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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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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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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犯王金生(中篇小说)

自从冬生把王金生列入重点改造对象之后,他就开始从各种渠道搜集有关王金生犯罪和改造表现的信息。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明晰的条理。

王金生是关中沙苑县桃林村人,因为诈骗罪被判刑十二年。

说起王金生诈骗的本事,不论是雷艳涛、小张还是那些犯人都赞不绝口。都把他说成了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真正的聪明人。冬生听了他们的议论之后,也被他骗过的人的愚蠢和大意而惊叹。他常常自问,如果自己遇到了王金生,是否就能逃脱被王金生诈骗的命运?他摇了摇头。

八年前的夏天,一个闷热的中午。

秦东市一家商场的业务员正在打盹。

一辆昌河面包车停在了商场门口。从车上下来了三个男青年,王金生就在其中。一个人站在门外,靠在车上,点燃一支烟,望着四周。一个人跟着王金生向里走。

王金生手里提着一个大帆布包,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拉开帆布包拉链,倒出几大沓百元人民币。

“给我拿五十条红塔山。”

业务员望了一眼人民币,如数拿出五十条烟。

那位男青年抱了烟走了出去。

王金生把钱递给业务员。

“这是货款。你点点看。”

业务员翻了翻,点了点头。

王金生望了一眼货柜。

“能不能给我拿一个打火机?”

业务员转身去拿打火机。

王金生迅速地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包钱放到柜台上,又很快地把原来那堆钱拾回了帆布包。然后抽出一根烟噙在嘴上。

业务员转过身来,把打火机递给王金生。

王金生接过打火机,笑了笑:“谢谢!”转身离去。

业务员看着王金生他们上车,离去。

当车子远离了商场后,业务员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怎么不对劲又说不清楚。她赶紧拿出堆钱,一看,原来两头是真钱,中间夹着的都是白纸。她一下子就瘫在了座位上。那可是五万多元啊!这可怎么办呢?

业务员清醒后,马上就给公安局报了案。

之后,公安局又接连接到了多次关于用白纸诈骗高档香烟的案子。经过缜密地调查取证,最后把线索锁定在了王金生身上。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王金生背着那个帆布包回到了他和情人黄秋霞的出租屋。

黄秋霞放下手里的抹布,笑着接过他卸下来的帆布包。打开包,翻了翻,道:“这几天生意不错啊。”说着就拿了钱仔细数了数,塞进了床头柜里。做完这一切,她才道:“吃了没有?”

王金生笑着张开双臂。

黄秋霞娇嗔着道:“每次都这样。馋猫一样。”说着就害羞地向王金生走去。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王金生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谁?”

“我。买烟的。”门外有中年男人道。

“霞,开门。”

王金生疲惫地坐在了沙发里,闭着眼睛靠了下去。

黄秋霞刚一打开门,门就被强力撞开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黄秋霞惊叫道。

一群公安干警冲了进来。

王金生马上惊恐地站了起来,但很快就被冲到跟前的公安干警压在了那里,扭转过胳膊戴上了手铐。

王金生被公安干警带了出去。

王金生刚被带走,黄秋霞马上就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冲到床头柜那里,取出那沓钱,还有一个存折,胡乱塞进顺手拿起的一个挎包里,带上门冲进了黑暗里。

半年后,王金生以诈骗罪被判刑十二年,投进陕西省S监狱服刑。

在监狱里,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装卸制造氮肥的原料,很累也很脏。三天时间就把他这个一向好吃懒做的人给击垮了。

“像这样下去,没有服完刑,自己肯定会被折磨死的。”他很恐惧。

怎么办?

他在苦苦思索着逃避劳动的办法。

一天,一位外役犯人在修理犯人宿舍,正在用铁锤把一枚枚铁钉敲进木头,固定着窗上的窗纱。

他茅塞顿开,趁那位犯人不注意,偷了一撮铁钉,藏进衣服口袋里。中午吃饭的时候趁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把那撮铁钉吞进了肚子。

快到出工的时候,铁钉在肚子里发威了,折磨地他冷汗涔涔。他倒地翻滚,大哭大叫,痛苦异常。

值班干警接到报告后,马上汇报给了监狱领导。监狱领导第一时间派来了救护车把他送往了秦东市人民医院。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终于弄清楚了他自残的真相。

医生给他做了手术,取出了铁钉,挽救了他的生命。在住院期间,他用心地寻找着逃跑机会,但因为监狱干警看护严密,终于没能如愿。

康复后,他被送到了车间,跟着师傅学习氮肥制作技术。

他被严密地监视了起来。

车间里的空气刺鼻,刺眼。一天下来,人几乎都要虚脱了。他很后悔自己的愚蠢举动。他现在开始怀念在外面运送原料的工作了,虽然很累但却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现在倒好,反而比先前更加痛苦难受了。

他多次向值班干警请求,想继续在外面运送原料,向干警保证,一定痛改前非,好好改造。

值班干警冷笑道:“口说无凭。你先在车间里好好改造。等表现好了以后,再考虑你以后的工种。”

没有办法,他只好认真地跟着师父学习,好好改造。但没有多久,他就受不了了。他又有了新的自残计划。他想,与其在车间里受罪还不如自残后到医院里休息。虽然很痛苦,但却不要受这种罪。有了自残的念头,他就开始寻找自残的方法和机会。

一天,在宿舍里休息,一位犯人倒水时被另一位犯人撞了一下,这个犯人的手被烫了,起了一个水泡。他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二天下班后,他积极地拿了几个热水瓶去接水。回到宿舍后,他把所有的热水都倒进了一个脸盆里。

值星员问他:“你倒那么多的热水干什么?”

他说:“烫烫衣服。好久没有烫衣服了,都惹了虱子了。”

值星员厌恶地走到了一边。

“那你烫吧,不要让虱子跑到其他人身上了。”

王金生脱掉鞋袜,咬了咬牙,一狠心,就把左脚踩进了水盆里。滚烫的热水很快就把他的左脚烫下了密密麻麻的水泡。虽然钻心地疼痛,但他还是强忍着把脚泡在水里。

他嘶嘶地抽着冷气,冒着冷汗,颤抖着扭动身子。

他身边的犯人扭头一看,大喊道:“王金生的脚被开水烫了。”

值星员赶紧跑到跟前,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大骂道:“你他妈地真不是人。真能下去手。你知道吗?你给老子也带来麻烦了。”

值星员一边骂着,一边跑向门口,大喊道:“余管教,王金生又自残了。”

不一会儿,值班干警余管教就带着医生来了。一看伤势很重,就马上转进了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在医院里,吃着病号饭,躺在床上,和其他病人聊着闲天,又不用劳动,他感觉就像到了天堂。但病总归是要好的,监狱还是要重新进去的。越是病情好转的时候也越是最难熬的时候。虽然他还没有进监狱,但他却已经在盘算着以后逃避劳动改造的方法了。

脚终于好了。

这次他只在监狱里呆了两天,就被省监狱管理局送到了子午岭监狱。当囚车进入位于富州西边的大森林里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死了。他莫明地恐惧。他彻底后悔了自己的选择。他真想重新回到省S监,认认真真地按照监狱干警的安排好好改造了。在那里虽然很苦,但总比这里要好多了。等到真正被子午岭监狱分到罗汉寺监区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和这里相比较,不论是伙食质量、数量,还是劳动强度,省S监简直就是天堂,而这里只能算是地狱。他彻底绝望了。于是,从来到这里的当天起,他就绝食,就消极抗拒改造。任凭干警怎么做工作就是不改。后来,饿得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才开始进食。

罗汉寺监区的领导都知道他有用自残抗拒改造的行为,就专门把他安排在一个都是改造积极分子的互监组里,让那两个犯人随时地全方位地对他进行监视,使他无法接触到任何铁器,甚至饭勺等等。他只有跟随分队去工地运肥,劳动。

正是隆冬天气。猪场的粪便都被冻成了厚厚的坚冰,只有用尖锐的铁耙才能把猪圈里的粪便挖出那么一点点白印,只有经过多次不懈的努力,才能挖下一点点猪粪。王金生试着挖了一次,双手被震得隐隐作痛。这加速了他自残的决心。

这天早上,同监室的一位犯人感冒了,发高烧。医生给那位犯人打了一针退烧药,那位犯人就留在了监舍休息,没有出工。这件事启发了他。

晚饭后,王金生打了一场篮球。在篮球场上,虽然他的球技很差,但却很卖力,不是抢球,就是拦截,跑得满头大汗。打完篮球,他打了一盆凉水,就在宿舍门口光着身子兜头浇了下去,然后就站在门口,迎着凛冽的寒风,瑟瑟发抖着擦洗身子,直到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才回到了暖烘烘的宿舍。

半夜时分,睡在他旁边的互监组成员习惯性地摸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浑身发烫,简直就和烧火墙炉子里红彤彤的木柴一样烫手。他忙推醒王金生。

“金生,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王金生头痛地要命。但他却很高兴,终于可以美美地休息几天了。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真实心理,他咬着牙关,打着寒颤道:“我,冷冷冷冷。”

“不要急。我去找医生给你开点药先吃吃。明天早上,叫左管教给你打上一针就好了。”

“那就谢谢谢谢你了。”

那个犯人赶紧跑到医生所住的单间,拿了几片安乃近跑回宿舍,倒了一杯水递给王金生。

王金生装着把药放进嘴里,喝了口水,就睡下了。

那个犯人眼看着王金生喝了药,也睡下了。

等到那个犯人睡下后,王金生偷偷地把药片从床头的缝隙里扔到了床下,蒙住被子颤抖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这个犯人一起床就把王金生生病的事汇报给了值星员。值星员点完名后也马上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值班干警。值班干警就让左医生进监舍给王金生做了检查。一量体温,吓了一跳,竟然高达四十度左右,就马上给他打了一针退烧药。

他的感冒很顽固,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治疗才慢慢好了起来。左医生感到很奇怪,这只是普通感冒,按理说,一周左右,最长也就是半个月就会彻底好转的,谁知,他竟拖了这么久。他哪里知道王金生从来就没有按要求吃过药,而是把药片扔到了床底下。

躺在病床上这段时间里,王金生一直在思考着怎么能长期装病的法子。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一次次自残的痛苦了。每天,当大家出工的时候,这座监狱里就只剩下他和积委会几个人了。那天中午,仰面望着密密麻麻满布黑絮的房顶,他感到了莫名的空虚和无聊。窗外是艳阳高照的晴朗的天气,从天空划过的小鸟发出了美丽的鸣叫和悦耳的煽翅声。他被这一切美好的景象所吸引,挣扎着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挪到床边。当他穿好鞋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双腿酸软,头脑发晕,差点跌倒。他马上扶住床沿,静了一会儿,这能慢慢挪着向门口走去。在走的过程中,他突发灵感,有了长期装病的条件和办法。他不由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他扶着床沿,慢慢挪到门口,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没有把稳,头摔在地上,磕了一个大大的包。他虽然痛得咬牙发出嘶嘶的声音,但心里却是非常地高兴。

“王金生,你怎么了?”积委会主任看见了走了过来。

“我,我头晕,腿没有了知觉。可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害怕,就挣扎着爬了出来。谁知道在门口的时候摔了一跤。”王金生痛苦地道。

“没有事吧?”积委会主任关心地问。

“没有事。就是头痛。”王金生摸了摸头上的包。

积委会主任挪开他的手,仔细地看了看他头上的包,就帮他挪到了墙下离门较远但有阳光的地方。

“想回宿舍的话叫我。我好帮你。”积委会主任望了他一眼就回到了他的宿舍。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努力,王金生终于成功地让他身边的人,值星员、积委会成员以及中队领导、干部都相信了他下肢瘫痪的事情,虽然中队领导带着他去支队医院检查了多次,每次检查都证明他的下肢功能正常,但就是办法让他正常行走,还不用说劳动改造了。

他很快乐地呆在监舍里,一呆就是八年多。从开始的爬行,到后来拄双拐;从腿正常,到腿瘦得成了比胳膊还细得多的麻杆。他快乐无比。他终于成功地逃避了劳动改造而监狱领导干部还都拿他没有办法。他成了许多犯人眼里的智者和英雄。

知道了他瘫痪的真相后,冬生就准备彻底地将他改造过来。

这天下午,他进了监狱,先找积委会主任王自治了解了一下情况。

王自治见冬生进了他的宿舍,恭敬地让出座位,倒了一杯茶。

冬生接过茶,坐了下来。

“王自治,你和一分队的王金生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据你观察,他的腿是真瘫痪了还是假瘫痪了?”

“肯定是假的了。号子里没人时,他就丢掉双拐走着上厕所。大家一回来,他就又拄着双拐慢慢挪。”

“嗯。知道了。”冬生有了主意。

冬生来到谈话室,叫内勤把王金生叫来谈话。

王金生是拄着双拐推门进来的。关住门之后,王金生拄着双拐站着。但站得很笔直,几乎没有一点力作用在双拐上。

冬生坐在小椅子上,仔细观察着王金生。

“坐下。”

王金生望了望四周,把双拐并在右手靠到了墙角。弯腰从桌子旁抽出小椅子放到地上,坐了下去。

冬生冷笑了笑,没有言语。

冬生盯着王金生好大一会儿,看得王金生心里有点发毛。他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冬生这才缓缓地道:“王金生,你是因为什么罪被判刑的?”

王金生望了冬生一眼,又低下了头。

“诈骗。”

“判了几年?”

“十二年。”

“现在服刑多少年了?”

“八年零三个月。”

“哦。大部分时间都过去了。”

“嗯。再剩三年零九个月十一天。”

“我听说你这八年零三个月里几乎没有出过几天工,都是在监狱里休息着的?”

王金生直直望着冬生道:“不是休息。是我的腿瘫痪了。”

冬生笑着望着王金生。

“能让我看看你的腿吗?”

王金生愣了愣。迟疑地道:“可以。”

王金生挽起两个裤腿。展现在冬生面前的是两条皮包着骨头的瘦得可怕的腿。

王金生一直注意着冬生的表情。看到冬生皱了皱眉,又恢复了自信。

冬生坐了下来,望着王金生叹了口气。

“可惜,可怜啊。好好的一条腿被糟蹋成了这样,看来真的要被废了。”

王金生大着胆子道:“李管教,我没有骗你吧?”

冬生叹了口气。

“王金生,我听说你的腿是装的。你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啊。”

王金生急了。

“李管教,我没有装啊。是真的。我如果骗你的话,你就给我加刑。”

“骗还是没有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让医生说了才算的。是这,等过了这几天,我好带你到支队医院去检查检查。”

王金生低下了头。

“去吧。”冬生挥了挥手。

王金生站起身,转身拿了拐杖,拄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冬生有了一个成熟的改造王金生的方案。

周末,王金生上支队汇报工作。忙完后去了赵指导员家里蹭饭。很快,嫂子就把饺子和蘸水端上来了。

饭后。嫂子去刷碗筷。赵指导员和冬生品茶聊天。

“冬生,当上管教后是不是很累啊?”

“嗯。我晚上十二点前没有睡过觉,早上六点就又得早早起来。整天迷迷糊糊地,真想请一个月假到外面转转,休息休息。”

“管教就是这样,担子重,但却能锻炼人。你看咱们支队的中队长、指导员、各科室的科长、甚至支队领导,大都是从管教过来的。”

“嗯。我明白。所以,我想把管教干好。准备把罗汉寺所有的犯人都教育好,改造好,让他们重新做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现在当管教时间也不短了,还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现在最重要的计划就是想把王金生改造过来。我不想看见他就这样子刑满回家。我想听听你对王金生的看法。”

“王金生肯定不是真的瘫痪,有几个犯人就看见他晚上不要拐杖像正常人一样地跑着去上厕所。有几次,晚上值班的武警战士也对我说起过王金生自己跑着去上厕所的事情。可是,知道归知道,就是找不到改造他的方法。不过,我对你有信心。我知道你一定能改造好他的。和保全成功改造的例子就是证明。”

“我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但现在就是对王金生的了解很不够,找不到对症的药方。”

“那我给你说说他的过去。这都是我零零碎碎听来的。也许对你有用。”

于是,赵指导员给冬生详细地讲了王金生性格形成的原因。

王金生弟兄两人,是父母的心肝宝贝。

王金生的父亲是他们乡的信用社主任。他们家是他们村最富裕的,不管是自行车、手表还是电视机,他们家都比别的人家早有那么一两年。因此,他母亲很骄傲,对人也很跋扈,是经常鼻孔朝天的相。

王金生和他哥哥仅仅相差两岁。当哥哥在外面乱跑着玩的时候,王金生就随着哥哥到处乱跑。

王金生和他哥哥的个子都不甚高,显得有点单薄,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找机会欺负他们,强迫他们从家里拿平常难得一见更不用说品尝的好吃的。一旦不同意就会遭到一顿饱打,经常伤痕累累地哭着回家。

有一次,王金生和哥哥又被打破了头,摔破了膝盖。王金生的母亲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去门口大骂或者是领着孩子去打孩子的孩子家里去找家长,而是又狠狠地打了王金生哥哥一顿。训斥道:“你们怎么这么没有用呢?以后谁打你们你们就打谁!决不允许你们再这么哭着回来了。如果再这么哭着回来,别人打了你们,我就要被别人更狠地打你们。”

挨了这次之打后,又有孩子向他们讨要点心。他们不给。那群孩子就围上来要打他们哥俩。王金生的哥哥豁开那群孩子,顺手抓起脚下的一块砖头,劈头就向最近的那个孩子的头上砸去。那个孩子的头上立马就有了一个血口子,鲜血汩汩汩地冒了出来。别的孩子看见有人流了血,就大喊着跑了开去。那个流血的孩子一摸,手里全是血,也大哭着跑回了家。吓得王金生哥俩也跑回了家,藏进了柴房不敢出来。

很快,那个被王金生哥哥打破了头的孩子的母亲领着孩子找王金生的母亲告状来了。口里骂骂咧咧地:“你们王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凭什么要打破我家孩子的头?……”

王金生的母亲闻言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回骂道:“你说话好听点!谁说是我家的孩子打破了你家孩子的头?有什么证据?”

这时,闻言涌来了许多大人小孩,在王家大院里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地。

“就是你家的老大打破了他的头,用那么大的一块砖头。我看见了。”人堆里一个孩子喊道。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

许多孩子都大声证明着。

“你看,我正忙着呢。我给你五块钱,你带娃去医疗站看看。”王金生的母亲不屑而又厌恶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那个孩子的妈妈,转身就回了房间。

那个孩子的妈妈接过钱,刚要笑着和王金生的妈妈说什么,王金生的妈妈已经进了房间。那个孩子妈妈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大声道:“有两个臭钱又怎么样?什么东西!”说完,对着王金生母亲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然后认真地翻来覆去看了看那五块钱,笑着把钱装进内衣口袋,并抚平外衣,还按了按。这才拧着孩子的耳朵向门外走去。“叫你不要和人家孩子打架,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头上打了一个血口子。”

那群人马上给他们娘俩让出了一条路,又很快围拢过来,随着他们娘俩走了出去。

等那群人离去后,王金生和哥哥才胆战心惊地走出柴房,放轻脚步偷偷摸摸地滑过母亲房门口,向外溜去。

王金生的母亲听见他们哥俩的脚步声,快步走了出来,大喝道:“回来!你们到哪里去?”

王金生跟着哥哥磨磨蹭蹭地低着头走到母亲跟前。

王金生的母亲望着王金生的哥哥,一把抱起他,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赞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就是这。要打架就要把他打倒。打伤了都不怕,咱家有的是钱给他看病。看谁以后再敢欺负咱们!”

王金生的母亲放下王金生的哥哥,笑着道:“来。看妈给你们两个藏下了什么好东西。”

王金生哥俩随着母亲进到房间。

王金生的母亲从衣柜里给他们一人取了一瓶牛肉罐头,打开。他们哥俩就跑到门口大吃起来。很快,他们哥俩的身边就又围拢来许多小孩。那个被打破头的小孩也跑来了。但都不敢再抢夺他们的罐头了,都站在旁边流着口水瞅着他们哥俩在香香地吃着罐头。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怯怯地道:“金生哥哥,叫我吃一口好不好?”

王金生就用小勺子挖了小拇指大小的一块,递到小女孩嘴里。小女孩赶紧抿紧嘴唇吃了,闭了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香不香?香不香?”几个小朋友都羡慕地问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害羞而又骄傲地道:“当然香了。”

那个被打的男孩就央求道:“哥,也叫我吃一口好不好?”

