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丽、王宏是师院时的同班同学。我和李丽同一宿舍且住上下铺。我们俩的关系非常要好,几乎形影不离。王宏想了解李丽的情况都是向我打听的,因而,我见证了一段高尚、动人且让人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
一
毕业后,王宏赌气支边来到了陕北某劳改支队做了劳改警官。王该支队位于子午岭深处,被原始森林包围着,四周六十余公里范围内没有人烟。最近的村庄离支队六十余里,而富州县城,则在三百余里之外。每月只有六趟班车来往于西安和支队,平时外出只有搭运木材的便车或步行,交通十分不便。由于大山的阻隔,电视信号难以传辅,整个支队只有总部有电视,还仅仅只能看到陕西台的节目,至于各个中队,即使有电视机也看不到人影。电话,是那种手摇式的人工转接的内部电话,与外界几乎无法联系,信息十分闭塞。有一次回家探亲,他发现城市、农村、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男女老幼腰舞圆圈,十分好奇,问山外的人,才知是呼拉圈。王宏惊问,是什么时候兴起的运动?他们竟惊奇地大张了嘴,瞪圆了眼,好象在看天外来客,良久,才以嘲弄的口味道:“已经半年多了。”王宏这才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山中一日山外一年的真正意思了。
刚到支队时,王宏发现张管教和申干警在比赛用砖块击打房上的木棍,每当木棍被击打得晃动或掉下房檐时,就会高兴得哈哈大笑。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又用打火机点院子里的松树玩。点不着,便给树枝中间塞上废纸继续点。还不行,就用刀子撬下窗上固定窗纱的木条子,折断,塞进松树里的废纸下,这才把松树点燃。望着奄奄一息的火苗及浓烟,他们一个个站在院子里傻傻地笑着。刚开始,王宏还理解不了他们,以为他们有什么毛病,时间久了,才体会到了他们的苦衷。支队部较之于中队部稍稍有些乐趣,一个是人多,有男有女,可以聊天;一个是有电视,可以消磨时光;有篮球场可以参加体育运动;最重要的是每周周末,能在活动室里放录音办舞会。隔几周王宏都要步行二十几里路到支队大院跳一两晚上舞,以解除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在中队,除了自发的娱乐外便是打麻将,捉老麻子(一种扑克游戏)和饮酒。每次饮酒都会有人酩酊大醉。支队里女同志很少,而且全集中在支队部。中队里全是男儿身,男干警,男战士,男犯人,同志的婚姻问题很难解决。与王宏同去的校友小赵就因为婚姻问题而精神失常,经过几年的治疗才稍有好转。
这里唯一的长处就是风景很好。青翠的树木覆盖着大山,沿南山脚下流淌的葫芦河清澈见底,沿河堤的柳树袅袅娜娜,满川的稻田蛙鸣一片,水渠上的小石桥及小河上的木桥布满了野鸡及白鹤的足迹。农场里整天都有成群的乌鸦在飞,或停留在树上呱呱呱地乱叫,应和着稻田里、河流里、水洼里青蛙的鸣唱,一派神仙境界,这才可以稍稍消减轻一点王宏内心的孤寂与难耐。
二
一晃半年已过,同事中的同龄人已经有几个结了婚。婚礼上,看到人家的新娘不免就想起李丽来,想起了李丽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李丽开始象虫子一样啃啮王宏的心。
指导员的妻子是个热心肠,她看出了王宏的心思,开始给王宏物色对象。有一天,王宏正靠在躺椅上,品着龙井茶,听着琵琶曲《春江花月夜》,望着对面的青山及天边疏淡的白云,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嫂子走了过来。
“王宏,嫂子给你瞅下个女娃。是子校的老师康鹃,你可能都认得,是延安美术学校毕业的,干部。”
是的,他们不只是认识,而且还探讨过文学和绘画呢,可以说是知音。她长相一般,很有才气。虽然她很优秀,但王宏总觉得她好象缺少了一种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一时还想不明白,等到事后冷静下来时才明白她是缺少了李丽特有的亮丽和柔美。
王宏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一天恁忙,还惦记着我的事,明天上场部我请你吃饭。和康鹃的事还是先放一放,我现在还不想谈个人的问题。”
嫂子是明白人,一听王宏的话便不再说这个事了。
过了半个月,这天,王宏正在办公室里读《庄子》,嫂子推门进来了。嫂子看了看王宏凌乱的房子,同情地道:“王宏,你真的得有个女人了,看你把房子董(弄)成啥咧。”过了一会儿,嫂子又道:“我给你又瞅下个女娃,是河湾镇上的人,这几年在临潼宾馆打工,是炉头,炒一手好菜,几次想回来单干经理都不放。”
河湾镇离支队有七十里路,临西宜公路,向西可到甘肃西峰,向东可达宜川,与西延公路相通,交通便捷,是富州县有名的大镇。王宏决定去相一相。
“这娃是河湾川的川花,漂亮得很,有许多干部、教师托人说亲,这娃都不愿意。如果你想见的话哪一天叫你老哥把你领上去见一见,她就住在镇店上。”
王宏答应了。
这个女娃住在街面上,父亲做着小本生意,开了个小杂货店。
指导员为了给王宏相亲专门叫来了支队的吉普车。
他们在店后的一间厦房里见了面。她确实长得十分漂亮,丰腴的身体,圆润的脸庞,雪白的皮肤,大而文静的眼睛,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见到她,王宏的灵魂便被吸引了过去。她给王宏谈了她的家庭,她的事业,她的未来,自始至终贯穿着对父母真挚的爱。她是一位富有爱心的纯真的姑娘;她美得超凡脱俗,如秋菊、迎春、兰花、梅花。可面对如此漂亮的女孩王宏还是没有一点要恋爱感觉,他只是把她当作了花园里美丽的花朵。因为王宏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李丽,在王宏心里,只有李丽才是他今生唯一的伴侣。
一个多小时以后,指导员进来了,她借故走了出去。
指导员问王宏感觉怎么样。王宏告诉他,“人没问题,可我得征求父母的意见,毕竟婚姻是人生中的大事。”
不一会儿,她的叔父来了,把指导员叫了出去。随后,王宏和指导员便告辞回了场部。在路上,指导员说,那个女孩对王宏有意思。她父母理解王宏的心情,要求一个月内给个回话,因为还有好几个后生在等着她呢,不能因为王宏耽搁了人家的婚姻。王宏答应了,趁机向指导员请了假,回了趟家。
刚到家的那天晚上,远房堂伯来了,他是来给王宏说对象的,他给王宏说的那个女孩王宏知道,是他姑村里的,小他三岁,和他一年考上学,不过他上的是大专,她上的是中师,两年前放寒假回家时他和她坐的还是同一辆车。那天,她穿了件桃红色的束腰及膝风衣,披散着柔顺黑亮的长发,怀抱着一把吉他,文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双大眼睛无邪地注视着窗外的风景。他毕业时她也毕了业,分配到了家乡初中教语文。听表姑说,她课讲得很好,同学们都很喜欢。堂伯告诉王宏,是女孩的母亲托他来说的,而且说女孩也认识他。王宏明白,只要他同意,他们很快就会结婚的。对于男孩子来说,能娶到她那样漂亮而且有公办教师头衔的女孩是很不容易的,况且还是她母亲央人求的亲。但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理由是,他在陕北,她在家里,怕委屈了她。真正的理由其实还是他对李丽残存着的一丝希望。
三
王宏和李丽补习时在同一班呆过一年,那时侯,李丽生活条件比王宏高,阅历都比王宏丰富。两人在一年的同学生涯里加起来总共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李丽是通生(在家吃住),王宏是住校生,两人很少有接触的机会。虽然两人都喜欢写作文,而且作文成绩都很出类拔萃,但也只能是惺惺相惜,但都没有把对方视异性朋友。
那年冬季的一次课间,天阴沉沉地,要下雪了。他站在院子中央的花坛边仰望着天空,看着雪花从云间旋转着飘下来。同学们都站在檐台上望着他,但他却毫无知觉,他的心被雪花旋飞着的美丽身姿迷住了,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不久,屋顶上就已经是纯白一片了,周围树木的枝条上也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去吻那美丽的精灵。他静静地倾听着雪花悉悉簌簌下落的声音,感觉着雪花装扮起来的素装世界的雅洁和美丽,不想动,也不敢动,生怕破坏了这绝世的宁静和纯净。好久,好久,他不自觉地望了一下地面,已是雪白一片了 ,纯洁得无一丝瑕疵。他的脚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玷污了这纯洁、美丽的大地的素裙。这时,顺着对面同学们的目光,他发现,在他的右侧还有一位和他一样痴情地欣赏雪姑娘美丽容颜及优美的舞姿的姑娘,她专注地倾听雪姑娘悠闲漫舞时的微微娇喘,她乌黑的头发上,火一般红艳的外套的双肩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在雪的衬托下,她的容颜更加娇美了,如同傲立于雪野的梅花。他怀疑她就是雪姑娘的化身。他望着她竟不敢喘息,生怕他的呼吸吹走了她,吹化了她。这时,他竟分不清楚到底是雪美化了她还是她美化了雪,她已与雪融为了一体,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这个姑娘就是李丽。从此,李丽就进入了王宏的灵魂。但那时王宏还只是把李丽视为仙女,可望而不可及的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仙女。
王宏是农民子弟,他刚到班上时的衣着是我们同学里最差的,一件新做的绿色的确凉外罩,蓝卡叽布裤子,黑色青年型条绒布布鞋,一幅文化大革命时期的装扮,土得成了出土文物,而那时已经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了。除过他的土,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整洁与儒雅。不论什么时候,他的头发都是干净、光洁、柔顺的偏分;他的衣服都是干净平顺的,即使洗得发白了也是如此;他的谈吐都是文绉绉的但却不令人生厌,且深邃而富含哲理;尤其是他的自我介绍,至今还令人津津乐道,奉为经典。他一边往黑板上写字,一边说:“我姓王,名宏,字三人,号茅庐居士。”于是,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圣人。
开课第一周便有作文。刘老师出了个作文题,叫《高考前的一天》。李丽和王宏的作文都得到了老师的赞扬。李丽的作文用清丽的语言描述了当天的天气,各个考生的表现及自己对大学生活的神往,十分优美也十分感人。王宏的作文,则用镣铐、绳索等阴森的意象表述了他对高考的恐惧以及对前途的绝望,从反面表达了自己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深邃而诱人。李丽就从这时爱上了王宏,不过,爱得很含蓄,很隐蔽,但却很痴热,很执着。这从一件小事上便可以看得出来。入学一个月后的一天,王宏因事回家去了,他的女同学来找他。女同学是西安人,瘦瘦气气地,穿着十分讲究。舍友把她引到了李丽宿舍,李丽代王宏接待了她,并与她同床睡了一晚。第二天,没等到王宏,女友便回了西安。自从见到王宏女友以后,李丽的心情便很低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第三天,王宏回到了学校,李丽对王宏说:“你的女朋友真漂亮。”神情抑郁,言语不畅。王宏则无心地道:“谢谢你。”李丽生气地道: “谢我干啥?”“你替我招待了她。”李丽不语,收拾着书本。王宏感觉到了什么,忙道:“她和我只是一般朋友,没有什么特别关系。”李丽有些轻松地道:“那关我什么事!”王宏无语。
