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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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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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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

西京市鼓楼区区委书记庄国栋满头大汗,左手捂着肚子坐在办公桌后面,右手努力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庄国栋强装镇定地道:进来。

秘书小田轻快地推门进来了。

秘书小田:庄书记,你叫我?

庄书记停住手里的笔,额头上细汗淋淋,低头不语。

秘书小田关切地道:庄书记,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秘书小田急忙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庄国栋艰难地摇了摇手。

庄国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你安排一下,五分钟后咱们去一趟拆迁工地。

秘书小田关切地看了一眼庄国栋,转过身,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庄国栋艰难地拉开抽屉,拿出几粒止痛药片,放进嘴里,端起旁边的水杯,吞咽下去。

又是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庄国栋:进来。

区委办公室主任齐大海拿着公文包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齐大海:庄书记,所有拆迁人员都已经妥善安置好了,明天就能顺利施工了。

庄国栋高兴地笑了。

庄国栋:很好,我这就放心了。唉,老齐,我怎么突然想吃辣子烹豆腐了?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卖辣子烹豆腐的?

齐大海:咱们这次要拆迁的户里就有一家辣子烹豆腐店,做的可正宗了。前几天我吃了一次,味道很好。

庄国栋很高兴地站起身,道:我正准备去工地转转的,刚好,顺便吃一碗辣子烹豆腐。想起来就很香。好多年都没有吃一顿像样的辣子烹豆腐了。

齐大海犹豫了一下,道:但不知道还做不做?他们已经签了协议,要在今晚八点前搬迁完毕?

庄国栋便向外走边道:走,到那里再说。我正要去工地转转的。

在区委办公楼前广场上,小田站在车旁向大楼门厅观望着。

庄国栋和齐大海边说边走出大门,向车走来。

小田拉开车门。

庄国栋和齐大海分别坐进了车子。

庄国栋靠坐在座位上沉思着: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幸福吗?他没有欺负她吧?他的思绪回到了几十年前下乡的日子。

1974年春,庄国栋和王立新为了响应知识中央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分别从西京市来到了渭北县镰山公社古堡大队下乡。庄国栋被分配在福佑生产队劳动,王立新被分配在吉子生产队劳动,两人相隔三里路。

1975年初秋的一天下午,古堡大队大队部门口,庄国栋、王立新等西京市来的知识青年、各生产队队队长以及好事的农村青年聚在一起向着西方翘首远望,都现出了极度兴奋的表情。

王立新:怎么还不来啊?天都快黑了。

知青甲:你急什么呀?是想漂亮妹妹了吧?!你看人家老庄,多沉稳啊。

刘巧霞:听说这次给咱们大队分了七个人,三个女生四个男生。女生里有一个叫菊香的,可漂亮了,是我妹妹的同学,过年的时候还到我家玩了。

庄国栋他们都把询问的眼光望向了刘巧霞。

王立新:说说有多漂亮。让我们也听听。

王立新、知青甲以及其他知青都围在了刘巧霞身边。

庄国栋则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远方。

在通村路的尽头有一股灰尘飞向了天空。

在古堡大队队部门口等待新战友的知青们都停止了打闹和谈话,默默地伸长脖子向灰尘高扬处望去。

一辆三匹马拉的铁轮车很快就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知青们都屏住了呼吸在努力地远望着。

马车越来越近,车上人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大队支书麻新民坐在左边的车辕上。菊香坐在马车前方,粉红的纱巾和柔美的流海在向后飘飞着。她抬起雪白的手腕,翘起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把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掠到脑后,小小的雪白的脸颊上满是纯洁的表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犹如一汪春水,清澈明亮。

庄国栋、王立新他们的眼睛都直直地盯在菊香的脸颊上。

菊香的脸颊飞起了一抹绯红,羞涩地低下了头,纤细美丽的手指捻动着垂在胸前的纱巾的一角。

马车终于停在了大队部门口。

麻支书跳下车。

麻支书:到家了。先下车,随后分队。

新来的知青们先后下了车,争先从车上拿自己的行李。菊香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没人争抢时再拿下自己的行李。

王立新挤到菊香跟前,伸出了手。

王立新:我叫王立新,是去年来的。你叫什么?

庄国栋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菊香。

菊香望了庄国栋一眼,伸出手和王立新轻轻地握了一下。

菊香:我叫李菊香。

庄国栋:你的行李在那里?我替你拿。

菊香: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其他人的行李都拿走了。菊香走到马车旁,伸手去取仅剩下的自己的行李。

王立新马上抢上前去,提在了手里。

庄国栋转过身去,来到了麻支书的身旁。

菊香望了一眼庄国栋的背影,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

菊香抬头望着王立新:谢谢你!

菊香和王立新向麻支书走去。

菊香望了一眼庄国栋的背影,在庄国栋右边三步远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麻新民站在一群人的前面背着手昂着头道:大家远远地来到了古堡大队,以后,古堡大队就是大家的家了。现在,我先把新来的学生的分配名单宣布了,分到哪个生产队的知青一会儿就跟着你们的队长回去。你们的队长给你们安排住处。张红旗,张兰香去寺前生产队,马伟平、刘大宇、李菊香去吉子生产队,赵喆、王腊梅去福佑生产队。各队队长一定要安排好他们的住宿和伙食。

麻支书宣布完毕,老知青们就积极地帮助新来的知青提行李,跟随各自的队长向所在的生产队知青点走去。临走时,庄国栋和菊香都回望了对方一眼。菊香对着庄国栋娇羞地甜甜地笑了一下。

李菊香随着吉子生产队队长、王立新、刘巧霞来到了吉子村知青点。

刘巧霞推开女知青宿舍房门。

吉子生产队队长、王立新、菊香以及其他知青涌了进来。

王立新把菊香的行李放在了土炕上。

吉子生产队队长:原来只有刘巧霞一个女知青,就让她和村里的姑娘住在一起。你来了,我们就收拾了这个房子。刘巧霞也是昨天刚刚搬进来的,你就和刘巧霞住一起吧。巧霞,你一会儿陪李菊香到王芳家吃饭。吃晚饭到会计家帮李菊香把这个月的补贴和口粮一领。咱们队的情况你就给李菊香先介绍介绍,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刘巧霞推了王立新一把:立新,你们先出去。

王立新和其他几个男知青向外走去。

王立新走到门口停住脚,回过头来。

王立新:李菊香,晚上我们给你接风。

李菊香感激地向王立新微笑了一下。

菊香拿出自己的铺盖,刘巧霞麻利地帮菊香铺在了床上。

在福佑生产队知青点男生宿舍,三男一女四个知青盘腿坐在炕上打扑克,明亮的罩子灯放在炕栏下的条桌上。

庄国栋独自一人趴在窗口下的条桌上,在另一个罩子灯的灯光下划着图纸。图纸上写着一行字:西头沟梯田设计图。

条桌上的闹钟滴滴滴地走着。闹钟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

打扑克的停息了。女知青走了出去,其他几位知青也先后睡了。那个罩子灯熄灭了,庄国栋还依然在想着划着。

吉子村知青点男宿舍里,知青甲一个人坐在如豆的罩子灯下读着小说。

王立新和另两个男知青兴奋地进了门。王立新从搭在左胳膊上的上衣下面取出一只公鸡。

王立新:今晚运气真好,只一颗玉米就吊来了这只公鸡。你们看,挺肥的吧?

知青甲:快叫刘巧霞煮了,咱们今晚上给新来的同学接风。

王立新提着鸡转身走了出去。

在隔壁的女宿舍里,李菊香和刘巧霞还没有睡,趴在炕上亲密地交谈着。

刘巧霞:我妹妹去哪里下乡了?

李菊香:你妹妹去醍醐公社下乡了。我们是一块来的,是在县城分的手。她说等她安排好了以后就来看你呢。

王立新推门走了进来,惊得菊香和刘巧霞忙坐了起来。

刘巧霞:是你。你也不搭个声,把人心都吓掉了。

王立新举起那只公鸡,兴奋地望了菊香一眼。

王立新对着刘巧霞道:巧霞,辛苦你一下,麻烦你给咱把这只鸡炖了,咱们好给李菊香他们接风。

刘巧霞:你先把鸡剥了,我准备调料。

王立新提着鸡转身走了出去。

菊香下了炕:巧霞姐,他们从哪里买来的鸡?