王金生的哥哥大声道:“不好!除非你叫我一声爷爷,我才叫你吃一口。”

“爷爷!爷爷!”那个男孩道。

王金生的哥哥让那个男孩吃了比小女孩还要小的一小块罐头。

那个小男孩陶醉地在一旁品咂着牛肉罐头的味道。

于是,许多孩子都要吃。

王金生的哥哥就让他们排队,在每人脸上打一耳光,给一小块罐头。他很享受打别人耳光的感觉。每打一个孩子耳光的时候,他就哈哈大笑。从那天起,王金生哥哥就成了他们村的孩子头,也成了方圆几个村子的小霸王。

关中农村有个谚语,是“三学,二怪,老大是个龟子怂。”是说家中的老二都很聪明。因为有哥哥的照应,王金生就狐假虎威,经常骗那些小孩子们吃吃喝喝。以后,又学会了打牌下象棋。你别说,在打牌下象棋方面,他还真是聪明。自从学会不到一年的时间,在他们家周围几个村子里就再也找不到一位对手了。很快,他就成了他们那个乡的打牌下棋高手了。在打牌下棋时,他喜欢带点彩头。一旦赢了钱,他就会给父母买点点心、水果什么地孝敬孝敬。他父亲一开始还问钱的来路,但都被他母亲拦住了。他母亲高兴地道:“娃就是打牌赢点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就把王金生搂在怀里,亲了亲。

古语说心无二用。正因为热衷于打牌,王金生的学习就无法恭维了。上到初中就没法再上了,就彻底辍学回到了家里,成了无人管束的孩子王。

就在王金生辍学回家的半个月后,他的哥哥因为打架打死了人被公安机关拘留了,判了死刑。他的父母到这时候才后悔了当初对儿子的教育。但悔之晚矣。他们只能拿出所有积蓄到处活动,想把王金生哥哥的命救下来。但当时正值严打时期,没有达到目的。王金生的哥哥还是被执行了死刑。

王金生的父亲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就又因为贪污被免掉了信用社主任的职务。一连几次打击,终于把他击倒在了床上,重病不起。一个月后就与世长辞了。

埋葬了父亲,王金生的母亲自责痛苦,也重病不起。好不容易病好了,但却再也提不起精神了。后来,在亲戚的建议下,她皈依了佛教,成了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

没有了哥哥的庇护和父亲的管教,王金生就像脱缰了的野马,再也无人管束,彻底和社会上那些赌徒们混在了一起。因为他手艺精湛,终于成了他们乡及周围乡镇有名的赌徒。他逢赌必赢,几乎没有输过,不长时间就又赢回了为给哥哥挽救生命而撒出去的所有钱。

王金生妈妈在皈依佛教之前,如果看到儿子目前的情况,一定是很高兴,但现在却有了很深的担忧,那就是怕他也走上他哥哥的结局。她明白,儿子的钱不是从正路上来的,一定还会加倍地被别人甚至上天收回去的。

有一次,她和一位同修在一起聊天,那位同修也是一位老太太。她把自己对儿子的担忧告诉了那位同修。那位同修就给她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赶紧给他说一房媳妇。结了婚,有了牵挂,或许会好起来的。于是,她就让亲戚四处打听,为儿子物色对象。

不久,一位亲戚便给王金生物色好了一位姑娘。她叫赵淑娟,是王金生邻村的姑娘,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长相普通,个子不高,但却很善良,也很温柔。王金生的妈妈很满意。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王金生的妈妈害怕赵淑娟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托王金生父亲的好朋友——乡教育组专干安排赵淑娟到他们村小学教书。就这样,把赵淑娟娶回了家里。

赵淑娟结婚后,对王金生管得很严,严格限制他出外赌博,再加上王金生妈妈的劝说,王金生收敛了不少。一年后,赵淑娟就给王金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等到儿子会跑了的时候,赵淑娟心想,都有了儿子了,估计他再也不会不务正业了,就和他商量着做做生意,赚点钱。恰巧在这个时候,王金生在县城的赌友——小虎托人约他打牌,他就撒了个谎去了县城。

和他们打牌的还有两位牌友。是邻县的朋友。王金生还是牌运很好,不到半天就赢了一千多元。眼看时间不早了,王金生道:“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回去了。不然的话,我妈妈会担心的。”

小虎嘲笑道:“什么妈妈担心了?我怕是害怕嫂子不让上床了吧?”

王金生也笑道:“就算是吧。难道你们不知道怕老婆是福吗?”

那几位牌友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金生给自己留了二百元,把剩下的八百多元全部扔到了桌子上。“我也不请你们了。这八百元给你们留着,你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说着就站起了身。

小虎压住他的肩膀,他只好坐下。

“他们两位是南山里的人,有一个好门路能发大财,想让你带着大家干。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那两位牌友也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行。只要你同意干,我们两个出车,你给咱们出主意,保证一年之内就能让你成为你们乡最大的富户。”

王金生的眼睛里溢满了喜悦的光彩。“到底是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小虎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一会儿。

“很好。咱们下月就干。就在秦东市租一间门面,开一家烟酒商店。以商养商,作为掩护,不然的话,咱们的生意就会很快烂掉的。”

那三位牌友都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还是金生哥有的是办法。我们跟定你了。”

王金生道:“小虎,你给咱在秦东市物色商店。记住,一周之内必须找到地方,不要太偏僻也不要太红火。我给咱们投资一部分钱进货。你们两个给咱们出车。怎么样?”

“没有问题。我们听你的。”说着,小虎就抓起桌子上的钱塞进了王金生的口袋里。“你自己装上吧。愿赌服输。我们还吃得起饭,哪敢要你请啊!”

王金生望了一眼装钱的口袋,长呼吸了一口气,道:“走。我请客。不醉不归。”

小虎道:“你不怕我嫂子罚你跪搓板了?”

王金生豪气地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今天干的可是正事嘛。”

“是正事,是正事。”他们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王金生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赵淑娟和王金生的妈妈都没有睡觉。赵淑娟在写着教案,王金生的妈妈在佛像前念佛。

王金生醉醺醺地晃进了房门,差点就摔倒在了地上。赵淑娟忙站起来扶住,小声道:“又赌博了?赶紧睡吧。我给你倒杯水喝。”

王金生嘟囊着道:“我没有赌博。我是和小虎他们商量正事去了。”

赵淑娟扶他躺在床上,盖好被.

“先睡吧。不要说了。省得妈妈担心。”

赵淑娟倒了一杯开水,另拿了一个杯子左右倒着。

“娟,金生回来了?”王金生的妈妈大声道。

“嗯。”

“打牌去了?”

“没有。是和朋友商量做生意去了。妈,没有事。你就放心地睡吧。”赵淑娟忙道。

赵淑娟尝了一下杯子里的水,凉了。递给王金生。谁知王金生已经睡着了。鼾声如雷。

赵淑娟只好放下杯子,继续写着自己的教案。

“王金生就这样走上了他的犯罪的道路。”赵指导员道。

“赵科长,在家没有?”门外,一位青年,喊道。

“在。进来。”赵指导员道。

门帘掀开了,一位身着警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小王,有事吗?”

“霍监狱长找你。”

冬生忙站起来.

“赵大哥,那你忙吧。我也要回去了。”

“行。那你走吧。路上小心点。”

“嫂子,我走了。”冬生向在卧室里忙着的嫂子打招呼。

嫂子很快走了出来。

“以后来支队就到家里来。嫂子给你做好饭吃。”

“没有问题。谢谢嫂子!”冬生笑着道。

冬生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赵指导员和嫂子把他送到了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回了房间。

五月末的天虽然还有点凉,但已经不是那么缠人了。冬生漫步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星光非常舒服。水田里的青蛙开始欢快地鸣叫了,远处大山里的夜鸟也不甘寂寞有一搭没一搭地凑热闹。冬生笑了笑,站在了院子中央望着星光下模模糊糊的南山,心自然而然地消散在了空中,融入了大山。

突然,有女人的惊叫声从会议室里传了出来。这声惊叫把冬生从美妙的感觉里拉了出来。他知道那是电视里的女生,在这大山里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美妙的女声的。

冬生向王宏的房间望去。窗口里投射出明亮的灯光。

冬生向王宏的房间快步走去,推开们走了进去。

王宏正和雷艳涛聊天。

“她是华州县莲花乡政府的党委副书记。是我同学给我介绍的。她很大方,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晚上,她就让我留宿在她的宿舍。那种感觉真好。”雷艳涛道。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王宏道。

“准备一个月后结婚。”

“在哪里举行结婚仪式?”

“在我家里。随后再在咱们中队补办一次。”

“在咱们中队补办的时候,中队给你杀一头猪。”

“嘿嘿嘿。那就多谢王队长了。”

“她多大了?”

“二十七了。和我一样大。”

“倒是个很有本事的女娃。你很有福气啊。”

雷艳涛高兴地笑了。

冬生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雷艳涛看了冬生一眼,就站起身拉门出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六点多。”

“那吃饭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

“吃饭前,王自治说五棵柳中队的姚建成绝食了。我进监狱处理这件事了。”

于是,冬生就仔细地把处理的经过给王宏叙述了一遍。

“多亏了处理及时,不然的话,今天晚上就出大事了。”

“怎么了?”

冬生把从姚建成被角里拆出的胡刀片和铁丝递给王宏。

“姚建成说,他准备在今天晚上自杀。这是他主动交代后,我从他被子左角拆出来的。一拿出来,我就吓得要死。不过现在好了。隐患排除了。”

王宏仔细看了看胡刀片和铁丝,就顺手把他们交给了冬生。感慨道: “多亏是你当管教。要是权鸿途继续当的话,肯定又要闹出大烂子了。那我就又要跟着挨闲错了。”

冬生笑了笑。

“嫂子给你说下哪里的对象?”

“河湾镇初中的。我没有同意。”

“你得是真的爱上红玉了?”

冬生低下了头,良久才道:“嗯。我觉得她才是我今生真正要找的人。”

王宏真诚地道:“那要不要哥给你去说?”

“嫂子早上去说了。可是……”

“怎么了?她不同意?”

“不是。也许她还对我有意见。年前我不是给她送了些肉、菜还有些柴。刘阿姨留我在她家吃了饭。吃饭的时候刘阿姨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有了,是我村小学的教师。她今天说,要等三个月后再说。”

“那三个月后哥去给你去说。到时候,你的婚宴咱们中队包了。”

“那就谢谢王宏哥了。”

“冬生,你今天处理的事情还真不少。我估计你也乏了。你早早休息去吧。我也得早早休息了。”

“嗯。我走了。”

回到房间。冬生洗了洗准备睡觉。但一躺到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还在考虑着红玉的心思。他坚信红玉还是爱着他的,就是怕他提亲是心血来潮,怕到时候他反悔。她真的再也伤不起了。她想考验他的爱心。如果三个月后他还能再去提亲,那才能说明他是真爱着她的,是不会计较她的过去的。到那时候,她肯定会同意和他结婚的。想到这里,他更没有了睡意,就干脆拿出王金生他妻子写给他的所有信件,仔细阅读起来。渐渐地,王金生妻子的形象就在冬生眼前活了起来。

王金生从城里回来后,整天忙忙碌碌地,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几天。赵淑娟以为他在准备有关做生意的手续,就没有往心里去,而是继续辛苦地经营着家里的土地,赡养着婆婆,管教着孩子,认真地教着自己的学。

三个月后,王金生的店要开业了。前三天晚上睡觉前,赵淑娟在床上哄孩子睡觉。王金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道:“大后天咱们的店就要开业了,那天你也去,看看咱们的店,顺便在城里转转。”

赵淑娟望着迷迷糊糊将要睡着。

“那孩子怎么办?再说,我还有课要上呢。”

“孩子让妈带着。课,你调一下,回来了再上也不迟。”

“那不行。妈身体不好,带一天孩子,身体吃不消。再说,我的课也调不了。我走了,孩子们就得放假。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等到放假的时候我好去看看。”

这正对了王金生的胃口。他本来就不想让赵淑娟到店里去。

“那就等到你放假的时候再去。明天我就得走。开业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办的。”

“你放心地去吧。不要管我,也不要操心家里。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孩子的。”

孩子睡着了。

他们上床拉灯睡觉了。

赵淑娟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了。她给王金生蒸了一碗鸡蛋糕,就又忙着整理自己的教案和教具。

王金生随后也爬了起来,他简单地梳洗后,端起赵淑娟调好了的不冷不热的蛋糕胡乱地吃了,就赶到村外搭车去了。

王金生走后,赵淑娟就烧开水,灌满家里所有的热水瓶,把孩子踢开了的被子塞严实了,在孩子胖胖的熟睡的脸颊上各吻了一口,就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赵淑娟今天的课很多。有一节一二年级学生同时上的复课,其中有二年级的算术,还有三年级的语文和算术。再加上自习,批改作业,很是繁重。

中午,放学了。她没有像外地教师那样去学生家里吃派饭,而是匆匆忙忙赶回家里,帮母亲炒菜,喂孩子。吃完饭,还得抓紧时间弄猪食,喂那两头猪吃饭。那两头猪就是他们家平时的油盐酱醋钱。等做完了这一切,她又得匆匆忙忙赶回学校,继续自己的教学工作。晚上,回到家里,又得做饭,又得管孩子,还得做家务。等这些工作忙完了,就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左右了。到这时,她才能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写教案,批改学生的作业。等到晚上十二点左右她才能入睡。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左右,她又得早早起床,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王金生这次去秦东市,待了很久,一个月后才回了趟家。这次回来,他的面貌和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身崭新的高档西服,真皮黑色高档皮鞋,还有眼睛上的那副大片墨镜,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让村里人羡慕不已。他进村的时候,就开始给大家发烟。那可是五块钱一包的带着过滤嘴的香烟啊。大多数村里人嬉笑着接过烟不抽,在鼻子下闻闻,然后就宝贝似地装进手里才两毛钱一包的烟盒里,好等到没人时偷偷品尝。

他给赵淑娟和老母亲一人买了一身时尚衣服,给孩子买了只有城里的小孩才能摸到手里的玩具汽车。孩子们都很高兴,整天就玩那辆汽车了。

母亲很高兴地把儿子买的衣服穿在了身上。她逢人就夸儿子的本事。她是从心眼里高兴啊。儿子终于有了正当的职业。

赵淑娟把他买的衣服拾进了衣柜里。她埋怨他胡买东西。她告诉王金生:“挣钱不容易,以后要节俭着花,把钱攒起来好给妈养老和儿子上学用。别看现在挣钱容易,那是因为运气好。人的运气不可能永远好的。要为挣不来钱的时候留足后路。”

王金生嘴里答应着,但心里却很不以为然,还背地里骂她是贱货,狗肉上不了席面。

住了两天,王金生又匆匆赶到秦东市去了。临走的时候,他给赵淑娟留了五百多元。第二天,赵淑娟就把那五百元存进了信用社。

很快,王金生就成了他们乡的风云人物,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羡慕他的成功;有人对他的成功却不屑一顾;更有人怀疑他的钱来路不正,但就是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判断。甚至还有人准备去秦东市找他,投靠他,挣点下苦钱。

不管王金生挣回了多少钱,赵淑娟依然如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这天,正是周末。她抓紧时间清洗了全家人的衣服鞋袜,然后就匆匆地找了辆架子车出猪圈。农村的猪圈,猪粪被猪踩踏得严严实实的,一般男人都要费力地用铁耙子先把猪粪弄松,然后才能使出吃奶得劲把坚硬地如石块的粪块用锨扔进架子车里。等装满后,再弯腰使劲用双脚蹬地才能把架子车拉动,把粪运到门外的粪堆那里。到了那里,还要使劲地把架子车扶起,卸下粪来。赵淑娟身单力薄,但还只能如男人一样地去干活。虽然,她一次运不了男人那么多,但也非常累人。她付出着比男人多几倍的力气和时间,努力地出着猪圈,还要按点做饭,喂孩子,喂猪。好在王金生的妈妈身体还很硬朗,能够自理,也能够帮助赵淑娟干干力所能及的家务。但即使这样,一天下来,赵淑娟也累得够呛。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赵淑娟已经很难自如地躺在床上了。她浑身酸痛,稍稍一动就会疼得吸冷气。但她毫无怨言,硬是凭着一股心劲,用了两天时间把猪圈出完了。

很快,金秋时节到了。王金生家的八亩玉米成熟了。赵淑娟给王金生打了个电话,王金生说生意很忙,回不来。赵淑娟只好请了一天假,请了村里十几个人到地里掰棒子。运到家里堆起来,准备等干透了后好请人打出颗粒。

收完了玉米,赵淑娟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妈妈,妈妈,我饿。”一个儿子趴在她耳边哭喊着。另一个则在一头躺着大哭。

王金生的妈妈去乡里的寺庙念佛去了,没有人替她做饭。赵淑娟的眼泪委屈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了枕头上。

“妈妈,妈妈,你哭了。”孩子用小手为她擦着眼泪。

“妈妈,我再也不喊饿了。我听话。你不要哭了。我听话。”孩子边给她擦着眼泪边道。

另一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到了妈妈身边,瘪着嘴,委屈地要哭,但硬是强忍着。

赵淑娟长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感动地抚摸着两个儿子的头。

“妈妈没有哭。是有一点灰烬掉进了妈妈的眼睛。”

孩子天真地道:“妈妈,那我给你吹。”于是,他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手掰开妈妈的眼皮,鼓起小小的腮帮子,使劲地向着妈妈的眼睛里吹气。

赵淑娟又想哭了。还是孩子关心自己。她一身的疲倦还有酸痛似乎都在孩子的轻轻一吹中消失了。

“妈妈,妈妈,是我把你弄疼了吗?我再轻轻吹。”孩子怯怯地道。

赵淑娟摸了摸孩子的脸,笑了笑。

“没有。妈妈的眼睛好了,再也不难受了。”

赵淑娟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吻了吻孩子的脸。

“乖,就在床上玩儿。妈妈给咱们做饭去。”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望了望了她,就坐在一起玩起了小汽车。

赵淑娟擀了几碗葱花面。饭刚做好,王金生的妈妈就回来了。一家人坐在放在院子里的小矮桌上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很快,五年就过去了。在这五年里,王金生挣回了十几万元。把家里的瓦房拆掉了,盖成了楼板房(平房)。俨然成了村里甚至乡里的最大的富户。在这期间,王金生一度要赵淑娟放弃教书回家专门管孩子和母亲。但这时,赵淑娟已经离不开孩子和讲堂了。她说什么也不辞职。赵淑娟教学认真,带的班级年年都是乡里的先进,获得了家长和乡教育组及学校领导的肯定。听说她要辞职了,也都纷纷予以挽留。赵淑娟终于没有离开自己喜爱的讲堂。她还在一如既往地认真地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在家是称职的妈妈和儿媳妇,在学校是优秀的老师。

冬生正在研究着王金生的家信,王宏推开门进来了。

“都快十一点了,你还不休息?”

“我在研究王金生和他媳妇的来往信件。我准备在一两个礼拜里把王金生彻底改造过来。”

冬生把王宏让在椅子上坐了,自己顺势坐在了床上。

“慢慢来。时间有的是。”

“王金生的媳妇真好啊,可惜了,让王金生给糟蹋了。”

“是啊。人往往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等到明白了的时候就迟了。”

“报告李管教!东路的犯人都在。”查夜的犯人在门外喊道。

“都签字了没有?”冬生问道。

“都签了。”

“拿进来。”

一位瘦小的五十多岁的犯人推门进来了。他把一个用小学生写字的小本子做成的签字本递给了冬生。

冬生认真地查对着笔迹。看到都是犯人自己的签名后,就留下本子。“去吧。早早休息。”

那位犯人木然离去。

随后又来了三位查夜的犯人汇报情况。冬生一一认真地查对了笔迹。看到犯人们都在外役点平安休息了,他才放下了心。

查夜的犯人汇报完以后,王宏也就起身离去了。

冬生忙下床,穿了鞋把王宏送出了房门。

“冬生,早早睡吧。明天再看他们夫妻的信不迟。”王宏回过头来向着冬生关切地道。

“嗯。你也早早睡吧。”冬生望着王宏的背影道。

王宏走远了,冬生这才关了门,回到了房间。

王宏的关心让冬生很感动。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在一周内把王金生改造过来,不然就对不起王宏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了。

他洗后躺进被窝,但怎么也睡不着觉,脑子里满是王金生和他妻子以及情人之间的事情。现在都连成了一段长长的感人的故事,在冬生的脑子里演绎着。

王金生给家里盖了房以后,就很少见他回家了。要回来也是匆匆忙忙地在家里转一圈,见见孩子,看看母亲就走了。有时甚至连孩子和母亲见都不见,只是扔下一些在城里不值钱但在农村还有点稀罕的水果、点心就转身离去。慢慢地,他连钱也不给家里留了,似乎这个家已经不是他的而是赵淑娟的了。

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赵淑娟有这个预感,但却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在外面有人的事实。她只知道,他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和她同过房了,但她还不能给别人说,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痛苦地舔舐着不断滴血的伤口。

慢慢地,村子里开始有了传言。这些传言都是从去秦东市找过王金生的那些村民嘴里传出来的。有的说,王金生有了相好的,是个南山里的姑娘,现在给王金生守着店面。有的说,王金生开店只是个幌子,而是纠集了五六个人在骗别人的高档烟,然后在他的店里卖掉。慢慢地,这些话就都传进了赵淑娟的耳朵里。这些传言恰恰证实了她的推断和预感。但她知道了又能怎么着?虽然有人劝她离婚,她自己也时不时冒出过这个念头。但一想到孩子也有了,婆婆年纪也大了,需要人照顾,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只能权当王金生死了,不在人世了。但王金生明明还在人世,而且还活得好好地,忘也忘不了。于是,她就使劲地干活。干完家里的,再干学校的;干完学校的再干地里的,籍以让自己的身体乏乏地,一到晚上一靠到枕头上就能酣然入睡。为此,她报考了秦东教师进修学校,竟然考上了函授班。就在王金生进了监狱后第三年毕业了,拿到了大专文凭。

就在她在家里辛苦地种地,教书,赡养母亲,养育孩子的时候,王金生却在外面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到底王金生在外面有没有情人?过得怎么样?在他们的信件里没有描述过,冬生也不能瞎猜,就那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冬生和王宏看着干警们带着犯人出工以后,就相伴着去各个外役点检查外役犯的工作和生活。

仲夏的子午岭美丽非凡,就像美丽的少女如仙的容颜令人着迷。他们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致,倾听着天籁之音,边走边聊着王金生。

“王宏哥,从王金生和他妻子的信件里可以看出王金生在秦东市的时候还有一个情人。那个女的长得怎么样?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

于是,王宏便给冬生讲述了王金生和他的情人黄秋霞之间的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

刚开始,小店还是王金生自己经营着的,但随着钱越来越多,他的欲望也越来越大。他在小虎他们的怂恿下就在门口贴了一张招售货员的启事。

“本店急招女售货员一名。工资面议。”

启事贴出后第十一天,就开始陆陆续续有许多女孩子前来应聘。有美的,有丑的;有高的,有低的;有嫌工资低的,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谈成。到国庆节的时候,王金生他们的“事业”就渐渐进入了黄金时期,再没有人应聘,就会大大影响到他们的收益。王金生很着急。总不能隔三差五地关门吧?