天已入冬,王宏还是他那一身衣服,只不过绿上衣和蓝裤子已由单衣变为外罩了。衣服虽然还是那么干净,但已经泛白了。在一天中午的课间,李丽对王宏冷不丁地吐了一句:“你能不能穿得再好一点?”王宏的心这才一动,不由得向李丽凝视良久,他这才发现,李丽不仅很漂亮,而且还非常地温柔,她一下子便由仙界降落在了凡间,住进了王宏的心里。李丽握笔的手写一写,停一停,双颊满是绯红的雾晕。王宏的心不由得砰砰砰地乱跳起来。从这一刻起,王宏就深深地爱上了李丽,从此不能自拔。此后,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就被李丽的一言一行控制了。
那个周末,王宏回了家。当他再次来到学校时,已经焕然一新了,他穿了一身麻麻色涤纶中山装,一双黑色低跟皮鞋。虽然这一身衣服与别的同学,尤其是那些城市出生长大的同学还不能相提并论,但与他之前的衣服相比,已经好了不知有多少倍。在这身衣服的衬托下,他显得更加精神,更加儒雅了。李丽见到他这身装扮后偷偷地笑了。
很快,年末到了。课间,李丽对王宏说,上高中时常用一种年历卡片,上面不只有美丽的图案而且还有日历可查,小小的夹在书中还可以当作书签来用,非常方便。可惜,不知道那里可以买到。他说不知道。随后,李丽又找了许多地方,也没有找到。谁知,几天后,王宏却拿了一枚长方形的印有黛玉葬花图案的日历卡片送给了李丽。李丽大喜过望,忙问王宏是从那里买来的。王宏说,他跑遍了东府大街,从一个卖钥匙链等小挂件的老人那里买到的。
从此以后,他就经常往我们宿舍跑。每当要去我们宿舍时,他都要在楼下转悠好久,心怦怦怦地狂跳不已。他很想见她,又怕她不在。到了宿舍,不管她在不在,他都要坐下来闲聊一会儿,但眼睛却瞅着她的床。全宿舍八个人只有我知道他来干什么,来找谁。因为李丽私下里经常给我说起他,说起他的各种好来。他每次来,我们都很高兴,而且期盼他下次再来。因为他来的时候总要给我们带来些土特产,如生花生、炒花生、煮花生、红彤彤的大枣、馓子等等。李丽爱吃花生。有一次,王宏又送花生来了,李丽高兴地问王宏:“你哪里来的花生?”王宏道:“家里种的。”“多不多?”“七八亩呢。”“那将来就能经常吃花生了。”王宏一楞,没接下言。李丽意识到说漏了心思,脸刷地红了,忙低下头剥花生,幸亏别的人只顾吃花生没有注意到李丽的脸色。
此后,我有意识地在不同的场合观察了王宏几次,发现只要李丽在附近,王宏的眼睛就是光亮亮地。只要李丽与别的男孩子谈话热烈一些,王宏便会两眼无光,痛苦万状。李丽已经用无形的线把王宏的心拴得死死的了。
四
在我们班,还有一位同学爱上了李丽。他是雍州人,叫梁光,父母是桥梁设备厂的工程师。人不仅高大帅气而且是有名的才子,不仅学习好而且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经常来我们宿舍找李丽。有一次竟然还直接邀请李丽去看电影,李丽没有答应。以后又邀请了几回,李丽均一口回绝了。后来梁光找到我,要我给他帮忙。我知道李丽不爱他,就没有答应。于是,他便死缠硬泡,好说歹说非要我帮忙不可。无奈,我只好和他约好,他在电影院门口等着,我约李丽去看电影。等到了电影院门口,我就不信她好意思不去看。还好,我一叫,李丽就答应了。我们来到电影院门口。梁光早已买好了电影票,还有三大袋葵花子。李丽一见梁光,便拉下了脸,撂了句:“你们看吧,我还有点事。”便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走了。事后,我问她:“梁光那么好的条件,那么有才气,你咋就不理人家呢?”她不语。我又道:“王宏有什么好?农民子弟。”李丽急了,道:“农民子弟怎么了?朴实、憨厚、真诚。”我笑了,我终于明白了李丽的心,可惜王宏还蒙在鼓里不明就里。
很快,元旦到了。在这之前,各班都做了充分准备,在元旦夜搞一个联欢活动。我们班定在十二月三十日晚在教室里举行,班干部们早早地就把教室布置好了,还买了水果糖、瓜子、葵花子等小食品。
李丽很兴奋。我们两人早早地来到了教室,谁知,还有比我们去得早的。我和李丽坐在北边墙下正中的桌子后边。不一回儿,梁光来了,他穿了件麻色呢子西服,背了把吉他,径直走到李丽跟前,向我们两个人笑笑就坐在了李丽身边。李丽向我这边靠了靠,红了脸,没有说话。王宏来得很迟。他沉静地向四周看着。他先向李丽望了望,脸上泛起幸福的光芒。随后,又向我看了看,怯怯地收回目光。这时,他发现了梁光,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刚才沉稳的步伐明显有些慌乱。他痛苦地低下了头,走到门边的座位坐了下去。我不由向李丽望了望,只见她的目光从门边收回来,低着头,捏了几颗葵花子塞进嘴里,稍稍显得有些忧郁。很快,同学们都到齐了,连班主任、大家喜欢的外国文学老师及有些外班同学也到了。文体委员走到教室中央宣布晚会开始。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到教室中央,或唱歌,或跳舞,或说笑话,气氛非常热烈。到晚会中期,梁光拿着吉他走向教室中央,笑着对李丽道:“古人说,五百年修得同渡船,我们能作为同学,而且同学四年,说明我们已经修炼了几千年,非常不易。为了珍惜这个缘分,我给大家弹一曲《月光曲》,同时,也把这支曲子献给我心中的偶像。”
梁光这支曲子弹得确实是好。他把人带入了静谧、美好的月光之中。在月光里,有荫荫的树影,有微微的清风,有隐隐的花香,也有恋人的心跳。整个教室里除过吉他声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李丽,只见她低垂着头,红着脸,嗑着葵花子。
梁光之后,又有几位同学表演了节目。随后,文体委员喊到:“下面,请我们的歌唱家李丽同学为大家演唱一曲《牵手》。”李丽坐着未动。文体委员道:“李丽是嫌大家的掌声不够热烈,掌声有请。”顿时,掌声雷动。李丽还是未动。文体委员干脆直接来到李丽身边拉了她一把。我也推她,说:“去吧,去吧。”在我们俩的推拉下,在同学们的掌声中,她终于站了起来,羞怯地来到教室中央。
李丽搓了搓白皙的双手,哀怨地向王宏看了一眼。
王宏低垂着头,没有嗑瓜子也没有和人闲聊,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靠在那儿。
李丽把目光收回来,转向天花板,怯怯地唱道:“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者你的追逐。……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旋律优美,歌声迷人。尤其她羞怯的表情,高雅纯洁,犹如仙人。我知道,李丽这是唱给王宏听的,虽然她没有给我言及。可惜王宏没有听懂。据后来王宏谈,他一见到李丽和梁光坐在一起,便以为李丽已经和梁光谈上了。尤其是梁光演奏完《月光曲》之后李丽又唱了《牵手》,他以为两人以音乐叙情,再加上梁光是那么地帅气,那么地才气逼人,而且家庭背景又那么好,他自惭形秽,于是便打起了退堂鼓。所以在李丽演唱完《牵手》后,王宏就离开了教室,等到第二天再见到王宏时,他已身形疲惫,没精打采,犹如生了一场大病似地。于是,我装着闲聊似地向他们宿舍的男生打听王宏怎么了。他们说,不知道为什么,晚会结束回到宿舍就没有见到王宏的人。等到十二点时,王宏才回来,摇摇晃晃地已醉如软泥。李丽看了看王宏,眼圈红红地,无言地读起了书。相反,梁光以及同学们都以为李丽已经爱上了梁光,加上同学们怂恿,梁光又来我们宿舍找李丽,邀请李丽去看电影。李丽推说不爱看电影,一直都没有去。
一周很快便过去了,可对于李丽来说这一周却显得那么漫长。我发现,一周里,她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都提不起精神,而且还丢三落四。我问她怎么了?她总不语。到周末,她把我叫住,吞吞吐吐地道:“新子,没有什么事吧?和我去一下308宿舍,好吗?”“去干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我很无奈地和她去了308宿舍。
晚饭后,308宿舍八个人六个人都在。梁光坐在床上弹吉他,一见我们进来,忙撂下吉他,站起来红着脸道:“新子,你们来了,坐。”
李丽没有言语,而是向上铺的王宏看去,羞怯怯地。
王宏正盘腿坐在床上听音乐,是 《梁祝》。
我忙道:“王宏,听音乐呢?”
王宏一见我,忙转了一下眸子。见到李丽,双眼顿时放射出兴奋的光来,忙摁息了收录机,跳下了床。李丽看来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只是在王宏兴奋心情地感染下也绽放出了满脸的笑容。
王宏手忙脚乱地找水杯子。
“王宏,不倒水了。把你的收录机让我借两天听听,好吗?”李丽道。
“没问题。”
我忙向梁光道:“每天还得练两手?”
梁光笑了,但有点不自然。“那当然罗。”
“走吧。”我本想和梁光再聊两句,李丽却在拉我的衣角了,我只好对梁光笑笑。
“王宏,我们走啦。”李丽深情地望了王宏一眼。
自从借到了收录机,李丽一有空就坐在床上听,非常投入,也不知她是陶醉在音乐里还是陶醉在与王宏的情感世界里。
从此,王宏也一如既往地经常到我们宿舍串门了。
很快,又到了放假的时候。放假前的周末,李丽又约我来到男生308宿舍,向王宏借磁带。其它同学都出去了,只有王宏一个人在看书。
“你那一天回去?”李丽问王宏。
“后天。你呢?”
“咱俩一块回家吧,我一个人,路上,……”李丽嗫嚅着道。
“好,后天早上我去你们宿舍找你。”王宏很高兴。
“不了,咱们车站见。”
那天,王宏早早地就到了车站,而且已经买好了两张去徽县的车票。他背着他那个用粮票换来的黄色大背包站在车旁,焦急地向站外张望着。
李丽看到他,脸微微地红了。
我们上了车,我有意让李丽一个人坐在一排坐位上。
王宏很忸怩地坐在了李丽身边。他看了看李丽,把车票递了过去。
李丽低着头,看着车票。
王宏向后转过来,看了看我们,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坐在了李丽身后。这时,上来了一位衣着破烂、油污满身、胡子拉碴的男人,径直坐在了李丽身边。王宏傻眼了。
李丽的脸沉了下去。
一行人无语。
等到了三叉路口时,那个男人下去了,王宏这才又忐忑地坐到了李丽身边,道:“我送你去徽县县城。”
“谁要你送!”李丽生气了。
王宏郁闷地向我们道了别,下了车。车愈行愈远,可他还呆呆地站在路边,向我们眺望着。
过了三叉路口不远,我到了目的地,也该下车了。下车前,我对李丽说:“你不该让王宏下车的。”
“谁让他下车了?我只是恨他没有脑子。”
“我也要下车了,你一个人可要当心啊。”
“唉!”李丽叹了口气。
过完年,王宏拿来了许多好东西,馓子、油炸花生米等等,来到我们宿舍。李丽很高兴,忙接过王宏的东西招呼大家吃,还问王宏的年是怎么过的。王宏告诉她月尽包饺子,初一挨家挨户给自家屋拜年,初二给外婆家拜年,初三以后走亲戚,正月十五还要闹社火,等等。李丽很兴奋,忘情地说:“将来有热闹可瞧了。”她这话只有我和王宏听到了,其它人正贪着口福,打打闹闹,没有注意。
又是一个周末,王宏来到我们宿舍。李丽正在听著名钢琴家理查德·克来得曼演奏的钢琴曲《献给艾丽斯》。王宏问李丽在听什么曲子。李丽高兴地道:“结婚进行曲。”边说边下了架子床。
宿舍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啤酒瓶,瓶中插了一株开满了鲜红的桃花的枝条。可能是太高兴了,李丽的脸颊也如这桃花一样美丽,泛溢着绯红的雾。王宏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李丽,一动也不动。李丽忙倒了一杯水给王宏,王宏这才从失态中醒来,坐在了李丽对面。
夜,月光如水,遍洒宇宙万物,如美女罩纱,神秘梦幻,魅力无穷。在这美好的夜晚,我和李丽来到操场散步。
“你是不是爱上了王宏?”
“你怎么知道?”