刘巧霞:那里是买的?是偷的。王立新偷鸡最有一套了,就像钓鱼一样,鸡还不叫。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偷一只鸡给大家解馋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菊香:嗯。

刘巧霞下炕取了一只搪瓷盆递给菊香:菊香,来,帮姐给盆子里舀点水。

菊香接过盆子向水瓮走去。

夜已经深了。福佑生产队队长赵瑞敏打着手电筒在巡夜。他来到了知青点的门外。

知青点男生宿舍的窗口透射出明亮的灯光。

赵瑞敏推开了知青点的门。

庄国栋正认真地趴在条桌前的罩子灯下写着画着。

赵瑞敏:国栋,还没有休息?

庄国栋忙站起身来:瑞敏哥,我画好了西头沟梯田的图,你看看。

庄国栋把画好的图纸递给赵瑞敏。

赵瑞敏接过来认真地看着。

赵瑞敏:很好。你给哥可帮了大忙了。只要修好了西头沟的梯田,咱们队就多了二十几亩地了。就按你规划的,咱们在梯田边种上枣树,防水土流失,里面的土地就能永久种植小麦、红薯了。

赵瑞敏拍了拍庄国栋的肩头:到过天阴的时候哥叫你嫂子做几个好菜,咱们在我家喝酒。

庄国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行。我一定去。

赵瑞敏把图纸装进口袋。

赵瑞敏:我走了。你也早早睡吧,明天还要早早到南沟挖红薯呢。

庄国栋把赵瑞敏送到了门外,回来吹熄了灯上床休息了。

可在这时,吉子生产队知青点女知青宿舍里,王立新他们一群知青们在宿舍里围坐在地上大口咀嚼着鸡肉。

菊香喝了一勺子鸡汤就坐到了炕沿上。

刘巧霞:菊香,你咋不吃了?

菊香:我不爱吃鸡。

知青甲:这是王立新专门给你偷得鸡,你还不吃。你不吃我们就吃了。

王立新冲着菊香笑了笑就又啃起手里的鸡腿了。

菊香沉了脸,低下了头。

在吉子生产队幽深的玉米地里,菊香把一根根玉米棒子搬下来,放到手边的筐子里,等到盛满了的时候,就放到地下。

知青甲提了空篮子过来递给菊香,提了满篮子的玉米向玉米地外走去。

玉米地外的生产路上,一辆三匹马拉的铁轱辘车停在玉米地头。辕马拴在路边的梧桐树上。赶马车的农民甲蹲在玉米地头抽着旱烟。

马车车厢里已经倒了大半箱玉米棒子。

王立新正在把一筐玉米棒子往车厢里倒。

知青甲提着篮子走出了玉米地。

王立新提着空篮子望着知青甲道:见李菊香了没有?

知青甲诡笑着向后努了努嘴。

王立新:你去那边,让我提这边的。

知青甲:能行。

王立新顺着知青甲出来的路线钻进了玉米地。

菊香放下手里半篮子玉米棒子,停住脚步,望了望头顶那缕蓝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方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把手绢装进裤子口袋,又开始搬玉米棒子。

王立新豁着玉米杆走了过来。

王立新:菊香,累不累?我帮你搬一会儿。

菊香冷冷地望了王立新一眼,没有说话。

王立新走进菊香,抢着去搬菊香正在搬的那个玉米棒子,他的手贴在了菊香的手上。

菊香很快抽出手,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王立新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菊香:你不走我走。

菊香提了那半篮子玉米棒子向外走去。

王立新望着渐渐消失的菊香,恨恨地道:哼!你不要张,你迟早都是我的人。我看谁敢娶你!

晚上,古堡大队部会议室里坐满了知青和各生产队的队长。会议室中间是一个烈焰熊熊的砖砌的火炉子。炉子上火口旁的水壶冒着热气。透过一扇打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飘飘扬扬的大雪,在马灯微弱的光影里飘洒着。菊香坐在火炉旁边。庄国栋坐在菊香后面的不远的地方。

大队支部书记麻新民从一个小小的布包里捏出一撮烟丝,洒在一张用旧报纸裁成的细长条的纸上卷了起来,卷成了喇叭筒。他掐掉细细的尾巴,把细细的尾巴噙在嘴里,擦着了火柴,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他徐徐吐出满嘴的烟雾,望了望了四周。

坐在麻新民旁边的大队会计铺展开稿纸,准备记录。

麻新民:王立新咋还没来?

麻支书的话还没有结束,王立新就冲进了门。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在会议室后面顺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麻新民:大家都来齐了,那咱们就开会。

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正确思想指引下,咱们大队的各项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大部分知青都能够积极投入到火热的劳动生产中去,得到了锻炼和提高。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出的是福佑生产队的知青庄国栋同学,他不仅帮助队长赵瑞敏设计了西头沟的梯田建造方案,而且能吃苦耐劳,积极参与到梯田建设中去,在十一月底,终于把西头沟的梯田修好了,给咱们大队增添了二十几三亩良田,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菊香回过头去羞涩地望了庄国栋一眼。

庄国栋低头在地上用小棍子演算着数学题。

王立新痴痴地望着菊香,然后顺着菊香的目光恨恨地望着庄国栋。

初夏,柳条嫩绿,随风飘荡;杨树的枝条翠绿葳蕤,生机勃勃。

太阳西斜,晚霞映照着天空,福佑知青点涂抹上了通红的色彩。

庄国栋和其他几位知青肩着锄,外衣搭在肩上或者锄把上说说笑笑地走进了福佑生产队知青点。

队长赵瑞敏从后面紧跑着。

赵瑞敏:国栋。

庄国栋他们停住脚步,转过身体,望着赵瑞敏。

赵瑞敏环视着他们道:你们都在啊。

庄国栋他们洗耳恭听。

赵瑞敏:明天不出工了,一早去大队部参加公批大会。

庄国栋:又批判谁啊?

赵瑞敏:吉子队的宁财娃投机倒把,私自贩卖山羊,被民兵逮住了。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多说了,明天听钟声集合。

庄国栋:嗯。

赵瑞敏转身离去。

庄国栋他们回到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庄国栋他们混杂在村民里,随着赵瑞敏走进了大队部的大门。

大队部院子里按照事先划定好的区域坐满了人。院子前方的简易土台子上放置了一张条桌。

菊香坐在左边的队伍里,不时向后寻望着。

王立新坐在菊香后面,痴痴地望着菊香。

庄国栋他们随着赵瑞敏来到了吉子队右边的狭长空地。

菊香的目光紧紧盯在庄国栋的脸上,一直到庄国栋坐在了她的斜前方。

庄国栋转过头看了菊香一眼,菊香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麻新民走上了主席台,在条桌前站定,威严地扫视了一遍会场。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麻新民:现在开会。首先把投机倒把分子宁财娃押上来。

民兵连长腰挂手枪高昂着头在前面走着,两个民兵背着步枪把宁财娃双手反绑着押上了台。宁财娃深深地低着头,脖子上挂了一个一米见方的黑板,上面写着:“投机倒把分子宁财娃”

民兵把宁财娃押到台前,有力地逮着手狠狠地压着头。民兵连长威严地站在支书麻新民的旁边。

1977年夏。

晨鸡报晓,村狗轻吠,朝阳斜斜地穿过树木的间隙照射着村庄,在村道里画出条条美丽的光带。

知青乙背着捆绑整齐的行李卷和一网兜脸盆、碗、牙缸等物,庄国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长方形帆布包,两人相伴走在福佑生产队的村道上,默默无语。他们在村口停住了脚步。

知青乙:老庄,就送到这里吧,一会儿你还要上工呢。

庄国栋把提包递给知青乙,拍了拍知青乙的肩膀。

庄国栋:好好干!

知青乙接过提包。

知青乙同情地道:我走后,福佑队就剩你和小张两个人了。我建议你还是早早找个关系,也调回西京吧。你有文化,肯动脑筋,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

庄国栋:我没有关系,还得继续在古堡村呆下去。再说,我也喜欢这个地方。到时候再说吧。

知青乙:保重!

