妈妈还没有回来,我就着急的等啊等的。后来,在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她回来了。手帕里包着一张千层饼。她掰了一块给我吃。那个香啊,到现在都记得。

夏收快要结束的时候,渭北地区的农人就开始了走亲戚看忙罢。到了每一家,都会煎煎饼招呼亲戚。首先把用新麦磨的面粉用水和成糊糊,在里面加上新鲜的切碎的花椒叶拌匀。然后用三块砖撑起铁鏊,在下面燃起麦秸草加温。等到铁鏊烧热了的时候,就把和好的面糊糊倒在铁鏊上煎煎饼。与此同时,捣好蒜末,泼了煎油,加了农家自己酿制的柿子醋调成汁备用。然后炒几个素菜。条件好的人家甚至还会炒几枚鸡蛋,但很少有人家炒肉吃的。我们家连鸡蛋都没有,只有简单的黄瓜等时鲜蔬菜。等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就开始吃饭了。把矮桌放在院子里,大家围坐在周围。把叠成三角的煎饼打开,抹上蒜末,卷成实心的条状,就着菜吃。煎饼里面本来就有花椒等调料,还有特别香麻的花椒叶,再加上蒜末,吃起来就非常美味。我几乎就不就菜,只要卷上蒜末就行了。每次都要吃得肚子滚圆才罢休。

煎饼在那时候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唯一能吃到的时候就是忙罢。是我记忆里的最美的食物。

1978年,农村开始分组了。大队允许把一个生产队分成两个生产小组,允许社员自己选择对象,然后承包生产队的田地。等到收获之后,上交约定的农产品,剩余的就可以由承包小组的社员平分了。我妈妈和另外几个妇女承包了生产队的棉花田。有几亩我记不住了,但具体的位置我却记得很清楚。就在我们生产队麦场的东面。星期天或者放假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助妈妈他们除除草,抹抹棉花芽什么的力所能及的活。自从分组后,大家的积极性就都调动了起来。队里的棉花、玉米甚至小麦的产量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往年,我家八口人,一年只能分到一两百斤斤左右的小麦,还装不满我们家的一个木柜。但那年,我们家就分到了八百多斤小麦,装满了家里的两个木柜还有几只大瓮。第二年,爸爸就用砖在奶奶的房间里盘了一个比他还要高的长方形粮仓,买了水泥预制了两个很大的水泥翁专门用来储藏小麦。从那时候起,我们家才终于能够常年吃到麦面馍和麦面面条了,虽然那时候吃的馍还几乎属于全麦的黑馍,但也让大家很是开心。毕竟不用再饿肚子了。

到了1980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农村开始了家庭联产承包制,我们家分到了十来亩土地和一头耕牛。我们家的地分为三块,最远的是西头沟里的台地,很贫瘠。爸爸就在上面种了扁豆或者红薯。最近的就在妈妈分组时承包的那片棉花地里,有大约三亩左右,可以浇上红旗水库的水。爸爸专门开辟了一亩种了各种蔬菜,剩余的就都种了小麦。

另一块地是旱地,但却很平整。爸爸就把他专门安排为种植小麦或者玉米的粮食地。于是,每到放忙假的时候,我就要帮父亲母亲操作农活了。这是我最不愿意过的假日。

刚开始时,我跟着父母割麦。在很毒辣的太阳底下,姑且不论很快晒掉的一层皮肤,就是割麦也很让我畏惧。一会儿蹲在地里,一会儿弯腰劳作,割不了多久,就会腰酸腿乏,无法前行。父母很快就把我超过了好远,他们甚至还把我要割的麦行也分割了大半,但我还是赶不上去。一天下来,等回到家里,我连饭也都懒得吃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开始学着磨镰刀。一般是在收工回家以后进行。一到家里,简单地洗一把脸,喝点凉开水,我就把镰刀刃从木制的镰刀把上卸下来,撩了水在磨石上,把镰刀刃放平,压紧,在磨石上前后使劲磨。一边磨还要一边往磨石上撩水,保证磨石湿润。磨上一会儿,反过来继续磨。等到一定时候,就用水把刀刃洗净,竖起来对着刀刃看。如果刀刃是一片黑色,那就说明刀刃磨好了。如果刀刃里面还有白亮的地方,那就说明刀刃还没有磨好,就得继续磨。直到刀刃看不见亮色为止。磨镰刀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苦力活。等磨好了三四把镰刀,我的胳膊就很酸痛得直不起来了。我很惧怕磨镰刀的活,但不磨的话,第二天收割麦子的时候,就要受大罪了。不是割不下麦子,就是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被磨出了血泡。为了不让自己和父母在第二天收割麦子的时候费力受伤害,我只得咬了牙坚持住,直到夏收结束为止。

再大一些,我就开始学着装车运麦了。装车纯粹是个技术活。如果装不好的话,麦车在拉运途中就会倒掉或者翻车。甚至有的人在麦车还没有出麦地的时候就会倒掉。倒了麦车,那损失就大了。干燥的麦子倒地后,麦粒就会大量散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刚开始时,我和弟弟是父亲的帮手,把割好的麦子一捆捆抱到架子车前,递给父亲装车。随后,我就在父亲的指点下,把麦捆装到合适的地方。几年后,我就能自己装车了。

装车的要领就是麦捆要整齐密实。装到车箱里要压紧而且必须一捆一捆压住茬。等到装得足够高的时候,再用麦捆封住茬口,用绳子勒紧。从开始到我考上大学止,我装过的麦车几乎没有一次散架倒掉的。

装车时,麦芒往往会划伤皮肤。划伤的伤口在汗水的侵蚀下灼疼无比。一个夏收过后,我的皮肤就几乎没有完整过,往往不是伤痕累累就是皮肤脱落不断,一到擦洗身体的时候,就会疼痛不已。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身体的酸痛、累和饿之外,就是困乏了。