“明明是《献给艾丽斯》你说成了《结婚进行曲》,是个人都会看出来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沉稳,忠厚,值得托付终生。就是家里太穷。”
“家里穷又不是他穷。毕业后他就有了工作,就不穷了。我就是喜欢他的沉稳与忠厚,我非他不嫁。”
五
王宏在家里呆了整整一个礼拜。在这一个礼拜里,除了帮父母干农活便是东家转转西家聊聊,并没有给父母谈及一丝陕北川花的事。在这一个礼拜里,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还陆陆续续见了几个女孩。不管人家女孩的条件如何,王宏一概以没有调回家之前不结婚为由婉拒了。父母很生气,但也没有办法。他们只是说:“瓜园挑瓜,挑得眼花,到头来还不一定能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呢,有你后悔的时候。”
一个礼拜后王宏便向家人告别准备回单位。在回单位前,他特意绕了二百多里路去了一趟李丽的家。
一望见李丽父母的单位王宏的心就不争气地怦怦怦地乱跳起来。当时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见到她甚至一想到她心便会狂跳,便会六神无主,现在才知道是怕失去她。她在王宏心目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高到仰不可攀的地步。她简直就是王宏心中的嫦娥,心中的仙女。他好不容易稳住情绪,但当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腿脚发软。他扶住楼梯稳了稳情绪,一咬牙,走了上去。她家在五楼。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敲了敲门。他告诉自己,如果敲了三下后没有人开门,就再敲三下。再没有人开门,转身便走。谁知,在第一个三下后,门开了,走出一位很富态的中年妇人,她的脸庞和李丽的一般方正。他猜,她便是李丽的母亲。“阿姨,我是李丽的同学,路过这里,来看看她。”阿姨看了王宏一会儿,道:“进来,来,你是在陕北工作?”王宏点了点头,进了客厅。阿姨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翻开李丽和王宏还有另外一位同学的合影指给王宏看,道:“这就是你。丽丽经常给我说起你。”阿姨放下相册,给王宏倒了一杯水,又道:“她和朋友外出玩去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来。”他很高兴,她心里还有他。王宏忐忑的心这才稍稍有些平静,自信也就很快滋长了起来。王宏放下杯子,对李丽母亲道:“阿姨,我还要赶车,就不等她了。她回来了,请代我问她好。”李丽的母亲还要留他。“吃了饭再走?”“不了,不了。我还要去西安倒车,迟了,就没有车了。”
六
王宏满怀希望地回到了陕北。
在去李丽家之前,王宏已经把对李丽的思念深深地隐藏在了潜意识里,所以,每当去相亲的时候,他都要有意无意地和她做比较。每个人都有缺点,比她再优秀的女人,他都能找到比她逊色的地方,所以每次相亲都会以失败告终。从李丽家出来以后,王宏对李丽的思念就一下子从潜意识里跃了出来,跃到了现实之中。王宏几乎不能自拔了。于是,一到单位,他便按捺不住对她的思念给她写了一封信。
李丽:
你好!工作忙吗?
原以为远离了你就能把你忘却,谁知越远离,你就离我越近,我便越发忘不了你。原以为钻进深山就能把你忘却,谁知在深山老林里更易勾起我对你的思念。平时,我把对你的思念死死地压在了心底,可在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时,我却总要有意无意地把她们和你做比较,总觉得她们不如你,总不能接受她们。你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你是给我快乐和希望的仙女。
前几日,我去了趟你家,你出去玩了,没见到你。我见到了伯母,得知你一切很好,我很高兴。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见一面,并能好好地面对面地聊一聊知心的话 ?
祝你快乐、健康、幸福!
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的王宏
x年x月x日
封好信,他立即步行二十五里山路来到支队部邮局把信发了出去。一路上,他都在想象着她读信时的表情。这种想象无限地夸大了他的快乐和幸福,这使他对自己远离她的卤莽举动感到了深深地后悔与自责。回到中队后,他意犹未尽,便铺开纸张,写下了一首诗歌。
心中的音乐
音乐在耳边回旋,浓郁,徐缓。心的磁带,不时被生活的情景所释放,来自记忆那巨大的音箱。
清朗欢快的乐章,有你清甜的嗓音,有你愉快的笑声。教室里弥漫着五彩的霞光。
滞缓凝重的乐章,那是你我心的隔板被误解的溶剂泡涨,变成厚重的石墙。
幽咽低沉的乐章,那是你仰面向窗外流泪的眼,还有心的沉沉地哭泣。
我踩着倔强的风走了,用血将过去谱成乐章,录在信的磁带上。
焦灼的等待大大延长了日子的长度,王宏更进一步地理解了一日三秋的真意。九天后,她的信来了。拿着她的回信,看着她娟秀端庄的字迹,王宏泪流满面,心狂跳不已。王宏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把信封看了又看,吻了又吻,迟迟不愿把信封打开,他怕自己接受不了她传递给自己的快乐和幸福。大约半个小时后,王宏怀着极度幸福的心情,颤抖着把信封撕开,抽出洁白的信纸。信纸的一角还清晰地印着她那纤细莹润的大拇指的汗渍印痕,印痕上还带有一丝淡淡的清香。他仔细地端详着那一圈圈的罗纹,就犹如端详着她那纤细而莹润的手指,似乎她本人也来到了他的面前。王宏虔诚地把信纸搂在怀里,轻轻地、轻轻地,生怕压痛了她。良久,又轻轻地把她的大拇指印痕按在了唇上,似乎她已经成了他不可移易的情人、妻子。待这一切躁动平静下来以后,他才轻轻地打开信纸。信只有寥寥几行,她击碎了王宏无数次所做的美丽的梦,心一下子便从天庭跌落到了谷底,从夏季一下子便过度到了寒冬。他欲哭无泪,欲诉无声,只能任凭信纸从手中飘落,飘向门边的地上 。
信是这样写的。
王宏:
你好。
请你不要再这样说话了,我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关系很好。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向你道谦,并请你原谅。
以后不要再给我来信了,也不要找我。
李丽
x 年x月x日
七
在王宏和李丽关系最和谐的时期的一个周末,我们宿舍八姐妹各做各的事。李丽在给自己织着一件淡红色的毛衣。
“咚咚咚。”很有礼貌的三下敲门声,我一听就知道是王宏来了,因为只有他才会这么彬彬有礼。
一位舍友开了门。
果然是王宏。
我看着王宏,大声说:“我们宿舍的贵……”,我本想说“贵婿”,但一想不妥,忙改口为“贵客”。终于道:“贵客来了。”并给姐妹们向门外扬了一下下巴。舍友们纷纷向外走去。我最后一个出去并带上了门。
等到估摸着他们谈完了话我才向宿舍走去。到了宿舍门口,正碰见李丽端着洗净的衣服进门。
“怎么,他走了?”
“恩。”李丽有些失落。
“到底怎么回事?”
李丽给我说了事情的大体过程。
舍友们走后,王宏径直坐在了李丽的身边。李丽明显可以感觉到王宏呼出来的热气,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太阳的味道。李丽停止了织毛衣,脸红扑扑地,她多么渴望他能紧紧地抱一抱自己,或者热烈地吻一吻自己。可是,王宏却站了起来,又坐在了李丽对面的床上,平静地道:“你织毛衣哩?”十分失望的李丽抬头一看,只见小花正怔怔地坐在王宏身边,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王宏。李丽顿时生了气,扔下毛衣,从桌子下拉出装有脏衣服的洗脸盆,向小花冷冷地道:“小花,你和王宏谝。”便蹬蹬蹬地走出宿舍,并狠狠地带上了门。
一晚上李丽都在翻身,带动得架子床也一晃一晃地,整得睡在下铺的我也不得安宁。第二天早上,一见到李丽,我大吃一惊。她双眼红肿,十分疲惫。
在教室,不论是课堂还是课间,再也见不到王宏往日陶醉般地欣赏李丽的目光了。早上,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但王宏却不知在忙着什么,坐在座位上没有走。李丽站在王宏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王宏,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十多分钟后,李丽才叹着气离开了座位。在李丽离开前后,王宏始终没有看李丽一眼,一连三天皆是如此。看来,李丽把王宏的心是伤透了。到了第四天,李丽终于轻松了。看到她轻松的面孔,我的心也放了下来,我以为她已经和王宏重温旧好了。课间,我问她是怎么沟通的。她说:“既然他不理我也就是他不爱我。他应该明白,那天的事并不怪我,当时,我是给小花发脾气的。既然他不爱我,我又何必生他的气呢?”
其实,王宏在开始的一两天里确实是在生李丽的气,他认为李丽那天是在给自己摔门的。人在事中迷吗!但到第三天,他已经不生李丽的气了。就在李丽转身要离开他身边时,他曾转过头来张了张嘴,但她却离开了,给了他一个背影。从此,他再也没有勇气开口了,不过,过了没有几天,他又常常来我们宿舍了,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却再也没有了上次那么好的机会可以互诉衷肠了。
八
在王宏和李丽来往密切的日子里,王宏的乡党吕霞经常找王宏,又是给王宏饭票,又是给王宏织毛衣。那个时候,王宏对吕霞爱理不理,就是理睬,也仅仅局限在乡党的范围内。在王宏和李丽因小花疏远后的一个周末的下午,吕霞邀请王宏上南塬散步。这个时候,王宏对李丽还抱有很大的希望,他并不愿意因此而失去李丽,但对吕霞的邀请又不能反对,只好随她出去了。在出去的时候,我刚好碰见了他们俩,于是,便叫了李丽和小花到学校门口等他们回来。不多久,他们俩回来了。王宏的脸呆呆地,一言不发。吕霞则迈着轻快的步子,唱着歌,快乐得象只小鸟,紧跟在王宏身后。我看了看李丽,她拿着葵花子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又变成了决绝的表情。我想,这回,李丽真的是痛彻骨髓了。她要采取行动了,而且是很厉害的行动。事实上,王宏和吕霞并没有什么。据后来王宏说,吕霞叫他上南塬,他并不想去,但并不想拨了吕霞的面子。他就怕李丽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出门没多久便以天黑了为由回到了学校。谁知,还是被我们逮了个正着。
就在王宏和吕霞被我们碰见约会后的第二天,梁光到我们宿舍来了,他邀请我和李丽去看电影《魂断蓝桥》。李丽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在电影院里,李丽却有意地让我坐在她和梁光中间,不给梁光任何直接接触她的机会。
此后,梁光便不间断地到我们宿舍来了,海阔天空,神侃海侃。每每这时,李丽都会皱皱眉头,有所不快。但即使如此,李丽还是跟梁光学会了下象棋,打乒乓球,学会了弹吉他,而且约我主动去了几趟梁光的宿舍。
梁光和王宏住在同一个宿舍。听说李丽和梁光接触紧密后,梁光便在宿舍吹他和李丽的关系如何如何,在一块都做了什么事情,激得王宏怒发冲冠,怒骂了梁光一次,甚至准备用哑铃砸梁光。尤其是李丽和我去了几次王宏他们宿舍后,梁光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渲染他和李丽的关系。王宏因无法忍受这种刺激就搬到英语系宿舍去了。在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王宏失魂落魄,面无人色,好似大病了一场。
有一次课间,我发现王宏痛苦地凝视着正和临桌女同学玩拍手游戏的李丽的目光,很是同情。下午散步时,我对李丽说:“丽丽,你究竟是爱王宏还是爱梁光?你看王宏已经痛苦地失去了人形了,你难道不心痛?”李丽道:“他失不失人形管我什么事?”我无语。只不过她从此待梁光便不如以前那么有激情了。
九
一个月后,王宏平静了下来,每天下午都呆在教室里。我发现他在抄书,什么《世界十大哲学流派简析》,《老子》等等哲学著作。我知道,他在用读书的方式压制痛苦。在此期间,我们班的一位女同学梅经常找他探讨哲学问题,时间久了竟然约他出去并教他跳舞。很明显地,王宏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王宏的心情好了,李丽的心情却坏了。因为梁光一聊起来便是音乐与球星,功名与金钱,李丽听了心里很烦。她觉得梁光很浮,没有王宏稳重、朴实,她不免又想起王宏的好处来。她所设想的生活是平淡而雅致的,而这种生活只有王宏能给她。而现在,王宏就快要成为别人的人了,李丽有些焦躁。不知不觉又到了元旦。在元旦晚会上,她特意唱了一首歌,希望能将王宏的心唤回。
“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揭开了相悦的序幕。今天你不再是座上客,我也就恢复了孤独。不知什么缘故使我俩由情侣变成了陌路。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不知道何时再续前缘,让我把思念向你倾诉。……”
歌声如泣如诉,充满了真情。
王宏听了很感动,梁光听了则有些纳闷。据后来他们宿舍的几个男生说,当天晚上,王宏就搬了回来。但王宏搬回宿舍的原由则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中谁也不知道王宏和李丽有感情上的瓜葛,谁也不会把贫穷甚至有些寒酸的王宏和衣着虽朴素但却美丽的干部子弟李丽扯在一起。那天晚会一结束,梁光就闷闷不乐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她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我们处得好好地,她却说是孤独;明明我们正在谈着,她却说是何时再续前缘?”他们宿舍的老三说“这还不明白?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也许,她心里另有他人。”“不会的,不会的。她有别人的话就不会和我去看电影的。”“那你告诉我,她让你抱过没有?亲过没有?”老三问。“没有。她每次去都叫着新子。”“别胡想了,人家是唱歌哩,又不是在谈情说爱。歌词就是那样,总不能为了你的感情而换了歌词?”老大道:“言为心声,歌为心曲,那她不会另唱一首好听的歌,如‘冬天里的一把火’?”老三辩道。“睡呀,睡呀,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从此,王宏明显地减少了和吕霞来往的次数,对于梅的邀约也再没有赴过,但也没有再到我们宿舍来。他还在抄着哲学与《老子》,但神情却较以前已经温和地多了。
十
转眼,春天到了,枯草堆里已是葱绿一片,冬的荒芜已渐渐地被春的葳蕤所替代。在植树节这天,学校组织在塬上植树,同学们的心情也如春天的草木一样充满了生机。王宏拿着铁锨挖坑,栽树,很是卖力。我和李丽站在后边看着王宏劳动。李丽看王宏的目光很是爱怜,充满了深情。看着李丽的样子,我不由道:“你看王宏多有劲。”李丽道:“慢些栽,你不累吗?”王宏回过头来一笑,兴奋地道:“我是农民子弟,累不着。”他干得反而比刚才更卖力了。此后,王宏又经常来我们宿舍了。
在王宏恢复了快乐,经常到我们宿舍来的期间,梁光也经常来我们宿舍,找李丽打乒乓球,看电影。李丽虽然拒绝了几次,但最终不好意思拒绝了,就经常与梁光一起外出。据王宏他们宿舍的人说,梁光一回到宿舍便谈论他和李丽如何如何,惹得王宏很不高兴。但现在,王宏已经读过了《老子》等哲学书籍,已经能调整自己的心态了,据王宏后来说,他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和李丽的差距了,虽然他和李丽都喜欢自然,平淡的生活,但李丽的美丽与高贵他是无法企及的。李丽是干部子弟,自己是农民子弟,他怕李丽跟了自己受委屈,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于是,他虽然还一如既往地来我们宿舍,并一如既往地给李丽带各种小吃、土特产,但却只字不再提爱情的事。李丽为此非常苦恼。李丽喜欢王宏的朴实、稳重、诚实,一点也不喜欢梁光的聪明,油滑。她从梁光那里感受不到一点儿安全感,只能感觉到虚浮。她一天天地等待着王宏求爱,但一天天都落入了失望之中。元旦前,李丽回了一次家,父母单位有位阿姨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市委组织部的一位干事,刚刚大学毕业上班不久,一米七五的个子,匀称的身材。她不由心动,但心动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因为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杀气和傲气,她从他那里得不到王宏那样的安全与恬淡。她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说现在还在读书,等毕业后再说。其实,李丽是想再给王宏一个机会,看看王宏还爱不爱自己。如果爱,她便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如果不爱,她便和这个男孩结婚。
不久,元旦又到了。在这次元旦晚会上,李丽特意选了首歌:《是否》。她想给王宏一个暗示。
她在教室中央悲悲戚戚地唱着,她没有勇气看王宏,只是看着天花板。
“是否,这次我将真地离开你;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是否,应验了我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不在乎。……”
我很能体会到李丽的苦处,与自己心爱的人不能走到一起,却将要和自己不爱的人相处一生,这种无奈与无助,渴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令人肝肠寸断。我望着李丽,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在旋转。
我望了望王宏。王宏痛苦地摆弄着眼前的水果糖和瓜子,并不时爱意浓浓地望望李丽,又醋意十足地望望梁光。我望了望梁光。梁光正满面笑容地望着李丽。
第二天早上,李丽忧郁地等待着王宏的到来,但等到的却是梁光。梁光约李丽去操场散步。李丽望了望门,心不在焉地道:“天怎么黑得这么早?”
