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恩重如山
一、妈妈的年味
“砬子沟”这个小村子,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它就藏匿在东北松花江地区东部群山的一个褶皱里;大约有150多年的历史。在古代,自从有了几户高氏人家在这里选址﹑定居后,就不断地有关内逃亡的散户来到这里加盟入住。在屈指可数的几户村民冬天穿着絮乌拉草的胶鞋打猎、砍柴,夏天穿着自制布鞋种地﹑采野菜的年代,我的姥爷就从山东逃荒要饭来到这里落脚了。他给地主高老财扛活相当卖力,还娶了一个当地老户人家的闺女当老婆。妈妈是姥爷﹑姥姥最小的女儿,称得上是土生土长的东北“砬子沟”人。
在旧社会老人包办的的婚姻里,妈妈十九岁就嫁给了一个穷小子,她从1949年就跟随爸爸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在城市与乡村都住过。爸爸先是在哈尔滨市当工人,后来又转到华北太原市当工人;大后来又自愿申请下放回到了“砬子沟”。他们熬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过上了富裕日子。
我家的砖瓦化房子是在1970年建成的,二十多年的风雨飘摇依旧巍然矗立。这座房子装修虽然老套,可住起来非常舒适。格局是分东﹑西两屋和一间厨房。屋子外边用色树架条圈起的前﹑后园子可大了,可以种蔬菜和栽种水果树。
妈妈在世的时候,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梳着疙瘩揪;穿着一件黑色带大襟的外衣;挺着稍有一点驼背的腰;一只手提拎着一个用柳条子编织成的小蓝子,一只手攥着个竹竿;也是在秋﹑冬交替的季节里;她亲自把房后的两树铃铛果用竹竿轻轻拨弄下来,然后捡进小土蓝﹑再倒进放在窗子根底下的大条框里,封严实了;冻上。等春节我和姐姐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吃和带走(年年如此)。另外,她还会把杀好的公鸡退了毛和冻猪肉、冻梨、冻柿子、黏米制成的豆包一起搁在“小棚子”的一口大缸里,等全家孙男娣女到齐的时候一饱口福。妈妈有一手好的厨艺,她给生产队里的工作队员做饭,一人能擀20多人吃的面条。何况是我们家族的成员也不过只有十五个人。包饺子是妈妈的拿手好戏,她把瘦肉、虾仁剁碎,放在瓷盆里。然后剁的葱花也是沫儿,各种调料和豆油搅拌后再添进芹菜馅;在搅拌饺子馅时,再添点煮肉的老汤--味道美极了。她一人擀面皮供多人包饺子。我们边动手包饺子,边跟母亲汇报自己家里的事务。她对我操心最多,她说我在娘家干的活儿不多,没有成总地干过活儿,到了婆家要多出力才行。姐姐看母亲跟我交流的多。便问:“妈妈,我给家里赚了个金山了,你咋不关心关心我呢,只关心她。”
妈妈说:“你不要吃独槽子食,只有你没有别人啊!你二妹子日子过得不如你舒坦,我才多嘱咐她几句话。”
说归说,大家没有耽误包饺子。三大盖帘饺子不到两三个小时就全包完了。妈妈指使爸爸把饺子先放在厨房的缸瓮上,准备“年午黑”当接神饺子吃 ,剩下的初一再吃。妈妈从来不包冻饺子,她说容易煮坏(过去家乡的面粉都是笨旧碾子磨的,没有筋性)。饺子包完了,妈妈又投入到做年夜饭的忙乱之中去了。她先闷的红烧肉,出锅后,就像小孩子玩儿的二寸长积木块儿一样大小,颜色也鲜亮。还有酸菜、猪肉炖粉条……妈妈亲手烹制的菜肴被一样样地端上八仙桌的时候,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拼盘菜肴图案。姐姐愿意吃妈妈制作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她说可口、不显油腻,汤汁喷香喷香地可以泡饭吃。我喜欢妈妈制作的浇汁儿鱼,盐井吃透到鱼体内,味道美极了。小孩子们喜欢姥姥(奶奶)炸的酥白肉。爸爸和儿子及他的姑爷们喝着烧酒、啤酒就着下酒菜猪肉丸子、凉菜、炒蒜薹……妈妈在里、外屋穿行,伺候一家人的吃喝。她自己只喜欢吃素菜-炖豆角(秋头子晾晒的被炸烂)。