庄国栋:去吧。回到西京市带我看看我爸我妈。

知青乙:那没问题。我走了。

知青乙向庄国栋挥了挥手,向远处走去。

庄国栋向知青乙挥了挥手,望着知青乙向远处走去。

上工的钟声响了。

庄国栋向村子里走去。

傍晚,庄国栋把锨靠在门口的墙上,疲惫地打开了房门。

炕上小张的被子已经卷了起来,叠得整整齐齐地还用报纸盖着。

庄国栋的魂似乎也被这一切勾去了,他呆呆地木木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良久,才挪动着疲惫的脚步,木然地走到炕前,把搭在肩膀上的衬衫扔到自己的铺盖上。他靠在铺盖上望着空洞的房间,面无表情。

庄国栋沉思着:他们都走了,小张好像也去找关系了,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长久地呆在这里吗?

庄国栋摇了摇头。

庄国栋继续沉思着:可我究竟该怎么办?难道以后的日子就是干活、读书吗?那该有多难熬啊。对了,我就养只羊吧。养只小山羊,下工之余放放羊,读读书,不是很好吗?那不正是我所向往的陶渊明的日子吗?

庄国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坐了起来。

庄国栋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暗自道:对了,就养只羊。在养羊之余再好好地复习复习,我相信知识总是会有用的。

庄国栋站起来,脱掉背心,舀了一盆水,洗了头,擦了上身。

福佑生产队队长赵瑞敏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走了进来。

庄国栋边穿衬衫边走了出来,和赵瑞敏碰了个当面。

赵瑞敏:国栋,你到哪里去?

庄国栋愣住了,看见是赵瑞敏就笑了。

庄国栋:赵队长,我准备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赵瑞敏:找我有啥事?

庄国栋:有点小事。来,进来说。

庄国栋把赵瑞敏让进了房子,自己随后走了进去。

赵瑞敏把布包递给庄国栋。

庄国栋接过去。

庄国栋:这是什么?

赵瑞敏:今天小张请假说家里有事,估计得一个多月。你嫂子估计你心情不好,不好好吃饭,就做了一碗辣子烹豆腐,叫我给你送来。

庄国栋:太谢谢赵队长和嫂子了。你坐。

庄国栋把布包放到条桌上。

赵瑞敏坐在了炕栏上。

庄国栋坐在了条桌前的靠背椅上,面对着赵瑞敏。

赵瑞敏:你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庄国栋打开布包。两个很大的蒸馍和一碗香喷喷的辣子烹豆腐就出现在了眼前。

庄国栋端了碗,拿着一个大蒸馍,就面对着赵瑞敏大口吃了起来。

庄国栋夹了一块油汪汪热腾腾的软乎乎的豆腐,送进嘴里。

庄国栋:香,真香。说真的,咱们古堡大队就是好,还真不想回西京了呢。

赵瑞敏:就不说心里话。奥,对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究竟有什么事?

庄国栋边吃边向赵瑞敏说了自己的想法。

庄国栋:赵队长,他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下工后的时间没法打发,我就想买一只小山羊放放,堵一下心慌,不知道行不行?

赵瑞敏:怎么不行?!我支持你。

庄国栋:我怕大队给我上纲上线,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批判我。

赵瑞敏:这你不要怕。先从我家里给你逮一只山羊,到时候有人问的话,你就说是帮我放羊哩。

庄国栋点了点头。

庄国栋:那我得给你多少钱?

赵瑞敏:还说什么钱不钱呢?咱们谁和谁哩嘛。

庄国栋:那不给钱还能行?你不要钱的话我就不要你的羊了。

赵瑞敏:你看你。那是这,人家给多少钱你就给多少钱。明天后晌下工后你到我屋来牵羊。

庄国栋:嗯。

庄国栋埋头吃着饭。

1977年初秋的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映得天地红彤彤一片。古堡在晚霞的映衬下更加神秘美丽。古堡外是一个宽阔的沟谷。沟谷里的台地上满是酸枣刺、香茅草以及野生的狗桃树、苦楝树和松柏。

年轻的庄国栋靠坐在古堡的土墙下,迎着红彤彤的晚霞,陶醉地吹奏着一款半旧的口琴。一曲缠绵悱恻的《甜蜜蜜》流淌在美丽的古堡下。一只雪白的小山羊在古堡旁的台地上悠闲地啃着青草,不时咩咩地叫上几声,似乎在应和着庄国栋的琴音。

在古堡外的小路上,菊香手里拿着几茎香茅草,随意甩动着,沿着古堡下的小路散着步,不时抬头望望天上红彤彤的晚霞,调皮地嘟了嘟嘴。

美丽悦耳的口琴曲《甜蜜蜜》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中,菊香停住了脚步,陶醉地聆听着,不知不觉地和着琴音哼了起来。

菊香: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菊香一边哼唱着《甜蜜蜜》,一边循着琴音向前走去,转过古堡拐角。

庄国栋陶醉地吹着口琴,在晚霞的映照下,庄国栋显得更加英俊潇洒。

菊香站在古堡旁的沟沿上,痴痴地望着庄国栋,在晚霞的映照下,像个美丽的小仙女。

菊香陶醉地轻声地哼着: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

听见菊香的哼唱,庄国栋停止了吹奏,转过了头。他愣在了那里。

菊香扎了两条美丽的辫子,小巧苗条的身材,雪白的皮肤,乌黑大大的眼睛,虽然穿了一身列宁装,却于朴素中显出了纯朴淡雅的美。她用纤细雪白的双手轻捻着垂在胸腹间的鞭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庄国栋。看到庄国栋停止了吹口琴,也在怔怔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的脸一瞬间就红了,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美丽。

菊香:唉!你的口琴吹得真好。

庄国栋愣了一会儿,也红了脸,他站起来,用手挠了挠后脑勺。

庄国栋:没事,在胡吹。

菊香指了指吃草的山羊:那羊是你的吗?真可爱。

庄国栋:嗯。我昨天才买的。

菊香小跑着下了坡,来到山羊跟前,弯下腰拔了一把青草,逗着山羊玩。

庄国栋也走到山羊跟前。

菊香回过头望着庄国栋嫣然一笑,然后又逗着山羊玩。

庄国栋憨笑着望着菊香。

菊香站起来,转向庄国栋:你是福佑队的庄国栋?

庄国栋:你认识我?

菊香害羞地低下了头,双手捏弄着一枚香茅草,不语。

庄国栋:我是庄国栋,在福佑生产队,我比你早一年来古堡村。

菊香:你也认识我?

庄国栋:嗯。你叫菊香,是吉子生产队的知青。你家在西京市国棉七厂。你来的时候我还去接你了。今年三月二十三号我们还在一起学习过《毛主席选集》。那时候你好像身体不舒服,没有注意到我。

菊香想了一会儿道:嗯。那天我肚子痛。

红彤彤的太阳终于落山了,圆圆的亮亮的月亮升上了东方的山巅。庄国栋和菊香说说笑笑地牵了山羊走上了沟坡,相伴着向村里走去。

从此,菊香一有空就去古堡找庄国栋,听他吹口琴,陪他放羊。

有时候,他们牵着羊,有说有笑地在去沟口的路上漫步交谈。

有时候,山羊在沟坡地上吃草,庄国栋躺在古堡下的草地上望着蓝天,菊香则坐在他旁边望着远处的山岚,静听着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不语。

大多数时候,明月高挂在中天,庄国栋牵着山羊和菊香面对面站在岔路口,庄国栋深情地望着菊香。菊香羞涩地背着手望着庄国栋,轻晃着身体。良久,菊香就会咬咬嘴唇,抬起头,望定庄国栋,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吧。往往在这时候,庄国栋会愣愣,久久不语也久久不动。当时间久的不能再久时,庄国栋才会抬头望望天空的月亮,缓缓地放平视线,望着菊香,不舍地道:那好吧。明天见。这时,菊香就会转过身,回过头来,羞红了脸。她向庄国栋摇了摇手,就昂起头向回走去。庄国栋每次都会望着菊香消失在了远处,才牵着山羊转过身向回走去。

有时候,他们会走进古堡里,静享爱情的甜蜜。

古堡只剩了四周的高大的土墙,里面是荒疏的杂草和随地的瓦砾。

小山羊在古堡里悠闲地啃吃着杂草。庄国栋和菊香并排沿着城墙边漫步交谈着。常常在一棵苹果树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庄国栋深情地望着菊香,呆呆地。

菊香也望着庄国栋,羞涩地背着手,用小巧的脚搓着地上的小土块。

庄国栋:你看,树上有很多苹果。

菊香抬起头,望了望苹果树,然后又转过头来望着庄国栋。这时,晚霞的光彩正映照在菊香的脸上,菊香显得更加美丽了。庄国栋不自觉地拉住了菊香的手。菊香忘情地扑向了庄国栋。两个人忘情地拥抱在了一起,吻在了一起。

晚霞映照着古堡,映照着古堡里的一切。

小山羊悠闲地啃着青草。

一天,在吉子生产队知青点女宿舍里,菊香蹲在煤油炉子旁边,望着炉子里咕咕翻滚的菜肴幸福地微笑着。

王立新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王立新:真香啊。菊香,你在煮什么菜啊?