估计王宏不来了,李丽才在梁光的再三邀请下去了操场。不过,不到半个小时李丽便回来了。据李丽说,梁光在操场再次向她表白了心事。她告诉梁光,毕业后,她要去南京她姨妈那里就业,不想在陕西成婚。她彻底关掉了梁光进出她心的大门。
十一
王宏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拿出李丽的信来看,他认为这是她在气他。如果她这么绝情的话,她母亲绝不会对他有印象的,她是打心眼里喜欢他才给她母亲不停地说他的。她是真心爱他的呀,可她为什么这么绝情呢?毕业前那个十五的夜晚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王宏的眼前。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同学们大都已三三两两去外边话别,聊天,憧憬未来,谈情说爱了,教室里没有几个人。王宏向后看了看爬在桌子上写日记的她,便走了过去。
“李丽,写日记呢?”
她红了脸,恩了一声,停笔不语。
“今天的月光很好,我想和你到外边去转一转,行吗?”
她放下笔,合起日记本,拿起日记本和笔,准备往抽屉里放。就在她要往抽屉里放的时候,王宏突然感觉到了自卑。他想起了以前的那件事,怕她又拒绝了自己;他想到了梁光,想到了李丽未来的幸福。这几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声:“不了,那就算了。”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也由绯红而变得灰暗,停了一小回儿,便又重重地坐了下去。王宏怕看她伤心的样子,便扭身走了出去。
由于误会,在大学毕业前夕王宏和李丽分了手。在分手的那天,王宏觉得天地黯然无光,似乎已经到了世界末日。王宏甚至想到了死。在实施死亡计划前,他一个人来到校外简陋的食堂里要了一份素凉菜,一瓶半斤装西凤酒默默地啜干饮净,随后,便摇摇晃晃地向陇海铁路走去。
我们学校坐落在南塬北麓,从学校到铁路要经过一段农家村落及长长的小巷。在村口巷头,有一只老母鸡带领十几只小鸡在蹒跚学步,有两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激动地辩论着什么向学校走去。他们稍稍地剥落了王宏心头的一些阴云,让他感觉到了一些生的乐趣。王宏的思想也便从沉寂的死水一潭稍稍有了一些微澜。来到铁路边,有辆火车刚过,警察从铁道边匆匆带走一位凄厉长嚎的中年人。王宏好奇地赶过去,只见有一只穿着被血染红了的袜子的脚躺在铁道旁,一动也不动。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位毒贩强行跳车被压断了脚。王宏站在断脚前沉思良久,他在想象着他被压后的情景。身首异处,全是围观的群众。有人议论:“这好象是师院的男生,听说是失恋了卧轨自杀的。”有人不屑:“什么屁大的事都要死,一看就是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这一个词在王宏脑海里反复出现,就象惊雷和闪电猛然划开了王宏头顶的阴云,要成为著名作家的理想便从天外串入了脑海。“我不能这样随便结束我的生命,我要有所作为!”王宏毅然转身回到了学校。
马上就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联系单位。因为学校有去陕北劳改支队的名额,王宏连想也未想就报了名,虽然这时他父亲已经给他联系好了华州市高级中学。华州市高级中学为省级重点中学,但华州市离东府市也实在是太近了,王宏怕遇见她甚或经常想到她令他痛苦,所以,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远离家乡去了偏远的陕北,以期忘却她这位他心中的仙女。
毕业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她被分配到了东府市红樱路中学,王宏则如愿去了位于子午岭大山深处的陕西省xxx劳改支队,而且是一让再让地选择了离家乡最远的地方。毕业前一天,她知道了王宏的选择,曾问过王宏为什么要去陕北。王宏回答她,是为了寻找一片宁静的仙境。她忧伤地说了句:“你不该把针尖大的事看成车轮般大。”去陕北的那一天,王宏在校门外遇见了她,她刚刚和秀芳从食堂出来,拿着餐巾纸细细地檫拭着嘴角的辣子。“刚吃过饭?”王宏问她。“还没走?”她问王宏。“我一会儿就走。走之前,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王宏大着胆子央求道。“哥。”她举起那双雪白的手,合成拳,向王宏一拱。就这样,王宏怀着既失落而有愉快的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去陕北的路。
十二、
自从接到李丽那封决绝的信后王宏曾绝望了一段日子,在这段日子里,他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他俩的过去,他俩交往的每一个细节,如牛反刍一样,不断地品味着过去生活的味道,虽然这些细节,这些往事已经被生活所消化,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但从这些细节与往事里依然可以品味出他们之间真爱的醇香,超越了友谊的醇香。一个月后,王宏又恢复了自信,他对娶她为妻又充满了信心。
秋天一点点地临近了,对面山坡上的树木已呈现出了多姿的色彩,红黄绿相间,美丽非凡。川道里的稻子已经低下了沉甸甸的头。就连稻田里的青蛙也兴奋地庆贺着丰收的到来,一天到晚不停地举办着合唱音乐会。大自然热闹的景象也感染着周围的人们,在这种氛围中,王宏对李丽的思念也茁壮地成长了起来,王宏要见李丽的欲望填满了他的胸腔,鼓憋得王宏恨不得马上见到她,向她一吐思念之情。
十月一日这天王宏专门请了假,行程千里,赶赴东府市。一下车就奔向商场,挑选了一尊黑瓷抽象女体塑像,包装好后立即奔赴李丽的家。到楼下,他的心忐忑不安,狂跳不止,几乎虚脱了。他定了定神,心里道,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表露心迹,向她求婚。平静好情绪后,王宏快步向楼上冲去。等上了五楼,走到她家门口时,王宏的心凉了,浑身的力气似乎被已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拔除净尽,身子剧烈地晃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向楼下跌去。王宏忙抓住栏杆,但手中的塑像却从楼梯缝隙间快速坠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良久,王宏才稳住了情绪,他又向门上望去,那鲜红的,大大的剪纸双喜字,还有鲜红的有龙凤字样的对联如刀子般深深地剜着他的心。王宏绝望到了极点,他靠在栏杆上,死死盯着那个双喜字,任凭心口的血在流。尔后,便咬了咬牙,快速地冲下楼去,回到了陕北。
十三
等待是很痛苦的。因为等待除了绝望外还有希望和收获。但绝望则不然,因为绝望已截断了未来所有的路,所以,它反而能让人轻松起来。王宏现在的心情即是如此。在回到陕北的日子里,他开始迷上了跳舞,一有空就要到支队部去跳交际舞,王宏享受到了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快乐。
一天早饭后,嫂子把王宏叫到指导员的办公室里让他给她教舞,在休息的时候她又给王宏介绍对象了。她说富州中学有一个女孩非常漂亮,问王宏要不要见。王宏当时就答应了,因为他累了,他必须有个家庭,必须有个女人,不管她是干什么的,只要她不怎么让人厌恶就行。
第二天,指导员就叫来支队的吉普车,拉着王宏和嫂子去了二百里外的富州县城。从劳改支队去富州县城要穿过原始森林,经过几条大川。这天,西风劲吹,满地黄叶,即使坐在车子里也能感觉到西风的凛冽。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森林、大川、溪流和田野,王宏的心也如这田野一样荒凉,枯槁,完全没有相亲时的激动。王宏不知道嫂子给他介绍的女孩是美是丑,是高是矮,王宏也不关心她的性情是野蛮还是温柔,更不关心此去的结果是成是败,王宏只是觉得他该有个家了。
很快,他们到了富州中学。嫂子把王宏领到了一孔窑洞里,里面坐着一位清瘦、高个、圆脸、大眼睛的美丽女孩。
嫂子给他俩做了介绍。她叫绿荷。
王宏很快便喜欢上了她,由于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也由于她并不令人生厌的长相。
互相介绍完后,嫂子便出去了,拉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下王宏和她两个人。
“坐。”绿荷笑着让道,并斟了一杯热茶递给王宏。
王宏愉快地坐在火炉旁的小凳子上,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注视着她的脸。她留着齐耳短发,越发显得清秀,精神。
这时,房门突然被风吹了开来,一股冷风席卷而至。王宏打了个寒颤。她忙小跑着把门关上,并把炉子通了通。顿时,房间里弥漫了一股暖暖地温馨。王宏在心底里彻底认定了她。
“绿荷,咱们两个年龄都不小了,今天坐在这里干什么来了?都很明白。对咱们来说,已经不是小伙子小姑娘还要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说实话,我对你很满意。我是个什么人,你并不清楚。也许嫂子已经给你说过了,但说的是不是真实的我,我也不十分清楚。现在,我把自己给你再介绍一下,让你对我有个完整的认识。我的工作你很清楚,我不想多说。我给你说一下我的性格。我爱读书,尤其爱读哲学书,比如《老子》、《庄子》等中国古典哲学 。我对问题的认识以及行事的方式均和一般人有所不同。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我怪,不好相处。也许你和他们一样,会有同样的感觉;也许你能理解我,不认为我怪,很好相处。但我必须说明白,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绿荷拨了拨炉子中的碳火,笑了笑,没有言语。
王宏看着她继续道:“绿荷,我喜欢你,想和你结为夫妻。你对我印象如何?愿意不愿意和我结为夫妻?”