九月二十一日,阴雨连绵。这天中午,王金生懒懒地坐在柜台后面打盹。这时,有人走到柜台前,四处打量着。

王金生抬眼懒洋洋地向来人看了一眼。王金生立马充满了精神。他忙坐直了身体。

来人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一头秀发随意地披拂在瘦俏的肩上。王金生的整个灵魂都被这位女子吸去了。王金生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他挪了挪屁股,装着不解地向后靠了靠。

“想要点什么?”

女子羞涩地道:“你们这里不是招售货员吗?我是来应聘的。”

王金生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子。

她穿着蓝灰色的小牛仔坎肩,虽然很旧但却很干净,更衬托得她有些脱俗。他的眼睛又有些迷离了,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故作严肃地道:“你是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的?有什么特长?”

女子怯怯地道:“我是南山里的人。初中毕业。没有什么特长,但我会努力的。”

王金生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女子的脸。女子个子很高,足足有一米七左右。很苗条,但却不显得瘦。很匀称很标准的身材。

“你叫什么名字?”王金生站了起来,手扶着柜台,仔细打量着女子。

女子怯怯地望着王金生,道:“我叫黄秋霞。在家里,我妈妈叫我霞霞。”

王金生望着美丽地如同野菊花的黄秋霞,道:“我们这里的工资不高,一个月就是三百元左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明天早上八点来。”

黄秋霞高兴地道:“谢谢你啊。我愿意。”

王金生这才笑眯眯地道:“你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黄秋霞羞怯地笑着,道:“不远。就在东边那条街上,离这里半个小时的路。我一定会按时来的。”

王金生的心开始不争气地打鼓了。但他还是强压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想让黄秋霞过早地看出自己的心思。“迟来一下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超过九点。对了,以后就叫我金生。”

黄秋霞高兴地脸都红了。雪白的脸被红红的血色一衬,变得粉扑扑地,特别让人怜爱。“嗯。金生哥。我走了。”

黄秋霞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了。好久好久,王金生还没有把目光从门口收回来。他的心都让黄秋霞带走了。

黄秋霞比赵淑娟漂亮了将近一百倍。黄秋霞比赵淑娟高,高得让他自卑;黄秋霞比赵淑娟苗条,苗条地让他着迷;黄秋霞比赵淑娟漂亮,漂亮地让他心里发慌。

黄秋娟走后,王金生关了门,来到旁边的一家烤肉店,烤了一盘羊肉,要了一瓶汾酒,自斟自饮起来。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没有去和小虎他们联系拼酒,第一次没有去赌场和那些赌徒们赌博。他慢慢地品着酒,品着羊肉串,也品着脑海里赶也赶不走的黄秋霞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暗暗地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在她来到店里上班之后,一定要把她征服了,纳入自己的怀抱……

第二天,王金生在闹钟清脆的铃声中起了床。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梳洗了,打扮了自己;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把店里的角角落落打扫抹洗了一遍。等这些工作都做完了的时候,他看了看表,才七点半左右。

他伸了伸懒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整齐英俊的仪表,满意地充满憧憬地打开了门。

“金生哥,你早。”黄秋霞已经来了,就站在门口。背着一个小小的用花的条绒布头拼凑的精致小包,穿了一身长可及膝的蓝毛线织就的大毛衣,一件蓝色的紧身裤,紧身裤裹在她那笔直修长的美腿上,柔顺可人;她的脚上穿了一双小小的黑色皮鞋,在那仅仅露出的一点点雪白的袜子的衬托下,美丽无比。王金生看得呆了。

“金生哥,你怎么了?”黄秋霞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她大胆地望着王金生道。

“哦。没有什么。你来得真早。”王金生忙道。

他把店门开圆,固定好。

“金生哥,我路过包子店,给你买了几个包子。你趁热吃吧。”黄秋霞把一个塑料袋子递给王金生。王金生机械地接了过去。

黄秋霞望了王金生一眼,羞怯地笑了一下,就跑进了店门,拿了笤帚簸箕就跑出来开始打扫店门外的卫生。

王金生拿出一个包子,道:“秋霞,你也吃一个吧。”

黄秋霞边扫边笑着道:“金生哥。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王金生边吃着包子,边看着黄秋霞打扫着店外的地面。

“金生哥,你怎么吃开了包子?我几个正要叫你去吃羊肉呢。”小虎他们几个走了过来。

王金生喊道:“你们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黄秋霞道:“这是咱才雇的售货员,是陕南的,叫黄秋霞。”

小虎他们望着黄秋霞的眼睛都直了。

王金生又向黄秋霞喊道:“秋霞,你过来。”

黄秋霞拿着笤帚走了过来。

王金生指着小虎他们道:“这是我的几个铁哥们。以后如果我不在,有啥事就找他们。”

黄秋霞望着他们笑了笑,大方地道:“你们好。”

小虎他们都拘谨地道:“你好。以后金生哥不在的时候,就找我们。我们帮你。”

王金生对着黄秋霞道:“秋霞。烟酒的价都在货架上贴着哩。有人来买,你就按着那上面的价卖。店我就交给你了。我和他们出去一下。”

黄秋霞爽快地道:“金生哥。你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店的。你就放心吧。”她的语气就像她已经管了这个店几年似地。

王金生和小虎他们向街道深处走去。等估计黄秋霞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小虎开起了王金生的笑话。

“金生哥,我怕你雇的不是售货员,而是小嫂子吧?”他们几个也都跟着嬉笑。

王金生向后望了望,道:“你们看怎么样?”

小虎坏笑着道:“比嫂子好多了。能好几百倍。”

王金生笑了笑,爽快地道:“走,今天咱吃羊肉小炒。我请客。”

他们涌进了秦东市最大的羊肉泡馍馆。

这天晚上,王金生他们骗了西安某家大超市五千多元的高档烟酒,连夜晚回到秦东市,把赃物摆进了王金生的商店。

黄秋霞在十点多的时候已经关了门回家去了。等到忙完这一切之后,王金生仔细检查了黄秋霞所作的账目,所收的钱款以及出去的烟酒数目,发现非常清楚,非常正确,而且比往日的进账还多了三分之一多。他很满意,就更强化了娶她为妻的想法。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产生真情。他决定付出实施。

第二天,他没有出去,在店里整整陪了黄秋霞一天。一天中的三顿饭都是他出去买回来的。

晚上十点,要关门了。黄秋霞把钱和账本都交给了王金生,准备回家。

“金生哥,你在。我回去了。”

王金生道:“时间不早了,路上又没有人。我看你明天还是搬过来吧,也能省不少房租的。”王金生靠在椅子上道。

“那怎么能行?我来了你住到哪里啊?”

“咱们店里地方这么大还没有我住的地方?你来了,你就住在房子里。我在店里搭个铺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黄秋霞嘴里说着,但就是没有挪脚步。

王金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站起来径直关了店门。他关了门转过身来,发现黄秋霞还怯怯地站在那里不动。就道:“你来,我给你看看你住的地方。”

黄秋霞羞红了脸,随着他走进了王金生的小房间里。

房间里很乱。到处都是臭袜子脏衣服。

“你看。我整天在忙,都没有时间收拾房子了。”王金生说着,就去收拾那些乱东西。

“你不要管。我自己来。”黄秋霞放下小包,也忙帮着收拾。在收拾的过程中,不小心碰了王金生的头。她羞红了脸,怔怔地望着王金生。

王金生愣了一下,望着她羞红的美丽的脸庞,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抱住了她的脸,把嘴唇凑了上去。

黄秋霞没有拒绝。

王金生直接扑过去抱起黄秋霞,把她放到床上,扑在了黄秋娟的身上。

王金生疯狂地吻着黄秋霞的脸颊,嘴唇,脖子……

黄秋霞在王金生的激吻下,也渐渐地迎合着他,也慢慢变得疯狂起来。

两人渐渐地就融为了一体。

当暴风雨过后,两人收拾残局的时候,王金生发现,床单上满是殷红的血迹。他望了望黄秋霞。黄秋霞正羞涩望着床单,望着他,嗔道:“人家可是黄花闺女。人家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你可要给人家负责啊。人家这一生就是你的人了。”

王金生动情地吻了一下黄秋霞的鼻子,道:“你放心。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第二天,在八点开店门的时候,黄秋霞已经把王金生积攒下来的所有脏衣服,甚至床单被罩都洗干净了,晾在了后面的绳子上。

中午。王金生看着店门,黄秋霞就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点物品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拉了过来。从此,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王金生就把商店所有的经营权交给了黄秋霞。从那时起,他就减少了给家里的费用,直至完全停止。他的心全被黄秋霞掳去了。他决定在孩子上学后就和赵淑娟离婚,然后正式娶黄秋霞为妻。

转眼,夏天到了。王金生和黄秋霞算来已经好了一年多了。这天下午,黄秋霞蜡黄着脸走进店里,来到王金生跟前,撒娇地坐在了王金生的大腿上,抱住了王金生的头,在王金生的头发上吻了一口。

“怎么了?霞霞。”王金生回吻了黄秋霞一口,关心地道。

黄秋霞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化验单,交给了王金生。然后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王金生的脸颊上,娇笑着和王金生共同看着化验单。

“霞霞,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王金生高兴地把黄秋霞横抱在了怀里,在她的脸上吻了起来。

黄秋霞伸出左手挡住了,娇嗔地道:“都有孩子了。总不能在孩子出世的时候,还没有合法的爸爸吧?”

王金生把黄秋霞放在自己的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他望着撅着嘴的黄秋霞,真诚地道:“霞霞,你放心。过了这几天我就回老家给她摊牌。这次一定要和她把婚离了。我好安安心心地陪你到老。”

黄秋霞用她白皙的手指捏了捏王金生的鼻子,嗔道:“这还差不多。”随即就伏在了王金生的肩膀上。王金生把她爱怜地抱在了怀里。

半个月后,王金生和小虎他们在秦东市一家商场作案后,就被盯住他们多时的公安干警逮捕了。黄秋霞也卷了所有的现金和支票跑了,不知去向。

十一

冬生和王宏说着走着,来到了龙王庙沟口的外役点。

外役点的犯人推着架子车垫着猪圈。

他们直接向沟里走去。

路沿着山脚下的小溪弯弯曲曲地伸向了沟里。路旁的山林里小鸟啾啾,小溪里流水潺潺,悦人耳目。

“王宏哥,那王金生和他的情人黄秋霞现在还有联系吗?”

“你想能有联系吗?”

“我想可能有联系。不是黄秋霞对王金生很好吗?还怀了他的孩子。”

“唉!王金生开始也是你这么想的。可是,自从他来到子午岭三年多,都没有见黄秋霞来看过他一次。还是他的媳妇赵淑娟带着孩子看了他几次,每隔一个多月就给他寄一次日用品。”

“那他情人后来去哪里了?”

“他来子午岭三年后的一天,他在社会上的朋友寄给他一封信,详细告诉了他情人黄秋霞的情况。原来,从王金生出事那天后,黄秋霞就去了西安。在西安用在王金生那里拿去的钱,开了一家服装店,又和西安一位男人生活在了一起。”

“那她和王金生的孩子呢?”

“她一到西安就去医院打掉了孩子。”

王宏继续道:“其实,黄秋霞当初和王金生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纯洁的女孩子了。她已经骗了好几个男人了。”

“可你不是说,她和王金生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处女吗?”

“那是她装的。”

“那还能装?”

“她第一天见到王金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王金生对她的痴迷。于是,就在身上时刻带了一包鲜鸡血。那天晚上,在他们亲热的时候,她趁王金生不注意,就把那包鸡血捏破,洒在了屁股底下。让王金生看见后还以为她是处女。”

“哦。那后来王金生是怎么知道的?”

“给王金生写信的那个人的女朋友和黄秋霞关系很好。黄秋霞在王金生出事后告诉的。”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骗人的人最终还是逃不了被人骗的命运。”

“是啊。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骗人的人的最终的下场就是被绳之以法,失去自由。”

“嗯。王宏哥,那黄秋霞现在在那里?”

“也难逃命运的法则啊。她后来又被西安那个男的骗去了所有的钱。没有办法生活,就去宾馆当了坐台小姐。听说去年已经被逮捕,送到女监服刑去了。”

“唉!人啊!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冬生叹道。

冬生和王宏顺着山路向前走着,直满是枯木和杂草的地方才不得不住脚。

“再往前走一里多路,就是当年解放战争期间的红军医院。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就不去了。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好带你去。”王宏望着密林之后的天空道。

“那咱们就回吧。也该到吃饭的时间了。”

他们又沿着来路向回走去。

一路上,冬生都没有说话,而是思考着改造王金生的具体计划。等到快要走出山谷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具体的方案。他决定在晚饭后予以实施。

晚饭后,冬生拿了一个小本子进了监狱。

在监狱中间的操场里,郑江、王宏他们正和几个犯人打篮球。王金生坐在宿舍门口的地上满脸笑容地看着。

冬生把王自治叫到跟前,让他把王金生传进谈话室。

冬生刚在谈话室对着门的小沙发里坐下,王金生就喊报告了。

“报告李管教,王金生奉命前来报到。”

“进来。”

王金生推开门进来了。

“坐下。”

王金生坐在了门后的小凳子上。

“王金生,我认真阅读了你和你妻子以及家人的书信。很羡慕你啊,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她真得很不容易啊。”冬生感慨地道。

王金生笑着不语,似乎对妻子很不满意。

“怎么?你还不满意吗?”

“没有。”王金生心不在焉地道。

“我听说你还有一个情人?”冬生转换了话题。

“嗯。”王金生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光明,很幸福的样子。

“她现在在干什么?”冬生道。

“她?我也不知道。好像也在监狱里服刑哩。”王金生支吾着道。

“你妈妈还好吧?”

王金生的头低了下去。他双手抱住头,喃喃地道:“我不是个好儿子。我是不孝之子啊。”

看来,王金生对他母亲还是很有感情的。

“咱们古人有一句话,就是‘朝闻道,夕可死矣。’意思就是说,早上听到了明白了善的道理,哪怕晚上死了,也值得了。你现在有孝心,就说明你的善心还在。那就从现在做起,改过自新,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孝敬母亲。所以,你要当个孝子,还是来得及的。”冬生知道王金生的母亲已经死了,但还是这么说了。

“来不及了。她已经去世了。”王金生痛苦地道。

“那她老人家是怎么死的呢?”冬生关心地道。

“是得子宫癌死的。”

“那他老人家可受罪了。”

“是啊。在她老人家受罪的时候,我却在监狱里,不能照顾她老人家。我真不是东西啊。”

“我听说,你妻子赵淑娟对你母亲很好。是你们村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公认的孝子媳妇啊。”

“是的。去年,我舅舅来看我,就是这么说的。”王金生的神情再也没有刚才的轻浮和不屑了。

“你母亲是在你入狱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去世的,是吗?”

“嗯。”

“那时候,你儿子才刚刚上一年级。你妻子还在学校教书。她既要替你赡养你的母亲,还要替你养育你的儿子,还要抽空种你们家的十多亩地。你说,一个女人家她能受得了吗?据我所知,你妻子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而且还很瘦弱。”

“受不了。我都受不了,何况她呢。”他开始有了悔意。

“可那时,你的情人在哪里呢?”

“她走了。卷了我所有的钱走了。”

“那后来呢?”

“她拿我的钱和另一个男的钻在了一起。又被那个男的骗走了所有的钱。”他低下了头。

“我听说你的情人很漂亮。”

“嗯。”王金生犹豫地道。

“我还听说,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安好心。就是准备骗你的。是吗?”

“李管教。你不要说了,好吗?我知道我错了。”王金生深深地把头埋在了双手和双腿组成的狭小空间里。

“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还不好好改造?还要继续逃避劳动改造,让自己的双腿萎缩下去呢?你知道吗?你的腿如果再继续不锻炼的话,那就会彻底瘫痪的。难道你还准备刑满后让你妻子在赡养了你母亲,养育了你儿子以后再继续照顾没有任何用处的你吗?”冬生提高了声音,愤怒地道。

王金生慢慢抬起头来,满眼的歉疚。

冬生继续道:“我知道,你母亲是在秋天的时候查出患了子宫癌的。那时候,医生说,你母亲是子宫癌晚期,建议你妻子赵淑娟把你母亲接到家里保守治疗。因为子宫癌晚期是没有办法治愈的,也是根本无法治愈的,只能在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你妻子还是坚持让你母亲住院,要为你尽孝。还是你母亲心疼你妻子。你母亲说,‘淑娟啊,咱们回吧。我知道我的病,是看不好了的。我也不愿意再在医院里受那份化疗的罪了。’说完,你母亲就自己收拾了行李。无奈之下,你妻子才含着眼泪把你母亲接到了家里。”

王金生在低声抽泣着。

“回到家里后,你母亲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专心念佛。而你妻子,则每天换着花样给你母亲做她爱吃的饭菜。那时候,凡是到你家里来看你母亲的亲戚朋友,还有村里人都夸你妻子。说你妻子是你们村一百年来最孝顺的媳妇。”

王金生停止了抽泣,用心听着。虽然有些事情他本来就知道,但还是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似地。

“从你家到水井那里足足有三里多路。你们家用的水都是你媳妇从那口井里担来的。

“有一天,下雨了。那天,你媳妇从学校放学回来,就匆匆忙忙地冒雨去担水了。

“那天的雨很大,瓢泼一般。出门的时候,你母亲喊住你媳妇,‘淑娟啊。雨大,你就不要去了。咱们简单地吃点饭就行了。’

“你妻子说,‘妈,那怎么能行啊。你身体不好,两个孩子还在长身体,都不能随便啊。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说着,她就冲进了雨幕里。

“辘轳把被雨水浇得湿滑。你媳妇艰难地搬动着辘轳,终于绞上来了一担水。她担起那担水晃晃悠悠地向回走着。

“雨水从她额前的头发上向下流着,如同瀑布一般遮住了眼睛。她一手扶担,一手还要撩头发,抹脸,以便雨水不要挡住眼睛。就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一脚踏进了被牛蹄深陷的坑洼里,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疼痛难忍。她躺在地上泪水直流。她在问自己,这是何苦啊?有个男人就和没有男人一样,甚至被没有男人还难以忍受。她坐在地上任凭雨水从头浇到脚底,任凭眼泪和着雨水尽情地流淌。因为她从没有休息的理由和空闲,现在终于可以利用摔倒了的时间休息一会儿了。这时,你自家屋大伯串门看望你母亲来了,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淑娟。忙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那天,你妻子虽然没有骨折,但腿部肌肉也损伤不轻,疼痛难忍。把你妻子送回家里,你伯父就让他儿子给你家送了一担水,这才解决了你们一家人那天的吃水问题。你说,你还算人吗?”

王金生羞愧地低下了头,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腿缝隙里。双手紧紧地抱住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不是人。我怎么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

冬生又继续道:“你妻子为你母亲,为你儿子,为你,为你的家庭付出的还不仅仅这些啊。就在你妻子赵淑娟因为担水摔伤后的第三天,学校通知她去秦东市参加民办教师转正考试。你妻子去秦东市考试得三天间。在三天时间里,你母亲和你的两个儿子就没有人做饭,没有人照顾了。她很矛盾。她既想去参加考试,还不忍心去。因为,这次考试对她来说非常重要。那是民办教师转正的最后一次考试。如果耽误了,那就永远没有转正的机会了,那就意味着她一直到老就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了。如果考上了,转正了,她就成了公办教师,一生就有国家管了,衣食无忧了。可是,如果去了,你母亲和孩子就会没有人烧水做饭了,就会饿肚子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她很犹豫也很矛盾。因为哪一方面都很重要啊,都不容耽搁的。

“第二天就要在乡教育组集中搭车去秦东市了。直到睡觉前她还在复习着功课。她实在想去参加考试啊,但她还是下定了不去的决心。虽然她还在复习,那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心而已。这时,你母亲和你伯父进了你妻子的房间。你母亲道:‘淑娟啊,你明天还是去考试吧。我已经和你伯父说好了,这三天让你伯父过来帮帮忙,我和孩子是不会挨饿的。’你妻子感激地道:‘可是……’你母亲岔住了她的话,‘没有什么可是了。金生对不住你,我不能再对不住你了。你去吧。你去了,我才能安心。你不去,我是到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你伯父也劝道:‘淑娟,你还是去吧。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吧。’就这样,你妻子才参加了那次考试。考完试,其他教师都去逛街去购物了,而你妻子却去了老衣店,给你母亲置办了老衣,买了你母亲爱吃的水晶饼等好吃的;为你的儿子们买了童话故事书,就是没有给她自己买一点儿东西。而你的情人呢?她当时在那里?又为你的母亲,你的儿子们做了些什么?你妻子也多亏参加了那次考试,从那次考试后,国家就再也没有通过过考试从民办教师里招过公办教师。正因为那次考试,你妻子成了正式的国家公办教师。

“现在,你儿子都上了初中二年级了,据你妻子信里的话,孩子们学习都很好。你的大儿子上学期还考了全级第三名呢。只要你好好改造,就有希望减刑。就一定能在你孩子高考前回到家里的。你说是吗?”