菊香的脸拉了下来,不语。

王立新直接走到炉子前,俯身一看,吸溜了一下口水。

王立新:辣子烹豆腐。真香啊。我也爱吃。让我吃一点好吗?

菊香:没有你的份。想吃自己做去!

王立新悻悻地走了出去。

菊香关了炉子,把辣子烹豆腐装进一个老碗里,上面扣了一张碟子,碟子上面放了三个大大的蒸热了的馒头,用干净的抹布包裹起来,再在外面包了自己的小棉袄,就抱着出了宿舍门。

菊香轻快愉悦地向外走去。

王立新偷偷地探出头,看着菊香远去的背影。

菊香径直走进了古堡。

小山羊在古堡里四处悠闲地吃着草。

庄国栋坐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嘴里噙着一根青草,遥望着天空的流云发呆。他的身边地面放着一本扣着的书本。

菊香抱着厚厚的包袱走了进来。

菊香:国栋,想什么哩想?

庄国栋跳了起来。

庄国栋:想你哩么,还能想啥?

菊香羞涩地嗔道:贫嘴。你吃了没有?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

王立新偷偷地在古堡门口向里望着,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怨恨。

庄国栋:什么好吃的?

菊香:辣子烹豆腐。

庄国栋:辣子烹豆腐。我特别喜欢。你做的?

菊香微笑着道:不是我做的难道是你做的?

庄国栋:你什么时候学的?

菊香:先别问了,以后再告诉你。你先吃吧。

庄国栋高兴地道:香香,你真的太好了,让我香你一下。

菊香把脸凑了上去。庄国栋香香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菊香红着脸蹲下去,把包袱放在地上,一层层打开了。

当碟子取开来的时候,庄国栋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油汪汪的豆腐送进了嘴里。

庄国栋:真香啊。香香,你怕也没有吃吧?来,咱们一起吃。

菊香:你先吃吧,我不饿。我去看看咱们的山羊。

菊香站了起来,向山羊走去。

庄国栋贪婪地吃起了辣子烹豆腐。

王立新的脸上现出了诡笑。

王立新愤恨地道:哼!你不爱我,爱庄国栋。我叫你们爱!我叫你们爱!等到时候我就怕你庄国栋哭都哭不出来了。等着瞧吧,菊香到底都是我的媳妇。

王立新离开了古堡。

吃完饭,庄国栋打了饱嗝。

庄国栋:香儿,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辣子烹豆腐的?做的真地道啊。

菊香边抚摸着小山羊的脊背,边回过头来娇羞地回答道:我知道你爱吃辣子烹豆腐,就去找专门给人家做席面的师傅学习,回来后就照着他的方子做,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这么成功。

庄国栋幸福地望着菊香憨笑着。

夜晚,古堡大队队部支部书记办公室的灯火明亮,麻新民高大的身影在窗前的玻璃窗上来回晃动着。

福佑生产队队长赵瑞敏急匆匆地走进大队部,来到支部书记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麻新民:进来。

赵瑞敏推门走了进去,并随手关了房门。

麻新民站在办公桌前,神情严肃。手上的烟卷燃烧着,已经快接近手指了。办公室的地面上丢了许多烟头。

赵瑞敏站在麻支书的面前,不知所措。

赵瑞敏:麻支书,你找我?

麻新民抽了一口烟,扔掉烟蒂。

麻新民严厉地道:瑞敏,你可是咱们大队优秀的队长,国栋也是咱们大队优秀的知青。我就不明白,国栋竟敢私下养羊,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你也能装作看不见?!

赵瑞敏长出了一口气:是这事啊,我还以为是其他啥大不了的事情呢。

赵瑞敏找了个凳子坐了下去。

麻新民:这事还不大?你还想要多大的事情?!

赵瑞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宝成烟,抽出两根,一根递给麻新民,一根噙在自己嘴上,并先给麻支书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燃。

赵瑞敏:喔羊就不是庄国栋的,是我家的。这一段时间,许多知青都调走了,进城了,我们队现在只剩下他和小张两个人了。小张还有事请假回家了。他下工后没事干,闷得荒,我就把我家的羊送给他,让他替我放放,也散散心。看把你紧张的。

麻支书这才坐了下来。

麻支书:你看,你也不早说。我就说嘛,国栋是有理想有政治敏锐性的青年,他绝不会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刚才王立新给我说的时候,我还怀疑哩。

深秋,草木枯凋,秋风轻吹,寒气袭人。乌云布满了天空。

小山羊在古堡旁的沟谷台地上悠闲地啃着枯黄的草。

庄国栋靠坐在一株杨树下吹奏者《甜蜜蜜》。

菊香背靠在庄国栋对面的一株苦楝树下,深情地望着庄国栋,轻声歌唱着。秋风吹拂着她系在脖子上的鲜红的纱巾和额前那缕软黑的留海。

菊香: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突然,菊香不唱了,她弯下腰,双手捂住肚子,低声呻吟起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

庄国栋忙收起口琴,随便塞进背在身上的黄挎包里,站起身,冲到菊香身边,背起菊香就往沟上跑。

庄国栋背着菊香使劲地跑着。

菊香伏在庄国栋背上,呻吟着。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衣服。

镰山公社街道上秋风肆虐,落叶在风的吹拂下四处飘飞着。

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小孩子在踢着瓦片玩耍。

庄国栋气喘吁吁,背着菊香在飞跑着,脚步踉踉跄跄。

菊香的呻吟声更大了。

在街道的尽头,是镰山公社的卫生院。

庄国栋踉踉跄跄地背着菊香跑了过来。慢慢近了,汗水湿透了衣服。

菊香无声地呻吟着。

庄国栋:菊香,医院到了,再坚持一下,会好起来的。

庄国栋跑到医院门口,停住,手扶住膝盖喘息了一小会儿,就又背好菊香,进了卫生院。

庄国栋扶着墙背着菊香挪到了门诊门口。

庄国栋嘶声大喊:医生!医生!

一男一女两位中年医生穿着白大褂跑了出来,他们帮助庄国栋把菊香背了进去。

庄国栋放下菊香,在医生的帮助下扶着菊香躺在了检查床上。

女医生忙给菊香检查,男医生在一旁协助。

庄国栋专注地焦急地望着医生。

良久,女医生走到办公桌前,写起了方子。

女医生:你放心吧,没事。是急性胃炎,打一针,再吃点药就好了。

男医生拿起方子出了门,很快就走了进来,递给女医生一盒药。女医生从针盒里拿出注射器,抽了药液,走到菊香身旁。

庄国栋走了出去,在外面焦急地转着圈。

天渐渐黑了,风也息了。庄国栋抱着膀子在院子里转悠着,打着哆嗦,一个激灵,打了几声喷嚏。

这时,女医生喊道:你可以进来了。

庄国栋赶忙走了进去。

菊香坐在床上,精神好多了。

女医生:你们可以回去了,没多大的事。回去后记得按时吃药,会很快好起来的。

庄国栋:谢谢你!