夏收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扬场。扬场是把碾场清理出来的麦粒从衣子(麦粒的包衣)里分离出来。只有分离出了干净的麦粒,夏收的工作才算完成了大半。剩下的晒麦,储存麦子就简单了。扬场不是想什么时候杨就能什么时候杨的。首要的条件就是要有风。但风往往会和农人捉迷藏的。在农人闲下来的时候,它就是不来。但往往却在农人劳累了一天,需要休息的时候,它才会姗姗来迟。因此等风就成了农人在夏收里最经常的事情了。好多次风来的时间都是第二天凌晨一两点。为了等风,父亲一晚上要起床好多次。一起来就到外面看树叶动了没有。没有动,就抓起一把细土扬起来,看细土向哪个方向飘。一旦发现有微弱的风,他就会叫起我和妈妈,拿了木锨、扫帚去麦场。

一般是爸爸扬场,妈妈在麦子落地的地方扫除麦糠,我则在一旁干干零碎的活。但大多数时间,我则会躺在麦秸垛下面的麦秸上沉沉地睡觉,直到他们干完活后,叫了我回家。

后来,我大了,扫麦糠的活便轮到了我自己。慢慢地,我也能够代替爸爸扬场了。那种疲惫,那种劳累,直至我干了以后才能够完全体验出来。

其实,我很怀念人民公社以及刚刚包产到户时的夏收劳动。那是真正的和谐、互助、快乐的劳动。

每年夏收时,学校以及县乡各单位都会放忙假。一般是十五天左右。放假回家的学生和干部职工都会主动到自己家庭所属的生产队报到,领取任务。生产队长则会根据回乡的干部职工以及学生的特长和体力,相应地给他们安排一定的工作。或者在麦场里帮忙,或者到麦地里割麦。他们的劳动都是义务的,但很少有人因为是义务劳动而逃避。他们都会愉快地加入到劳动的行列,为家乡的夏收工作贡献出自己的微薄的力量。

在八零年包产到户之后,虽然麦场也被按户分到了家庭,但大家和谐、互助、快乐的夏收之风气却没有熄灭,而是在夏收的劳动里继续着。每当到摊场、起场等紧张的劳动的时候,大家都会尽自己的所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求任何回报。那种纯朴,那种善良的情怀在现在充满了市场、经济、功利的环境下看来是多么地难得和宝贵啊。

我家对面住的是霞姨。她男人因为肝硬化在包产到户之前就去世了,只留下了她和一双儿女相伴度日。女儿还患上了精神疾病,不论是生产还是生活都非常艰难。

霞姨家的麦场和我们家仅隔一家。她们家在麦场里有什么事情,我都能看得见。

就在我读高中一年级的那年夏收的一天下午,我们家正在碾场。我牵着牛,拉着碌碡在烈日下转着圈子,一点点地碾压着晒好了的麦子。我一边牵着牛转着圈子,一边向四周胡看着消遣着时光。

霞姨很早就把带杆的麦子圈起来让太阳晒着,排队等着四轮拖拉机拉了碌碡来碾场。

那时候,一个生产队仅有那么一辆四轮拖拉机,几十户人家轮流碾场,得等很长的时间。在等拖拉机的间隙,霞姨就和女儿在场里做着准备工作。或者翻翻场,让麦子充分受热,晒得更加干燥一些,以便在碾打的时候能够把麦粒全部碾打出来;或者用扫帚扫扫和邻居隔界的地方,不让自己的麦粒跑到了邻家的场里。在此过程中,我还多次利用闲暇时间帮助她们圈场,翻场。直到我家碾场结束,就要起场的时候,起风了。

夏天的天气,一旦起风,就意味着要下暴雨了。我们就在父亲的号令下,加快了起场的速度。许多附近的乡亲都跑过来帮我们起场,帮我们把带衣子的麦粒拥向一堆。

我无意向霞姨家场里望去,拖拉机还没有来。霞姨和女儿正烦躁愁闷地站在场边望着天上正汹涌而来的乌云。我望了一眼很快就变得越来越黑的天空,加快了手下的速度,心里为霞姨焦急。我真不忍心看见霞姨家的麦子全部泡到了水里。那样的话,所有的麦子就发芽了,霞姨一家全年的口粮就没有了。她们孤儿寡母的,今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这时,已经陆续有乡亲跑去给霞姨帮忙把摊好的麦子重新向一堆聚拢。

我家的麦场终于起完了。带衣子的麦粒和秸秆都分门别类地堆在了一起。正在我们用塑料布苫盖带衣子的麦粒堆的时候,雨下起来了。我焦急地望了一眼霞姨,她正和女儿急匆匆地卷着麦子。

“去,赶紧帮你霞姨卷场去。孤儿寡母地很不容易。”爸爸在催促我。

“那咱家的麦子还没有收拾完啊。”我既为霞姨着急,也为自家的麦子着急。

“咱家的马上就好了。你赶紧去吧。不然的话,她家今年就没有吃的了。”爸爸道。

我忙和弟弟扛了麦叉向霞姨家的麦场跑去。

这时,周围各家都自觉地跑来了许多人,加入到了帮助霞姨起场的行列里。我看了一眼霞姨。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感动的泪水。

不一会儿,爸爸妈妈也来了。就在大雨降临之前,霞姨家的麦子终于堆在了一起,用塑料布严严实实地苫了起来。

雨大了。大家都无声地向家里跑去。霞姨和女儿站在雨地里高喊着:“到屋里吃顿饭吧。”

大家都不做声。

爸爸道:“谁没有个难处?帮忙是应该的。你和娃也赶紧回去吧。”

无奈而感激的霞姨就和女儿随着大家的脚步向家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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