王金生的眼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那么,你说,你现在能扔掉双拐,积极改造,重新做人吗?”冬生满怀希望地望着王金生。

王金生挠了挠头,羞涩地道:“可是,可是……”

冬生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突然扔掉了双拐,别人会说你这么多年是装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明天和你去支队医院,就说是去给你看病。回来后,你吃上一周药。一周后,你先扔掉一个拐杖,两周后再扔掉另一只拐杖。这样既可以顾全你的面子,也可以让你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

王金生喜悦地道:“嗯。”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吃过早饭后我们去支队医院。你先去吧。”

王金生没有借助任何外力,费力地站了起来。他拿过双拐,望着冬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拉开门,拄着双拐一颠一颠地走了。

冬生望着远去的王金生,舒心地笑了。

十二

回到房间后,冬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便翻阅了起来。

不觉天就黑了。冬生放下书,走出了房间。

王宏房间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冬生向王宏的房间走去。

王宏刚刚从监狱里出来,正光着上身擦洗身体。

“坐。和王金生谈得怎么样?”

冬生坐在沙发上,轻松地笑着。

“我正要给你汇报呢。没有想到效果很好,比预想的好多了。”

王宏也很兴奋。

“他放下拐杖了?”

“还没有。不过,他有放下拐杖的意思。就是还不好意思,有一点心理障碍。”

“那他什么时候能放下拐杖呢?”

“我准备明天带王金生去支队医院,让医生象征性地给他开点药,回来后先吃药,一周后就会按照我给他说的,先放一个拐杖,再一周放另一个。那时候,他就彻底放下了。”

“真的会放下吗?”王宏穿上衣服,坐在了冬生的对面。

“嗯。我有信心。”

“那就好。对了,明天叫赵宏发开拖拉机送你们去。”

“嗯。”

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干警来到了王宏房间。冬生坐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早上,其他犯人都出工后冬生就进监狱带出了王金生,和犯医一起坐上早已等在监狱外面的拖拉机,向子午岭支队医院赶去。

拖拉机在简易公路上慢慢地前行着,颠簸着。两边的美丽的景物也在缓慢地向后移动着。

王金生兴奋地望着四周的景物,满脸红潮。

冬生望着王金生的表情,对尽快改造好王金生充满了信心。

四十多分钟后,终于来到了支队医院。

冬生到院长办公室给院长打了个招呼,并把王金生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和盘给院长介绍了一遍。院长让冬生把王金生带到他办公室,亲自给他做了检查。

“报告!罗汉寺犯人王金生前来看病。”王金生在犯医的陪同下来到了门口。

“进来。”院长温和地道。

“坐在椅子上。”院长命令道。

王金生放下拐杖,坐了下来。

院长望了望王金生一眼,道:“我都给你看了几次了。我真佩服你了,竟然能装这么多年。把裤腿卷起来。”

王金生卷起裤腿,两条腿的肌肉已经萎缩成了薄薄的一层皮,紧紧地裹在细细的腿骨上。

院长用小锤子敲了敲王金生的膝盖。

王金生的小腿随之跳了一下。

“看你的腿成了啥了?如果再不活动,就会真地弄假成真,真地瘫痪了。”

“院长,你给他开点药,够他吃上一周时间就行。”冬生道。

“没有病吃什么药?”

“你叫他吃点。我有我的想法。”冬生笑着道。

“那好。我给他开上点维生素片。”

院长随即给王金生开了一点药。

王金生拿了药,就柱了拐杖随着犯医走了出去。

“谢谢了!”冬生握了握院长的手,真诚地道。

“不用谢。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院长笑着道。

冬生给院长挥了挥手,就带着王金生他们坐上拖拉机,向罗汉寺驶去。

回到监狱后,王金生就按照冬生的嘱咐,每天按时服药。一周后,就轻松地丢下了一个拐杖,开始拄着一个拐杖到处乱跑了。

六天后,王金生如约扔掉了最后那根拐杖,主动向雷艳涛要求参加劳动了。

第二天,雷艳涛就安排他随着分队出工了。虽然他干活的速度很慢,技术也很差,但不几天就赶了上来,能够随着大多数犯人同进退了。冬生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十三

王金生的改变震惊了许多人,他们或感到惊奇,或感到不可思议,或……

指导员郑江把王金生的转变作为了中队的一项重要政绩对支队作了具体汇报。

王金生出工不到十天,郑江就和王宏、冬生以及雷艳涛他们简单地通了气,放到了麻地湾做外役养猪。通气时,冬生以王金生刚改好不久,还需要作进一步观察为由做了阻拦,但他们都坚决同意,冬生也只好同意了。

王金生在外役点非常卖力,他的表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六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冬生正在办公室整理犯人的档案材料,门突然被郝明推开了。他站起来严厉地道:“进来怎么不报告?”

郝明忙气喘吁吁地道:“李管教,五十亩地北边的山林着火了。王队长叫我通知你赶快上山。”

冬生急忙放下手里的笔,道:“其他犯人组织起来没有?”

郝明道:“王队长已经给武警中队通了气,也派人组织了各外役点的犯人。他们都已经出发了。”

冬生听罢,马上拉开房门向外冲去。

王宏站在大门口向陆续赶往五十亩地的犯人们喊着:“快!把锨扛上。”

“王宏哥!”冬生喘着气道。

“走!咱们也走。”王宏道。

两个人随同那些肩着锨、锄等工具的犯人向五十亩地方向跑去。

在东面的大山山顶,可以看见浓浓的黑烟正在随风涌动。冬生和王宏他们加快了脚步。

转过两个山弯,来到温泉旁边,只见浓浓的黑烟弥漫在北面的山坡上。冬生和王宏忙指挥着所有犯人顺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向山上跑去。

山林的火势很旺,随着微风在噼噼啪啪地爆响着。

王金生和几个犯人正用树枝扑打着面前的火苗。王金生的头发已经被烧得卷了起来,衣服上也满是火烧的小洞,浑身都是黑灰色的灰尘。

冬生看了看火情,大喊道:“杨道奇,你们几个去东面清理地上枯叶,围着火场挖一条隔离沟。朱庆元,你们几个在西面清理枯叶,围着火场挖一条隔离沟,和杨道奇他们会合。其他人跟我和王队长扑打火苗。

很快,大家都自觉地按照冬生的安排拼命地工作去了。不一会儿,武警中队的战士们也在排长的带领下肩着锨来到了现场,投入了灭火的战斗。

冬生和王宏顺手用锨各砍掉一颗小松树,抡起来就往着火的草地上扑去。火在一点点地熄灭。

突然,一阵风刮来,冬生眼前的火突然变大,渐渐地形成了一股旋风,向冬生身上旋来。王金生恰巧就在他们旁边,很快冲过来,一掌一人,把王宏和冬生推倒在地,避过了火苗的侵袭。可是那股火苗却把王金生卷在了里面。很快,他的衣服就着了火。

“快躺下在地上滚,扑灭火苗。”冬生边爬起来边喊道。

王宏也赶紧挣扎着爬了起来。

王金生就势躺在了地上,向外滚来。他身上的衣服到处冒着火苗。

冬生跑起来,忙用手掬起地上的土向王金生的身上洒去。旁边的犯人也跟着给王金生的身上撒着湿土。

王金生惊恐地扑打着身上的火。

很快,王金生身上的火熄了。他站了起来。他的头发和眉毛已经完全烧焦了,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林火还在呼呼地肆虐着。

王金生望了望燃烧的树木,咬了咬牙,又冲进了火场。

大家又都拼命地扑打起火苗来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火灭了。望着还在冒烟的焦黑的土地,冬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武警战士离去了,其他犯人也都陆陆续续地下山了。唯有王金生还在拿着锨仔细地埋着那些冒烟的灰烬。冬生望着王金生,和王宏对视了一眼,都欣慰地笑了。

过火的森林除了黑乎乎的光杆树木之外,就只剩了焦黑的土地。望着消除了所有隐患的林地,王金生疲惫地坐在了地上。

王宏和冬生走到王金生的跟前,关心地道:“王金生,没有事吧?”

王金生抬起头笑着道:“没事。就是身上有些烧疼。”

冬生道:“是不是烧伤了皮肤?”

王金生撩起衣服,疼地大叫了起来。

冬生和王宏上前一看,王金生腰上的皮肤已经烧起了许多水泡。

冬生忙道:“王金生,你站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自己走路?”

王金生试着站起来,只是抬了一下屁股,就疼地又坐了下去。

“你们几个过来,把王金生扶下山去。王强,你快去中队找左管教,让他赶快到麻地湾来,把治疗烧伤的药准备好,好给王金生治疗烧伤。”王宏喊道。

王强赶忙跑下山去。另外两个犯人则扶着王金生下了山,向麻地湾外役点挪去。

当他们回到麻地湾的时候,左怀中已经拿着药等在王金生宿舍门口了。

一个犯人拿了凳子让王金生坐下。

左怀中给王金生作了全面的检查。

“怎么样?”王宏关心地道。

“烧伤了五六处皮肤,但不要紧,涂上烧伤药,一周后就没有事了。”左怀中道。

王宏和冬生这才放下心来。

左怀中把药交给王金生,并给他详细解说了涂药的方法。

冬生他们看着王金生在伤口涂了药,这才向回走去。

“没有想到一个人下定了改造的决心后能改得这么快,这么彻底。”王宏感慨地道。

“是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看来,还是你们看人看得准啊。”冬生道。

“我也没有想到,今天王金生能这样忘我地去救山火。以前他可是连动一下都懒得动的人啊。真没有想到啊。”左怀中道。

“尤其是他能不顾个人安危救了咱们两个。不然的话受伤的就是咱们两个啊。”冬生也感激地道。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啊。不是你耐心地开导,王金生也不会变得这么快的。”王宏望着冬生欣慰地道。

冬生没有说话,而是望着远方的山林陷入了深思。

十四

很快,前半年对犯人的奖惩开始了。在罗汉寺中队的全干会议上,大家一致通过了冬生关于和保全、吴军、王战旗、王金生等人减刑的提议。

罗汉寺全干会结束后,冬生抓紧时间准备好所有的减刑奖励材料,给支队狱政科报了上去。

奖惩材料上报后的第三天中午,冬生正和王宏在指导员郑江的房间里谈论工作,支队政工科科长刘英楠和政工科一位年轻干事乘坐吉普车来到了罗汉寺中队。还没有等冬生他们走出房门,刘科长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

“郑老弟,恭喜你啊!”刘科长拱起双拳大声笑道。

“我有何喜啊?”郑江愣在了当地。

王宏和冬生也怔怔地望着郑江。

“当然有喜可贺了。不然的话,我跑到你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只是来混饭吃吗?”刘科长拍着郑江的肩膀神秘地笑着道。

郑江很快就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他一手拉着刘科长的手一手扶着刘科长的背道:“来来来。不管有没有什么喜,最起码是我老哥来了,也得好好管吃管喝才是。”郑江把刘科长送到沙发前让刘科长坐下。

冬生忙给刘科长他们倒茶。

郑江坐在了刘科长对面,忙着给刘科长他们敬烟并帮他们点燃。

王宏和冬生也随便坐在了旁边。

抽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烟雾后,刘科长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郑江道:“你自己看看吧。你被支队党委任命为支队狱政科科长了。你说该不该恭贺啊?”

郑江展开文件,仔细看了一遍,就把文件递给了王宏,道:“你也看看吧。从今往后罗汉寺就是你的天下了。”

王宏认真地看了一遍。

冬生心里直打鼓。“他们都升了,那我呢?”

王宏看完文件,道:“郑指导员进了支队,我当了指导员,那我们中队的中队长是谁?”

郑江也道:“如果支队党委没有合适人选的话,我和王队长推荐我们的管教干事李冬生担任罗汉寺的中队长。”

冬生感激地望了望郑江和王宏,就期待地望着刘科长。

刘科长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又用手转了几转才道:“其实,冬生很优秀。他的工作也得到了支队领导的肯定,以后肯定会得到重用的。至于你们罗汉寺的中队长,支队党委已经定了,是支队子校的初三语文老师郝旌旗。本来今天安排他随我们下来宣布,但因为有课要带,没有找到替他上课的老师,就没有来。”

冬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直落到了几千米深的谷底,很不是滋味。

王宏看在了眼里,就拍了拍冬生的肩膀,安慰道:“冬生,不要灰心,你一定会得到重用的。要知道,咱们支队的领导是重用人才的。”

郑江也忙安慰道:“是啊。是金子迟早都会发光的。我到支队后也会向支队领导继续推荐你的。”

刘科长道:“冬生。其实,在支队党委会议上也有领导建议让你当罗汉寺中队的中队长,但大家都认为你刚刚提了管教,还没有得到充分的锻炼,怕你不能独当一面,就考虑让你再锻炼一段时间好重用你。”

冬生的心这才好受了许多。他忙道:“谢谢各位领导的支持,我不会有任何情绪的。一定会继续好好干好工作的。”

第二天早晨,郝旌旗就在刘科长的陪同下来到了罗汉寺。

郝旌旗个子不高,一米六五的样子,显得很单薄。他的眼睛细眯着,显得老睡不醒的样子,但却似乎在时时警惕地张望着四周。冬生感到了莫名地寒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中午,王宏安排干部灶准备了两桌迎送宴席。和往常一样,宴席很丰盛。大家都吃得很高兴,喝得很尽兴。

到了宴席的后场,大家都喝得有点高了。尤其是郝旌旗。他微眯着双眼,望着斜下方,高举着杯,大声道:“很高兴来到罗汉寺中队和大家共事。你们不要看我以前是教师,没有管理犯人的经验,但我却有管理学生的经验。今后,我不会和王队长一样慈善了,就像一个老妈妈一样。我一定会用制度管理中队的,使罗汉寺成为纪律严明,行动一致,效率很高的单位。来,为了咱们罗汉寺的未来干杯。”

刘科长摇了摇头,举起酒杯。

王宏尴尬地笑着举起杯。

郑江木然地举起杯。

冬生阴着脸没有动。王宏拍了他一下,他才不高兴地举起了酒杯。

雷艳涛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其他干警都不屑地举起了酒杯。

“干!”郝旌旗一饮而尽。

大家都心不在焉地饮了杯中的酒。

大家刚坐下,雷艳涛就进了饭厅。他大喊道:“郝明,上饭!”

郝明赶紧和另一位犯人把饭端了上来。

“谁叫上饭了?”郝旌旗气愤愤地四处张望着。

大家都开始吃饭了,没有人理他,他只好转过身来,望着王宏道:“王指导员,今后罗汉寺的家就是咱们两个的了。来,咱们再喝几杯好吗?”

王宏放下手里的馒头,苦笑着道:“郝队长,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你看,刘科长他们还要回支队上班,咱们今天就算了。”

刘科长也忙道:“郝队长,你今天喝得已经不少了。我看还是算了。吃饭吧。”

郝旌旗这才放下酒杯。

“行。不过,刘科长一定要经常来罗汉寺中队啊。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不醉不散。”

刘科长笑着道:“好。不醉不散。”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下工地后,冬生拉上房门准备到各个外役点检查工作。他刚转过身就听见郝旌旗叫他。

“李冬生,人家都到工地去了,你怎么还呆在家里?赶紧下去。以后不要老在机关呆了。”郝旌旗冷冷地道。

一股无名火顿时涌了上来。冬生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头,想:“何必呢,忍忍吧。”就放开了握紧了的拳头,转身向外走去。

郝旌旗推开王宏的房门,气愤愤地走了进去。“没有一点责任心,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还在房子里呆着。不是我催促的话,还不准备下工地。”

王宏正在写材料,听见郝旌旗进来了,就放下手里的工作,望着郝旌旗。

“你把谁催着下乡去了?”

郝旌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李冬生么。简直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王宏给郝旌旗发了一根烟。

“不会吧。李管教的责任心很强的。你不知道,他到罗汉寺一年多以来,已经成功改造了两位在全支队有名的消极改造的顽固分子了。这次郑指导员之所以能被支队党委任命为狱政科科长,就是因为罗汉寺的管教工作成绩突出。”

郝旌旗点燃烟,没有言语。他连抽了几口烟之后,又道:“王指导员,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我想对咱们中队的干警进行一次整顿,组织所有干警每天早上跑操,你看怎么样?”

王宏望着天花板,没有言语。

“不然就改变不了他们懒散的毛病。”

王宏拿烟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好久,才道:“这事先打住。你刚来,还不了解中队的情况。你先熟悉熟悉中队的情况,以后再说这件事。”

郝旌旗急道:“我想……”

王宏站起身。

“我准备到外役点转转,你去不去?”

王宏不等郝旌旗回答,就向外走去。

郝旌旗赶紧随着向外走去。

冬生检查完外役的情况,看看时间还早,就来到了一分队的工地。他们正在插秧。整个工地热火朝天地。

雷艳涛正站在塄坎上看着犯人插秧。

两个犯人拉着绳子,其他犯人沿绳子站成一排。值星员吹着哨子,指挥着犯人们插秧。后退,插秧。再后退,再插秧。整齐有序,蔚为壮观。

冬生来到雷艳涛跟前,道:“进展很快啊。”

雷艳涛嘲讽道:“今天有空了?检查工作来了?”

冬生尴尬地笑道:“那里啊。人家郝队长不喜欢咱在中队待啊。”

雷艳涛冷冷地道:“书生一个,懂得什么?就是凭他和政委老婆的关系弄了个中队长,张什么里张?!”

冬生无话可说,就沿着塄坎向苗床走去。

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罗汉寺中队的奖惩材料被市中院批复了。按照支队的安排,罗汉寺中队在监狱里的大厅召开了奖惩大会。会议由管教干事李冬生主持,郝旌旗宣布了奖惩名单及积委会成员变动的名单。

“王自治残刑全减,吴军残刑全减。”郝旌旗宣布道。

吴军坐在座位上四处观望着,疑惑不已。

“吴军残刑全减。”郝旌旗又喊了一句。

吴军旁边的犯人打了吴军一下。“你要回家了。”

吴军这才站了起来,激动地浑身颤抖,双泪直流。

“任保全减刑两年,王战旗减刑一年,郝明减刑一年,赵宏发减刑一年,王金生减刑一年。……”郝旌旗继续宣读着。

李铁权艳羡地望了吴军和和保全他们,坐卧不宁。

大家对获得减刑和奖励的犯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随后,李冬生宣布了对犯人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成员的调整。

“王战旗任积委会主任,和保全任任积委会内勤……”

会后,冬生监督着王自治他们给王战旗和任保全交接了有关手续,并给他们提出了几点希望,随后就准备出监狱。当他走到篮球场时,李铁权跑了过来。

“报告李管教,我想给你汇报我的思想。”李铁权大声道。

“行。你到谈话室来。”冬生收住脚,向谈话室走去。

王战旗马上跑过来,推开谈话室的门。

等冬生和李铁权都进了谈话室,王战旗又恭敬地把门拉住。

冬生坐下后,道:“蹲下。”

李铁权蹲在了门后面,面对着冬生。

“报告李管教,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管教,整天吊儿郎当,消极改造。”李铁权低着头道。

“后悔了?”

“嗯。我以前听他们说,要想减刑就必须和干部拉关系,给干部送钱送烟。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穷。我想,既然给干部送不起礼,那就消极改造着。反正减不了刑,也不会加刑的,还不如让人轻松一点。谁知道吴军也没有钱,就是老老实实地干活,这次却减了刑,原来我还笑话他太老实了。谁知道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现在真的是后悔了。”

“你能有后悔的心,就说明你在心里对改造有了正确的认识。很好。”

“李管教,那你看我从现在开始积极改造的话能不能减刑?”