绿荷笑道:“没见过你这号人,才见了一面,还没有说几句话,你就问人家。你叫人家也想上一会儿,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王宏道:“我并没有让你马上答复我,我只是表明了我的态度而已。”
绿荷站起身,给王宏的茶杯续满了水,道:“你先烤着火,喝着茶,我去去就来。”
她出了门,把门轻轻带紧。从她的脸上明显可以看到十分愉悦的心情。
绿荷刚出去嫂子就进来了,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王宏说:“她人很好,我愿意。就是不知道她怎么想。”
嫂子道:“你先喝着茶,我去问问。”
房间只有王宏一个人,他打量着绿荷的房间。
这个窑洞很大,外面是客厅、书房兼厨房,里面是卧室,中间拉了一条铁丝,上面挂着有竹子图案的布把里外分开。炉子带着铁烟囱,放在客厅中央。围着炉子放着两个小马扎和三只小木凳。西边靠墙放一张书桌,上面满是学生的作业本及散乱地放着的课本、笔墨等文具。桌前的窑壁上贴着一溜美女挂历。挂历下面桌子右首紧挨桌面的墙上挂有一个双层简易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依稀可以看见的是琼瑶的《庭院深深》等时尚书和《红楼梦》、《红与黑》、《简爱》等中外名著。东南角有一张折迭小桌,上面放有小案板、刀、筷子、碗碟及油盐酱醋。房间虽不十分整齐但却洁净,不十分高雅但却并不庸俗,给人一种自然、清新、温馨的感觉。王宏在心里叹道:“看来,这一辈子永远要和绿荷捆绑在一起了。”
正在王宏胡思乱想的时候,嫂子推门进来了。她高兴地说:“她答应了。”
随后,他们在富州中学斜对面的食堂里吃了一顿饭。饭后,她和王宏抢着清钱,结果,王宏赢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指导员对王宏说:“王宏,你就不要急着回单位了,我给你放几天假,你俩再好好接触接触,好好谈一谈。记着,到时候我给你办婚事。”
指导员和嫂子没有进富州中学,直接回了支队。
送走了指导员他们,王宏被绿荷请进了她的宿舍。
他们又坐在火炉边。她拿出一袋炒麻子倒进碟子里放在炉子上,他们边嗑麻子边聊天。
“绿荷,你爱看书?”
“恩。”
“你爱看啥书?”
“《红楼梦》、《红与黑》、《简爱》,尤其是琼瑶的小说。”
“《红与黑》里你最喜欢谁?”
“于连。”
“为什么?”
“因为于连有进取精神。他能从铁匠的儿子一步步走进巴黎上流社会,很不容易。”
“可是,他为了进入上流社会不择手段。”
“这正是他的本事。”
她的回答让王宏不快。但这只是见解的不同,王宏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自己的不快,而是躲开了这个话题。
“咱俩既然很满意对方,不如明天就到双方家里去一下,拜见一下双方的父母,就算定了婚。你说呢?”
“你说咋办就咋办。”
他们接着聊起了各自的家庭及其成员,各自故乡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王宏,你饿不饿?”
“有点。你想吃啥我给你卖去。”
“买啥哩么,买东西难道不要钱?咱啥都有哩,我给咱做。”
说着,绿荷便挽起袖子和面,择菜,擀面。
王宏双手捧着茶杯,看着她在做饭,感觉很亲切,就像是已经共同生活了好久的夫妻。她做一会儿就扭过头来冲王宏笑一笑,是那么地甜美,那么地自然,那么地温馨。
很快,面便盛进了碗里,是细细的,长长的,筋筋的面条,上面铺着一层油油的香喷喷的葱花。王宏津津有味地吃着,几乎没有动一筷子菜,一口气就吃完了一碗面。她做的面条实在是太好吃了。
刚吃完饭门就被推开了。随着门的开合一个快乐的女声闯进了王宏的耳朵。
“绿荷,女婿来了?还不快发喜糖!”
“对。还不快发喜糖!”
王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着朴素,微胖,大高个的中年女人和一个衣着入时的瘦小但却俏丽的年轻女子进了房门。
“正要给你们说呢,让你们参谋参谋,你们先给来了。”绿荷笑着站起来。王宏也忙跟着站起来。
“王宏,去,到街上卖点糖和瓜子。”绿荷冲王宏笑笑道。
“还没等咋呢就把女婿给排顺了。王宏,不去。去了你以后就管不住她了。”胖女人冲着王宏坏坏地笑。
王宏微笑着看了胖女人一眼,走了出去。还没等走出三步便听见了胖女人尖利地喊叫声:“你这女子,还真掐哩。”随后便是绿荷的笑声:“谁叫你胡说。”紧跟着是她们三个女人爽朗的笑声。
王宏特意选了二斤喔喔佳佳奶糖,一斤葵花子,一条红延安香烟。当王宏推门进去时,她们三人正头对头嘻嘻哈哈地说笑呢。
绿荷接过糖和瓜子,分放在两个碟子里,摆在折迭桌子上。
她们磕着,说着,聊着。
正说着,中年妇女突然道:“你看,咱只顾咱再谝,把人家贵婿给晾下了。”说着,伸手抓了一小把瓜子对那位文秀的女子道:“走,咱走,让人家两口子说说梯己话。”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刚走到门口,绿荷喊道:“等等我。”然后又笑着柔声对王宏道:“王宏,我去说个事。你先看看书,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轻快地跑了出去。
她们出去后,王宏拿了一本初二语文课本翻了起来,一篇文章还没有读完她就回来了。她说:“她们要耍你,我给挡了。”
王宏告诉她:“明天,咱们就要去你家了,还是出去准备准备吧。”
她说:“我问了侠姐她们,她们说就不必去了。既然咱两个你情我愿,就算订婚了。再说,一个家在南,一个家在北,相距一千八百多里,不仅浪费时间而且浪费金钱。她们说,咱俩合个影,把照片寄回去,在信里说明情况就行了。再说,订婚又不是结婚。”
其实,王宏也不愿去跑,但初次见面又不能不考虑周全。没想到她这么会体贴人。
“时间不早了,我得出去找个宾馆。不知道附近哪儿有宾馆?”
绿荷深情地看了看王宏,略待了待,道:“外面冷得很,你还是不要出去了,今晚就住在我这儿。我一会儿好到侠姐窑里去。”说完,她就封好炉子,倒了盆热水让王宏洗脚,随即又铺好了床铺。
王宏洗完脚,倒了水,拿了本杂志胡乱在翻。
她重新倒了水,在王宏面前自然地脱了鞋袜,洗起了脚。
她的脚白嫩、纤细、小巧、柔若无骨。王宏恨不能过去替她洗,好握一握她那美丽的纤足,但他止住了心猿意马,他怕他的唐突让她反感。
她倒了水,关了门,坐在了床上,道:“叫我先暖一暖脚。”
王宏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翻著书,忐忑不安。
“王宏,你冷不?过来暖和暖和?”她关切地道。
王宏没有言传,但却鼓足勇气走到她身边。
她滑进了被窝,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深情地望着王宏。
王宏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绿荷眨了眨眼睛,声音粘粘地道:“是吗?”
王宏按捺不住身体的冲动,把唇轻轻地印在她的眼睛上。从左眼到右眼,从右眼到左眼,尔后又到额头,坚挺的鼻尖,继而到她那红润的唇上。王宏用舌尖轻柔地,爱怜地舐着她的唇廓、唇沟。她的呼吸渐渐地紧促起来,她抱紧了王宏的脖子,张开了那温热的唇,一条柔软,温热,充满甜香味的舌倏地进了王宏的嘴巴,与王宏的舌交织在了一起。
十四
快乐的日子过得就是快,一眨眼便是第二天早晨。李丽匆匆忙忙地地起了床,收拾了一下房间卫生,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夹了书本上课去了。临走,还不忘过来吻了王宏一下,道:“乖!我去上课。好好睡,我回来好给咱做饭。” 她走后,王宏就起了床。他收拾好炉子,烧了一壶开水,翻了翻绿荷的书。没有趣味,便到富州县城里溜达去了。
富州城不大,只有一条街。从东北到西南徒步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而且中间还要过一条河。街上只有一家大的商场,而且没有什么好东西。从商场出来,王宏被一个小摊吸引住了。摊主是个老汉,卖的都是些小饰品,什么玛瑙、玉石之类的东西。王宏喜欢玉石,它代表着纯洁和高雅。王宏想象,在绿荷那双莹润纤细的玉腕上再配一双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该有多好。王宏似乎已经看到了她带上玉镯子后的那种绝俗的美来。于是他问老汉有没有玉镯子。老汉给他指了指摊上的玻璃镯子。王宏说,我要真正的玉。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包袱,打开包袱,露出一只小红盒子,递给王宏。王宏打开一看,是一对翠绿莹润的玉镯子,这正是最适合绿荷戴的玉镯子。王宏问怎么卖?老汉道:“这是我妈留给我的。看你也是实诚人,你给二百元好了。”王宏道:“给你说实话,我这是给我媳子买的。你的玉镯子刚好配得上她的肤色。不过,你要得太贵了。”老汉道:“现在的年轻人并不怎么爱媳子,看你这么疼你的媳子,我就便宜卖给你了。你给一百吧。”王宏说“一百太贵了,你看八十怎么样?”老汉道:“行,好东西送给有缘人嘛。”
王宏拿着玉,高兴地向学校走去。当他望见南边的大路深处时,又想到了李丽。她也是适合带玉的人,这双玉镯子带在她那白腻的腕上也一定漂亮。可是,……。他摇了摇头,走进了校门。
推开房门,李丽已把饭做好,单等他吃了。
“你去那里了?”绿荷笑着道。
“我去街上了。你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了?”
“我的课少。”
绿荷边说边打开了折迭桌子,摆上了饭菜。她烩的是土豆、熏肉和粉条。
王宏先没有吃饭,而是把那副镯子拿出来给她带在了腕上。
绿荷看了看镯子,道:“你看,我要上课,一不小心会碰碎的。先让我收起来,好吗?”
“你再带一会儿,让我多看看你。”
“好!多看一会儿。”她嗔道。
镯子戴在她那雪白而纤细的手腕上非常好看,就好像天生就长在她的腕上一样。王宏看得痴迷了,但不知不觉间,她在王宏的幻觉里就变成了李丽。
也许绿荷发觉了王宏内心深处微妙地变化,她用她那小拳头轻轻地捶了捶王宏的胸脯,道:“哎,想啥呢?”
“恩。没有想啥。只是在想,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王宏想:“是啊,李丽已经不属于我了,我需要一个家安顿我疲惫的灵魂。绿荷的为人、容貌是女孩中的上品,能拥有她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了。”
“绿荷,咱们结婚吧。”
“行。你看什么时候?”
“十天以后吧。”
“在你老家还是在你单位?”
“我单位吧。”
“那两家老人怎么办?”
“咱们分头通知吧。把我父母接到子午监狱,把你父母接到你这里。”
“恩。行。”
“明天,我就去单位准备新房。对了,你看都需要些啥?”
“只要能住我们两个人就行了。”
“那太委屈你了。”
“只要你对我好就行。”
十五
第二天,王宏就给家里发了电报。回到单位给指导员和嫂子汇报了爱情进展情况,并把结婚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嫂子道:“不能让人家绿荷这么委屈地嫁给咱,你说不买电视,功放,总得有一套家具,得给人家买条金项链,金戒指,一身好衣服吧。你也是,总不能穿着警服吧?”
指导员说:“房子,还有席面这些事不用你管,我安排人给你粉刷,掉顶棚。让副业分队加班加点给你做一套四门柜,一张双人床,一套转角沙发。让伙房给你办伙食。这些,中队都全包了。接媳妇用的车,我叫支队的吉普车。你看怎么样?”