在妈妈的笑容照耀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好像我们回家过春节就是为了贪吃妈妈做的一桌子年味似的赶场。
二、妈妈的品格
小时候,妈妈有一样最珍贵的品格遗传给了我,那就是有东西先让给别人吃。她的这个品格的内核,还让我给扩大了内容,那就是把最好的东西跟别人一起分享。
记得在1960年我在幼儿园里住宿,姐姐住校;爸爸、妈妈各自在他们自己的单位食宿。由于国家处于贫困时期,只有幼儿园不吃“代食品”,学校、工厂都吃树叶、秸秆制成的“代食品”。
有一次,我在幼儿园里被老师分到果干、蜜枣,自己没有舍得吃;用红头绳串起来,带回家给姐姐吃。
那时候,在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两毛钱一斤的杏,妈妈都不舍得买。她说:“你和姐姐在学校和幼儿园什么吃不着?回家就不要吃‘零嘴’了。”
我们在妈妈的开导下,也不要。妈妈乐意助人的品格融进了她的血液。
她不给自家孩子们买营养品,还把山西老乡送给我家的核桃,用小葫芦瓢装着;送给邻居家的小婴孩吃。在她送走之前,我趁她不备,从里面拿出一个核桃想尝尝鲜。于是,我跑到外面的房角下用石块儿砸开吃了蘘。妈妈知道核桃少了一个,并知道是我拿的。她用手掐我的大腿里子。
我受了皮肉之苦后,再也不敢私自吃东西了。其实,长大以后我也基本继承了妈妈的这种先人后己的品格。我八岁在供销社买东西时,售货员多找了我一元钱;我当面退回;还得了表扬信。不想沾别人小便宜也成了我被别人信任的名片。
我结婚分家住在房东的一个小道闸,有一次,做饭烧苞米杆子时,火差一点窜上房了。我一人用水把火浇灭了。真有一点后怕,我三个月大的儿子就躺在炕上。若是火真的着大发了,我们娘俩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逃脱不了葬身火海的命运;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埋怨公公家没给我什么家财。最终,还是靠我和丈夫的双手,在我父亲、弟弟的支援下,盖起了砖瓦化房子。
一路走来,我虽然有这一条小优点,还是抵挡不住其他缺点在我身上的侵蚀与作祟。
回想起来,人生有了好的品格,不如有好禀赋;我的性格却跟妈妈格格不入(她1999年正月初六去世)。她说话能够躲开自己的身子,眼前有几个人;谁都不得罪。说句实话,我如果有像妈妈一半的温柔性格,我也会活得挺好。只是从前我不会尊重别人;说话总带横腔;伤人害己。虽然,我在妈妈面前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了(我1985~1988年读了大专英语课程),可是,耿直的性格是我命运的绊脚石。活到今天才想起忏悔,没有让妈妈看到;遗憾至极。
妈妈在我身上操的心,抵上她在我其他姐弟仨人身上所操心的总和。
我读高中时,她操我独来独往不合群儿的心。返乡后,她给我找“大仙儿”算卦;那“大仙儿”开头说:“升学看来年,今年不中。”他还说:“如果她要是在来年考上大学,找的对象都是好样的。”
我当时感觉“大仙儿”才蒙对一半儿,他说的来年正是1977年。我那年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考试,成绩竟然落了我的同乡魏振江(他在县城读的高中)2分。若是“志愿”报得好,也会搭上高考制度改革后的头班车。可惜我没有扭住此根“升学深造”的稻草,错失了“鲤鱼跳龙门”的潮头。再说我的坎坷与挫折吧!机遇和性格都占比重很大。我升学的挫败,妈妈看着我很长一段时间,担心我会自杀。就是在我结婚后,我也总往家里跑;颜面就是一村妇相。看到妈妈的操心,我又在她的身上学到了另一样;那就是能干活儿。我边带孩子边学习英语。姐姐讽刺我说:“你是欠男人家的债吧,累得像个老奴才似的;在家怎么啥都不做?”妈妈替我回答她说:“过日子嘛?她不干谁干?”