“如果你能从现在开始积极改造,那是肯定能减刑的。”

“李管教,谢谢你。”李铁权笑着道。

“你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就像你之前不听我的管教消极改造一样,后悔的是你自己。你悔过了,积极改造了,将来减刑了,受益的还是你自己。谁都不能替你受过,也不能替你享受幸福和快乐。”

“嗯。”李铁权挠了挠头,应声道。

“去吧。抓紧时间写一份决心书交过来。记着,你的未来把握在你的手里,谁都不能替你做主的。”冬生寓意深长地道。

李铁权高兴地去了。

十五

第二天,李冬生就按照中队的安排,带队去龙王庙挖穿地龙。一去就是半个月。那是原始森林的深处,不仅责任重大,而且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不是有那些外役犯人,李冬生早就疯了。等回到中队的时候,他已经很累了,连饭也不想吃,只想睡觉。

冬生睡觉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他一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一副西安市地图。在这张地图上,长安那块地方被黑布蒙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很快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冬生拉开电灯,看了一眼表,是凌晨五点二十六分。他放下表,拉灭电灯想再睡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全是梦里的那张地图。这到底预示着什么?难道是有犯人要逃?而且要逃往长安方向?这个想法一下子就把冬生的睡意全部打消了。他索性拉开灯坐了起来。

冬生靠在床上,仔细地把那些重点犯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梳理过来梳理过去,他想到了一个犯人。那是陕北的犯人,他早就扬言要逃跑了。他马上就制定好了稳控的方案,只等到天一亮就开始实施。

七点钟的时候,铃响了。冬生马上拉开门走进院子里。

“难道是有犯人逃跑了?”

很快,大家都来到了院子里。郝旌旗站在台阶上抱着双臂,冷着脸望着大家。

“快。站队。”郝旌旗喊道。

大家都按照大小个站好了队。冬生也忙在队伍前站定了。

王宏也穿戴整齐地站在队伍的后面。

“稍息。立正。跑步走。”郝旌旗喊道。

大家在郝旌旗的口令中向外跑去。沿着简易公路一直跑到了罗汉寺沟口,再返回来,足足有三公里多路。等到跑回中队的时候,冬生感到非常舒服。看来,郝队长这件事还是提倡的好啊。

回到中队,冬生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跟着王宏进了他的办公室。

“王宏哥,昨天郝队长在你房间,我也没有顾得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回中队的?嫂子和孩子都好吗?”

“你去八面窑的第二天我就回来了。你嫂子和娃都好着哩。这半个月辛苦你了。”

“没有啥辛苦的。王宏哥,我想给你汇报个事情。”

“你说吧。”

“怎么说呢?说是自己昨晚做了一个梦?猜测有犯人要跑?坚决不行。”冬生在斟酌着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对了,有了。”冬生的眼前一亮。

“王宏哥,昨天下午,我去外役点转了转。听有些犯人说有人想逃跑。我想启动防逃网点,加强外役点的监控。你看行不行?”

王宏想了想,道:“行。你看着办吧。我支持你。”

冬生点了点头,就马上站起来向外走去。

冬生到各个外役点转了一遍,给所有防逃网点的犯人都下了命令,要求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保持高度警觉,防止有犯人逃跑。如果有什么情况,都必须在第一时间里给他汇报。

冬生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两点多了。好在郝明还给他剩着饭菜。吃完后,就回到房间又仔细地把重点犯人的情况在脑子里排查了一遍,确定了重点监控的方位和人员。

一连三天,冬生都在神经紧张地检查着各个外役点犯人的情况。等到他确定已经没有任何隐患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早上了。

早饭后,冬生没有下乡,而是坐在房子里研究和犯人谈话的记录。这时,郝旌旗推门进来了。他严厉地道:“李管教,你为什么不下分队去?老呆在大院里干什么?”

冬生坐在椅子上,不快地道:“我听说这几天有犯人想逃跑。我正在布置放逃工作。”

“放逃这事不要你管。有我哩。你马上去一分队工地,配合张百龄队长带工去。”

冬生硬压制住满腔怒火,道:“行。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要是真有犯人跑了,你可不要找我的麻烦。”

郝旌旗冷冷地道:“你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到时候保证不要你负责。”

郝旌旗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嘲讽道:“即使真的犯人跑了,你还想负责?你都没有撒泡尿照照,你有没有负责的权利?!”

冬生顿时火冒三丈。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他真想抡起椅子向郝旌旗砸去,但强忍住了。

郝旌旗走后,冬生平静了一下情绪,这才拉上门向一分队的工地走去。

在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晴朗的,蓝色的天幕上时时滑过缕缕白云。当冬生来到一分队工地旁的时候,突然有一团乌云从西边的山顶涌了上来,紧跟着刮起了大风。大风卷起了地面的落叶和灰尘,弥漫了整个天空。

带工干部和武警赶紧发出了集合的命令。犯人们忙肩起工具来到地头排队。犯人在武警和干警的带领下向监狱走去。

犯人们刚刚离开工地,一束闪电划过了天空,在乌黑的天幕上划出了缕缕闪亮的裂痕。紧跟着就是一声声撕裂天地的炸雷,响彻在了整个山谷。冬生也忙向回跑去,但还没有跑出几十步远,豆粒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地上很快就有了急速的水流,向着沟洼和水渠涌去。看来是不能赶回中队了。冬生就近跑进一分队工具房。等到站在工具房门口的时候,工具房檐前已经垂下了密密的水帘,哗哗哗地拦阻在了冬生和迷蒙的天地之间。

“李管教,给你凳子。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赵宏发道。

“没想到雨这么大。”冬生说着,就走进去坐了下来。

赵宏发进里间提出热水瓶、茶杯和茶叶桶,给冬生倒了一杯茶。

“茶不好。是家里人探亲的时候拿的。你喝吧。”赵宏发憨憨地笑着,递过来茶缸。

冬生接过茶缸,仔细观察着在开水里翻滚着的细细的茶针,一根根都直立地挤成一堆。茶汁清淡如无。凑近鼻孔一嗅,有淡淡的清香。冬生轻轻地啜了一小口,清新无比。

“好茶。信阳毛尖吧?”冬生赞叹道。

赵宏发憨厚地笑笑。

“李管教,大家都说你人好,有修养,有文化。真的是的。多少人喝了我的茶叶,都不知道我的茶的来历和好坏。有的人甚至说我的茶叶很烂,没有味道。”

冬生再品了一口茶,望了望外面如帘的水幕,忧愁地道:“红发,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咱们外役中有人思想有波动?”

赵宏发仔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大家都在议论年底去煤矿的事情。有的犯人都写信叫家里人想办法找关系,想调到其他监狱。”

冬生望着外面朦胧的雨雾,陷入了沉思。

“这可是条重要的信息。说不定就有犯人害怕去煤矿挖煤会逃跑的。”

“李管教,我给你再添一点水。”赵宏发道。

冬生把杯子递给赵宏发,在脑子里又把那些危险犯人以及外役点的犯人齐齐地排了一遍。但怎么排都找不到想要逃跑的犯人。

“李管教。给。”赵宏发把杯子递给了冬生。

冬生接过来,捧在手里望着外面发呆。

雨明显比刚才小多了。

冬生喝了一口水,思忖道:“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

雨终于小多了。工具房檐前的雨水已经变成断续的小点了。

冬生把杯子递给赵宏发。

“谢谢你的茶水。我看雨快要停了。我走了。”

赵宏发接过杯子,嗯了一声。

冬生刚要抬脚,又停了下来。

“记得留个心。如果发现哪个犯人的思想有波动就马上给我汇报。”

赵宏发道:“嗯。我会的。”

冬生走出工具房,向中队踱去。

夏天的天气就是怪,刚才还是狂风暴雨,如恶魔凶煞,现在却变得晴朗柔和了,如害羞的少女。漫天的乌云已经散去,代之的是飘移的白纱似的缕缕白云。太阳也在白纱似的白云下忽隐忽现。可冬生的心情却没有随着天气的放晴而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他也不十分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他只知道,在自己的心里,总有一个十分沉重的感觉压着他不能畅快地喘息,那就是肯定会有犯人要逃。他知道,自己的忧虑是不会有人在意的,尤其是郝旌旗中队长。他郁闷地顺着稻田的塄坎,来到湍急的河流旁,在激流的轰轰声里焦躁地踱着步子。

太阳明显地西移了。冬生感到了身上的清凉。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他这才感到肚子饿了。他加快脚步回到了中队大院。一到大院开饭的铃声就响了。

吃完饭后,冬生直接进了房间,关上门练起了毛笔字。写着写着,才慢慢把心绪稳定了下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冬生索性放下毛笔,躺进了被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四处转悠着,见到每一个犯人都要命令他们站在那里,拿着一个仪器在他们身上仔细扫描。但没有一个犯人显示出要逃跑的信息。他提着仪器来到了麻地湾,王金生正在喂猪。他命令他站在猪圈旁,也在他身上扫描起来。突然,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难道他要逃跑?他可是我精心改造过来的犯人啊。”冬生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是不是仪器有了什么问题?”他仔细检查着仪器。正在检查仪器的时候,王金生狠狠地打了冬生一拳。冬生惊恐地望着王金生,只见王金生的脸变得无比狰狞,犹如地狱里的獠牙恶鬼。冬生在惊吓中睁开了眼睛。

“李管教,李管教,开门!”是郝旌旗的声音。伴之以强烈的敲门声。

冬生躺在床上一动也没有动。他实在懒得给郝旌旗去开门。

“快!开门!王金生跑了。”

冬生这才慢慢地穿好衣服,拉亮电灯,打开了门。

郝旌旗显得很憔悴也很慌乱。

“王指导员的女儿感冒了,今天去富州县城了。我和你商量一下,看要不要给支队上报王金生逃跑的事情。”郝旌旗真诚地道。

郝旌旗的真诚和无助,一下子打消了冬生要为难郝旌旗的想法。他忙把郝旌旗让进房子,坚决地道:“不仅要上报,而且还得马上报。另外,我建议你赶紧派人去各个外役点查看一下,看王金生是不是在谁那里谝闲?看是不是其他犯人都在?”

郝旌旗犹豫地道:“那就是先不要上报支队?”

冬生道:“我认为必须报。两步路同时走。等到支队领导下来的时候,我们就有准备了。”

郝旌旗感激地道:“嗯。我马上安排。”

郝旌旗匆匆而去。

冬生再也没有了睡意。就回到房间里,坐在写字台前记起了日记。

十六

自从王金生逃跑之后,监狱领导就经常来中队找干警和犯人谈话,寻找问题的症结。召开全干会,进行工作作风整顿,查漏补缺。冬生和红玉重结秦晋的计划被迫一拖再拖,不能实施。

周四午饭后,霍监狱长和狱政科科长郑江一行人来到了中队。他们面带微笑地走进了王宏的房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严肃和冷峻。一个多小时之后,霍监狱长和郑江他们就笑着离开了。

霍监狱长他们走后,王宏让郝明把冬生叫了过去。

“王宏哥,你叫我?”

“来来来。坐。你看王金生这事情把人弄的。这几天忙忙碌碌地也没有时间和你坐。”王宏斟了一杯茶,递给冬生。

冬生细细地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闭着眼睛感受着。“真香啊。什么茶?”

“前一向我去西安,买的紫阳毛尖。还不错吧?”王宏笑着道。

“嗯。确实很好。这不比信阳毛尖差啊。”冬生大口地喝了起来,一下子就把茶杯里的茶喝完了。

“冬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金生逮住了。”

“王金生现在在那里?”

“就在咱中队的禁闭室里。”

“他是从哪个方向走的?”冬生很关心这个问题。毕竟他曾为追王金生受了许多罪,吃了许多苦。

“还是你判断地对。王金生就是从罗汉寺沟走的。在牛毛湾那个叉沟里呆了六天。等到咱们撤了追逃的人马后,才翻山越岭地到了公路边,然后沿着公路一直走了好久。直到走不动的时候,才挡了一辆拉煤车回了长安。那天,你把王金生的消息报给支队后,支队就给省监狱管理局领导作了汇报。省监狱管理局狱政处的同志就和咱们狱政科的同志一起在他们村蹲守。最后在他们家的包谷地里把他给逮住了。”

“刚开始的时候,是郝旌旗带人进罗汉寺沟追王金生的。我说么,他坐着吉普车,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查完了整个沟。就是由于他的渎职,给咱们带来了这么多的挫折和损失。”冬生非常气愤。

“是啊。支队领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郝队长的错误还不仅仅这一点。就在王金生逃跑前两天,王金生就曾找过郝队长,要郝队长把他关进监狱。他明确告诉郝队长说,要是不把他收回监狱的话,他就会逃跑的。他实在是管不住自己了,想在转到煤矿挖煤前回家看看他的妻子和儿子。他怕到时候死在煤矿上,永远都见不到妻子和儿子了。郝队长当时却因为把外役犯抽去挖药,没有人接替王金生喂猪,就没有同意王金生的要求。”

“唉!没有能力和胆识的人是不能干中队长的。这次,他不仅把他自己害了,还把咱们和王金生给害了。”

“是啊。不过这次支队领导对你的表现却很满意。也更加认可了你的能力。冬生,我预感你的好运来了。”

“唉。咱是凭良心在干事情的。是否能升迁我倒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我还是替王金生感到惋惜。正因为郝旌旗的失职,他刚刚被减了的刑期又要被加上去了。”

“你和红玉的事我听说了。这一段时间因为忙都没有顾得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当面向她表达我对她的爱。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我听说,富州中学那男的都把饭馆订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订婚宴席开始。”

冬生坚决地说:“我准备明天去抢婚。我要让红玉感动一辈子。”

“那要我帮什么忙吗?”

“当然要啊。就麻烦王宏哥给我把支队的吉普车借来用用。”

“没问题。这件事哥给你办。我直接去找赵政委。我想,他是会支持的。”

“谢谢王宏哥。”

“谢啥哩么。咱们之间不用谢的。”

“王宏哥。你忙吧,我去监狱找王金生谈谈。明天的事就拜托你了。”

“没有问题。你忙你的吧。”

冬生出了门,向监狱方向走去。

冬生打开禁闭室的门。

坐在床板上抱头忏悔的王金生抬起头来。门外照进来的亮光让王金生的眼睛眯了起来。

“王金生。你到谈话室来。”冬生温和地道。

王金生平静地站起身,随着冬生来到了谈话室。

冬生坐在了小靠背椅上。

王金生关上门,蹲在了门后面,正对着冬生。

“李管教。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后悔,我终于见到我妻子和儿子了。我真没有想到,我妻子她老成了那样,简直不像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而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为了我的家庭,我的儿子,付出得太多了。那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等冬生问他,他就说了起来。

“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您了。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教育和帮助。”王金生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理解你。你是怕以后去了煤矿万一被塌了就再也见不到你妻子和儿子了。你只是想回去见一下他们然后再回来继续服刑。”冬生也温和地道。

王金生感激地望着冬生,点了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反而会伤了你妻子和其他关心你的人的心的。”

“我想过。所以,我很矛盾。在我要跑之前,我专门去找了郝队长。我都给他跪下了,要他把我关进号子里。当时,我是实在无法再控制自己了。我怕我会逃跑,怕伤害了您及王指导员的心。可是,郝队长不信我的话,也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于是,我就开始准备逃跑。”

“那你是怎么逃跑的?走那个路线?”

“我在逃跑前一周就开始烙饼子。一下子烙了够我七天吃的饼子。”

“当时没有其他人发现你烙饼子吗?”

“那几天,整个麻地湾就我一个人。根本就没有谁监督我,也就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在烙饼子。”

“嗯”

“烙好了饼子,我就把饼子装进一条裤子的两个裤管里,扎好,藏好,等待机会。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你从沟里回来了,接连几天在查防逃网点。我想,这下完了,跑不了了。但我也在暗暗庆幸。多亏你回来了,我就不会逃跑了。可是,天在助我。不仅郝队长不让你继续查防逃网点,而且天还下了大雨。一见机会成熟了,我就立马披了塑料纸,扛上烙好了的饼子,进了罗汉寺沟,在牛毛湾岔沟里找了一个窑洞藏了起来。”

“那个窑洞是你以前专门找到的还是临时发现的?”

“那是我老早就查看好了的。我知道咱们监狱跑了犯人,一般只会集中力量追七天。七天后就撤了。我就是准备藏在那个隐蔽的窑洞里,等到七天后追逃的人马撤离后,我再继续跑。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追到我了。谁知道,后来还是被你发现了我的踪迹。”

“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天,我算准监狱把追我的人马撤了,就连夜晚翻山向回走去。下午两点多,在一个在山上看护庄稼的老汉那里吃了一碗面,就继续赶路。”

“那个老汉是不是住在一个很大的窑洞里?窑洞外面是一片麦子?”

“就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到了。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从那里翻的山。”

“从哪里?”

“就是在张村驿村西头的那个独木桥上。你过了河之后,就爬山走了。”

“嗯。就是的。那你为什么不追我?”

“我不追你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带的李铁权。怕他跑了。二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跑。我也不想让你的希望落空。三是,我要赶紧给支队领导报告你的行踪。”

“还是李管教了解我。咱们支队狱政科的郑队长就说,他们是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在我家里布控的。”

“那你后来是怎么回家的?”

“我就沿着公路边向回走。白天不敢走,只能晚上走,就是怕人看见。老是提心吊胆地。刚开始的时候我倒没有觉得什么,甚至还很庆幸,认为自己终于逃出来了。但到了黄陵之后,我才后悔了。”

“为什么?”

“我没有吃的了。再就是感冒了,发着高烧。当时我想,自己会不会死在路上?我真怕自己就这样病死在了半路上,既见不上我的妻子和儿子,而且还要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是真的后悔了。”

“那你的病又是怎么好的呢?看了医生?”

“哪里敢去看医生啊。只是硬抗啊。就这还得呆在没有人的地方。你不知道,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总怕被警察抓住。一天晚上,我在一个路边的山洞里睡觉,突然听到了警笛声。我的心突突直跳,耳朵一直竖着,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警车过去了,我瘫了下来。那时候,我是真的后悔了。谁知道这一吓,倒吓出来了许多冷汗。我的感冒也就不治而愈了。第二天,我想通了,就到公路上拦车回家。如果逮住了,我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如果逮不住,我就回家看我的妻子和儿子。第二天,我就挡了一辆拉煤车,直接回了家。回到家里后,我又胆怯了,又怕被警察逮住,就藏在玉米地里不敢出来,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翻墙回到家里,和妻子见了面,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没有想到我儿子都快长成大人了。”

王金生停了一会儿,似乎还在回味着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的美好情景。

“唉!那天晚上,我是结婚后第一次用心地和我妻子睡了一觉。那才是真正的爱啊。第二天鸡叫头遍的时候,我就又翻墙去了玉米地。玉米地里的蚊子真多啊,咬得我真想叫唤。可我不敢。我怕被人听见。那真叫生不如死啊。好在,天快亮的时候郑科长和省监狱管理局狱政处的同志来到了我的身边。一见到他们,我的心顿时落了地。我轻松了许多,有一种见到了家里人的感觉。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王金生轻松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回来了,就不要再想其他了。继续好好改造,争取再次减刑,早早回家。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替你说好话的,让法院给你少加一点刑。毕竟,你是有悔过心的。如果当时郝队长听了你的要求被他关进监狱的话,你就不会逃跑的,也就不会被加刑的。”

“那就谢谢李管教了。到时候即使法院按照规定给我加了该加的刑期,我也会感激您的。李管教,您放心,我会好好改造的,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的。”

冬生笑着站起身来。

“走,回禁闭室吧。”

王金生也笑着站起身,随着冬生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的门关上了,上了锁。

冬生向监狱外走去。

那天郝旌旗慌慌张张告诉他王金生逃跑了的消息后的一幕幕又出现在了眼前。

十七

冬生刚刚记完了日记,泡了一杯茶,还没有顾得喝,就听见外面有吉普车进院子的声音以及霍监狱长和郝旌旗说话的声音。

“郝队长,叫人把李冬生叫来。”霍监狱长吩咐道。

“郝明,去把李管教叫来。在我的房子里。”郝旌旗颤抖着声音道。

冬生还想再拿拿架子,但追逃的责任又催着他要赶紧去郝队长房间去商量追逃的事。于是,他就放下杯子,也不等郝明过来就拉开门向郝旌旗房间奔去。刚走到院子中央,就碰到了小跑着的郝明。

“李管教,郝队长叫你。”郝明气喘吁吁地道。

“我听见了。我正要到他那里去。”冬生向前快步走去。

郝队长的房门打开着,里面全是人。霍松林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口,郝旌旗蜷在沙发里抱着头一动也不动,郑江和其他几位干警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郝队长,你找我?”冬生道。

郝旌旗没有反应,依然抱着头蜷缩在沙发里。

“冬生,你知道王金生逃跑的事情不知道?”霍监狱长温和地道。

“知道。”冬生平静地道。

“你现在马上把所有外役分成几个组,到各个防逃网点严密监视各个路口,密切注意来往的人员,寻找王金生逃跑的线索。”

“前三天我就启动了所有防逃网点。也在密切监视着所有犯人的动静。今天,郝队长安排我下了中队,说放逃的事情有他安排,我就不知道情况了。不过,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防逃网点的犯人会给我汇报的。也不知道今天给郝队长汇报过没有。”

“现在不说那些了。你把外役犯人分个组,一个组派一位干警带着,去各个主要路口仔细搜查,争取在今天晚上把人追回来。”

“好的。”

冬生来到门口,叫来站在一边的郝明,吩咐道:“郝明,你去把赵宏发和宁玉树叫来。叫赵宏发开着拖拉机,一会儿和张队长沿着公路去东边的大路搜查,一直到和农民接触的地界;顺路,你再把彭措、雷新文、郭明亮、季三来叫来。回来后,你去东边几个外役点,把陈国孝、孔万红、马小刚叫来。”

郝明小跑着去了。

冬生回到房子,向霍监狱长汇报道:“我建议,左怀中队长带上彭措、雷新文进罗汉寺沟搜寻。到八面窑后,通知雷艳涛,让他带着副业组的犯人再在勾勾叉叉里仔细搜寻。张百龄队长带上郭明亮、季三来进龙王庙沟搜寻;小张带上陈国孝、孔万红沿西面的大路仔细搜寻;我领着马小刚和郝明在周围的大山上仔细搜寻。您看怎么样?”