王宏激动地说:“那太感谢您和嫂子了。”
指导员继续道:“你的任务就是陪绿荷去西安买衣服、首饰。从明天起,我给你放假。”
嫂子道:“去西安要多拿些钱,不敢叫人家小看了咱监狱干警。”
第二天,王宏挡了一辆出山运木料的车赶到直罗镇,然后从直罗镇乘车去了富州。第三天早晨王宏便和绿荷去了西安。由于几天来他们一直在赶路,都很疲劳,到西安后,他们简单地吃了点便饭就住到监狱管理局招待所休息了。
虽然对这次购物事前有着这样那样的计划,但躺到了床上,绿荷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又在述说着:“王宏,给你好好地买一身西服。你一天到晚总是警服,让人家老处于严肃状态,太累。再就是咱一定要好好地照一套婚纱照。我们学校小杨结婚时照的那套婚纱漂亮得很,共花了一千多元。听说还有便宜的,咱也照上一套,人家一生就这么一回么。”
王宏爱怜地搂住绿荷,道:“没问题。咱就照一千块钱的。另外,再给你买一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
绿荷道:“如果太贵了,就不要买了。”
王宏学着绿荷的口吻道:“人家一生就这么一回么。”
绿荷擂了王宏一拳,道:“你真坏。”
王宏道:“对,就是坏。”说完,便把唇印在了绿荷的唇上。
在商场选衣服时,绿荷坚持要把那套价值一千多元的衣服给王宏买下。王宏不依。绿荷硬让王宏试穿。人靠衣服马靠鞍,到底是价值一千多元的衣服,穿上就是不一样,王宏一下子显得高贵儒雅了许多。绿荷为了能把这套衣服买下来,还不让王宏生气,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搞价。拦腰砍,好说歹说,终于以三百元的价钱把这套衣服提了出来。随后,李丽又给自己买了一套礼服,一套春秋装。照相时,王宏坚持要照一千元的婚纱照。绿荷经过挑选选择了六百八十元的一套。在选项链和戒指时,绿荷选了一套一千六百元较为便宜的。事后,绿荷告诉王宏,其实她最爱的还是金子,金子有富贵气。她并不太喜欢玉石,因为玉石让人感觉土气,太俗。王宏的心稍有不快。王宏认为金子太俗,唯有玉石才可以衬托出人的高贵与素雅。但这种不快也即一闪而过,爱情的幸福很快便掩盖了这一切。
随后,他们又游览了几处景点。第三天,就直接回到了富州。
绿荷的父母、姐姐已于先一天到了富州。她哥哥嫂子因事未来。他们对王宏都很满意。
闲来无事时绿荷问起了婚车。王宏告诉她用支队的吉普车。绿荷说她的同事英子结婚时用的是桑塔那,她不想让同事笑话。可是,王宏在富州没有熟人。于是,绿荷通过自己的同学找到县检察院领导的司机,经过讨价还价,用二百元一天的价钱订了下来。
他们虽然是在子午监狱的宿舍结的婚,但婚后相聚的日子大多数还是在富州县城。绿荷只是在假期里偶尔来子午山中暂住几天,她实在受不了子午山中那偏远而单调的生活。
十六
监狱警察从来不过星期天,每个月只有四天假期。只要休假,王宏就直奔富州中学。
有一次,王宏打电话告诉她要回家,恰巧当天下了一场大雪,山路崎岖,非常难行。班车司机小心翼翼,如蜗牛爬坡,异常缓慢,平常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那天居然就走了六个多小时,等到富州县城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车一到站王宏就看到了李丽,红色的雪袍上已堆了一寸左右厚厚的雪,王宏当时就控制不住流下了长长的泪水。王宏不想让她看见泪水,便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在别人都下完了时才让自己稍稍地平静了下来。从那天起,王宏不仅把工资全部交给她保管,而且回家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富州县城有王宏几个同事,也有王宏的几个乡党,他们的关系相处得都不错。平时不是在这家就是在那家,除过聊天就是饮酒。因为工作单位偏僻,文化娱乐活动少,王宏养成了喝酒的习惯,而且,每喝必醉。有一天,乡党王晓光给娃过满月,王宏去祝贺。这一天来的乡党不少,刚好凑够了一桌人。由于长时间没有相聚过大家都很兴奋,一上饭桌就开始敬酒,划拳。喝酒前,大家约法三章,不醉不准离开。
酒过三巡,王宏已稍有醉意。绿荷催王宏回去,乡党们起哄:“看你把王宏管得恁严,一点自由都不给。”“人家把工资都给你全上交了,你总得给人家些喝酒的自由吧。”“你放心,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不会教他喝多的。散摊后,我们负责把他完璧归赵。”
绿荷笑了,道:“好,我就把王宏交给你们了,如果有啥事,我唯你们是问。”又转向王宏,满脸地温柔:“王宏,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说完,便走了。
这天,他们散得很晚。到底喝了多少酒?王宏不知道。怎么回去的?王宏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早上醒来时头很痛。他挣扎着喝了些凉开水。想起来,但却找不到衣服,便又躺下了。
课间铃响了,她进来了,满脸怨怒之色。她径直走到放凉开水的杯子前看了看,又倒满开水,向外走去。王宏叫住她,问衣服到那里去了。她说:“叫你少喝点,少喝点,你就是不听。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还打人。”王宏不信。她不悦,只是默默地给王宏取出干净的衣服放在床边,又往外走。王宏强拉住她,问打在了那里。她挣扎着道:“你打的你还不知道。”王宏确实一点儿也记不得了。他望着她的眼睛,眼睛里满是怨怒之色。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左眼上方青肿了一片。他忙道歉。她甩开王宏的手,走了出去。
王宏努力地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这才一点一点地把丢失了的记忆找了回来。王宏是被小王他们背着送回来的。他们走后,绿荷唠唠叨叨地道:“叫你不要多喝,你硬要多喝,看喝成啥了。”王宏一听就火了。“乡党好不容易在一块喝一会儿酒,喝了半截子,我能说走就走?”“我没有嫌你喝。你不会控制好自己?喝不了酒还硬装,老实得跟你家的人一样。”“我家人咋了?!我家人咋了?!”王宏一听她说家里人,便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便掀掉了被子。绿荷见他的身子露在了外边,还怕他着凉,忙给他盖被子。但这时,李丽的温柔涌进了王宏的脑海,一股莫名的怒气顿时填满了他的胸腔。王宏一拳挥了出去,刚好打在了她的额头上,一脚踢了过去,把她踢得坐在了地上。随后,一股酒液便涌出了口腔,狂喷而出,溅满了被子、衣服、甚至绿荷一身。
事后,绿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收拾这一切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王宏脱衣服,盖被子的?王宏不得而知。但当他现在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那是怎么样的心情。那是痛苦、失望、关心、爱怜相融为一的难以下咽的药液啊。虽然她没有给他说过她当时的情况,感受,但王宏还是能想象得到,那晚,她一定睡得很迟,而且是擦着流不尽的眼泪坐到天亮的。
下课了,绿荷早早赶回来熬了红豆稀饭,做了王宏爱吃的几样菜,侍侯着让他吃了饭。只是脸色一直阴阴地,直到晚上王宏百般哄她并保证以后少喝酒才令她愁貌换了喜颜。
保证是保证了,但保证后王宏还是忍不住要喝,而且,一喝还是照醉,一醉还是照闹。因此,此后,她再也没有象那次那样尽心地服侍过他了。也许她对王宏已经失望了,也许她怕王宏再利用醉酒伤害她,也许她受不了那醉后吐出的秽物的蒸熏。虽然她并没有象其他女人那样让王宏睡沙发,但总要给王宏个后背,离王宏远远地。再也不在王宏醉酒后给他倒凉开水了,不给王宏盖被子了。王宏也在心里渐渐地积聚起了诸多对她的怨恨。李丽在王宏心中渐渐复苏了。
虽然绿荷厌恶王宏饮酒,但在不饮酒的情况下,她对王宏却非常爱怜。冬天按时给王宏添置棉衣,夏季按时给王宏换洗单衣,春秋季怕买的衣服不合身就利用课间、节假日给王宏织毛衣毛裤。王宏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她都非常清楚。有一次,她去上课,王宏翻出了她的日记本,上面有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什么,他即使那样对我,但他还是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我的心。其实,他除了爱喝酒之外,就都是优点。我的心已经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了。”看到这里,王宏不由感到一丝惭愧。王宏自责,不该让李丽占据他太多的心灵空间。他对不起她。在这种心理驱使下,王宏破天荒地擀了一次面条,虽然面太软,下到锅里很快就变成了糊糊;臊子太咸,太干,也没有味道,但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当然,从此以后,她就坚决不再让王宏摸刀了,理由是王宏做的饭太难吃了。事实上,她是想让王宏顿顿都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幸福的日子总是太短,一晃,一年就过去了。年底,他们决定回关中看望父母并在家中过个年。在准备回家的日子里,王宏在单位忙着处理一些杂务,等到富州时,已是年底了。在这段时间里,绿荷已经把一切东西准备到位了。她拿出准备好的东西一一让我王宏看。给王宏父亲买了一件羊皮坎肩和两瓶隋唐贡酒,给王宏母亲买了一套罩衫,给父母准备了二百元的一元、五角的新零钱以及瓜子、糖果等年货。她认真地说:“你们那边的风俗我不懂,不知道我准备的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人笑话。为了这些东西,我还专门问了晓光他们。”王宏激动地说,“好着呢,好着呢,一点儿也不寒碜。”到了家里,她的嘴也很甜,见了哪个亲戚,叫得都很亲热,好象已经认识了几十年似的,亲戚们都很高兴。对王宏父母那就更不用说了,乐得两个老人整个春节都合不拢嘴。
王宏知道,她是不贯呆在家里的。王宏家在农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因为过年把家里从前到后,从里到外都齐齐收拾了一遍,但在绿荷的眼里还是凌乱不堪的。尤其是厨房,抹布乌黑发腻,案板油腻不堪,地上到处是柴草,碗碟破碎处满是黑色油污。绿荷是很爱干净的,在家里,她见不得一点儿污渍,一丝的凌乱。在老家的七天里,明显地,她的饭量减了很多。但她每次吃饭都显得很高兴,似乎饭菜都很对她的胃口。原计划想等过了正月十五,看了西寨村的社火再回单位,王宏怕把她饿出病来,便推说单位有事,提前返回了陕北。走时,父母把家里炸的馓子装了满满一纸箱,碗子装了十来个,包包馍装了一纸箱,让他们带走。绿荷不要。父亲说:“这不仅只是给你们拿的,回你屋时,叫你爸你妈也尝点。咱再没有啥,只有这些东西能让你爸你妈稀罕点。”无奈,绿荷只好带上。回到富州,她喊饿坏了,一放下行李,她就炖了满满一瓢猪肉土豆粉条,吃了三个包包馍,这才满意地收拾房子,整理床铺,看电视。
十七
因为绿荷在全身心地爱着王宏,让王宏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与爱的甜蜜,李丽在王宏的心中就一点点地向外散逸了,如太阳下的冰棍。直至这年七月的一天下午,王宏的心又如同行将瘪掉的胖大海突然掉进了水中,很快又涨鼓了起来,李丽又充斥了王宏周身的每一个细胞。
婚后半年,指导员让王宏接替已经调离支队的张管教担任管教干事。这可是个肥缺,是继指导员、站长之后的第三把手。犯人的管理,减刑都要经过管教干事之手,有一定的决定权,是一般干事梦寐以求的职位。自从当上管教干事以后,找王宏办事的犯人家属非常多。有的送烟,有的送酒,有的请吃,有的请喝,有的甚至还暗示要送钱,送……。王宏一一予以拒绝。王宏的理由是,只要表现得好,改正得好,不送都能减刑,都能安排好的工种;如果表现不好,绝对不会违背法律有关条文来随意减刑的。犯人及其家属见王宏不收礼金,又到处打听绿荷的单位,去富州中学找绿荷。绿荷很爽快地收下了,并答应给王宏说。她甚至还收下了人家一千多元钱,王宏回到家才知道。王宏狠狠地批评了她,并因此而引发了一次不小的家庭战争。王宏说她这是在害他。她说王宏是个榆木疙瘩,是坎头。王宏因为工作认真,坚持原则,就有些犯人及没有原则的干警私下里骂他坎头,没想到她也这么说他,王宏气愤地摔掉了一只玻璃水杯。水杯的爆裂声使她一楞,随即,她便吼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坎头!坎头!你就是坎头!你看你支队的xxx,才干了几天管教,就买了一辆摩托。你一天就把那烂拉料车搭着!跟上你不能享福,还给我气受,还摔东西!”说完,便哭起来。王宏吼道:“你看xxx能行,你跟他过去。”说完,王宏就把犯人家属送来的礼物、钱全部归拢到一块,提着就走。见状,她一把抱住王宏,不让他走。王宏使劲掰开她的手指,毅然向外走去。“你走,你走,出了这个门你就永远不要再回来。”王宏只好留了下来。她擦了泪,哽咽着,收拾好饭菜,让王宏吃了。吃毕,王宏给她把他的想法和人生观点说了。她无奈地道:“你爱咋咋去,我再不管你了。”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唉!谁叫我命苦呢。看来,这一辈子跟了你是享不了福了。”这一次闹事使王宏非常失望,就如从正面看稍有微瑕的玉石,不小心打了个滚,让他看到了背面的黑斑。王宏大失所望。绿荷在王宏心里的位置一下子便缩小了好多倍,而李丽在王宏心中的位置却一下子扩大了好多倍。回到单位,王宏越想越觉得李丽美丽、脱俗、高尚,于是,在在收录机里“走过这间咖啡屋”熟悉的旋律中,王宏写下了下面这首散文诗。