姐姐说得没错,我在娘家时,锹、搞都不摸;到婆家泼倒身子干活,纯属“还债”。
瑞典著名心理学家荣格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像外衣一样地披戴在我身上,不差毫厘。
三、妈妈被救活
1963年夏天,妈妈又快要生小孩儿了。本打算找一找村里的助产士接接生,算了。可是,当妈妈被年轻穿着花布衣的助产士林春晓用听诊器检查时,她发现孕妇的子宫有出血的症状。便立刻对临产的妈妈说:“你是前进胎盘,在家里生产会有生命危险的。赶快叫车把式套车送你去镇医院做剖腹产吧!”
这位年轻的助产士说完,从药箱里拿出止血药片给妈妈吃上了。
妈妈被抬到姐姐找来的大马车上时,舌头都有点硬了,她操着细小微弱的声音对护送她的三姐说:“我该着命短,恐怕到不了医院就会亡命了,三姐你要代替我照顾好我撇下的三个孩子吧!这肚子里的小崽子是追命鬼呀!”……
这当儿,大马车上的几个人为妈妈掌着雨布。三姨安慰她说:“老妹子,你没事儿,一到医院就有救了。”
可是,妈妈处于半昏迷状态了,也是因为雨水,道路湿滑泥泞,加速了颠簸的力度,形势十分危险。三姨的泪水搀着雨水一起流在雨布的边沿上。她心想:“死马按着活马医吧,还遇到了这催命的雨天气。”她有这想法时,还发出了一声“唉”的叹息!同时她也见到爸爸的身子都筛糠了。
妈妈被抬上手术台时,王院长当机立断说:“产妇是o型血,我就是o型血;请抽我的血给患者补上。”
王院长持守着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职业道德,他刚刚为病人献了400CC的血,还依然参加赵君医生主刀、给妈妈动手术的战斗团队。妈妈的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后,以一个婴孩啼哭为标志,她得救了。
妈妈带着一点点活气儿被抬进了住院处,王院长被助手搀扶着进了院长室。
一场争夺产妇生命的战争并没有结束。
王院长语重心长地对爸爸说:“这位女患者入院时,是我做的担保;请你们要在明天早晨八点钟之前把住院押金交上;否则,我就会负“玩忽职守”责任的。
王院长说这话时,车老板儿郝瑞和赤脚医生林春晓也在现场。
他俩齐声说:“一定照办。”
其实,他们的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再说,他们回到村子时,已经是掌灯的时辰。
二位村民马不停蹄地把给妈妈筹集住院押金钱的事情,跟队长孙战国反应了。孙战国立刻召开了一个村民委会会议。把村子账上仅有的两千多块钱都带上了。会计何文辉和出纳员李子应带着全村人的嘱托,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他们是为妈妈连夜送保命钱的,在午夜回来路过“石虎岭”时,睡在了石虎岭的脊梁杠上了;直到天亮才回到村子里。
第二天,村子里络绎不绝的村民挎着鸡蛋、小米、油茶面、山羊奶等去看望妈妈了,其中也包括赤脚医生林春晓,带着一盒连夜在附近部队医院搞到的短缺药品。
王院长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亲自来查房。他对妈妈说:“你很顽强,昏迷了几个小时之后,仍然扶着床边儿站立一会儿。说明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四﹑她舍身“救火”
妈妈的处世哲学就是能帮则帮,不会看别人家的笑话;她跟街坊怀大娘的关系,相处融洽。
怀大娘是解放初期跟着他大伯子闯关东,来找她丈夫的有夫之妇。当初她的大伯子和兄弟媳妇是两把伙食。
后来时间长了,怀大娘没找着丈夫;就跟他大伯子搭伙过上了。这样,他们组成了一个前一窝﹑后一块儿的大家庭。他大伯子有俩孩子,他自己带一个孩子,后来他们俩又生一个孩子;这样就三窝四个小子。
当初过得什么样?另当别论。村里人就是瞧不上怀大娘。说她带的孩子是“带葫芦子”。因此,就非常的排挤她。