庄国栋扶起菊香。在庄国栋的搀扶下,菊香走出了门诊室。他们沿着田野间的小道向回走去。

天空晴朗,明月高悬,夜虫啁啾,小路两旁的玉米地静谧而神秘。

菊香幸福把头靠在庄国栋的肩上。庄国栋揽着菊香的腰,慢慢地走着。

菊香:国栋,我想听你吹口琴。

菊香抬起头,幸福地望了庄国栋一眼,就背了手自己慢慢地走着。

庄国栋掏出口琴,深情地吹了起来。《甜蜜蜜》的乐曲响彻在了夜空之中。

庄国栋和菊香手拉着手慢慢走着,他们不情愿地来到了吉子村村口,停了下来。

菊香转过身,面对着庄国栋。

菊香:我到家了,你也回吧。

庄国栋:记得吃药啊。

菊香:嗯。

菊香红了脸,望着对面的庄国栋迟迟不走。

庄国栋也望着菊香恋恋不舍。

菊香突然亲了一口庄国栋的脸,就跑进了村子。

庄国栋望着远去的菊香恋恋不舍。

春天的田野。麦苗已经苏醒,碧绿一片。

路旁的杨树和柳树已经绽开了嫩绿的新芽。

王立新和菊香一行十几人正拉着装满了粪肥的架子车快步走在生产路上。王立新拉着架子车,菊香在后面推着。

菊香心不在焉在走着,嘴里小声哼着歌曲《甜蜜蜜》。

王立新闷闷不乐地想:看她高兴的那样,肯定是心里还在想着庄国栋。他有什么好爱的?榆木疙瘩一个,书呆子。上次给麻支书告状,本想让他小子吃吃苦好让菊香自动退出,谁知道怎么搞的,支书连问庄国栋都没有?菊香人很美,心地也善良,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菊香搞到手,绝不能让庄国栋把她娶走。

王立新回过头来:小香,咱们大队的知青已经调走了好几个了。两个回了西京市,三个安置到了县氮肥厂。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西京市啊?

菊香一愣:你说什么?

王立新干脆停住架子车,转过身来,道: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调回西京市。

菊香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再说,我又没有人帮忙。算了,走吧,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立新站着不动:你想不想调回去?

菊香:谁不知道调回去和家里人呆在一起好啊。

王立新:实话给你说了吧,我爸爸过年的时候问我想到西京市什么单位上班,他和我妈妈早就给我看好了单位。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就没有答应。

菊香的脸沉了下来。

菊香:我还不想回去。走吧。

王立新:你想去什么单位告诉我,我叫我爸爸给你办。我爸爸是皇城堡区的公安局长。

菊香的脸吊了下来。

菊香: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一个人走了。

王立新这才回转身去,愤怒地架起车辕向前走去。

偌大的福佑生产队知青点宿舍里本睡六个人的炕,现在只有两床铺盖。庄国栋的床铺整理得很整齐,他床铺旁的芦苇席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另外一床铺盖已经卷起,上面用报纸盖着。

宿舍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庄国栋。他正坐斜靠在铺盖上看着书。

一张条桌放在门口的窗下。窗子开着,月光洒了进来,照在凄清的房间里。

庄国栋走到条桌前,点燃罩子灯,房间里顿时有了一丝光亮。七彩的光晕在罩子灯小小的火苗外面摇曳着。

山羊的叫声不时透过窗子飘进房间。

庄国栋坐在条桌前,翻开书本,打开笔记本,开始学习。

古堡大队的古堡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梧桐、毛白杨、零星的苹果树以及狗桃等灌木。树下是碧绿的稀疏的野草。

小山羊在古堡里四处转悠着,啃着青草,不时咩咩地叫上几声。

庄国栋拿着书本,背着手,背诵着古文。

庄国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

菊香端着一小盆辣子烹豆腐,用手巾裹着两个大蒸馍走了进来。

菊香:孔夫子,饿了吧?来来来,不要背了,先吃了再说。

庄国栋转过身来,看着菊香手里的盆和手巾,夸张地吸了口气,笑着向菊香走去。

庄国栋:真香啊。还真饿了。

菊香把盆递给庄国栋,蹲在地上,解开手巾,拿了一个蒸馍出来,递给庄国栋。

庄国栋也蹲下身子,接过蒸馍,大大地啃了一口。

菊香:不要噎着了。看把你馋的,慢慢吃,都是你的。

庄国栋揭开小盆的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庄国栋:辣子烹豆腐。你吃了没有?

菊香:我吃过了。你吃吧,我看羊去。

菊香把手巾递给庄国栋。庄国栋用手巾裹紧蒸馍,夹在大腿和肚子之间,就大吃起来。他夹了一块红红的香喷喷的辣子豆腐,送进了嘴里。

菊香微笑着看着庄国栋吃了一口豆腐,满意地向山羊走去。

夜深了,他们恋恋不舍地向回走去。

庄国栋牵着小山羊和拿着盆、手巾的菊香并排悠闲地走着。

菊香:今天又有一个人调回西京了,你也不找人跑跑?

庄国栋:我才不走呢。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要陪着你。

菊香羞涩地看了庄国栋一眼,挎住了庄国栋的胳膊,把头幸福地靠在了庄国栋的肩上。

晚饭后,菊香正在打扫宿舍卫生,大队支书麻新民出现在宿舍门口,手里捏着一封电报。

麻新民:菊香,扫地呢。

菊香忙站起身,提着扫帚,道:麻支书,有事吗?

麻新民:有你的电报。你妈妈病了,你回去看看吧。

菊香扔掉扫帚,木然地接过电报,阅读起来。

电报:母病,请归。

麻新民:不会有啥事的,如果有啥事的话就是速归。

菊香抬头望着支书。

菊香:谢谢麻支书,那我就回去了。

麻支书:你回去吧。这几天活少,你回去了就多呆几天,等你妈的病好了你再来。回去后代我问你爸你妈好,就说村里离不开,不然我就看她去了。

菊香:谢谢麻支书。我一定会告诉我父母的。

麻支书离去了。

菊香慢慢地走到床前,颓然地坐了下去,表情木然。

良久,菊香站起身,木然地收拾着行李。把衣服、洗嗽用具等等都装进了一个虽然破旧但却很干净的长方形帆布包里,然后木然地锁好门,向村外走去。

夕阳如血,映照着小小的村子,把菊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站在福佑生产队的村口等待着庄国栋放羊回来。很快,天黑了,弦月高悬在半空,晴朗的天空星光辉映,村子里的狗此起彼伏的吠叫着。

菊香站在村口的路旁焦急地望着通向远方影影绰绰的古堡的道路。

庄国栋牵着小山羊慢慢地走近了,清晰了。小山羊的叫声也渐渐地清晰起来。

庄国栋离菊香半米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庄国栋: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菊香的眼泪如雨般掉了下来。

庄国栋:到底怎么了?

菊香哽咽着道:我妈妈病了。刚才麻支书给了我一封电报。

庄国栋:你先别哭。走,先回我宿舍,我们好想办法。

庄国栋和菊香并排无语地向村子里走去。

庄国栋把羊拴在宿舍旁边一个隐蔽处的杨树上,然后打开宿舍门。

庄国栋走到门后,从墙上取下黄色背包背在身上,然后推出一辆加重自行车,走出宿舍。

庄国栋撑好自行车,锁上门,从挎包里取出两个蒸馍,递给菊香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就啃。

菊香:你推自行车干嘛?

庄国栋:带你去西京看你妈妈啊。

菊香:要三百多里路啊,你能骑到?再说你还要带我。

庄国栋:小声点,不要让人听见了。要是让人听见了,我就送不了你了。

庄国栋把馍噙在嘴里,骑上自行车。

菊香流着泪跳坐在了车座上。

庄国栋边吃边骑。

他们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庄国栋带着菊香在弯曲坡度很大的山路上疾驶而下。菊香紧紧地抱着庄国栋的腰,把脸紧紧地贴在庄国栋的后背上。柏油马路上汽车寥寥。庄国栋徐徐地骑着。

弯曲的坡道上,菊香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庄国栋啃着一个大大的馒头。

西京市里灯火辉煌,街上行人寥寥。庄国栋带着菊香匆匆骑行着。菊香焦急地向前张望着。

终于来到了菊香家大院门口 。

庄国栋减慢了速度。

菊香跳下自行车。

庄国栋捏闸停住,下了自行车。

菊香拍打房门。

门开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开了门。

菊香:叔叔。

邻居男:奥,是菊香啊。你妈妈今天突然晕倒了,我们几个送你妈妈去医院看了,是肺炎,刚刚回来了不长时间。一小时前你妈妈还咳嗽呢,现在刚睡着不久。医生说是营养不良,要补充营养。唉,要是有鸡蛋吃就好了,再配合吃药打针,你妈的病就好的快了。

庄国栋:香香,我就不进去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去村里收鸡蛋,赶明晚这时候送来,一定要让伯母尽快好起来。

菊香:你骑了几百里路,还没有休息,你能行吗?