穿越时空的钥匙
今天,又听到了“走过这间咖啡屋”这首歌,它使我的心“放慢了脚步”。它是穿越时空的钥匙,使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青春时代。
那时侯的天真的很蓝,蓝的就像融化的海水;那时侯的草真的很绿,绿得使人想到了传说中的仙女;那时侯的树真的很美,即使深冬已经落光了叶子也似一首首淡雅的歌曲。
那时侯的你,温柔轻软,如春天刚刚绽出绿芽的柳枝;心灵纯净,如水做就;透明,清亮,毫无杂质。你经常会因一些小事羞得满面通红,如同桃花融在了脸上。那种捂嘴扭头羞怯的笑是你经常的神态,至今还回映在我的脑海。
“六十分万岁”是你的口头禅,就象车上的减震,经常把我在生存竞争中挣扎的苦难消减为零。就象质量精良的吸尘器经常把我心中的自私、虚伪、堕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你现在还好吗?家中是否有葡萄架?你是否在架下的石桌旁品茗读书?不管你家中有没有葡萄架,我相信,在你的心中始终都有一棚绿色的葡萄架为你增添着温馨、浪漫与宁静。
不久,减刑大会召开了。减刑前,凡给王宏送过礼的犯人一个都没有减刑,而那些表现良好,有立功表现的,虽然不善言谈,不爱交际又家庭困难的,王宏却减了好几个。有一位白水的犯人,当听到给他残刑全减的消息时,竟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另一个他似的。他在离开监狱时给王宏深深地鞠了一躬,道:“王管教,你真是个好人。你家在那里?我一定要报答你。”王宏说:“你不用报答我,只要你回去好好做人,做一个好人,对自己负责,对家庭负责就行了。你做了好人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从此,犯人及其家属都知道王宏是个好人,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给王宏及绿荷送礼了。绿荷很是失落,她对王宏虽然还和以前一样地尽心,但她在王宏面前总要有事没事地唠叨唠叨,嫌他不进取,不努力,很让王宏心烦。
十八
第二年开春,支队对各科室、各分队的人事做了调整, 某某某被提成了三中队的队长,王宏依然是他们中队的管教干事。扪心自问,王宏没有什么比不上某某某的,甚至各方面还要比某某某强,但为什么提了他而没有提王宏?几天后王宏才知道,某某某和支队长康政委是同乡。王宏很气愤,牢骚满腹,一天在中队干部聚餐时,借着酒劲宣泄了一番。指导员告诉王宏:“你太老实了,官场上的事不比其他,你不光要会干,而且要会跑。你没听人说吗?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等待使用;又跑又送,破格录用么?”说完,他拍了拍王宏,端起酒杯对王宏说:“你干得没问题,康政委还当着我的面夸你来着。你得灵性灵性啊。”王宏和指导员碰了杯,一饮而尽。道:“这不是行贿受贿么?”指导员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宏的肩膀,道:“喝酒,喝酒。”这天,王宏大醉。他真的不明白,干得好不如跑得好,不如关系好。王宏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他在醉意中入了梦。梦中,他提了两瓶西凤酒,拿着装有五百元钱的信封去找康政委。康政委高兴地接了西凤酒,收了信封,并用手轻轻地捏了捏,然后让他坐下,说:“你拿了这些东西还不行。你知道,我有痔疮。听说,人的唾沫能治,你给我舔一舔。只要你舔好了,我就给你个指导员当当。”还没等他回答,康政委就脱掉了裤子,只见他肥大的屁股上满是粘有鲜血的干屎痂。王宏恶心地大吐起来。在吐的时候他醒了过来,这时,已是满地狼籍了。从此,王宏下定了只干事不跑官的决心。“我就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能让这种不正之风永刮下去!”
不知绿荷是怎么知道xxx被提拔的事的,她告诉王宏:“人家送礼你不收,你看xxx,收了礼,然后送给你政委,又不花自己的钱还被提拔成了中队长。你不收礼。好。是共产党的好干部。但谁说你的好哩?谁又能看得见?你看,你不是还是个你么。”
本来王宏的情绪就不好,被她这一讥一讽又逗起莫名的火来。“我就是不送,就是不跑,看你能把我咋?!”
“我能把你咋?把你咋都不得咋。等到人家都提了,你还是你那样子,看你怎么活人呢。”“你嫌丢人你滚!”
“这是我的地方,叫滚,还轮不到你说。”
“好,好,这是你的地方。我滚!我滚!!”
王宏转身走出了富州中学,来到了洛河桥边的小酒馆,要了盘猪头肉,要了瓶西凤酒,自斟自饮起来。
王宏下定了要离婚的决心。很快,半瓶酒就下肚了。这时,绿荷和王晓光来到了面前。
王晓光说:“你咋跑到这里喝酒来了?看把你美的,害得我和绿荷好找。再说,喝酒这么美的事,咋不叫我?”
王晓光给绿荷说:“绿荷,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和王宏一块回去。”
王宏给王晓光说了自己的苦衷。他们大骂着社会的不公平现象,发着牢骚,又把半瓶酒给解决了。
十九
暑假,教育局安排全市中学教师到师院学习新的教案,我又一次踏上了东府市这个熟悉的地方。我安置好一切后,径直去找了李丽。我真为李丽感到高兴,有这么一位优秀正直的男人一直爱着她,而且忠贞不渝。
见到我,李丽很高兴,忙把我拉进她的卧室,关起门坐在床上聊了起来。我告诉了她王宏的近况以及他对她的思念。她听后,久久不语。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慢慢地倾诉起来。
李丽说,我何尝不想他? 但这不是从前,都是有家的人,而且我女儿也三岁了。我不能为了我的幸福毁了这个家,让家人跟着受苦,受累。再说,我婆婆对我一直很好,我不能让她伤心。
如果当时我能把他挽留住的话该有多好,他也不用去陕北受那么多苦,我们也能……。都过去了,说它干吗呢?
都怪我。可是,他也太小心眼了,把针尖大的事看成了车轮。那天,我是给小花发脾气的,并不是给他。小花也太不长心眼了,楞是把人家的好事给拆散了。
你看,说不说他怎么又说起他来了呢?
我女儿很可爱,现在幼儿园上小班。你知道那天她说了些什么?“妈妈,妈妈,你看蝴蝶有多幸福,整天闻花香。我也要长翅膀,象蝴蝶那样躺在花心里,好做香香的漂亮的梦。”象做诗一样。女儿现在是我的一切,我每天都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女儿象个小天使,看见女儿,我就忘了一切忧愁。
你知道,毕业前,家里人给我介绍了娃她爸张涛。张涛的确比他条件好,高大帅气,又是市劳动人事局的干部,还很灵活,是大多数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可我老觉得他缺少了点什么,经过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我才明白,他原来缺的就是王宏所独有的沉稳、负责、儒雅的气质。那晚,如果王宏和我去操场的话,我就会义无返顾地把我给他的。我宁愿过那种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昏鸦的清贫日子,也不愿过这种轻裘华屋的富裕日子。人在那种环境里,心灵是放开的,自由的;心情是放飞的,舒适的; 是轻松的,快乐的。可是这种日子呢?只见柳花付与东风任飘零,永远活在压抑、沉重、猜忌之中。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在乡下买一块地方,盖几间瓦房,院子里栽几棵葡萄树,树下支一张石桌,配几个石墩子,没事时两人坐在石桌旁闲话小吃、风情、花草虫鱼、蓝天白云,佐以以水果、清茶,何等悠闲,洒脱。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可是,这种神仙生活我这辈子是享受不到了。
张涛在婚前对我还是蛮不错的,我基本满意。
张涛知道我爱唱歌,所以,每到周末他都要请我去歌厅唱歌,直到兴尽为止。有一天,我实在不愿意唱歌了,我们便沿着居易路闲逛。当走到一家珠宝首饰店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
“李丽,你给你选一套金首饰吧,不论黄金还是白金都行。只要你喜欢,我就给你买。”
这里的首饰品类还是很齐全的。我在首饰柜前浏览着,从金首饰到珠宝首饰,直到玉石首饰前,我停住了脚步。这是一款羊脂般晶莹剔透的玉镯子。我看了看镯子,看了看我洁白的手腕,它们真是一对绝配。我相信,杨玉环带上也会使她显得更加温润的;赵飞燕带上,也会使她显得更加轻盈的。我仿佛已听到了她们带着它起舞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已看到了它在她们的腕部所形成的温和的光晕。它使她们的肌肤更加润泽,更加晶莹。我的思绪随着它飘向了仙境。
“你看上这对镯子了?它太便宜了。我给你看了一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
“对。那款金项链还有金戒指,你带上肯定脱俗。”服务员忙接口道。
“我就想要这对玉镯子。”我太着迷于这对玉镯子了,只有它才可以配上高雅脱俗这两个字。什么金银珠宝,那只是俗人的饰品。
他给我买下了这对玉镯子,我连忙带上了它。
“真是太美了,这对玉镯子好象是专门为你定做的。”服务员感慨道。
“恩,就是有点俗。现在谁还带玉石?要不,我再给你把那套金首饰买了?”张涛道。
我没有言语,微笑着走出了店门。虽然我不满意他的低俗,但他却没有破坏我的兴致。出了首饰店,我们又去了歌厅。这一天,我唱了好多好多首歌,唱的很晚很晚。
我婆婆对我很好。我婆婆、公公和我父母是同事,都住在一个大院里。结婚前,她只要做了什么好吃的总忘不了叫我,或给我送过来,尤其是我最爱吃的煎饼和菜合子。我和张涛结婚后,她从不让我下厨房,也不让我洗衣服,家务活她全包了。用她的话说,我工作一天也累了,应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从我怀孕那天起,她就买了本菜谱,研究各种营养菜的做法,天天给我换口味,生怕我吃厌了影响身体。生了孩子后,她不仅给我随时更换饮食,而且还包了管我莹莹的活。她说,我只有休息好了奶才会足,莹莹才能吃饱,吃壮实。人家都说生个孩子要多累有多累,要多烦有多烦,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如果政策允许,我还想再生一个儿子。
可是张涛?自从结婚后他就变了,他再也不陪我去唱歌,更不陪我去逛街了,整天在外打麻将,喝酒。我说他,你猜他说啥?这是工作需要。前年暑假,我在家里呆腻了,呆烦了,实在想出去唱唱歌了,就叫他陪我去。他说,你看你哪个同学没事,你们一块去嘛。我今天要陪我局长打牌。我没好气地说:“男同学也行吗?”他脱口而出:“行。”随即,他便改口道:“你同学香草不是也没事嘛,你叫她去。”香草是那种爱拨弄是非的女子,他竟然把她推荐给我。“你不去陪你局长还不行吗?”“不行。好丽丽,我的前程就捏在他的手里,等我升了科长后再陪你,好吗?你就支持支持我的工作嘛。”我气愤愤地进了卧室,抱着莹莹的玩具熊默默地流泪。他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简直成了局长的玩具,成了权利的奴隶了,真是俗不可耐。这时,和王宏在一块的幸福日子便悄然地钻进了我的脑海,跳出了我的记忆。我不由自主地拿出了留言册,把他的留言读了一遍又一遍,把他的照片端详了又端详。当时我想,不知道是哪个有福的女人得到了他,让他去呵护,去陪伴。我甚至想,如果我们俩在一起,都做教师,教课之余,煮茶相对,携手散步,或我弹唱他倾听,其乐融融,是何等的幸福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张涛如愿以偿当上了干部科科长。自从当上科长后,他更不着家了。如果在家,就不时地有人来找他,带着各式礼物,甚至金钱。我劝他,不要拿人家的东西,那是受贿。他说,不怕,现在的官场都是这样。你不收,人家还笑你没本事。再说,有了钱,咱才能换大房子,才能拥有私家车。你不是想有一座带葡萄架的院子吗?那可是要花大钱才能办到的。你说没有钱行吗?你忙你的吧,再不要为我操心了。
劝不住他,我也就不劝了。只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尽量把来人打发走,并把来人带的东西给退回去。
他虽然很爱我,但他的爱只是从他的角度来说的。就象小女孩爱一朵花,主妇爱一只小猫、小狗,是一种占有,一种消遣。虽然她们也经常给小猫小狗洗澡,打扮,喂食,看病,但那只是为了能让她们自己看着舒服,只是为了能和小猫小狗呆得时间长些而已。至于小猫小狗想要什么,想干什么,他才不管呢。总之,他离不开我。我把他的那些所谓的客人几乎都拒绝了。从此,到家找他的人也就少了。为此,他在我面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有些不高兴而已,但从此以后,他借口单位有事,朋友有事,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
有一次,莹莹发高烧,我婆婆去开发区朋友家串门子还没有回来,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很忙,正和局长说事。说什么事?鬼才信呢,还不是在陪领导打牌,吃饭。我从电话里听到了搓麻将的声音。我给他说莹莹发烧了,他说他确实很忙,让我把莹莹赶紧送医院。我生气地挂了电话,只好抱上莹莹,带上钱,拦了个出租车去了医院。还好,莹莹只是伤风感冒。这天晚上,他彻夜未归,而我则一宿未睡。他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权力的奴隶,为了权力,他几乎什么都可以出卖了。从那天起,这种夜不归宿的事便经常发生了,任凭我怎么劝说也改变不了他的思想和行为。