妈妈从来就鼓励怀大娘,因为她们是住东、西院的邻居。妈妈说:“你要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因为说多了,也没有用。事实胜于雄辩。你对孩子们好,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慢慢村子里的人就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这个怀大娘是安徽人,她虽然裹小脚,但人特别聪明。因为她带来的孩子也特别听话,也吃了不少亏。但是,她给大伯子的俩孩子伺候得干干净净,还给他们娶了媳妇、盖了房子。这老太太你别看她跟大伯子合伙过日子,但是她非常的要强;屋里屋外都打理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这个怀大娘也掌握了很多的技能,因为她在老家自己带孩子时,过了好多年;日子过得相当属上游。
她的丈夫和大伯子都是当国民军的。解放后,她的大伯子先转业;却没有听到她丈夫的音信。所以,就根据怀大娘的意愿,出现了大伯子带兄弟媳妇闯关东﹑找人的新闻了。再加上怀大娘的大伯嫂早年去世了,两个丧偶的男女便组成了一个新家庭。二人才过上的。
怀大娘的技能就是指使丈夫和儿子,还有他的继子,干一些技术活儿。别家把地种一茬庄稼,他们能种几茬庄稼。然后,他们还会编筐捼篓……再说,怀大娘自己的儿子会木匠、瓦匠和铁匠,一个人包揽几样活儿干。
怀大娘的家后来成了全屯子首批的富裕户。原来被人瞧不上的怀大娘,现在,人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在村民们对怀大娘刚刚有了好印象时,她的家里又出事了。
怀大娘的亲儿媳妇都怀孕九个多月了。忽然,有一天就上吊自杀了。
这起人命关天的案子惊动了当地派出所。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她的儿媳妇的娘家翻脸了。
在怀大娘又遭遇罕见﹑棘手问题时,妈妈已经在这里陪她住两宿了。
派出所办案人员像割韭菜似的来这里调查案子。妈妈无数次对玉泉派出所办案人员说:“死者是怀老太的亲儿媳妇。她的娘家是内蒙古的,距离黑龙江较远,又是孕妇;所以,她有可能是患上了孕妇抑郁症……另外,死者娘家养了这么大个闺女,算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共两条人命都没了;放在谁身上也是心痛不已……”
与此同时,妈妈也还顶着巨大压力,说服了女方家长;使他们接受了怀大娘家的赔偿调解协议。
五、幕后诸葛亮
王云霞,是我的邻居,我们俩是上、下届同学关系。曾经一起当过少先队员积极分子,一起参观过刘英俊展览馆。她对我呵护有佳,像亲姐姐一样地为我挡驾欺负我的学渣。在我们都当红的日子里,她却辍学务农了。在我问她为什么不读书时,她摇摇头说:“我吴姨领养我不容易,是她不让我念了。”我听了王云霞简单的回答之后,我无语了。心想:“她吴姨家生活条件那么好,还扼杀了一个好苗子。”
在王云霞辍学的年代(60年代末),村子里组织了一支毛泽东思想业余宣传队。在村委会选拔的20多名演员中,王云霞和高宏算是能“说”会“唱”的主角。
这样,“导演”就把一个住在村子东头的王云霞任命为报幕员,另一个住在村子西头的高宏任命为独唱演员。
这支业余“宣传队”常常排练节目到深夜。有时候,高宏在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唱段的时候,王云霞呈现出崇拜的表情;在王云霞朗诵诗歌《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时候,高宏鼓的掌声最响。而在他们最后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时,双双是领唱。
慢慢儿地,两个年轻人就很自然地利用排练节目的间隙,互相倾吐衷肠。王云霞把在养父母家受到的委屈跟高宏洒泪倾诉。凑巧的是,高宏也把自己是一个单亲家庭,受妈妈控制的痛苦告诉了王云霞。
在第一次演出结束后,王云霞和高宏谈起了恋爱。惯常两个超过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好上了,作为父母的就该支持他们慢慢的步入婚姻殿堂。相反,王云霞的养母吴姨不同意。
这期间,高宏就把每次同王云霞幽会的地方设在了我家的“小道闸”。在冬天的一日里,王云霞却没有露面。妈妈告诉高宏说:“王云霞去岭后闫家店她的二姐家了,她的养母吴姨逼得很紧,不让她嫁给你。”