霍监狱长思考了一会儿,道:“你就不出去了。你在中队坐镇。你这一队让张海军队长带着;张海军那一队让郝旌旗队长亲自带着。其他都按照你的安排去做。”

冬生忙出去把左怀中他们叫来,仔细分了工。当冬生这里分完工后,那些犯人就都到了。很快,大家就都分头奔向了自己的战区。等到大家都走了以后,郝旌旗还没有动。

“郝队长,你也赶紧去吧。”霍监狱长催促道。

郝旌旗站起身来,迷迷糊糊地道:“近四十里路哩,我们走着去?”

霍监狱长不悦地道:“那你坐我的车去吧。记得沟沟卡卡都要搜寻到。

郝旌旗含糊地道:“嗯。”然后才慢慢腾腾地坐上吉普车远去了。

“冬生,据你的观察和分析来看,王金生为什么会跑?会到那个方向跑?”等到郝旌旗他们走远了,霍监狱长问冬生。

冬生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自信地道:“我认为这与这段时间在咱们监狱流传的谣言有关。这几个月来,王金生真正感到了他妻子对他母亲和儿子的爱以及对家庭的贡献。我想,王金生害怕去了煤矿被塌死,就再也见不到他媳妇和儿子了,就趁去煤矿前先偷偷跑回家看看他们。因此,我断定他是沿着罗汉寺沟向家里的方向跑去了。”

“你分析地很有道理。我也断定他是向那个方向跑了。”霍监狱长道。

冬生看到霍监狱长身边的杯子里没有了水,就给霍监狱长添满水。

霍监狱长喝了一口水,道:“冬生,你先去吧。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有事我让人叫你。”

冬生回到自己房间,拿起那本《毛主席著作选读》翻了起来,但怎么也读不进去。就放下书,来到门口望着对面模糊的大山发呆。

突然,吉普车开进了院子,在郝旌旗的门口停了下来。郝旌旗和那几个犯人从吉普车里走了下来。

冬生望着郝旌旗进了房间,也随着进了郝旌旗的房间。

“我们一直搜查到八面窑,没有一点王金生的影子。在八面窑,我把副业组的犯人组织起来开了个会,让他们回忆一下白天见没有见到王金生。他们都说没有。我让雷艳涛带着他们再在山里仔细搜寻。我要求他们,有没有王金生的消息,今天晚上十二点前都必须回来汇报。”郝旌旗喝了一杯凉茶,坐到沙发里道。

“你做得很好。郝队长,你们继续搜寻,我们先回支队了。记得,有什么情况马上给我打电话。我们也要和富州公安局以及河湾镇政府联系,让他们也协助我们搜查王金生。”霍监狱长道。

“嗯。”郝旌旗死灰着脸道。

说着,霍监狱长他们就站起来出了门,上车走了。

霍监狱长他们走后,冬生就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休息了。虽然他心里也很着急,但他也没有办法。

早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冬生从睡梦中唤了起来。他赶紧爬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天还没有亮透,房间里隐隐可以可以看见衣服等物。

冬生打开门,越过大院东面的房顶,望着一线发亮的天幕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回到房间里洗涮了,这才来到单杠旁做起了少林内劲一指禅操。还没有做完,王宏就出了房子。

“王宏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冬生停下来,向王宏走了过去。

“我是今早五点多到中队的。昨晚我就找了个便车出发了。”

“唉!你看这事……”冬生欲言又止。

“王指导,你来了?”郝旌旗出了房子。较之昨晚精神了许多。也许是王宏回来了,他的心里有了主心骨。

“唉!没有办法啊。昨天傍晚,我正在医院给我女儿挂吊针,绿荷就跑来说监狱的电话来了,要我马上回中队。好在,我女儿的病已经没有了大碍。我就连夜晚找便车赶了回来。”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郝旌旗马上跑过去拿起电话。

“嗯。嗯。好的。好的。没有问题。”郝旌旗严肃地点着头。很快,他放下电话,跑了过来。

“王指导,郑科长打来电话,说监狱领导昨晚召开了会议,认为王金生还没有出咱们子午岭监区,让咱们派人分头到和外界接触的各个路口去布控,一定要把王金生及时追拿回来。”郝旌旗道。

“嗯。那你把咱们所有干警都叫来,马上分派任务。”王宏道。

“王宏哥,叫我带几个人到东边路口去监控。冬生主动道。

“嗯。能行。那你看你想带谁去?”王宏道。

“昨晚张学文和张刚跟着雷艳涛回来了。我看你就带着他们去吧。”郝旌旗道。

“行。那我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冬生急忙向房间走去。

“你先不要急。郝队长,你让郝明马上做饭,让大家吃了再出发。另外,再让赵宏发开上拖拉机,跟冬生去。让冬生去药埠头林场门外的大路旁布控。”王宏道。

“好。我马上安排。”郝旌旗道。

冬生赶紧回了房间,拿上雨衣、外罩、毛巾以及一本小册子《泰戈尔诗选》,就坐下来静等吃饭出发。

很快,铃响了。冬生赶忙到饭堂吃了饭,就匆匆向房子赶去。

饭后,冬生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设想着遇到王金生的种种情景,以及逮住他的种种办法。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张学文来了。

“报告李管教,犯人张学文前来报到。”

“进来。”

冬生站了起来。

张学文推门进来了。

“李管教,郝队长让我叫你出发。”

“赵宏发把其他组都送完了?”

“嗯。正在门口等着呢。”

“那走。”

冬生穿上外罩,提上雨衣,锁上门向外走去。

张刚已经坐在了拖拉机上。

冬生和张学文坐上拖拉机,向着目的地驶去。

王金生是冬生一手教育改造好的犯人。冬生坚信,王金生这次逃跑一定有难以言说的原因。在他的内心深处,肯定没有逃避劳动改造的恶念的。王金生现在到底在哪里呢?冬生多么希望马上就找到他,让他主动回监狱,不然就会被加刑的,那么,深爱他的赵淑娟就会再多等他几年,再为他的家庭和儿子付出更多的辛劳。

在胡思乱想中,时间过的就是快,不觉就到了石泓寺门口。石泓寺的大门紧闭着。冬生又想起了那个锄地的和尚——田福禄,想起了红玉。对了,和红玉约定的时间再剩一天了。但愿这次能够早日将王金生追上并劝说他回来。他可不想真的失去红玉了。唉!要不是今天要去药埠头林场布控,冬生就一定会进石泓寺找老和尚畅谈的,问问和红玉的婚姻。他失望地望了一眼紧闭的寺门,直到转过山角。

驶过山旁狭窄的马路,穿过茂密的玉米田,绕过碧绿的稻田,经过简陋有点原始的朴实的小村庄,他们来到了一个建在半山腰的村子下。村子依山层层往上延伸着。村民的墙壁大都是用在大山里开出的石片铸就的。牛用胳膊粗细的原木围成一个简陋的围栏圈在里面,或卧在已经细碎了的牛粪里安逸地晒着太阳,或站在那里静静地品味着嘴里反刍的草料。一群群小鸡,在母鸡的带领下用爪子扒拉着地上的草屑,从里面捡拾着小虫子,小草籽啄食着。有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用木棍当枪,追逐着玩着打仗的游戏……路的右侧是用石条砌就的水渠,水渠里的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着。再往前走,就是十字路口。往北是一条大路,一直延伸到了山的深处,据说这就是药埠头沟。往南是蜿蜒的田间小路,直通往无名沟中。往前走,一直走就到了河湾镇。药埠头林场就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上,是一座破旧的简陋的院子,用一条碎砖铺就的坡道和下面的马路相通。

在路口,冬生让拖拉机停住,站在路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在大路连接通往林场大院的碎砖铺就的小路东边,有一间估计是守林人住宿的小平房。冬生走了进去,里面满是杂草、猪狗粪便以及路人的尿迹。走出小平房,冬生向西望去,发现了一条沿着山坡修筑的小路,直通向上面的一个农家小院子。“对了,就把监控的地方设置在这个半坡上。这里,既可以望见通向各个路口的人,还不会让王金生发现。虽然,冬生压根儿就不相信王金生会跑到这里。他坚信,王金生是从罗汉寺沟里翻山往东南方向跑去了,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好按照上级的安排,坚守自己的岗位。

冬生让张学文他们把行李搬了下来。

赵宏发把拖拉机开走了,向子午岭监狱驶去。

冬生安排张学文和另一位犯人待在通往农家的半坡守候,严密监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而且要注意隐蔽,坚决不要让王金生看见他们在这里。自己则到这家人家去打招呼。

上了坡向右一转就能看见院子的全貌。院子很大,足足有七分地大小,略方。院子四周植有几颗枣树和桐树。在西南角有一堆枯树枝,树枝旁就是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劈柴。院子中间偏外的地方是一座露天的灶台。泥砌的灶台上是一个能做三四口人吃饭的铁锅。院子右面靠外的地方是一间简陋的草房,里面好像摆满了杂物。紧挨大路的那边是一排五间的厦房,有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婆婆正坐在檐台上纳着鞋底。

“大娘,忙着呢?”冬生走向前去,大声道。

老婆婆停住手里的活,慈祥地望着冬生。“没事。有啥事吗?”

“大娘,我是子午岭监狱的干警。我们监狱前天有一个犯人跑了。据说跑到了你们这里,您老人家听说了没有?”

老婆婆想了一会儿,道:“没有。”

“那你们见没有见有一位瘦瘦的大个子,穿着蓝色带白道道衣服的中年男人经过你们这里?”

“没有。”

“大娘,我带了两个犯人,在你家门口的半坡上待着,估计得几天,要监视从你们院子下面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我给您打声招呼。你看行不行?”

“行。”老婆婆果断地说。

“那就给你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

“谢谢你!大娘。”冬生感激地道。

“不谢!”

冬生转身就要离去。老婆婆说话了。“唉。你到我家中间的房子里给你们拿个电壶(热水瓶)。没有了我再给你们烧。”

“不用了。谢谢您了。如果我们要喝水,就过来倒。”

冬生离开老婆婆,下了坡,沿着大路,向疑似当地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问有关这几天见到的陌生人的情况,直到夕阳西下,也没有一点有关王金生的线索。这时候,冬生才感到肚子饿了,咕咕咕地乱叫,还有隐隐发痛。

冬生,连犯人三个人,要在这里待好几天时间。什么时候撤离,上级也没有明确的指示。到底怎么吃饭呢?冬生拿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只够他们吃两天时间。该怎么办?

冬生想到了老婆婆,就向老婆婆家走去。

张学文站在坡底下,满脸疲惫。那位犯人靠在土崖下,打着瞌睡。

“有没有情况?”

“没有。”张学文道

“你们分头休息休息。我去想办法给你们弄点饭吃。”

冬生来到老婆婆家。老婆婆的房间里亮着灯,她正在房间里和小孙女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放的是任哲中演唱的《祝福》片段。

“大娘,听戏哩?”

“嗯。有啥要让大娘帮忙的吗?”老婆婆笑着道。

“您家里有挂面和鸡蛋吗?”

“有啊。你们要吃?”

“嗯。我想买你两把挂面,五六个鸡蛋,在你们家的灶上下面吃吃。”

老婆婆马上对孙女说:“雅雅,你去灶火拿六个鸡蛋、两把挂面给你叔。”

小姑娘马上跑着去了。

“你们真辛苦。晚上也呆在外面吗?”老婆婆道。

“嗯。没有办法啊。”冬生道。

“如果晚上冷的话,你就到我外面的那间房子里去睡。那是我大孙子的房子,他去富州城念书去了。”老婆婆关心地道。

“叔,给你挂面和鸡蛋。”小姑娘把鸡蛋和挂面递给冬生。

冬生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小姑娘。又道:“大娘,您看,我能不能再用一下您家的碗、筷子呢?”

老婆婆给冬生找了五块钱。“能行。一会儿我给你拿过去。”

冬生没有接那五块钱,而是硬塞给了老婆婆。老婆婆道:“鸡蛋和挂面值不了这么多钱,就是五块钱也多了。”她又把那五块钱塞给了冬生。冬生只好装进了口袋。

冬生来到院子里的灶台前,正要去拿柴,老婆婆过来了,道:“你摸不着我家的情况,我给你们下。”

老婆婆麻利地给锅里添水,给灶里添柴点火,到厨房拿来了碗、筷子、油盐酱醋。

灶洞里的烟浓浓地向外逸散着,呛得老婆婆使劲咳嗽。

冬生忙道:“大娘,让我来添柴。”

老婆婆让了开来。冬生就对着灶洞使劲地吹气。火大了起来,窜出了灶洞,映得院子里明亮起来。

很快,老婆婆就下好了面。在每个碗面里还打了两个鸡蛋。

捞好了面,老婆婆道:“赶紧吃吧。估计你们已经饿坏了。”

冬生感激地道:“大娘,您也吃点吧。”

“我已经吃过了。你们赶紧吃吧。”

冬生就来到布控的地方,对着张学文他们道:“你们先去吃吧。一人一碗面。我守一会儿。”

张学文他们赶紧去吃饭了。

很快,他们就过来了,眼睛里溢满了感激之情。

“李管教,你赶紧去吃吧。”张学文道。

冬生重新回到院子里,端起放在灶台上的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真香啊。

吃饱喝足了。冬生洗了碗,刷了锅,把碗筷还给了老婆婆,也来到了蹲点的半坡上。他把雨衣铺在地上,躺在雨衣上仰面望着美丽的天空。

美玉一样的月亮挂在东边的天空,稀疏的星星点缀在蓝色的天幕,几缕棉絮般的白云在天空中缓缓滑行,经过美玉般的月亮旁边,白云过后,月亮明显明亮了许多。也许,当白云滑过月亮的时候,美丽的仙女嫦娥顺手抓起白云,擦了擦月亮的表面,擦掉了月亮上的灰尘。

望着美丽的天空,冬生自然地想到了红玉。红玉不就是冬生眼里的仙女嫦娥吗?他似乎已经看见了红玉。她正坐在桂花树下,对着美丽的地球作画。画架上所画的不正是自己身穿警服的样子吗?

渐渐地,红玉身着白色的长裙飘然而下,径直来到了冬生身边。两个人靠坐在北面大山上的一株油松下相拥着一动也不动。他们只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周围夜虫的啾啾……

“李管教,老婆婆在叫你。”张学文摇着冬生的身子喊道。

冬生马上坐了起来,兴奋地道:“怎么?发现王金生了?”

“没有。是老婆婆叫你哩。”

“小伙子,你乏了就到我家的房子里睡去。我已经给你把被子铺好了。真是受恓惶了。”老婆婆慈祥地道。

冬生惺忪着睡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感激地道:“谢谢大娘。真不好意思。我们在这里给您和你家添麻烦了。”

“没有啥。你们能到我家门口值勤,那是我们的福气。平时,想请你们来,你们也未必来呢。”老婆婆道。

冬生感激地笑了。

“我回去睡觉了。记得乏了的话就到我家房子里睡。在外面弄不好会感冒的。”老婆婆回了院子。

冬生望着老婆婆的背影,眼睛里溢满了感激的泪水。“真是好人啊!”他感慨着又坐了下去。

“今天已经是和红玉约定的最后一天了,而自己还在这里。难道今生注定了不能和红玉在一起了?”冬生苦笑着摇了摇头。

夜渐渐深了,露水开始爬上了小草的叶尖,夜风也随着夏虫的啾啾悄然而来,似乎要凑个热闹,让忧愁塞满冬生的心室。

月亮慢慢西移着,缕缕棉絮般的白云也慢慢被夜的湿气所侵润,变得厚重起来,阔大起来,慢慢地就弥漫了整个天空。一缕夜风悄然而来,吹拂得旁边的树梢沙沙作响。冬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张学文和那个犯人都穿上了棉衣,靠坐在崖下打着瞌睡。冬生就站起来,走到大路上慢慢踱着步子。

山里的夜是深沉的,只有模糊的大山和村庄的影子和汩汩汩流淌着的溪水的声音。偶尔夹杂几声梦呓的狗的吠声和野鸟喃喃的呓语。这才是真正的静寂和空灵。

冬生踱了一会儿,就回到布控的地点,叫醒张学文。“你们两个轮流值班,密切注意路上的动静,千万不要大意啊。”

张学文站起身来,道:“李管教,你放心吧。我们会的。”

“那我就睡觉去了。你们两个就在我的雨衣上轮流躺躺。”

冬生走进了老婆婆家最外面的那间房子。被子确实已经铺好了。他脱了鞋子外衣,钻进了被窝。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舒服了许多。但再舒服,他也睡不着啊。他的耳朵老在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旦有狗乱吠的时候,他就要爬起来到外面看看。没有事才又回到房间里躺进被窝。一连三五次。到最后,确实是乏得不行了,他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不久,一阵狂野的狗吠声把冬生又从梦里唤了出来。他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小鸟也叽叽叽地开始唱和了。他忙爬起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带上门,来到进院子的半坡上。一线白色的亮光正在东面的山顶上慢慢扩展着,渐渐地弥漫了整个天空。早起的人们开始赶着黄牛,肩着农具下地去了。紧跟着,那些妇女、老人们也开始打扫庭院,准备喂鸡喂猪了。老婆婆也起来了,正在院子里“咕咕咕”地叫着喂鸡呢。冬生忙走上前去。

老婆婆看见冬生,笑着道:“昨晚睡得好吗?我咋听见你起来了好几趟。”

冬生笑着道:“谢谢大娘。我睡得很好的。”

“你真认真啊。过去也有在我们这里守夜的,但都是犯人在守着,那些警察都到林场睡觉去了。”

“没有办法啊。谁叫我们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呢。”

那些小鸡在老婆婆的低声叫唤下,都纷纷跑到了老婆婆的周围。老婆婆洒下了一把把小米。小鸡们忙低头啄食起来。

“大娘,你忙吧。我过去看看。”

“去吧。要做饭的话你就自己去灶房拿碗筷,不要管我在不在。”

“嗯。大娘,谢谢你了。”

“出门在外不容易啊。没有那个人背着锅出门的。不要客气。”

冬生来到了水渠边,掬了一把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嗽了嗽口,站在路边,望着远处青葱的大山伸伸腰,踢踢腿,长长地吸了口气,舒服了许多。

这时,太阳已经越过了山巅,露出了树梢。暗红的阳光经过山村树枝树干的过滤,变成了一缕缕晶莹剔透的光线,洒满了整个村道、田野,犹如仙境一般。冬生的心空了,化了,无了,似乎也融在了这美好的天地之中,舒服极了。

正当冬生欣赏清晨大山的美景的时候,一辆拖拉机突然停在了冬生的身边。冬生一惊,回过头去。刚从临中队调到罗汉寺没有几天的干警马宝成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刚被放为外役的李铁权。

冬生笑着迎上去。“怎么又派你来了?”

马宝成笑着道:“王指导叫我来配合你的。”

冬生笑道:“你来了就好了,我就能趁机好好休息休息了。”

“你昨天是怎么吃饭的?在那里睡觉的?”马宝成道。

“我在那家人家里买了两把挂面和六枚鸡蛋,就在那家人家里做地吃了。晚上和衣躺在那个半坡上,半夜的时候,那家的主人——一位老婆婆叫我在她家的房子里睡了半晚上。”冬生指着老婆婆家道。

“你走了后,王指导才想起没有给你安排吃饭睡觉的地方,今天早上就叫我早早来了。来的时候,接到了支队的电话,说有人在药埠头沟里发现了王金生的身影。他在农场西面的山上出现过。要我们进去看看。”马宝成道。

“那他叫我们在那里吃饭,睡觉?”

“就在药埠头林场里。”

“有介绍信没有?”

“当然有哩。在我身上装着哩。”

马宝成把手里提着的枪递给冬生。

“枪,还是你拿着吧。”

“嗯。走。咱们到林场找他们的场长去。”

“赵宏发,你把拖拉机开进林场院子里。李铁权,你去换换张学文他们,叫张学文他们也休息休息。”马宝成道。

李铁权向张学文他们走去。

赵宏发发动了拖拉机。

冬生随着马宝成向林场走去。

十八

他们在料场找到庄场长,他正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在如山般的各类木料堆中看着一辆辆卡车装载着木料。

马宝成把介绍信交给庄场长。庄场长热情地和冬生他们握了握手,就带着他们来到位于正对林场大门的那排房子最东的一间。那是庄场长的办公室,和子午岭监狱的办公室一样简陋,只不过比冬生他们多了许多家具。

庄场长把他们让到了破旧的灰色转角沙发上坐下,把安全帽和工作服随手扔到旁边的椅子上,用青色的粗瓷茶壶和茶碗给每人倒了一碗热茶。他用蓝色带盖的满是伤痕的搪瓷茶缸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李管教,马管教,你们晚上就住我隔壁的房子。那是我们的客房。吃饭就在我们灶上吃。每天早上九点、中午两点开饭。喝水的话就到我办公室来。我这几天都在林场,不到哪里去。那,你们那些犯人呢?”