莹莹三岁那年上幼儿园了。她可爱上学了,尤其喜欢跳舞,唱歌。老师、小朋友都夸她的歌唱的好,舞跳得好。那年元旦,她还代表三·八幼儿园参加了市教育局组织的“六·一”晚会,而且获得了一等奖。只有和莹莹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生活的快乐。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和王宏结婚的话究竟会怎么样?他是那样地温和,善良,那样地无私无欲,如果结了婚,生活肯定没有现在富裕,但却敢肯定会比现在幸福。婚姻要的是两个人心心相印,形影不离,相互宽容,相互呵护。可我和张涛呢?有时我真的想和他离婚。可离了婚又能怎么样呢?虽然他依然在爱着我,可他毕竟已经结了婚。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不会为了我和他妻子离婚的,因为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欲望可以使人变异,权力已经让张涛丢失了自我。我认定他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不想,竟然来得这么快。在莹莹四岁时,他的局长因受贿被纪委双规,他也受到了牵连。在接受调查的期间,他每天都会准时回家的,虽然每天都是窝在床上,沙发上,但起码他是属于我了,属于孩子,属于这个家庭了。在这段时间里 ,他闷闷不乐,心事重重,每天晚上都睡不塌实,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心痛。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我莹莹的爸爸。我劝他,还是想开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愁也没有用,还是身体要紧。如果愁下了病,那才真不划算了。这次,他倒是听从了我的劝告,那晚,他睡得很塌实。第二天,我还没有睡醒时他已入了厨房,做好了早点。中午,我们一家三口难得快快乐乐地相伴着去了渭河公园。我们玩啊,笑啊,跳啊,蹦啊,快乐极了。这是我们婚后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他们局长因受贿事被免去职务后,市上又派来了一位局长。从此,他又和新局长粘在了一起,重又恢复了过去夜不归宿的习惯。我劝他:“你难道已经忘了那次的教训么?”他说:“丽丽,你要理解,我正年轻,趁现在不努力,不混出个人样来,将来我们怎样生活?”我道:“现在不是很好么?而且,我们两人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少啊。”他说:“靠工资生活?还不把人饿死了。你看某某某已经有了复式住宅,某某某已经有了私人轿车,可我们?再说,将来莹莹长大了,还要出国,这都要钱。你说,我不努力行吗?”我说:“生活不仅仅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需要心灵的恬静与平和。人不能成为物质和欲望的奴隶,那样的话就太悲哀了。”他说:“你不懂,你整天和孩子在一起,太落伍了,太天真了。”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又去了。我又重新陷入了孤苦之中。
为了权力,他在逢迎,在撇掉尊严,后来竟然发展到嫖妓的程度。去年,期末考试期间,我监了一天考,累得腰酸背痛,我计划好好地睡一觉。但谁知正睡得香甜的时候却被电话铃催醒了,这是开发区派出所打来的,叫我去交罚款。原来是求他帮忙的一个人请他去嫖妓,被警察逮了个正着,要罚五千元。我气得肺都要快炸了,还有心情去救他?但这个电话已经完全赶走了我的睡眠,我坐在床上整整哭了一夜,也想了整整一夜。你说,他怎么能这样?我有几次都下定了要离婚的决心,但最后总是被一大堆理由推翻了。我离婚容易,再嫁个人也不难,但我的女儿怎么办?我婆婆该怎么想?我幸福了,自由了,可女儿却失去了爸爸,婆婆却陷入了痛苦。我不能为了我个人的幸福害了他们啊!每每想到这两难之处时我就在心里骂王宏。就是因为他的小心眼,他的木头脑袋才让我陷入了这种痛苦的境地的。唉,要是他当时再勇敢一点该有多好啊。
二十
转眼,又到了十月一日,在老班长的倡议下,我们班的同学高兴地聚在了市迎宾饭店,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丽未到。
王宏早早地就到了宾馆,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直到五个小时后,确信李丽不来时他才来到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他在等谁,我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我决定帮助他,随即便拨通了李丽的电话。
在电话里,李丽忙道歉。她说,因为送女儿去婆家耽搁了时间不能按时到宾馆。她保证,明天一定会早早地到宾馆来的。
第二天,早九点整,李丽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到了我的房间。将近四十多岁的人简直如二十岁的小姑娘一般,披肩长发,麻色西服,下穿褐色棉裙,细瘦的腿上着了一双原色牛皮靴子,再配上美丽的面庞,简直惊为天人。
我们稍微聊了聊闺中密语,便一同来到了王宏的房间。
我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身材高挑,着短上衣,紧身牛仔裤,小黑皮靴的亮丽女人开了门。她很得体地把我们让进房间,并给我们酙上了茶。
我有意打量了一下李丽,只见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妇人,满脸地平和。再看了看王宏,他尴尬地给我们介绍道:“这是我妻子,绿荷。”
绿荷很自信地笑了笑,道:“我要去西安参加一次语文教学改革会议,今天早上专门绕道东府给王宏送一些换洗衣服。”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别的,无非是孩子多大了,男的,女的,学习怎么样,等等生活琐事。一杯茶还没有喝完,李丽便催我要走了,留下了王宏和她妻子,去酿造生活的蜜。
二十一
见到王宏的妻子绿荷后,李丽反而平静了许多,她让我在绿荷走后想办法把王宏约出来。
李丽专门选择了珍爱茶馆。
李丽点了壶极品龙井,她说,只有龙井茶才能让人进入淡定的境界。她让服务员放了曲《献给爱丽丝》。
在美好音乐地陪衬下,王宏走进了茶馆。
“王宏,你妻子真漂亮。”李丽品了一口茶,道。
“她没有你温柔。”王宏双手抱着杯子,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李丽。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她有多爱你。”李丽双手缓缓地旋转着杯子,双眼望着杯子道。
“她如果能象你理解我一样地理解我的话有多好,可是,她从来就不理解我。”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必须感情专一。”
“所以,我从来就不能忘记你。”
李丽的手微微一抖,刚刚端起的茶杯晃动不已。李丽忙放下茶杯,双手虚合在茶杯上,低垂下了头。
“李丽,你才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爱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真正地理解我。你知道吗? 在你结婚的第二天,我专门去了一趟你家。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已经结婚。当我看到你家单元门口的喜联和大红的双喜时,我的心几乎要爆炸了,我的灵魂好象突然被什么人抽掉了一样,茫然无主。我轻飘飘地就要从你家的楼梯上掉到楼下。多亏了我带给你的女人体陶塑,它掉落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把我的灵魂唤了回来。我步履沉重地挪到车站。你知道吗?当时,我太累了,我只想休息了。在去车站的路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只要今天有人给我提亲,今天我就结婚,不管她是干什么的,也不管她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我都认了。没承想,我一到单位,指导员的妻子就给我介绍了绿荷。我们当天就订了婚,一周后就结了婚,吵吵闹闹,直到今天。”说到这里,王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已经把十五年来的委屈一吐而尽。
李丽垂下的头已经抬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正痴痴地望着王宏,双颊弥漫者桃红色的雾晕。
我悄悄地站起来,准备离去,好给她们留够交流的时间。
当我准备离去时,李丽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不得不又坐了下来。
王宏喝了口茶,看着李丽又道:“李丽,……”
“王宏,你知道绿荷有多爱你吗?你并不知道。”李丽不等王宏说下去,就打断了他。
“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只有女人自己知道。”李丽把目光投向了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时,茶馆里的音箱正播放着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凄婉的旋律把人的心带向了远古和旷野。
“你的妻子很细心。她今天并不是专门来给你送换洗衣服来的,而是专门来看我的。她是在用换洗衣服这件事告诉我她多么爱你。她不想让你离开她。在她的心里,你就是她的一切。”李丽望着远处虚幻的景致道。
“她如果爱我的话就不会逼我跑官要官了。她那是自私!”王宏愤慨地道。接着,他又柔声柔气地道:“要是你的话,绝不会这样。”
“是啊,绝对不会的。可是,张涛怎么就没有这么高的境界呢?要是和张涛离了婚然后和王宏结了婚该有多好啊。”李丽又陷入了沉思。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呢?离婚了,我的莹莹怎么办?我婆婆谁能安慰?王宏离了婚,绿荷怎么办?他们的儿子怎么办?不,坚决不能离婚,坚决要打掉王宏离婚的念头。”李丽很快收回了目光,坚定地望定王宏。“你说的那是啥话 ?再不要把我和你拉在一起了,我们只是同学关系,我有我的家庭,你有你的家庭,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再要把我和你拉在一起的话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王宏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昏暗,他努力着坐直了身子,道:“李丽,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至死不渝。我保证,今后,我再也会不打扰你了,但是,我每天都会给你祈祷的,祈祷你健康、幸福、快乐。因为,你是我心中永远的仙女。”
“祝你幸福!”王宏站了起来,灰头灰脸地转身离去了。
这时,茶馆里的音箱正播放着苏芮的《是否》。“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王宏刚刚走出门,李丽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在这熟悉的旋律地陪伴下,李丽的泪无法遏止,直到曲终,李丽才擦干了泪,静静地望着虚幻的远方。
“李丽,你怎么这么决绝,不给王宏一点面子?”
李丽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道:“我何尝不想和他多坐一会儿?可是,不能啊。再坐,就要拆散两个家庭,给五六个人带来终身的痛苦了。我想,他是会理解我的。”
二十二
一年后,我收到了王宏寄给我的《快乐生存原则》。他在文章里具体论述了快乐生存的方法,很辨证,很实用。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王宏已经超脱了,已经可以理解所有的人和事了。他已经真正获得了快乐。我打电话一问,果然如此。他说,那天离开我们以后,他就把大量的精力用在了读书上。哲学的,文学的;高雅的,通俗的;金庸的,古龙的;什么书都读,尤其阿来的《尘埃落定》,对他的启发很大。他很佩服主人公傻子的智慧。在傻子智慧的启发下,他写了 《快乐生存原则》这篇文章。在快乐生存原则的指导下,他具体分析了他和绿荷的婚姻,他这才发现,原来绿荷是那么地爱他。他这才良心发现,决定负起丈夫的责任,全心全意地对绿荷好。从此,他时时处处从绿荷的立场想问题,干事情。从那天起,只要有空,就要洗衣服,做饭,管孩子。绿荷也渐渐地能理解他了。他们已经成了他们单位的模范夫妻。
而李丽呢?她还在一如既往地劝说着张涛,虽然作用不大,但她还在最大限度地尽着自己妻子的责任。李丽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成全了两个家庭五六口人的幸福。
王宏已经明白了李丽的用意,他更加深爱李丽了,在内心深处。从离开李丽那天起,他坚持每月给李丽发一条短信,祝福她,关心她。
李丽在王宏心里已经成了真正的神,真正的仙女。她在无声地引领着王宏走向快乐和幸福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