一听这话,高宏两行热泪顿时滚落了出来。
妈妈是一个继承了姥爷能说会道遗传基因的人,她问高宏说:“你真的很爱王云霞?如果你真的爱她,我可以跟村子里你的堂叔高景洋一起当一回和事佬,尽量成破厉害地把你们俩恋爱的实情向你们的吴姨摊牌,博得她的点头,这事儿才好办。”
高宏听了妈妈的话,像是婴孩吸到了母亲的乳汁一样,破涕为笑。
他说:“我爱王云霞,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妈妈说:“好,今晚就看我和你景洋叔怎样为你争取新娘喽!其实,王云霞是被她的吴姨逼到岭后相亲去了。”
“那我该怎么办?高宏说。
“听我的,先把你堂叔高景洋请到我家来,他当过兵,见识广;做你母亲的工作,我做王云霞养母的工作,你看咋样?”妈妈出谋划策的说。
高宏说:“行,我这就去找堂叔高景洋和我妈去”。
高宏走后,妈妈去东院找吴姨去了。
妈妈一进屋就见王云霞坐在炕头上,眼睛哭得像两个红桃似的肿涨。她惊奇地问:“你不是上岭后闫家店了吗?咋这么快就贪黑回来了呢?”
王云霞眼圈泛红地说:“老姨,我吴姨要把我嫁给刘柱了,他给三百块“养钱”。两三天之后就过礼。”
“那你跟高宏还有意吗?”妈妈追问。
“我这辈子就爱高宏一个人,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我吴姨要把我嫁给刘柱是想要“养钱”,他们养了我一回,我就以此报答他们吧。”王云霞流着泪说。
妈妈趁吴姨去外边关鸡架门子的机会,她对王云霞说:“你也不小了,自己拿定主意,你真心要爱高宏,我给你做主说服你的养母吴姨,好吧。”“他们要‘养钱’,高宏的妈妈寡妇失业的不会给吧。”王云霞小心翼翼的说。
妈妈说:“道在人走,事在人为;你和高宏谈恋爱在先。我相信你们俩若是‘婚姻’,会棒打不回头。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养母吴姨说这件事情的”。王云霞这才回过神儿,两手打拱,向妈妈一边作揖,一边露出了笑模样。
我家是最早在村子里盖成的砖石结构的三间平房,由于妈妈联系群众,屋子里总是乡亲满座,不过,今天晚上妈妈委婉的谢绝了来访者,她对他们说:“我今天晚上要做一件出彩的事情,明天大家就会知道。”大概在晚上七点多钟,北方的冬季已经很黑了。高寡妇有个大龅牙,走路像豹子似的快,她被他的儿子请来了。他的堂弟小叔子高景洋也一起及时驾到。
妈妈一边跟客人打招呼,一边给他们准备茶水。
等人都到齐了的时候,妈妈把邻居吴姨找到隔壁屋子,问:“吴妹子你也不容易,你把王云霞从怀抱着的小孩芽子,培养成了大姑娘,要‘养钱’没有错。但是,你看在高寡妇也不容易的份上,少要几个钱,行不”?吴姨眼珠子一瞪,回敬说:“老姐,你也知道;我就是跟高寡妇不对撇子。看不惯她摆出一副可怜相,一到‘年午黑’就坐在炕头上哇哇哭;没福。
妈妈心想:她就是怕不给‘养钱’,才诚心搅黄王云霞和高宏这桩婚姻、成全远道没有爱的情婚姻。”
想到这儿,她对她说:“吴妹子,像咱们都是包办婚姻,痛苦一辈子,你也得为王云霞想一想啊!再说……”。
“你别说了,高宏这小孩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干庄稼活儿是一把好手不说,还会干一手漂亮的木匠活儿。对他我没有意见,我就是看不起他的妈,下溅、矫情。王云霞的养母吴姨说。
“那好办,如果她同意给点儿‘养钱’你就会吐口,同意这门亲事,对吗?另外,人家还有一个老小子,早晚王云霞得跟高宏分出来过,你说对不对?”妈妈进一步开导吴姨说。
在妈妈给吴姨时间考虑事情的当口,她自己便悄悄地来到正屋窥探高景洋坐堂嫂子思想工作的进展情况了。她凭直觉,猜到了高宏的堂叔高景洋却遇到了难啃的骨头。高景洋讲一阵子自己当兵上前线的经历,又说在部队开车上前线送补给都没有今天做嫂子的思想工作难。因为高寡妇咬定不拿“养钱”,她说她的儿子娶媳妇儿多的是-架鞭子赶;不用花“养钱”。
高寡妇的话,正好被及时赶来的妈妈听见了。她说:“嫂子啊,你是一个刚强人,笨老爷们儿都不如你,打场、铲地和做针线活儿,样样都不抱下洼地。可是,你想过没有,王云霞既漂亮又贤惠;到你家保证合适。我们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呀!不能白白让别人花了‘几吊钱’就把媳妇儿给撬去了啊!”