冬生想了想,道:“我看你们门口有一间平房。我让他们收拾一下,铺上稻草,既能望见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还能遮风避雨,轮流休息。至于他们的饭吗,我想……”

马宝成道:“咱们吃饭的时候,给他们每人夹两个馍。”

冬生想了想,道:“嗯。我看就这样。我们吃饭的时候给他们每人夹两个馍。另外,如果方便的话,你让人给我们的房间里放一个电壶(热水瓶),也方便那些犯人喝水。再就不麻烦你们了。”

庄场长道:“行。那追逃这件事,你看还要不要我们的人帮忙?”

冬生道:“暂时还不要。等到要麻烦庄场长的时候,我们再和你商量。”

庄场长给冬生他们添满茶水,走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又转了回来。一进房门,他就站在冬生他们面前,笑着道:“李管教,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们的办公室主任小杨就带你们去客房,给你们休息的地方布置好。”

冬生道:“庄场长,谢谢你了。真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先忙吧,我们在你这里等杨主任。我们走的时候给你把门带上。”

庄场长道:“那我就走了。烟和热水都在那里。你们随便啊。”

冬生和马宝成都站了起来。

庄场长拿起安全帽和工作服走出了房门。

“李管教。这几天你也很辛苦了。你就休息休息吧。我带赵宏发和李铁权进药埠头沟里看看。”马宝成道。

“你们吃了饭再走吧。时间也快到了。”冬生道。

“你们是李管教和马管教吗?”一位文静的戴着眼镜的高个小伙子走了进来,恭敬地道。

“嗯。我们就是。你是?”冬生道。

“我是小杨。我们庄场长叫我给二位领导收拾宿舍。已经收拾好了。你们来看看吧。”

“哦。你就是杨主任?感谢你了。”冬生高兴地伸出手,和小杨握了一下。

小杨转身带着冬生他们进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虽然不大,但却很干净。床上有两床被子,旁边还有一张条桌,一张椅子。桌子上是一套干净的茶具和一个热水瓶。

小杨递给冬生一把钥匙。道:“这是房门钥匙。电壶里是开水,刚灌满。茶壶茶杯是我刚洗的。你们看还要什么,我好去准备。”

冬生高兴地道:“谢谢你了。嗯。对了。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再找两副碗筷?”

“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就在桌子的抽斗里放着哩。”

“你想的真周到。真是太感谢你了。”

“如果再不需要什么的话,我就走了。如果确实需要什么东西的话,你就到东边第二排最西边的那间房子里找我。”

“嗯。那就麻烦你了。”

小杨转身离去。但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你看我差点忘了。我们的灶房就在这排房子的西边。马上要开饭了。”说完,才放心地离去。

马宝成坐在床上用手按按,道:“还蛮厚的,绵绵地。”

这时,小杨端碗进来了,道:“李管教,走。开饭了。”

冬生和马宝成从抽斗里拿出碗,随着杨主任进了饭厅。

饭很简单。冬生和马宝成吃完后,给那几个犯人一人夹了两个馒头。

饭后。马宝成和赵宏发、李铁权开着拖拉机去了药埠头沟。

十九

冬生把馒头给了张学文他们后,给老婆婆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他们来到林场门口的小平房。

冬生走进小平房,里面一股尿臭味,地上堆满了过路人和猪狗的大便以及草屑、塑料袋之类的垃圾。

冬生对张学文道:“你去林场找杨主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找一张锨和一把笤帚。回来后,你们把这间房子打扫干净,然后再在附近农民家里找些稻草铺上,就不用在外面受罪了。”

张学文答应了,就和那位犯人去了。

冬生一个人没有事,就在十字路口四处转悠着。

太阳钻进了厚重的乌云,空气里弥漫了淡淡的水汽,在山川里结成了薄薄的雾,飘逸着。一股山风吹来,冬生不禁打了个哆嗦。要下雨了,得赶紧去看看张学文他们把平房收拾得怎么样了。

冬生踱到平房跟前,走进去一看,里面干净多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犯人和冬生的雨衣扔在里面。

冬生把雨衣铺开,顺便坐了下来。软软活活地,到底比土坡上好多了。

一坐下来,冬生就有了困意,他干脆躺了下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睡得很沉,很香甜。

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把冬生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只见张学文正和那位犯人坐在平房门口望着外面的大路瞎聊着。密密的雨雾在平房外面如帘似地飘洒着。

冬生坐了起来,抬腕看了一下表,已经一点半了。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冬生站了起来,道:“张学文,你随我去林场灶上领饭。到吃饭时间了。”

张学文忙站了起来,对着那位犯人道:“你先在这里看着。不要走神。我跟李管教去给咱们领饭去。”

冬生穿上雨衣,冲进了雨幕。

饭后,冬生来到在林场内的临时宿舍。

马宝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上喝水。

“才回来?赶紧吃饭去吧。”

“我歇一会儿。刚才淋了一点雨,有点冷。”

“有没有什么情况?”

“没有。里面的人都说没有见过王金生。”

冬生坐到椅子上道:“里面远吗?”

“很远的。我们走了二十多里才见到人。还远的呢。见下了雨,我们就回来了。”

冬生思考了一会儿,道:“他会不会藏了起来,晚上才出来?既然支队接到了当地老百姓的举报,我相信他肯定还在山里那个隐秘的地方藏着呢。”

“有可能。山里的窑洞很多。”

冬生毅然地道:“晚上,我带一个犯人再进山看看。说不定会逮到他的。”

晚上,雨下得越来越大,檐前的雨水如珠帘一样垂挂在那里,在微风地吹拂下飘荡着。雨水滴落在地上的水坑里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一枚枚明亮的水泡在雨滴的击打下产生了,缓慢漂浮着,继而破灭了。一个个水泡接连地产生着,推挤着,又接连地破灭着,就像人生。冬生不禁叹了口气,也在为王金生的不明智的逃跑行为感到惋惜和无奈。

天黑了下来。冬生穿上雨披,拿上手电筒就出门了。他来到小平房那里,叫上张学文就向药埠头沟里走去。

药埠头沟很宽,路西面是玉米地。玉米地西面是黑魆魆的大山,在雨里显得朦朦胧胧地,颇有一番风韵。路的东面是台地。路紧挨着台地的长满各种植物的一人多高的立塄的崖向前蜿蜒延伸着。一米多宽的小路积满了水坑,踩在上面直打滑。有些地方被牛羊践踏之后,变得泥泞不堪,行走起来就更加不便了。有几次,冬生都差点要滑到了。

冬生和张学文艰难地向前挪着步子,走了大约有十五里左右的时候,才在东面的半山坡上看见了一丝晕黄的光晕。很明显,那是人为燃起的柴火。冬生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喜悦之情。他忙和张学文沿着崖边的羊肠小道向上攀去。经过几次曲折之后,来到了一孔窑洞前。有一对衣衫脏旧的父子正困顿地席地坐在火堆旁抽着劣等的纸烟,一言不发。直到冬生他们走到了跟前,才惊恐地抬起了头。当看见冬生雨衣下的警服时,才恢复了平静。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冬生好奇地道。

“我们是放羊的。到这里赶上了下雨,就把羊圈在了旁边的窑洞里,我们在这里避雨。”看起来像父亲的长者说。

冬生走出去,拿手电往两边一照。就在他们所在窑洞的右边有一孔窑洞。窑洞口用树枝拦着,里面有几十只羊或跪,或躺,或站地挤在一起。被手电光一照,都叫了起来。

冬生收回手电筒,又回到那对父子所在的窑洞里。

“今天放羊的时候,你们见没有见一个穿囚服的人在山上走?”冬生望了一眼张学文的衣服,又道:“就是他穿的这样的衣服。”

“没有。”长者望望张学文,然后望着冬生道。

“有。”年轻的那位后生突然道。

冬生和张学文的眼睛都直了,都兴奋起来。

“不过我没有看清。只是远远地看见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肩了一把锄向北去了。”年轻的牧羊人又道。

“走。咱们再往里走。”冬生望了张学文一眼,道。

“谢谢你们了!我们走了。”冬生给那对父子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张学文下了山,又沿着那条蜿蜒的小路向大山深处走去。

雨渐渐小了,但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冬生和张学文高一脚底一脚地向前走着。继续走了十多里地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处有灯光的地方,看起来不是窑洞而是瓦房,也在半山腰里。他们找不到路,只能攀着藤条、灌木的枝干向上爬去。等来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有着三间瓦房的小院子。灯光是从最里面的房间里穿出来的。他们上前敲了敲门。一位穿着朴实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把他们让了进去。

房间很小,放了一张床后,只能再勉强放一张条桌。一位中年男人正拿着筷子傻站在桌子前望着冬生他们。桌子上是两盘素菜和两碗已经吃了一少半的面条。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们是子午岭监狱的。我们监狱的罗汉寺中队前几天跑了一个犯人,个子就像他那么高,穿着他那样的衣服。你们见过没有啊?”冬生见他们有点惊恐,忙道。

“没有见。”中年男子道。

“我好像见了。中午的时候,不是有一个人在对面上山上扛着一把锄向北去了吗?我还问你说,雨这么大,那个人咋不怕淋雨呢。”那位中年妇女道。

“你说是向北去了?”冬生兴奋地道。

“嗯。向北去了。”中年妇女肯定地道。

“谢谢你们了!”冬生道了谢,就匆匆地带着张学文走了出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了路,是一条S型的羊肠小道,盘旋而下,直延伸到山下的土路。

他们继续艰难地向前赶着。

雨时大时小。路上满是水坑,一不小心就会踏进水坑里。冬生的鞋子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冰凉湿滑,很是难受。不久,裤子也湿到了齐膝的地方,粘在小腿上,很不是滋味。

山谷在前面被一座大山拦住了,拐向了左边。两边的大山黑魆魆地如同两只巨大的怪兽,张大着狰狞的眼睛,正等着弱小的山民去吞噬。山林的树木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伴之以微风吹动的树叶,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怪异响声,令人毛骨悚然。冬生和张学文加快了脚步,但脚却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

“休息一下吧。”冬生说着,就停了下来。拿起手电筒照了照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冬生他们从七点多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有足足四个多小时了。等到了站在那里的时候,冬生才感到了胃的空虚和烧痛。

雨越来越大了,顺着雨衣向下流着。冬生听着响亮的雨点打在雨帽上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弯下了腰。他长长地喘了几口气,抚了抚肚子,鼓了鼓劲,就毅然地道:“走吧。不然就赶不上王金生了。”

他们又继续向前赶去。

又走了大约五公里远近,在他们右前方出现了一处场院。场院里隐隐约约有七八间瓦房,在中间的三间瓦房里衍射出了昏黄的飘忽不定的光,在光外还裹着一层浓浓的烟雾。冬生和张学文走进了最中间的那间房子。

二十

三间房子是相通的。里面足足有十几个人,坐着的、躺着的、聊天的,都是附近农民打扮。他们围着一堆一米多高的柴火堆烤着火。看见冬生他们进来了,就都静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冬生和张学文。

“你们好。我们是子午岭监狱的。前几天,我们有一位犯人逃跑了,据说跑进了这条沟里。你们这两天发现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进来?”冬生道。

“没有。这几天,沟里就我们十几个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一位脸孔黝黑看起来像他们领导的中年汉子道。

“今天。哦,现在已经一点多了,应该是昨天中午,有人发现有一位穿着他那样衣服和他一样高低的很瘦的男人扛着锄在对面山上出现过。你们见了没有?”冬生又道。

那位领导一样的汉子想了一会儿,又向四周看了看,询问道:“你们谁看见过有那么一个人,昨天中午的时候?”

“没有。”大家纷纷道。

“没有发现这样的人出现过。就是我弟弟昨天中午扛着锄在对面山上走过。他也穿一身他(指张学文)那样颜色的衣服,不过不是囚服,是运动服。”有一位头发蓬乱的小个子小伙子道。

“你弟弟人去哪里了?”冬生问道。

“他回来后,就去山里去了。那里有他的朋友。”那位小伙子道。

看来,王金生没有来过这里。冬生感到很失望,他望了一眼张学文道:“我看今晚是回不去的了。咱们就在这里窝一晚上吧。”

火堆边的几个人热情地向旁边挪了挪,给冬生让出了一块地方。

冬生脱了雨衣,铺在地上,脱了鞋子,掏出鞋垫,放在火堆边烤着。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么大的雨。”一位农民问张学文。

“我们是走进来的。”张学文道。

“这么大的雨?走了整整四十多里?”那位农民惊奇地道。其他人都停住手里的活和嘴里的话,惊奇地望向冬生他们。

“你们是干什么的?”张学文道。

“我们是药埠头村的农民,在山里包了一千多亩地。今天锄玉米,遇到了雨,回不去了,就临时在这里避雨。”一位农民道。

不久,冬生的鞋垫、衣服就都干透了。他又累又乏,就和衣躺在了雨衣上。

有许多农民也就地躺了下去,鼾声渐渐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冬生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进入了梦乡。

天慢慢亮了,火渐渐熄了。一阵寒风吹得冬生打了个哆嗦。他拉紧雨衣,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但还是冻饿不已。他索性坐了起来,穿上雨衣,跨过在地上睡熟了的人的身体,向外走去。

天已经晴了,万里无云。稀疏的几粒星星显得非常明亮。

冬生抱紧双臂在房前的地上来回踱着步子,驱散着体内的寒冷。

对面的大山已经能够依稀看见山顶树木的枝梢了。山下土地里的玉米在微风的吹拂下缓慢摇摆着枝干。树上的小鸟们也开始了歌唱,叽叽喳喳地非常悦耳。

渐渐地,白色的光晕从冬生的头顶慢慢向西扩展着地盘,驱散了那寥寥的几颗星星,占领了整个天宇。随之,一线明亮的阳光便投射到了对面大山的山顶,渐渐下移,覆盖了山顶的树木。整个大山就像被水洗了一遍,晶莹剔透。

那些农民也都起了床,叽叽咕咕地聊着今天的活路。

“李管教,起的真早啊。”不知什么时候,张学文来到了冬生的身边。

“冻得受不了,我就起来了。出来转转。”

“咱什么时候回去啊?”

冬生想到了贺晨光说的黑户,想进山看看。就道:“咱们再向里走走。看还能不能发现王金生的影子。”

说着,冬生就抬脚向里走去。

宽阔的玉米地渐渐稀少了,山谷也变得窄了起来。小溪从山里沿着山川的中央迤逦而来,在冬生的眼前转向西面,进入了玉米地里。溪流的两岸,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水曲柳。柳树的枝干显得枯干无神。再往里走,山谷又渐渐地宽阔起来,不时有种地的农民依土堆掏出的灶台,灶台里满是乌黑的烟黑。

太阳渐渐地下到了对面的山腰。冬生和张学文终于来到了山谷的尽头。大山在眼前不远处拐向了西面,山脚下有一片密密的柳树林。柳树林下就是那条浅浅的堆满了鹅卵石的溪流。在他们右面的台地上,有一孔雕琢的很干净的窑洞。窑洞前有一位漂亮干净文静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听着收音机。收音机放在她旁边的地上。土地被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窑洞门的上方用树枝搭了一片凉棚,正好覆盖在窑洞下面的土地上。窑洞的正面还用铁耙整整齐齐地划满了条痕,把窑面整理得平平整整。漂亮的小姑娘正平静地望着冬生他们。

“你好!你们家大人在吗?”冬生道。

“没有。他去柳树湾村去了。”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

“柳树湾村在那里?”

“就在那里。五里多路。”小姑娘指着不远处的柳树林道。

“那个村子有几家人啊?”

“就我大伯一家。”

“这两天,你有没有见过穿着像他穿着的衣服的人来过?”

“没有。这两天我一直都坐在这里看我父母在前面锄玉米。除了你们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小姑娘张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冬生温和地道。

冬生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你念书了没有?”

“没有。”

“那你会写字吗?”

“我只会写123一直到10 。”

“还是要念书啊。到时候就能出山,到大城市里去。”

“我爸爸说了,只要有钱,哪里都能去,北京都能去。念不念书没有什么关系。”

冬生暗暗叹了口气,就向小姑娘挥了挥手,带着张学文出山了。

“王金生肯定是顺着罗汉寺沟走的,是不可能进这条沟的。”冬生思忖道。

回家的路就是好走。路上虽然还有许多积水,但毕竟能够清晰地看见路,而且没水的地方也干爽了不少。但就是越走越饿,越走越热。

很快就走到了那对夫妻所住的小院子下面了。冬生脱掉了雨衣,提在手里,继而解开了外衣的纽扣,敞开了胸怀,露出了里面的半截袖。

热能够解决,多脱点衣服就行了,但饿就没有办法解决。想到农户家里卖点讨点也不能。因为沟里就根本没有什么人家。从那对夫妇家附近再向前走了没有多远,冬生就实在是走不动了。他的心口在发烧。他捂住肚子蹲了下去。张学文也站在旁边,脸色很差。

“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山果,要是有的话,摘点就可以充饥了。”冬生站起来,弯着腰,捂着肚子,向附近的山崖望去。

张学文也望着山崖,突然高兴地道:“李管教,那儿不是木瓜吗?我给你摘几个。”

冬生勉强地直起腰来,道:“在那里?”

张学文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山崖上的一株藤蔓道。上面挂了几只鸭梨样的黄黄的鸡蛋大小的果实。

“能吃吗?”冬生颤抖着嘴唇道。

“能吃。我们在罗汉寺沟里经常吃。”说着,张学文就走上前去摘了五六枚。递给冬生两三枚。

张学文掰开木瓜,三下两除二就吃掉了里面的禳,看来是真的能吃。

冬生也掰开木瓜,小心地尝了一口,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就勉强吃了两枚,把剩下的一枚送给了张学文。

吃了几枚木瓜,冬生感到舒服多了,也有了精神。就继续向前赶路。

不久,他们就回到了药埠头林场。冬生看了看表,九点多了,已经错失了吃饭的时间。到哪里吃饭去呢?药埠头是一个小山村,没有多少户人家,根本就没有什么食堂。总不能饿着吧?冬生端了碗抱着撞运气的念头去了灶房。灶房的师傅还在。师傅说,还剩了一些饭,刚好够两个人吃。冬生就打了菜,简单地吃了。虽然是凉拌萝卜丝和凉的炒土豆丝,但总比饿着肚子好吧。也许是因为确实饿了,冬生三下五除二就很快吃完了这些饭菜,而且还感觉到非常地香甜。吃完饭,冬生给张学文夹了两个馒头,带了过去。张学文一拿到馒头,就三下五除二地吃下了肚子。

二十一

吃完饭。安顿好那几位犯人,冬生又回到了临时设在药埠头林场里的宿舍。

马宝成还没有回来。他去哪里了?

冬生在林场的院子里寻找着,见人就问。

“你好!你见没有见我们中队的马宝成警官?”

“见了。在老夏房子打麻将哩。”一位小个子女职工说。她给冬生指了老夏的房子。

冬生按照那位女职工的指点,绕过一排房子,来到了老夏的宿舍。宿舍里满是烟雾。马宝成正和几位男职工打着麻将。他满脸疲惫,满脸笑容。牌桌周围围了五六位男同志。他们兴奋地为自己跟前的人指点着牌艺。被指点的人不高兴地痛骂着,训斥着。

“马管教,赢了还是输了?”冬生的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强装着平和地道。

“没有输也没有赢。你打不打?”他站了起来。

“我不打。我不会打。你打你的。”

马宝成又坐了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我把这一把牌打下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安排李铁权他们到附近沟里和村里打听王金生的情况去了。一会儿我再和李铁权他们进附近山沟里看看。看有没有关于王金生的消息。”

“能行。就按照你的安排来。我去睡一会儿。你打吧。”

马宝成尴尬地笑了笑。

“你去吧。我把这一把牌打完就去。”

冬生回到了宿舍,拉开被子躺了下去。但怎么也睡不着觉。他脑子里满是和红玉约定的日子。他真怕红玉和哪个男人订了婚,到那时候,自己这一生的幸福也就完了。

“对了。算上一卦看看。”

冬生又坐了起来。等坐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不是罗汉寺,没有算卦的硬币。

“对了。前面不是算了一次卦么?记得还是未济卦。根据那个卦推算,自己和红玉还是能成为夫妻的。不过,要受一些挫折罢了。”冬生坐在床上思考着。

“自己的卦到底准不准?谁知道呢。既然能算出来和红玉的未来,那么,自己和红玉不就是天定的吗?既然是天定的,那么,不管怎么做,自己也一定会和红玉有个结果的。不管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唉!还是听天由命吧。”

冬生又躺了下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很快,他就被外面的吵嚷声吵了起来。紧跟着,宿舍的门被推开了,小杨探进头来喊道:“李管教,开饭了。”

冬生这才睁开腥松的眼睛,坐了起来。

“我还怕你没有在呢。早上来叫你,你没有在。”小杨又道。

“杨主任,谢谢你。”冬生挪下床,揉了揉眼睛,拿出碗筷和小杨一起去了饭厅。

饭后,冬生来到小平房那里,看见张学文他们都在,就把夹了菜的馒头递给他们,稍微交代了几句,又回到了宿舍。这次,他睡得很实,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满耳都是小鸟的欢叫声。

他下了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你昨晚睡得真香啊。我看,叫上几个人把你抬着扔掉你都不会知道的。”马宝成笑着道。

“嘿嘿嘿。前天跑了一晚上,没有睡好觉。”冬生也笑着道。

“昨天下午,我在对面山里遇到了一位白胡子老头,正在给山里人算卦。我就叫他算了一下,看能不能逮住王金生。你知道他怎么说的?”“怎么说的?”冬生很快就兴奋起来了。

“他说,人往东南方向走了。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左右就会有消息的。”

“那个白胡子老汉现在在哪里?”冬生还想去问问他和红玉的婚事。

“早都走了。他不是这里的人。”

“那我一会儿带个犯人去东南方向追。一定要把王金生追回来。”冬生兴奋地道。

很快,就到饭时了。冬生吃了早饭,就带上枪和李铁权向对面的沟里走去。

沟口是那条从子午岭监狱流出来的葫芦河。河上有一条用原木搭就的一丈阔的便桥。过了桥,就是一片茂密的麻地。麻地旁边是一座用枯枝围成的栅栏。栅栏里是几间茅草屋。茅草屋前摆着一张石桌子。石桌子旁是几个石墩子。石桌子和石礅子上落了几枚碧绿的叶片,湿湿地满是水迹。一只狗在旁边的木柱上拴着,看见了走近的冬生和李铁权,狂吠着。

“有人没有啊?”冬生大喊道。

话声未落,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

“嗯。有啥事?”

