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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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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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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

这几天,张苇林老是恍恍惚惚地,不论是给客户加油的时候还是走路的时候。今早十点零五十二分的时候,他给一位中年男子加油就多加了五升油,好在这个人虽然长得很粗豪,但却为人很善良。他在他的迭声道歉声中,说了句:“没事。反正加多了也在我的油箱里。”就爽快地付了钱。下了班,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家。他实在不愿意回家。那简直就不是家,虽然有媳妇有女儿,但总让他觉得冷冰冰的。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老是漂浮在这个家之外,即使身体进去了,灵魂也会被家门堵在门外的。但家毕竟是家,他还必须回去。再说了,不回家又能到哪里去呢?

家门锁着。他打开门,疲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他好奇地拿起来。原来是妻子写的离婚协议。他的脑海里于是便不自觉地冒出了他偷看到的她的QQ聊天内容。那是和她的老同学的聊天内容。她老同学说:“那次在桃花峪,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吻遍了你的每一寸皮肤。我能感觉到你的颤栗,你的呢喃,你的快乐和幸福。可是,我们还没能融合,就被他们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说:“是啊。那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可是环境不好。等到有了合适的环境,我一定给你。”他痛苦地把离婚协议拍在茶几上,拿起了笔,想在她的签名下再签上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想起了美丽乖巧的女儿。他们离婚容易,也会很快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的。可是女儿呢?她就从此没有了爸爸和妈妈的爱,那她的一生就毁了。他放下了笔。

家是肯定无法再呆了。他感到莫名的压抑,好像这房不是用水泥和砖头做的,而是用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做的。他拿起画夹,锁上门,向门外走去。来到街上,他买了两个肉夹馍,一瓶二锅头,一瓶矿泉水,装进挎包里,向城外的古堡走去。

古堡位于铁链山山顶的一处危崖上,虽然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但古堡的土夯城墙还依然坚挺。古堡里已经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瓦砾和承包人种植的桃树。三月中旬,正是桃花盛开的日子。将近二十余亩的古堡披上了桃花的罩衫,就像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神秘而雅致。

张苇林跨过一米余填满在深达十余米的护城河上的小路,穿过厚达三米高达三丈已经坍塌成缺口的门洞,走进古堡。眼前的美丽一下子就把他击懵了。他穿行在花海之间,嗅着浓浓的花香,聆听着蜜蜂的细语,忘记了忧愁和痛苦,也忘记了自己。就在他快要走到墙边,准备写生的时候,他的脚下突然一软。他大喊了一声,就掉进了一口枯井。在井口的斜长着的狗桃树枝上钩挂着他的画板,和一缕褐色毛衣的线。

张苇林疾速地下落着,很快就随着簌簌的土屑落在了井底,被井底厚厚的落叶层反弹了一下,就迷糊了过去。在迷糊之前,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女人的尖叫。

慢慢地,张苇林恢复了意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嗅到的是夹杂着腐败的潮湿的发霉的味道。他动了动腿脚,除了膝盖处有些微的疼痛以及脸颊、脖子、手臂等裸露皮肤的火烧感之外,其他一切安好。他努力地坐了起来,向头顶望去。

头顶是个草帽大小的圆口,明亮的光线穿过长在井壁上的几层狗桃树枝,投射在斑驳的糊满青苔、油泥的、残缺的老砖砌就的井壁上。他在心里计算着枯井的深度,大概有十六七米左右。

“张老师,你怎么也掉下来了?”突然,那个微弱的声音道。

张苇林这才想起了在掉落过程里模糊听到的那声微弱的女人的尖叫。

“你是谁?”

“我是文化局的小樱。咱们在沙苑蛇年新春书画交流会上见过面。你还给我画了一幅秋菊图。”

张苇林循声望去,渐渐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泥污,但身材姣好的瘦俏的时尚女孩。

“你怎么在这里?这几天外面谣传说你卷了文化局五十万元公款逃跑了。你们黄局长还给公安报案了。没想到你却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不说这些了。张老师,你带什么吃的没有?我已经有三天都没有吃饭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小樱有气无力地说。

“有,有,有。”

张苇林赶紧摸了摸挎包,还在。就掏出一个肉夹馍,递给小樱。

小樱接过肉夹馍,也不管手上糊满的泥巴,逮住馍就往嘴里送。

“不要噎着。慢慢吃。”

张苇林又拿出矿泉水瓶,拧开盖子,递给小樱。

“喝点水。慢慢吃。还有一个肉夹馍,够你吃的。”