庄国栋:没问题。再说明早还要上工呢。

菊香:那你去吧,路上小心点。明天晚上你就不要来了,你先休息几天,休息好了再来也不迟。我妈妈的病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邻居男:真可怜啊。路上小心点。

庄国栋推转自行车,向菊香他们摇了摇手,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太阳的光线穿过福佑生产队知青宿舍东面的梧桐树、杨树的枝干,斜斜地洒在了知青院子的地面,穿过悬浮在空气中的浮尘,形成了一个个宽窄不一的光柱。

庄国栋疲惫地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撑起自行车,打开了宿舍门。

福佑村村口的大槐树下,福佑村生产队队长赵瑞敏披着黑色的土布夹衣来到了高大古老的槐树下,拉动了高悬在槐树枝上的乌黑的大钟。咣咣咣的钟声顿时打破了福佑村黎明的寂静。

村里各家的大门陆续打开了,男男女女的社员们陆陆续续揉着腥松的睡眼走了出来。

庄国栋锁了门,扛了一把铁锨疲惫地走了出去。

一群人围站在槐树下。

生产队长赵瑞敏在安排着工作。

赵瑞敏:李刚带着你那五个人继续给麦地打药。张红英带着你那几个妇女继续锄麦地里的草。王民带着庄国栋、宁建国、张娟以及王芳把饲养室积攒的粪送到南沟十亩地去。

一阵鸡叫声回荡在村庄的上空。

村民们陆陆续续向各自的岗位走去。

中午,终于下工了。庄国栋疲惫地扛着锨,抱着一大抱青草回到了宿舍。他把锨靠在宿舍门口,走到了宿舍后面。后面传来了几声喜悦的羊叫声。

庄国栋回到宿舍门口,打开宿舍门,刚进去就一手拿着一个大馒头和剥好了的大葱,一手提着一个铁皮水桶出来了。他放下水桶,锁好门,然后又提了水桶,吃着馒头就着葱向外走去。

庄国栋走进福佑队一户群众家里,吞掉最后一口馒头,扔掉剩下的葱叶。

庄国栋:嫂子,在家没有?

一位青年妇女走了出来,道:吆,是国栋啊。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在嫂子家吃点。

庄国栋:吃过了。嫂子,你家有鸡蛋没有?我妈妈生病了,捎话让我买一点。

村妇:有啊,就是不多。你要多少?

庄国栋:我要十斤,有没有?

村妇:哪里来的十斤啊,只有二斤。

庄国栋:二斤也行。

村妇进了房子,用盆子端出来几十枚鸡蛋。

村妇:这是十八个鸡蛋,你拿去吧。

庄国栋:这足足有二斤多啊,你拾出两个。

村妇:反正这鸡蛋是咱家的鸡下的,多就多了。你只要给二斤的钱的就行了,就算我看你妈了。

庄国栋:真不好意思。

村妇: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么。

庄国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了村妇。

村妇:你给多了,只要八毛钱。

村妇犹豫了一下,就又转身进了房子,又拿出四枚鸡蛋给了庄国栋。

庄国栋不要。村妇就硬塞进了庄国栋的手里。

庄国栋出了一家门,进了另一家门。又出了门,进了另外一家门。他一家家地跑着,桶里的鸡蛋越来越多了。

庄国栋提了满满一桶鸡蛋回了宿舍,疲惫的脸上溢满了笑容。他放下水桶,从水瓮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咚地灌下了肚子。

一阵清脆的钟声传了进来。

庄国栋从墙角拿了一根葱简单地剥了剥,然后从挂在墙上的挎包里取一个蒸馍,大大地咬了一口就出了门。

在福佑生产队的饲养室粪堆旁 ,两位青年妇女和三位男青年正说说笑笑地在给一辆架子车上装粪,庄国栋在一旁急急地啃着馒头。吃完后,也加入了装粪的行列。

晚上,庄国栋锁好门,骑上已经捆好装满鸡蛋桶的自行车向村外飞去。

西京市钟楼的大钟指示的时间是12点整。钟声阵阵。

庄国栋骑着自行车从钟楼下匆匆而过。

庄国栋匆匆地骑到了菊香家大院门口,停住了车子。他小心地撑好车子,解开绳索,卸下鸡蛋桶。他刚刚做完这些,大门就开了。菊香出现在了门口。

菊香:国栋。

庄国栋:伯母的身体怎么样?

菊香走近庄国栋,提起鸡蛋桶。

菊香:还是那样。这个病得些时间。

庄国栋:代我问伯母好。我要回去了,明天早上还要上工的。

菊香:我妈妈知道你今晚要来,专门叫我给你煮了几个荷包蛋。你一定要吃了。

庄国栋:鸡蛋还是叫伯母吃吧,我兜里装的馒头,饿了就啃几口。

菊香的眼睛湿润了。

菊香:不,我就要你吃。

庄国栋也实在太饿了,就随着菊香进了院门。

东方的天空亮了起来。

福佑生产队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叫了。谁家的狗也随着吠叫着。

庄国栋骑着自行车进了村子,去了知青院。

生产队长赵瑞敏开了院门,走了出来,来到了大槐树下,敲响了钟。

人们纷纷来到了大槐树下。

庄国栋肩着锨也随着人群来到了树下。

庄国栋的工作是给南沟的坡地里运肥。

庄国栋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粪土艰难地爬上一个陡坡,一位青年农村妇女在后面掀着。车子终于上到了坡顶。

庄国栋满身大汗,如雨的汗水顺着头发向下流淌着。

庄国栋喘着粗气,扶着架子车辕无力地垂着头。

庄国栋慢慢地瘫了下去,趴在了地上。车辕向上跳去,车子上的粪土撒了一地。

那位青年妇女忙跑了过去,蹲在了庄国栋身边。

青年妇女:国栋!国栋!你怎么了?

青年妇女摇晃着庄国栋。

庄国栋不语不动。

青年妇女惊恐地站了起来,向着村子的方向大喊。

青年妇女:来人啊!快来人啊!国栋晕倒了!

一位农村男青年和农村女青年拉着一车粪土出现在远方。他们扔掉车子,急速地跑了过来。

王立新肩着一把锨,草绿色外衣披在肩膀上,满身灰土走进了吉子生产队知青点院子。他把锨靠在墙角,掀开房门,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毛巾。他拿起靠在墙下的搪瓷盆,掀开墙下水瓮上的盖板,用舀子舀了半盆水,放在旁边的石墩子上洗脸洗头。

古堡村的支部书记麻新民走了过来。

麻新民:立新,洗头哩?

王立新赶紧擦了头,站起来面对着麻支书。

王立新:麻支书,你来了。

麻新民:这里有你一封信,好像是你妈妈写的。

王立新接过麻支书递过来的信,随手塞进了裤子口袋。

麻新民:你洗你的头,我走了。

王立新:嗯。谢谢麻支书。

麻新民离去。

王立新擦干了头,半坐在立在门外的石碌碡上,从口袋里掏出信,打开,读了起来。

立新吾儿,最近安好!我和你爸爸都好,就是都不放心你。还是年前和你谈的调进西京市第五棉纺厂的事情,不知道你思考的如何了?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几次,开始你爸爸并不同意你的意见,经过我多次劝说终于让步了。他同意为你办理调动手续的同时也为你未来的妻子办理手续,你们都进西京市第五棉纺厂。就是在办理调动手续之前,你必须把你未来的妻子领回家让我们看看,也好为你把把关,出出主意,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不能视为儿戏。今年年底是最后的期限,请你三思为盼。爱你的妈妈,碧霞亲笔。

王立新放下信,坐在碌碡上望着西方的天空发呆。继而,脸上浮现出了兴奋而又自信的笑容。

王立新道:李菊香,这次你肯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一定是我的!我看他庄国栋还能嚣张几天?

