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庄农场到处都是泉子,到底有多少,我没有查过资料,也没有统计过。
槐树庄的泉子形式多样,有平地里冒出来的,碗口粗的泉眼,喷出柔缎般的细沙,抚摸着透明似的小小的红色的鱼苗,汪在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的一米见方的近似圆形的小潭中,从一侧小小缺口处溢出,形成蜿蜒的小溪流进小河,或形成一片浅浅的沼泽,长满密密的芦苇或马蔺,成了鹳雀、白鹤、鸳鸯或麻雀的爱巢,酝酿成婉转清丽的鸟鸣,清净孤独人的灵魂,然后从人所不知的地方悄悄地汇入小河。也有从砂岩细缝中慢慢渗出,叽咕叽咕地滴入凹进崖脚的小小水池,像一面明镜似地映着周围变幻莫测的风景,也包括着当时被水潭宁静气质震撼了的我年轻的面容。也有直接隐藏在河床流水中的某一处石头间的,那只有在踏进小河中搬动石头搜寻螃蟹时专注地盯着水底时才能发现,那屡屡上浮的细沙就是泉眼的叹息,似乎是对我打扰了她的清修的轻嗔。
槐树庄的泉子大都是温泉,虽然泉子的温度并不高,在七月流火的夏季,泉水也和小溪小河的温度一般冰凉,但在寒冬腊月里,小溪小河都结了冰的时候,就显出了泉子的温暖。她们完全无视零下十几度的寒冷,自顾自地素面朝天,拥抱着蓝天白云,温暖着怀里的小鱼,想着自己的心事。
槐树庄的泉子似乎永远也不会枯竭,总是那么悠然地向外溢着,滋养着周边的马蔺、芦苇、水稻,养护着活泼的小溪、绵长蜿蜒的小河,爱抚着美丽的天鹅、娴雅的鹳雀、精灵的麻雀以及野猪、羊鹿子。我最喜欢我所供职的神灵寺蒿八寺沟里的泉子,她从榆树湾拐角的山脚下涌出,绕过粗壮的榆树,然后钻过独木桥,流进了一旁的小溪。榆树湾泉子的水很甜,最适合泡茶了。有一次,我专门和同事陈铎提了热水瓶、水壶,步行了二十多里路去榆树湾打了泉水,自己烧水泡茶。当滚烫的泉水注入茶碗的时候,龙井茶的清香就穿过鼻孔,渗透了四肢百骸,清爽无比。
为什么槐树庄的泉水会如此清冽甘甜,且绵绵不绝呢?我品着馨香的茶水,聆听着客厅钟表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似乎又回到了神灵寺办公室里。那不急不躁的秒针的脚步宛若槐树庄夏季此起彼伏的蛙声及婉转悦耳的鸟鸣,那绵延的群山及苍茫无际的原始森林顿时展现在了眼前。我这才恍然大悟。槐树庄的泉子之所以多,是因为无边无际的森林的养育,森林留住了乌云,藏住了雨水,然后透过大山的缝隙,慢慢地利用山谷山脚细小的管道释放出来;槐树庄的泉水之所以那么甘甜,是因为大山在释放腹内积水的时候,已经利用厚厚的砂岩过滤掉了雨水的渣滓,融入了大山自身的营养。
我不禁对大山的慈祥和善良肃然起敬。大山的精神不就是劳改家的无私奉献精神么?正是因为劳改家“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高尚境界,才把一批批被邪恶污染了灵魂的囚犯改造成了社会的栋梁。
倏忽几十年一晃而过,虽然离开槐树庄已经好久了,但槐树庄的泉子却还依然流淌在我的心底,荡涤着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