小樱还是被噎住了,她伸长脖子,干呕着。忙接过水瓶,喝了几口。这才慢慢地吃了起来。

看着小樱贪婪的吃相,张伟林有些心疼,他甚至都有了好上前抱住小樱,抚慰小樱的冲动。虽然她衣衫不整,满脸土泥,头发散乱,但一点也掩盖不住她的美丽和优雅。可他的理智却也在紧紧地阻止着他,告诉他,她是一个坏女人,是一个脏女人,要远离她。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体,向着小樱对面的井壁挪去,直至靠在那潮湿的井壁上,不能再远离为止。

吃饱了,喝足了,小樱有了精神。她坐直了身子,望着张苇林感激地道:“谢谢张老师!你说你想要我怎么感谢你?我知道,你的烧饼和水是不能拿钱来买的,它远远超出了钱的概念。我也不想拿钱来感谢你,那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侮辱。除了钱,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她深情地望着张苇林,又转身四处看了看,道:“如果这地方能在干燥些就好了。我会让你好好满足满足的。”

张苇林的血液很快就胀满了全身,男人的欲望一下子便被点燃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万万不能的。他强忍着自己的欲望,道:“小樱。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今后不要再这样了。你要知道,天下帮助你的男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对你有所图的。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小樱不屑地“嗯”了一声。心里道:一看都是无用的男人。哪有遇到火苗不着的干棉花呢?假正经。

这时,突然从一旁蹿出一只老鼠,径直向小樱撞去。小樱尖叫着扑进了张苇林的怀里。

张苇林赶紧抱住小樱,道:“不要怕。一只小老鼠而已。”

被张苇林箍地有些难以喘息的小樱暗暗道:“说着漂亮话,干着龌龊事。不想怎么样,怎么会把我抱这么紧?”她悄悄地把手伸向了张苇林的裆部。感觉到他的那个已经雄壮无比了。

小老鼠也很害怕人。它也没想到自己的家族待了几百年的领域会有陌生的人类到来,它感到了恐惧,一下子就又钻进了黑暗中的窝里。

张苇林放开紧抱小樱的手臂,轻声道:“老鼠走了。你坐过去吧。”

小樱不情愿地放开了抱着张苇林脖颈的双臂,羞涩地退到了一边。在她的记忆里,这种感觉只有初恋的时候才有的。她对刚才对张苇林的看法感到了愧疚,也对自己过去的言行感到了羞耻。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感觉。

“张老师,嫂子真幸福啊。”小樱发自内心地道。

“唉!她是很幸福的,跟着她的初恋情人走了。我正是不愿意前离婚协议才跑到古堡想一醉方休,消除痛苦的。谁知道就掉了下来,而且遇到了你。”说着,张苇林就从挎包里摸出酒瓶,让小樱看。

“对了,你是怎么掉下来的?”张苇林把酒瓶装进挎包,道。

小樱叹了口气,道:“全沙苑的人都知道我是文化局局长黄兰涛的情人,我想你也知道吧。”

张苇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家里很穷,父母都是农民。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工作。你知道,像我这种家庭的孩子,要找一份像样的工作,谈何容易?那是比登天还难的。我考过公务员,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考察时却被一位县领导的女儿顶了下来;我也托关系找过许多领导,但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嫌我送的钱少,但后来的一件事才让我明白了他们的真正用意。一天,我在亲戚的帮助下,邀请组织部长吃饭。酒酣饭饱之后,趁着我那位亲戚上厕所的机会,他告诉我说想和我处关系,并拉了我的手。我当下就甩脱了他的手,翻了脸。结果可想而知,他把钱退给了我。事情当然也就办不成了。我这才知道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从那时起,我就认定这世上的男人都很色很坏。后来,我妈妈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是乳腺癌,需要做手术。为了妈妈我必须找工作。没办法,我就狠了心,下决心用我的漂亮和年轻换取工作和前程。后来,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认识了黄兰涛。当天,我就把自己交给了他。他也帮我在文化局安排了工作,帮我出了钱给妈妈成功地做了手术,还让我当上了文化局的会计兼出纳。他还答应我要和他老婆离婚,娶我做他的妻子。上个月,有人举报黄兰涛贪污公款,收受贿赂五十万元,纪委准备查他。我不知道纪委要查他,就问他啥时候和他老婆离婚和我结婚。因为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六年了,我不能再等了。如果他不娶我,我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男人做老公了。他可能以为我在要挟他,因为他的那些破事烂事我都了如指掌。于是,大前天中午,他约我到沙苑酒庄吃饭。饭后,他说带我去一个好地方玩玩。我也没有在意,就随着他来到了这个古堡。也许他早都预谋好了,他带我来到这个枯井边,趁我欣赏桃花的时候,在我腰上推了一把,我就掉了下来。他不但不救我,还给枯井上放了许多树枝。我看,他纯粹就是想让我死。只要我死了,他的那些破事烂事就没人知道了。可他失算了一点,你会不小心掉下来,救了我。说真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估计挺不到今天晚上。到明早的时候,我就是一具死尸了。”