王立新很响地拍了拍信封,走进了宿舍。

西京市菊香家。菊香妈妈躺在简陋的房间里的简陋的床上剧烈地咳嗽着。

菊香端了水和药给妈妈吃。

菊香妈妈艰难地吃了药,努力地要坐起来,但失败了。菊香就忙放下杯子帮助妈妈坐了起来,给妈妈后背处垫了枕头,让妈妈靠在床头上。

菊香坐在了妈妈的身旁,给妈妈抚着胸口。

菊香妈妈:香儿,你弟弟还小,不懂事。你爸爸他去世早,我再一病,咱们家就没法生活了。要是你能早早回来有多好啊。

菊香垂下了头,无奈地给妈妈抚着胸口。

菊香妈妈:你看邻居家小三去年就调回来了,分配到了汽车厂。我们厂你刘姨家的姑娘年后也调了回来,就分在了我们厂。你也想想办法调回来吧。我真怕自己撑不住,到那时候你弟弟可怎么办啊?

菊香似乎想通了: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调回来的,你就放心吧。

在福佑生产队的知青男宿舍里,如豆的灯光照在躺在炕上的庄国栋苍白疲惫的脸上。

外面的狗吠声此起被伏。

庄国栋睁开了眼睛,惊愕地向四周望去。

月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房间。房间里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生产队长赵瑞敏正趴在他脸上高兴地望着他。

庄国栋:我怎么回来了?我怎么了?

赵瑞敏:你在南沟拉粪时晕倒了。好在已经到了地里,如果在坡上的话那就董(弄)下大烂子了。你醒来了就好。

庄国栋要坐起来,赵瑞敏拦住了。

赵瑞敏:国栋,你先不要动。你晕了一天了,可把人吓死了。咱队上几十人守了你一天。天黑了,都有孩子,我叫他们先回去了。你等着,你嫂子刚才给你做了一碗干捞面,我给你端去。

赵瑞敏起身出去了。

庄国栋的眼睛溢出了汹涌的眼泪。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挪到了条桌前,拿出了菊香送的笔记本,忘情地亲了一口,随即就打开课本,读了起来。

赵瑞敏很快就进来了,端了一碗香喷喷的干捞面。

赵瑞敏: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赶紧把这碗面吃了。以后晚上可不要再这么不要命地学习了。

庄国栋感激地接过面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小山羊咩咩咩地叫了起来。庄国栋紧张地停住吃饭,聆听起来。

赵瑞敏笑了。道:你放心地吃面吧。你的羊我都喂了,给羊吃了很多草,饿不着的。

庄国栋感激地流下了泪。他怕赵瑞敏看见,就低了头大口吃起面来。

傍晚,庄国栋又牵着小山羊去了古堡。

小山羊在古堡内悠闲地吃着草,不时地咩咩咩叫上几声。

庄国栋靠坐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认真地阅读着高中的语文课本。

太阳在西边的城墙头慈祥地望着庄国栋,把温煦的目光斜射在了古堡的角角落落。

庄国栋把书反扣在了旁边的地上,双手抱着头靠在树干上痴痴地望着天空如纱的白云陷入遐想。

一辆公交车在公路上缓缓行驶着,在古堡村的村口停了下来。门开了。菊香提着鼓鼓囊囊的长方形帆布包,穿着带绊扣的暗红布鞋,蓝色咔叽布裤子,黄绿色列宁装,围了一条粉红色纱巾,背着印有红五星和“红军不怕远征难”字样的土黄色帆布挎包从车上走了下来。

车绝尘而去。

路旁的小麦已经快成熟了,青黄色的麦浪随风翻滚着。

菊香站在路边,微笑地望了望前方,踏上了走向古堡村的小路。

庄国栋收回目光,收回双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口琴,深情地吹奏起《甜蜜蜜》来。悦耳多情的口琴声越过了古堡高大的城墙,飘向了村子周围。

菊香提着帆布包背着挎包走在古堡下的小路上。

悦耳的口琴声飘进了她的耳朵。

菊香放下帆布包,整了整挎包,认真聆听着悦耳的口琴声,嘴角现出了喜悦的微笑。

菊香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就又提上帆布包急急地向前走去。

庄国栋专注地吹奏着口琴。

菊香站在古堡门旁幸福地注视着庄国栋。

小山羊咩咩咩地欢叫着向着菊香走去。

庄国栋的目光随着小山羊转向了菊香。

庄国栋站了起来,木木地望着菊香。

菊香对着庄国栋娇羞地笑着。

庄国栋如梦初醒般微笑着跑向菊香。

菊香扔下帆布包,张开了双臂。

庄国栋和菊香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小山羊站在旁边咩咩咩地叫,似乎在为他们的重新见面而欢呼着。

庄国栋抱着菊香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直到累了才轻轻地把菊香放了下来。

庄国栋:妈妈的病好了?

菊香忧愁满面:还没有。不过,比原来好多了,还是需要人照顾。

庄国栋提起菊香的帆布包,和菊香一起向梧桐树下走去。

小山羊也很乖巧地走到一边吃草去了。

庄国栋和菊香并肩坐了下来。

庄国栋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要是能调回去该有多好啊。

菊香抱着双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庄国栋:我妈妈要我想办法调回去,可哪能那么容易啊。

庄国栋:回去后我找找赵队长,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菊香:大队只有县办和社办企业的指标,要调回西京市还得另想办法。

庄国栋无奈地低下了头。

菊香拉开帆布包的拉链,取出几本书递给庄国栋。

菊香:国栋,你看这是什么?

庄国栋接过书一看,高兴地喊了起来。

庄国栋:复习资料?!真是太好了。香香,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菊香幸福地笑着:我知道你需要这些资料,就抽空从我同学那里搜寻了一些。遗憾地是我找了许多同学都没有找到语文复习资料。

庄国栋:这些正是我最需要的。语文是我的强项,不需要复习。

菊香望着庄国栋,幸福地笑着。

庄国栋贪婪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菊香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把目光转向了庄国栋。

菊香:别看了,时间有的是。天黑了,咱们回去吧。

庄国栋:嗯。

两人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

庄国栋帮菊香提着提包,菊香牵着小山羊,两人相伴着向回走去。

两人并排沿着通村土路走着,谁都不说一句话。走到村口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脚,面对着对方恋恋不舍。

菊香把山羊的缰绳递给庄国栋。

庄国栋不舍地接过缰绳,把提包还给菊香。

菊香:你回去吧,我到了。

庄国栋:嗯。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

菊香望了望四周,猛地扔下提包,在庄国栋的脸颊上吻了一口,然后就提了提包转身疾步向村里走去。

庄国栋幸福地望着菊香的背影。

小山羊咩咩咩地欢叫着。

等到菊香消失在了村子的拐弯处,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庄国栋才转过身,牵着小山羊向回走去。

菊香推开宿舍门,把行李放在地上,从桌子上摸出火柴,擦着,点燃桌子上的罩子灯,关上门,然后颓然地坐在了炕上,望着外面黑洞洞的天幕发呆。

突然,门开了。王立新走了进来。

菊香惊恐地站起来,木然地望着王立新。

王立新:你们宿舍的灯亮了,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菊香:巧霞去哪里了?

王立新:巧霞进城办事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菊香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后面就是炕栏,她一屁股坐了下去。

菊香惊恐地道:你想干什么?

王立新走到菊香跟前,在她身边坐了下去。菊香本能地向旁边挪了一下。

王立新:你不要怕,我不吃你。我是告诉你好消息来的。

菊香:什么好消息?说了赶紧走。

王立新:我妈妈今天来信了,说我爸爸把我的调动说好了,进西京市第五棉纺厂。之前,我把你的情况也给我妈妈说了,这次连你一同调进西京市第五棉纺厂。难道这不是好消息吗?

菊香愣了一会儿。

菊香:那你想要我怎么感谢你?

王立新:就是在调回西京市前,你必须和我结婚。

菊香:那不行。我有男朋友。除了这个条件,你说什么都行。

王立新:你有男朋友?就那个庄国栋?榆木疙瘩一个,能有什么出息?!说实话,我今生非你不娶,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

王立新愤然离开了菊香宿舍。

菊香抱着双膝坐在炕上,陷入了沉思。

自从那天庄国栋和菊香在古堡相处了一会儿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古堡。庄国栋的心就像猫爪在挠,异常难受。但他还是依然在每天傍晚的时候准时去古堡放羊,他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一天.小山羊在古堡内四处吃着草,咩咩咩地叫着。

庄国栋在焦急地转着圈子,不时地向古堡大门口望去。丝毫没有菊香的身影。

天黑了,秋风在刮着。他痛苦地拉了山羊,向古堡外走去。

又一天,古堡内的草枯黄,树木落光了叶子。

小山羊在吃着草。

庄国栋痛苦地靠坐在梧桐树下,望着乌云遍布的天空发呆。

一天,菊香肩着锄和王立新等一群知青回到村口。麻支书走了过来。

麻支书:菊香,你的信。

麻支书把信递给菊香。

菊香接过信阅读起来。王立新凑过来看信的内容。其他知青向知青点走去。

信很短,是弟弟写来的。

“……姐姐,妈妈又昏倒了,你快想办法调回来吧。……”

菊香把信握在手里,表情复杂地望了王立新一眼。

菊香:王立新,调动手续什么时候能办好?