也许,是母亲的话打动了高寡妇的心,她开始低头不语了。
这当儿,高景洋和妈妈来到小屋确认一下吴姨的真实定夺是什么?
高景洋说:“吴姐啊,在村子里若是排辈分,我们都是同辈亲戚。只是我在公安局工作比较忙,咱们很少见面而已。我认为今天你和姐夫到岭后闫家店给王云霞找了一个对象,说是都快过礼了;依我看,女孩子找对象,可不能剜筐就是菜啊,要找知根知底的哟;是吧。”他是手端着茶碗、嘴吹着茶水在说话的。
其实,吴姨心里早就有谱了。她心想:“只要给我三百元‘养钱’,我就会撒嘴,不别着了,”想到这儿,吴姨还是补充说:“可那家的损失,高宏要赔的。”
高景洋说:“好,这个我做主……”
这当儿,王云霞也来到现场。她说:“要是高宏愿意娶我,明天我就去岭后闫家店跟刘柱说自己选择了高宏,不要让他惦记我了。”
高宏站在门旁听见王云霞的表态,他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不是他不相信王云霞对他的爱情,而是他感觉在这个花花世界上,事物的变数太大了。当初他不顾别人给他掏耳朵说:“你啥样的媳妇找不着,非得找一个‘风流货’?”
高宏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看中王云霞漂亮、善良,对我好。不是她风流,她也是无助。”
高宏从小就没有父亲,是家里男孩中的老大,有好吃的要给弟弟吃,有好活计要自己争着干;没有人关心他的疾苦。可怜的妈妈守寡还得自己帮衬支撑这个家。姐姐有提媒的了,早晚得嫁人。也正是在他孤立无助的时候,才抓住了王云霞这棵同命相连的稻草。
高宏对王云霞的第一次表白,就是在生产队房前的那棵古榆树下。那天练完节目后,天色已经像锅底儿一样的黑了。高宏主动要求送王云霞回家。走在古树下的时候,高宏问:“你家条件那么好,怎么不读初中了呢?王云霞说:“我是被养父调戏过的人,所以就退学了。吴姨说我迟早要嫁人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娶我?”