“请问大伯,这条沟能不能通向远处的沟?”

“不能。这条沟很短。东边的石灰沟能通向去张村驿的沟。”

“这几天,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瘦瘦的高高的,穿着像他那样衣服的人从这里经过?”冬生指着李铁权道。

“没有。你还是问问其他人吧。”

“那就谢谢你了。”

冬生带着李铁权又向石灰沟走去。

石灰沟在这条沟的紧东边。沟口并不怎么宽敞。有一条溪流从沟里流出来,融进了葫芦河里。他们沿着小溪流逆流而上。刚开始,还有一条模模糊糊的小路在山脚下向里延伸着,但走了十里后,就再也没有了道路可走。他们只有沿着溪流,踏着溪流旁的鹅卵石艰难地前行着。

很快就到了中午。太阳直照着沟谷,照射着沟谷里的冬生和李铁权。冬生感到腰上的手枪无比沉重,压的裤子都要往下掉。他索性解下腰带,把枪提在手里,这才好受多了。再往前走了不久,冬生渴得要命,嘴里就像着了火。他停下来,蹲在一块稍大的石头上,把枪放到腿上,掬了一掬清凉的泉水,喝了下去。又撩了几捧水淋到头上,清冽的溪流水激得冬生打了个机灵,这才感到舒服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提好枪,又带着李铁权继续前行。

越往前走,路越难走。

山谷是渐行渐高的。当走到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冬生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咕咕地乱叫了。可是,从早上出发直到现在,竟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更谈不上向谁卖点或者讨点吃的了。冬生望了望左右山上的灌木和乔木,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水果。在两边的大山上,除了一些还没有成熟的酸溜溜(沙棘)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只好又鼓足勇气向前挪动了脚步,虽然两腿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

眼看就要到三点了,还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狭窄的河道、河道里坚硬的石头以及两边大山茂密的树木,还有那些不时从他们头顶滑过的孤寂的小鸟。

三点二十五分,山谷向东拐了过去。冬生望着眼前的布满带有尖刺的酸溜溜的梢林,动也不想动一下了。

“要是有一些山果的话,该有多好啊。”冬生自言自语着。

李铁权也累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弯腰望着地下,喘着粗气。

冬生扶着双腿的膝盖努力地抬头向山上望着。突然,他看到了一株树上有许多带着细细的长长的把的圆嘟嘟的布满麻点的果实。他知道,这就是杜梨的果实。他高兴地往山上爬去,也不管那些酸溜溜的尖刺划破了裸露的胳膊上的皮肤带来的烧痛。

好不容易上了山巅,他伸手摘了一把,自己拿了几枚,把剩下的给了李铁权。

“李管教,那东西不能吃,是涩的。”李铁权有气无力地道。

“没有关系。只要能止饥就行。”

冬生拿起一颗杜梨果,在手心里擦了擦,就塞进了嘴里。

“呸!呸!呸!”冬生刚一嚼就马上吐了出来。确实是太难吃了,涩得人发抖。他抬手就把杜梨果扔下了山。看冬生扔了杜梨果,李铁权也随手扔掉了手里的杜梨果。

冬生在树上寻找成熟了的杜梨果,顺便往前面的山下一看,他几乎高兴地要跳了起来。什么饥饿、困乏都烟消云散了。他看见了有一片已经成熟了的还没有收割的麦子,金黄金黄地,随着微风在翻滚着金浪。山崖下面有一孔窑洞。窑洞旁的崖壁上靠着一辆架子车车厢。

“下面的窑洞里肯定有人。”

冬生高兴地对着李铁权道:“走。咱们找路下去吧。”

冬生带着李铁权沿着一条羊肠小道,绕到东面较远的地方,下到了那片麦田里。然后沿着麦田中间的小路来到了窑洞前面。窑洞里黑乎乎地,看不见任何东西。

“里面有人吗?”冬生喊道。

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满身油污的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冬生他们。

“我们是子午岭监狱的。前几天,我们有一位犯人跑了,他穿的衣服就是他(指着李铁权)穿的那样。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见过那个人?”冬生礼貌地道。

“见过。刚刚从这里过去不久。”老人道。

“他过去有多长时间?”

“没有多长时间。大概就是一顿饭的时间。”

冬生很兴奋。终于有了王金生的消息了。看来,今天就能逮住他了。

二十二

那位白胡子老头算的卦就是准。他想马上去追,但一想到还不知道走了后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人,到那时候即使看见了王金生,也没有力气去抓他了。于是,他决定向老人讨点吃的,然后再去追赶。

“大伯,你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能不能让我们吃点?”

“没有啥现成吃的,只有一把挂面。要不,我给你们下点。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人也是在我这里吃了点挂面走的。”

“那就太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谁出门还背着锅呢?”

老人向里走去。

冬生和李铁权随着老人进了窑洞。

窑洞足足有三间教室那么大。窑顶也很高,足足有两丈多。黑乎乎地,似乎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在窑洞的中间,有一张矮桌,矮桌上摆满了碗碟以及酱醋瓶。矮桌旁有几只黑黑的油腻的矮凳子。冬生和李铁权无力地坐了下去。

在窑洞紧靠门口的地方有一座紧靠窑壁磊就的灶台。老人就在那里点燃灶火,给冬生和李铁权下面。很快,面就下好了。老人把面条端了过来。

面是用老碗盛着的,每人满满一大碗。

冬生接过碗一看,碗沿上满是乌黑的手指印。他一看就恶心地想吐,但他强忍住了,饥饿还有以后不确定的行程告诉他非吃不行。他只好给李铁权拨了半碗,然后调了些盐、油泼辣子以及一点醋,闭了眼睛吃了起来。冬生抄了一大筷子面条塞进嘴里,但很快就反胃呕了出来。他闭住嘴强压住,艰难地咽了下去,难受使他的眼睛涌出了眼泪。他擦了擦眼泪,这才好受了一点。他强迫自己吃完了半碗面,把碗放在了矮桌上。

老人看见了,忙走过来。“我给你再盛点。还有一碗。”

冬生忙道:“谢谢你了。我吃够了,不要了。”

于是,老人又要李铁权的碗。李铁权把碗递了过去。

老人给李铁权又捞了一大碗面条。李铁权简单地调了后竟然又吃完了。

饭后,冬生在半截袖口袋里掏钱,但一分钱也没有摸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早上出发的时候,忘记了穿外罩。钱都在外罩的口袋里。

冬生站起身,道:“对不起。我忘了拿钱了。不好意思啊。”

老人爽快地道:“吃点面条还要什么钱?没事。”

“那你在。我们走了。”

老人把冬生他们送到了门口。

冬生他们走出麦田,然后顺着麦田东南角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下山去了。

原来以为老人所在的地方就是谷底,谁知道是在山腰的上部。

冬生和李铁权沿着靠山壁造就的小路艰难地下到山底。正当他们要跨过溪水向东面的山谷前进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李管教。是撵犯人么?”

这里离药埠头已经一百多里路了,是不可能有人认识冬生的。冬生惊愕地转过头去。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两亩地大小的平整的谷地,里面是许多直径一米左右甚至更大的圆木。一位青年男子正坐在圆木上望着自己。

冬生转过身,向他走去。

那位男子站起身,掏出一根一块多钱一包的绿盒金丝猴烟,递给冬生。冬生接过来,给了李铁权。

“我不抽烟。”

“李管教。你把我忘了?”那位青年男子道。

冬生仔细打量着他,硬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那次在子午岭林场,咱们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哦。想起来了。你怎么在这里?”冬生装着想起来的样子,道。其实,他到底没有想起来他是谁,在那里见过。

“我调到张村驿林场了。这是我们的伐木工地。”那位男子又坐了下来。

“哦。我就说么,怎么能在这里见到你。”

“李管教,你撵的犯人是不是瘦瘦的,高高的,还穿着他一样的囚服?”那位男子看着李铁权道。

“嗯。你见过了?”冬生兴奋地道。

“你来之前半个小时,他还在这里问我要了一根烟,向前面去了。”

“看来,那位老者并没有说谎,王金生确实是从这里过去的。”冬生思忖道。

“那你忙吧。有空到罗汉寺来,我请你吃饭。我们先走了。说不定还能撵上王金生哩。”说完,冬生就带着李铁权匆匆而去。

他们沿着小溪旁的小路小跑着。冬生恨不得马上就能赶上王金生。

天慢慢暗了下来。经过几个小时的慢跑,冬生既累又饿,实在没有了力气,就站着休息了一会儿,顺便折了一根木棍当做拐杖,这才继续赶路。路过一个独木桥,他们过了溪流,回头一看,在山弯的那边有一座村庄,排列在半山腰上。冬生暗自思量:“说不定王金生就是从这条路跑了的。”他望了望面前沿着山腰直陡而上的只有山羊才能攀爬上去的小路,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看李铁权,想道:“李铁权跟自己出来一整天了,现在离中队已经很远了。如果继续从这条路往上赶王金生的话,李铁权万一又跑了咋办?干脆还是折回去,沿路向前走吧。说不定王金生还没有走这条路呢,还在前面慌张地赶路呢。往前走说不定就能赶上他的。这样,李铁权既跑不了,还能逮住王金生,何乐而不为呢?”想好了,他就折了回去,沿着那条渐渐宽敞了的山路向村子里走去。

他们来到了村边的一户人家,一位五十多岁大大娘正在喂猪。冬生走上前去,道:“大娘,今天有没有看见一位高高的瘦瘦的穿着像他这样衣服的中年男人从你村里路过?”

大娘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今天一天都在门口坐着呢,没有见不认识的人从我村口路过过。”

“看来,王金生就是从那条路上逃跑的。怎么办?是继续追逃还是往张村驿镇派出所赶?到了那里好给支队打电话报告情况?如果继续赶的话,那么李铁权说不定就会逃跑的。嗯。最好还是往前走,等到了张村驿镇的时候再说。”想妥了,冬生就转身又向前走。但走了两步,又感觉到了肚子烧心般的疼痛。他又折了回来,向着大娘道:“大娘,能不能给我们两个馍。我们饿坏了。”

大娘忙停下手里活,到厨房给他们拿出来两个馍。冬生接过来,给了李铁权一个,大口吃了起来。

“看恓惶成啥了。慢慢吃,大娘给你们倒点热水喝喝。”

“不了。我们还要赶路。谢谢你了。”

“谢啥哩么谢。就两个馍么。”

大娘把他们送出大门,远远地望着他们离去,这才叹息着进了房子。

他们边吃边走着,每遇到一位村民都要打问一下有关王金生的消息。但他们的回答都一样,就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看来,王金生真的就是从那个小独木桥上过去,爬山走了的。他们就加快了步伐。在村口,他们遇到了一位中年男子。

“你好!请问往前能到哪里?”

“再往前就是张村驿镇了。”

“估计到张村驿镇还有多少里路?”

“不远了。也就是十几里路。”

“谢谢!”

冬生他们加快了步伐。

在通往张村驿镇的路旁,有许多孔窑洞。冬生想:“也许王金生从山上沿着哪条小路下了山,躲进了旁边的窑洞里。于是,他们便一路见洞就进;进洞前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后冲进去。但在不论哪一个洞里,都没有人近期进去过的痕迹。这更坚定了冬生的判断。就这样走走看看,看看走走,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张村驿镇。冬生找到了当地派出所,走了进去。

派出所里只有一间房子里的灯亮着。

冬生敲门。

一位青年干警打开了门。

“你好!我是子午岭监狱罗汉寺中队的干警李冬生。我带了一位犯人李铁权来追一位逃犯。”

“你好!”这位为干警热情地把冬生迎了进去。李铁权站在门外等着。

这位干警给冬生倒了一杯水。

“你坐。先喝杯水。我们所长出去了。”

冬生接过水,喝了一口。

“我们是从药埠头村南面的石灰沟进来,翻山过来的。追到张家沟村西头的时候就没有了逃犯的消息。我分析是从村西头的独木桥上逃走的。我想用你们所里的电话给我们支队打个电话。你看行吗?”

“对不起。我们所里的电话坏了。”

“镇上还有哪里有电话?”

“这几天线路有问题。都打不通。”

“唉。看来,只有赶紧回去汇报了。”冬生喃喃道。

“跑了一天,人都乏了,也很饿,也没有力气走路了。即使自己能承受得了,但犯人就不可能承受了。要是在晚上逃跑了怎么办?看来,还得稍微吃点,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等明天再回去也不迟。”想好了,冬生就道:“我们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钱。已经很饿了,你看,能不能给我们找点吃的,随后我让人过来给你清钱?”

“小康,谁来了?”这时,有一个大嗓门的浑厚男声传了过来。还没有等到小康开门,门已经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黑瘦的中年男子,警服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显得更加肥大。

“庄所长,是子午岭监狱的干警,李管教。”小康道。

李冬生忙站了起来。

“你好!”

“你好!”

庄所长紧紧握住了冬生的手。

“我在门外听见你说饿了。这还不好办吗?小康,你带着李管教和他那位犯人到外面吃饭去吧。饭钱算到我的账上。”

“那就谢谢庄所长了。”

冬生随着小康来到派出所附近的一家刀削面馆,一人吃了一大碗鸡蛋饼盖头的刀削面。吃完后,冬生抚了抚饱饱的肚子,舒服地打了个嗝。

饭后,庄所长让小康帮他们在附近的小旅馆安排了两张床位,休息休息。也是真的累了,李铁权一躺下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可冬生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是担心枪被被谁在睡梦里抢了去,二是想着第二天怎么才能尽快赶回监狱,向领导汇报情况。当然也有对红玉的思念和对与红玉未来关系的焦虑。直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他才沉沉睡去。不久,小鸟的乱啼把他惊醒了。

冬生一骨碌爬起来,先摸了摸头底下的枪。在。他这才放心地起床,叫醒李铁权,让宾馆老板给庄所长打招呼,自己则带着李铁权上路了。

二十三

从张村驿到河湾镇有六十多里路,要绕过三座大山,涉过两条河流,上坡下坡,非常难走。冬生的腿酸痛难耐,加上早上还没有吃一点东西,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他就在公路上拦车。但车辆都是从河湾镇向张村驿方向来的,几乎没有一辆是要向河湾镇去的。没有办法,为了让支队尽早获得有关王金生的消息,他咬了咬牙,就带上李铁权上路了。一路上走走停停,等赶到河湾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一到河湾镇,冬生就好像喝了咖啡,顿时来了精神。他们加快了脚步,向子午岭方向走去。

“李管教。”

冬生一愣。是谁在叫自己?难道这里还有人能认识自己?他回过头,是支队的吉普车司机,一个年轻瘦小英俊的小伙子在叫自己。

“李管教。支队已经撤消了追逃的命令。各组追逃的人都已经撤回去了。领导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冬生忙道:“车在哪里?那咱们赶紧走。”

“我想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先吃饭。你想吃什么?”

“那就面吧。”

司机把冬生引进了一个刀削面馆,给冬生要了一大碗西红柿鸡蛋臊子刀削面。给李铁权加了两个牛肉夹馍,送了出去。

一会儿,面端上来了。冬生嘴没有离碗沿就大口吞了下去,也不管烫嘴不烫嘴。吃完了,还不尽兴,就再要了一大碗面吃了,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司机看他吃得这么香甜,就道:“李管教,够了没有?没有够就再要点。”

“好了。很好了。”冬生拍了拍饱饱的肚子,道。

司机清了饭钱。

“走。”冬生起身向外走去。

上了车,向子午岭监狱赶去。

去子午岭监狱的路坎坎坷坷,吉普车行驶在上面颠颠簸簸。不一会儿,冬生和李铁权就拖着震耳欲聋的鼾声进入了梦乡。

车子很快就驶过了药埠头林场,来到了石泓寺外面。车子被一块石头垫了一下,跳了起来。冬生被掀起老高,他的头差点碰到了车棚的棚顶,一下子就被颠醒了。

“怎么都到石泓寺了?药埠头林场过了?哎!小王,咱们拐回去,去一趟药埠头林场。我的雨衣还有其他东西都还在那里哩。”冬生急忙道。

“李管教。你的东西马管教已经给你带回去了。你放心吧。”司机道。

冬生这才重新坐好。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向红玉求婚。可红玉却冷冷地把他推出了家门,还把给他画的那副肖像画给撕了,扔了出去。他望着满地的画像的碎屑嚎啕大哭起来。

“李管教,你怎么了?”司机和李铁权都大喊道。

冬生猛地睁开眼睛,才知道是个梦。

“没有啥,我做了个噩梦。”冬生揉了揉眼睛,惺忪地道。

冬生静了静,向窗外望去。已经到了罗汉寺中队二分队的工具房了。

“难道红玉已经和别人订婚了?”冬生的心在揪心地疼。

很快,就到了中队的院子。仅仅一周时间没有回中队,但在冬生的心里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有回来了,很生疏也很兴奋。

冬生先到王宏的办公室把李铁权移交了,然后给王宏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这几天追逃的情况。从王宏房间一出来,他就坐上吉普直接去了支队。

来到支队大院,王宏直接去了赵政委的办公室。

赵政委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批阅文件。

“赵政委,我是罗汉寺中队的李冬生。”

赵政委抬起头,望了冬生一眼,道:“坐。”然后起身给冬生倒水泡茶。

冬生找了个离办公桌很近的沙发坐了下来。

赵政委递给冬生一杯茶,道:“你这次追逃表现很优秀。你受苦了。”

冬生站起来,接过茶杯,道:“没有什么。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赵政委关切地道:“坐。坐下说。”

赵政委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温和地望着冬生。

冬生呷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道:“赵政委。昨天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发现了王金生的行踪。是从张村驿西那个村子西边的独木桥上过去爬山走的。本来,我想继续追赶,但因为带着犯人李铁权,怕李铁权趁机逃跑,就马上赶到张村驿派出所,想给您或者支队其他领导打电话汇报,可是,张村驿派出所的电话坏了。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和李铁权在山里追了一整天,已经很疲惫了,就在小宾馆里睡了一晚。今早早早出发向回赶。但谁知道没有一辆便车去河湾镇,我们就走着来到了河湾镇,耽搁了时间。好在,你安排了咱们支队的吉普车司机在等我们,我们才这么快回到了支队。据我分析,王金生是沿着公路旁边的小路回他长安老家了。”

“据你分析,王金生是为了什么原因逃跑的呢?”

“我分析,他是害怕去煤矿挖煤被塌死了再也见不到他妻子和儿子,于是,就偷偷跑回家去看看他们。”

赵政委思考了一会儿,道:“冬生,这几天你辛苦了,也很累了。你先休息去吧。”

冬生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去,又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赵政委道:“其实,王金生逃跑的事是可以避免的。”

“责任问题先不说。随后,支队会派调查组去调查的。你先休息去吧。我相信这次事故与你无关。支队领导对你的能力还是认可的。你放心地休息去吧。”赵政委走过来拍了拍冬生的肩膀,温和地道。

“那我走了。”冬生感激地有些哽咽。但他强忍住哽咽,离开了赵政委的办公室。

二十四

冬生不自觉地穿过子校的操场,经过操场上的隧道沿着台阶来到了赵启跃的家门口。等到实实在在地站在赵启跃家门口的时候,冬生愣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吧。冬生敲响了赵启跃的家门。

嫂子打开了门。看见冬生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然后才热情地把冬生让进了屋。

“冬生,听说你这段时间追逃去了。追到人了没有?”嫂子边给冬生倒水边问道。

“嗯。没有追到。赵指导员不在?”冬生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嫂子把水递给冬生,道:“刚才赵政委派人把你大哥找去了。”

“嫂子。嗯——你看你能不能再去一下红玉家?我愿意……”冬生嗫嚅着道。

“唉!”嫂子叹了一口气。“你来迟了。我仔细算过了,今天已经是红玉说的三个月后的第五天了。她等不来你,就和富州县中学的一个教师订婚了。订婚席的日子定在了下周六中午两点。今天是星期天,眼看就到时间了。”

冬生的手抖了一下。他木然地放下茶杯,向外走去。

2022年5月15日改定于草庐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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