王立新: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马上就能办好。

菊香:好。我答应你。

王立新兴奋地就张开双臂要抱菊香。菊香侧身避开了。

王立新:我们明天就请假回西京,我让爸爸尽快办手续。

菊香木然地:嗯。

两人相伴着向知青点走去。

天空飘着雪花。

古堡内的地面已经被雪花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小山羊干瘦无比,在雪地里搜寻着干草。

庄国栋靠在梧桐树下,头发上、肩膀上满是厚厚的雪花。

庄国栋掏出口琴,吹奏着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悲伤的音乐飘荡在古堡内外。

菊香咬着嘴唇走进了古堡,默默地走到了庄国栋的身边。

庄国栋放下口琴,望着美丽但却憔悴的菊香,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容。

庄国栋:香香,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来看我了?

菊香低了头,良久。

菊香鼓足勇气,正视着庄国栋:国栋,对不起。我要回西京了,去西京市第五棉纺厂工作。我今天是给你道别的。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以后你也不要找我了,我回去后就要和王立新结婚了。

庄国栋愣在了当地,手里的口琴掉在了地上。他木然地望着菊香的眼睛。

菊香捂了脸,转身跑出了古堡。

庄国栋望着远去的菊香,伸出双臂,面向天空大吼了一声。啊!——

庄国栋挥舞着拳头,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然后伏在雪地上大哭起来。

古堡外,菊香边跑边捂住耳朵,泪流满面。

菊香在心里默默地道:对不起!国栋哥,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啊。我相信你是会理解我的。

夜深了,痛苦而麻木的庄国栋躺在雪地里,任凭雪花盖满全身,一动不动。

小山羊窝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远处村子里的狗吠叫着。

小山羊咩咩咩痛苦地叫着。

庄国栋无力地爬起来,踉跄着脚步,来到小山羊身边。

小山羊四蹄乱蹬着。

庄国栋发疯似地刨着雪,寻找着干草。不一会儿就楼了一大抱子。他刨开一块雪地,把山羊放在中间,外围围上干草,点燃。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要是山羊重新站了起来的话,菊香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熊熊的大火在山羊周围燃烧着。

小山羊无助地望了庄国栋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停止了活动。

庄国栋望着一动不动的小山羊,木然无语,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火渐渐灭了,只剩了小小的火星。

火彻底灭了,只剩了乌黑的灰烬。

庄国栋这才在灰烬下刨了一个坑,把小山羊埋了起来。

庄国栋站起来,望着小山羊的坟墓,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向古堡外走去。

经过这次爱情巨变后,庄国栋下定决心,认真学习,终于在一年后经过考试,被西京市公安系统招录为公安干警。

正在拆迁的街道两旁的店门大都关闭着。门外的墙上写着一个个大大的“拆”字。开着门的店主人都忙忙碌碌地向外搬着家具。运送家具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

庄国栋书记的车在街道上艰难地前进着。

街道旁有家辣子烹豆腐店。店门的招牌挂在门楣上,喷涂的碗口大的“辣子烹豆腐”五个大字清晰地描绘在鲜艳的辣子烹豆腐大碗的照片旁。

菊香的丈夫王立新和工人正向外抬着桌子。

菊香头上裹着头巾向外搬运着椅子。

门口的卡车上已经装上了一半的家具。

菊香放下椅子,忙走到家具旁边,帮助丈夫王立新扶正稍稍倾斜的家具。

菊香:小心,不要把谁伤了。

菊香帮着丈夫王立新和工人把家具抬上卡车,装好,泼辣地怕了拍身上的浮土,转向王立新。

菊香:立新,你和他们先把橱柜抬出来装上,下一趟再拉厨具和桌椅,你看行不行?

王立新道:嗯。那我们就先把橱柜搬出来。车上也只能再装一个橱柜了。

王立新和工人走进了店门。

菊香把自己已经搬出来的椅子归拢到一块,转身望着店门的招牌陷入了沉思。

庄国栋的车艰难地开到了菊香的卡车前。小田跑下车打开车门。庄国栋、齐大海下了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小田走到菊香跟前,道:大嫂,你好!敢问这是王立新辣子烹豆腐店吗?

菊香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菊香:就是的,你有什么事?

小田:咱们区委庄国栋书记想吃辣子烹豆腐,不知道还能不能做?

菊香:你没看正在搬家吗?

庄国栋:小田,走吧。咱们到其他地方再看看。

菊香一愣,忙转过身望定庄国栋。这一看,就更愣在了那里。

菊香心里想:这不是庄国栋吗?他已经当上了区委书记?他的身体还好吗?

王立新和工人抬了橱柜走出了店门。

小田带着哭腔道:庄书记,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还是再等等吧,让我再和老板说说。

庄国栋:还是走吧。咱们不能给群众添麻烦啊。

庄国栋微笑着望定菊香,身子一震,愣在了那里。

庄国栋心里道:这不是菊香吗?她这几十年过得好吗?

王立新和工人放下橱柜,望向齐大海和庄国栋。王立新的表情瞬间陷入了尴尬,但只一会儿,他就调整好了心态。他高兴地跑向齐大海。

王立新:齐主任,你来了。

王立新转向菊香:菊香,这就是齐主任,咱们家的新店面就是齐主任帮助找下的。

齐大海:其实,你们所有拆迁户的新店面都是庄书记亲自协调的。为了你们拆迁后的生活,庄书记没有少费心。仅仅为了你们的新店面,他就亲自组织参加了三次协调会议。

菊香望了一眼庄国栋,成熟沧桑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少女的羞涩。

菊香:立新,你先放下手里的活,咱们给庄书记他们好好做一顿辣子烹豆腐,就权当是咱们对新生活的提前庆祝吧。

菊香转身向店里走去。

王立新表情复杂地看了庄国栋一眼,转而对那几位工人道:你们先把这些东西装上车,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后再继续搬东西。

王立新转向庄国栋他们道:庄书记和齐主任,来,坐到里面。

庄书记一行人随着王立新走进了店里。

王立新把庄书记他们让进了一间雅间坐下,自己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摆上了餐具,端了一壶铁观音茶水,给每个人斟上。

王立新:各位领导慢用,我出去帮帮我娃他妈。

庄国栋仔细打量着这件雅室。墙上没有其他别的什么装饰,只是一幅简单的香茅草静物油画挂在主客的后面墙上。很简单,也很雅洁。

不一会儿,王立新用盘子端了几碗辣子烹豆腐进了包间,一一分发到位。

菊香端了一盘子热腾腾的馒头相伴着走了进来,放到了桌子上。

王立新:各位领导,赶紧趁热吃吧。你们真不容易,为了我们群众的生活和生产,连饭都忘了吃。

菊香: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庄国栋望着菊香和王立新幸福的样子,舒心地笑了。他把碗拉到跟前,夹了一口豆腐放进了嘴里。

庄国栋:真香。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辣子烹豆腐了。

菊香望着庄国栋贪婪的样子笑了。

王立新也望着菊香笑了。

可是,还没有吃几口,庄国栋就满头大汗,晕晕乎乎的了。他放下筷子,双手捂住肚子,向后倒去。

救护车鸣着笛开着引擎,开着后门,等在辣子烹豆腐店门口。

护士和医生抬着担架,擎着吊瓶匆匆地把庄国栋送进了救护车。

齐主任和小田赶忙钻进了小车。

王立新在街道前指挥着群众让路。

群众自发地闪在了两旁。

菊香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切。

救护车快速地启动了,远去了,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2012年9月22日草于草庐书屋

2020年9月3日修改于草庐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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