王云霞此时回头借助窗子射过来的灯光,望着高宏的脸,当他们四目相交时,王云霞已经躺在了高宏的怀抱之中。彼此相互默认了对方的爱情。
从此,王云霞每次排练节目之前,都多带一份好吃的水果或者是食品送给高宏吃,高宏也延续着天天练完节目送王云霞回家的习惯。慢慢地,他们的爱情逐渐升温,直到把约会的地点都挪在了我家里,才被吴姨两口子发现了,因此,被勒令去岭后相亲……
人心都是肉长的,经过妈妈和高景洋的轮番劝勉、分析和指引,高寡妇终于答应拿三百块钱的“养钱”了。
六、心系城里人
在九十年代末的夏天,当我又一次回到“砬子沟”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但她仍不失劳动本色,就是亲闺女来看她;也不待工。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去北山坡干农活。
在太阳刚刚露出笑脸时,妈妈的右胳膊腕子挎着一只小篮子,里面装着一瓶水和两把薅锄子;上路了。
我跟她并排出行,我们边走边聊。
在路过村北口一家食杂店的时候,我看到院子里面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肖大婶正在招呼顾客。在她还没有看见我们经过这里时,我乘机向妈妈提起了我的一个同学的过往。
母亲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同学郭庆峰白瞎了,年轻轻地就得癌症死了。”
我乍一听,像是被一颗炸雷给轰顶了似的被击蒙了。我疑惑地问:“郭庆峰是青年才俊,事业作的风生水起的,婚姻家庭都如愿以偿地呈上升势头,去年我还见过他呢;他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母亲往胳膊上移了一下小篮子梁儿,忧伤地说:“在世人看他十全十美时,他却撒手人寰了;这就是命。”
我搀着妈妈的左胳膊、挎着一只大土篮子(准备收工后采野菜用)说:“妈妈,郭庆峰走的太突然了。”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说:“其实郭庆峰一滴酒都不沾,喝水都是自己带;见人一说一笑,在他身上几乎挑不出瑕疵来……”
“妈妈,一个好男人会被众星捧月的,他跟肖大婶的养女金梅的事情‘两清了?’”我突然问。
妈妈略有所思地说:“金梅在郭庆峰死前就嫁人了,也许这件事情对郭庆峰打击太大了。”
“哦,是啊。郭庆峰是不会放弃美满家庭跟妻子离婚而迎娶金梅的,金梅又是要报答养父母之恩的人,所以,她俩分道扬镳是必然结果。”我说。
妈妈望望我,又回头望一眼食杂店——肖大婶的家,说:“金梅嫁给了一个转业兵,家里是‘开汽车行’的,原籍在辽宁。”
我点了点头。我与母亲谁也不说话了,渐渐地走出村子,朝着北山坡——妈妈的自留地走去。
在村口到北山坡要走至少五千米的路,由于是爬慢坡儿,不说话还上喘呢!这时,我接过母亲挎的小篮子,低头猫腰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青草稞儿铺成的路往上挪移;妈妈走几步歇一歇,喘一会儿……我真担心妈妈会吃不消的。可我又在这个时候不能打退堂鼓了,我们各自缄默的朝着目的地蠕动着。
这当儿,我想:“妈妈看表面就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干巴老太太,个子由年轻时的1.65米抽巴到现在只有1.55米的矬子了。可她崇高的品格一直是我做人的标杆。她不识一个字,胸怀却能装下五洲四海的人。她召回了没有人收留的九十多岁的瘫巴老婆婆,主动让出了自己的热乎炕头,承担起了家族的重任。伺候比她身子还沉的老妪吃喝洗涮和擦屎刮尿,直到两年后离世,她才得以自由。在1955年,她搬到哈尔宾市的第一年,育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大女儿黎艾秀,一个是小女儿黎艾文。他们一家四口人住在哈尔滨亚麻厂的土坯宿舍里,只靠丈夫一个人的工资过活。一天,接到弟弟的上门求助的请求;弟弟说:“老姐,我把工资都给大侄子(妈妈大哥的儿子)交‘饭火’了,我这个月‘干抓儿’了;请你资助我一下吧!否则,我会被‘饿瘪’的。”她二话没说,拿出自己给孩子买零食和奶粉的钱,递给了弟弟。她就是用这种方式,间接地资助了一个有出息的大侄子,直到学业有成,当上了黑龙江省电力局的总工程师。而她几个姐姐家里的老幺都分别有残疾,也是她管他们的时候多,还帮助他们做针线活;认可自己受穷。妈妈也是村子里最受欢迎的‘全屯子大好人’。