这时,井上传来了两个小孩的声音。

小女孩喊道:“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小男孩惊奇地道:“好像是画板。我看看。”

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以及捡拾画板的声音。

“就是画板。这个人叫张苇林。他怎么能把画板丢在这里呢?”小男孩道。

“哥哥,咱们回家吧。我饿。”小女孩娇声道。

“好的。”

“哥哥,你说这个丢失了画板的叔叔着急不着急?”

“肯定着急啊。谁丢了东西不着急?”

“那咱们得想办法还给他啊。”

“恩。可就是不知道这个叔叔人在那里啊。”

……

脚步声渐渐远去。兄妹俩的对话也渐渐听不清楚了。

张苇林和小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获救的最佳时机,他们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对方身上。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苦衷。原来,你做二奶是被逼的。你才是这个世上最纯洁的女人,比那些为了金钱、地位心甘情愿出卖自己肉体和灵魂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的。不过,我还是要劝劝你,在今后,你还是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吃饭啊,哪怕生活地累点、苦点也行。靠别人,是永远也靠不住的。”张苇林同情地道。

小樱感动地点了点头,道:“这几天,我很绝望。我痛恨世上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母。为什么他们那么无能,迫使我走上了这个丢人现眼的不归路。我恨这个社会,为什么这么不公,没有一点穷人的孩子上进的空间?我恨所有的男人,为什么都那么自私,贪婪美色?我恨天下所有的女人,为什么她们都比我命好?就在你掉下来之前那段时间,我觉得我快要死了,也就恨不起来了。我想了好多好多。从小时候能记事时起一直想到遇到你之前我所经历的所有事情,什么事都想,什么人想,就连小时候逮屎八牛(屎壳郎)的情景都想到了。我才觉得父母的不易。我暗暗发誓,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就一定要出生在一个有权有钱的人家里,做个男人。还好,你掉下来了,你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心。我终于明白,世上还有好人的,而且很多。如果咱们能上去的话,我一定要独立自主,自强自立,做个好女人。”

张苇林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定能回去的。让我想想办法。”

张苇林站起身,观察着枯井。

这时,外面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了井口。

“你确定是这里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我就在这里捡到这个画板的。”是那个小男孩的声音。

“张苇林!张苇林!你没事吧?”那个男人喊道。

“唉!我没事。王琳,快救救我们。”张苇林赶紧大喊道。

“来!来!来!你们过来。张苇林就在下面。”那个叫王琳男人大喊道。

又是许多人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根粗大的绳索放了下来。

“把绳子绑在腰上,我们吊你。”

“小樱,来,我替你帮上,你先上去吧。”张苇林招呼小樱道。

“那你呢?”

“你先上去。我最后上去。”

小樱努力着想站起来,但都没成功。

张苇林搀扶着小樱站起来。

他把绳索挽了两个环,分别套在小樱的双腿上,然后又在腰上绕了一圈,道:“你双手抓紧绳索,不要怕。”

小樱感激地点了点头,双眼满了泪水。

“起!”张苇林喊道。

绳索上升了。小樱渐渐升高了,接近了井口。

“怎么这么轻啊?慢点慢点。”井上的人在议论着。

小樱终于上去了。张苇林看着小樱被两个男子拉到了井边。

“怎么是个女的?快!送医院。”一位男子说。

“下面还有一个人。快救他。”是小樱的声音。

绳索又放下来了。

张苇林把自己绑好。

“好了!”

张苇林慢慢升了上去。

张苇林和小樱得救了。但一个谣言却在小小的沙苑县流传开来了,那就是老实的张苇林和淫荡的小樱私奔了,因为爱地忘乎所以才掉进了枯井里。

七天后,快要下班的张苇林接到了妻子的电话。

“姓张的,最迟赶今天下午两点,你把字签了。就放在家里,我回来取。什么东西!”张苇林的妻子终于理直气壮地要求张苇林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

张苇林也没有迟疑,干脆地道:“好的。没问题。”他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纯洁,真正的肮脏。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小樱那纯净而美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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