妈妈就是遇到村里有讨饭的人来了,她也会先给捞一大笊链饺子放在他的瓷器里面……妈妈的善良、坚韧、果敢是我一生都应该学习的功课……”
在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平凡与精彩的人生后,我抬起头来,置身在玉米的青纱帐中,扶了母亲一把,她一摆手说:“我比你抗摔打,你走你的。”
母亲的地里种的是玉米带豆角,玉米已经抽穗了,豆角也开花了。我很难想象母亲瘦骨嶙峋的躯体是以怎样顽强的精神才侍弄好这样的庄稼?这块地方圆一分地(相当于一亩地的十分之一,667平方米),一眼望去,长势喜人,被四周的小树林衬托着更显绿色植物的顽强生命力。这次来是给玉米、豆角禾苗拿大草的。母亲对我说:“我只有在这里干活,心里才得清净、满足,家里离这儿不算太远,我渴了,喝一口水再干,热大劲儿我就回去。毛主席讲愚公移山,我讲‘眼是赖蛋,手是好汉’;干一点,就少一点,使镐背地垄沟的大活计都是你大弟帮我弄……这块地出产的玉米、豆角够我送城里亲戚的了。”她说完,把篮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把薅锄子拿出来了,我也手持一把薅锄子,开始埋头干活了。
其实,玉米到了抽穗时节,垄沟、垄台长出的稗草、灰灰菜、苋菜都不扎根;不难锄掉。锄掉了一条垄的草,我们歇一歇,坐在玉米荫下的石头上面,聊一会儿天。
我首先开腔说:“妈妈,这山坡四面是林子,我们家的祖坟又安营在这里,高氏、马氏大户人家的坟茔都在四围不远处,你不觉得甚得慌吗?”说完,我望着母亲的脸。
母亲不慌不忙地说:“怕啥?我都是土没脖儿的人了,瞎子给我算卦说我是四十五岁的寿数,我现在已经活到七十岁了;我还相信,鬼魂还是怕人的。”
母亲一提到鬼魂的字眼儿,我又想起了刚来锄地时走在路上才知道的郭庆峰已经死了变成鬼魂的事实。
我问:“妈妈,在路上你提到的郭庆峰咋就死的那么快?他变成鬼魂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母亲说:“今年春天,他是自己驾驶摩托车去玉泉镇医院看病的。在医生让他看病检查结果报告的时候,问:‘你们家里还有人陪你来吗?’郭庆峰说:‘没有,只有我自己。’医生说:‘还是通知你的家属吧!’郭庆峰说:‘我自己的事情,我做主。’医生说:‘你得了癌症,要立刻住院治疗。’郭庆峰二话没说,就堆遂了。缓了一缓之后,他打电话给采石场林经理,说:‘麻烦老林,请你派车接我一下,我身体不舒服。’在见到林经理之后,郭庆峰说:‘我得了癌症,活不长了,我就把我的俩孩子求学的大事儿交给你了,另外,我妻子在这里当采石场会计,也求你多多关照。’林经理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安慰他配合医生治疗。郭氏也是个大家族,叔叔郭远志官职很大,父亲郭远方是村子里的第一把手;他们把他带到哈尔滨五院(肿瘤医院)治疗,终因癌细胞扩散(情绪激动所致);几十天之后就辞世了,骨灰就埋在他们祖坟里。”
我一直望着母亲,听完了这个悲惨的故事。我幻觉郭庆峰没有死,他愿意帮助别人的精神还在!
我甚至还想:“他如果不遇见金梅,搞婚外恋;跟女方在车库、野外、荒地发生过七十多次的做爱行为;也许就不会遭到英年早逝的厄运?一个人生命的完结,带给人的思考太沉重了……”
我听见母亲在唉声叹气时,我说:“妈妈,郭庆峰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完人’,他外表刚强,内心软弱;没有抵挡住美女的诱惑,成为了‘婚外情’的牺牲品。原来我以为在人面前出类拔萃才是给家族争光,现在我倒认为做正确的事情,做自己力所能及该做的事情才是最光荣的。”
母亲立起身子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们干活吧!”……
我和母亲就要起来干活时,我望着母亲刚毅的身躯,产生了肃然起敬之情!其实这也是母亲七十二岁寿数的倒数第二年。她就是死前的头一天也是自己扶着墙到外边拉屎撒尿,没让儿女操伺候老人的心。她在死前的头三天,我跟儿子去看她时,还是她自己走到西屋跟我们坐在一桌吃饭,分别夹菜给晚辈;她最后一次给所有在座的晚辈夹菜的画面,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想:“恩重如山的母亲啊,您是我永远的标杆。”(2021.12.02.修改)
(全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