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是在东北农村长大的,我们那个小村庄是个具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那时候我的大舅妈是串百家门的行家里手。她看别人家粘豆包蒸熟了,就说:“你家粘豆包蒸得黄亮亮的,准保好吃。”高户人家女主人一看她眼睛放光地盯住一蒸帘子粘豆包不离开,就说:“还行,要不你也在这里吃几个?”她就凑到桌子前吃着邻居给她奉上的(用盘子装着)的几个粘豆包。大舅妈尝完了别人家的粘豆包,用手抹搜一把嘴巴子就走出别人家的门口,来到我的家。她也经常在我家吃蹭饭。不管是粘面饼子、还是细粮白面花卷,妈妈不但让大舅妈吃,还让她拿回去几个给大舅和表弟吃。大舅妈说妈妈不尬,不像三姨抠门。三姨家有N棵樱桃树,她总让她的三闺女站在树下看着;防止别人偷着摘;以免她的几个孩子没的吃。必定穷山沟里的孩子苦挠干休,家里没有闲钱买水果给孩子们吃;三姨只有动小脑筋让孩子们因地制宜地吃自己家种的樱桃水果。他们家有钱还要投资种地或者买油盐酱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三姨家的樱桃树挪到如今时代可就不用她费心劳神害怕别人偷着摘了。因为,中国北方农村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居住环境普遍改造成高墙大院、小楼林立;再加上老一代人几乎都已经离世、见上帝了。新生代后生出去打工或者就业,彻底扭转了农村散居的模式。根本不可能再出现村民随便串门子、随便进院子摘樱桃的现象了。说穿了,就是不会随随便便地彼此往来了。若是往来,也只是近亲或者同学、有生意往来的伙伴;或者是关系十分密切的同僚。
大舅妈的好串门子,也是过去60年代农村人散居所形成的普遍旧习俗。当然有一定的好处。
可自从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新事物层出不穷,旧事物不断被更新。尤其是自打我来到北京城后(从东北老家的平房迁居到郊区的小单元楼里),除了认识几家街坊、老乡外;就好像整天跟大多数陌生人打交道。记得邻居家来了一个亲戚,她的嫂嫂不在家,我管了她一顿午饭;从此我们就认识了。她后来跟我讲:“我嫂子不让我跟您打恋恋,她说家里有小轿车;怕我坐顺风车。”我说:“明白,北京人就是以小心谨慎著称(后来我知道她是河南人)。”
我接触到的诸多北京人,他们的理念是身居高楼、足不出户,已经形成了习惯。三年疫情把这种不信任度强化了。
大约在2022年初秋,我们小区有一个我的信徒朋友—王文艳的丈夫58岁就去世了。之前,他爱养鸟,小区里面的人跟他关系都还算很密切;那也只是坐在小区的硬板凳上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而已。他退休以后,不但养鸟,还在他的老宅子麦家小村子开了一块荒地,种的果蔬无偿地送给街坊吃,我也有份。这暂时有一点好像旧时代的农村风俗又回来了。好景不长,这年夏天,他有一段时间经常住院。有街坊在楼下对我说:“120又把小汤拉走了,听他说换血了,病情刚好就又开电动车种地。”我也纳闷,他的脸瘦得好脱相了嘢。我问知情人说:“小汤得的什么病,怎么变化那么大?”
街坊说:“他得了'胰腺癌’”。”我心咯噔一下沉到谷底,说:“那是不治之症。”可不是,正打我的话上面来了。没过半个月,120把他送回小区某栋三楼的一间卧室里了。这里护理不方便,他的女婿把他从楼上背到轿车里,拉到他在麦庄的平房里调养。他的老婆孩子给他尽了“临终关怀”的义务。我知道他死亡还是在他的妻子回小区取日常用品时知道的。不是因为我吃过他种的很多品种的蔬菜,而惋惜他的生命。我是在想:“他年轻轻的生命,怎么说没就没了?他退休以后,该享清福了。家里拥有多套房产,女儿女婿都孝顺;工作还好;在家里他说了算;妻子是铁杆财会技师;对他百依百顺……”想过之后,我又明白一个道理:“刚刚退休的职业工人,他们心里的落差是一方面原因。他们退休人员向往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是好事,可若是没有参与相配套的“精神生活”的操练,就连交流的对象都有限(几个样鸟人而已)。就不像他在工厂或者农村时,有自由自在地享受“大家庭”的工作、生活时的自豪感;如不及时调整、生病在所难免。
小区街坊小汤死后,他的两套楼房都租出去了,他的老婆在麦庄村子生活没有搬回小区居住。我每天散步路过他们曾经居住的单元楼,奇怪的是,那位熟悉的身影虽然永远地消失了,但是,他的鸟笼还在凉台上挂着,仔细瞅一眼,有两只黄鸟还在鸟笼子里飞来飞去。我猜那是死者的亲属租住了他们的那套房子,所以替他继续养鸟。
当我回到自己家的房子里时,我还在想:“人生真是命运。不管是旧时代的人大舅母、三姨,还是新时代的街坊小汤;他们的生活经历告经验诉我,不管社会怎样变换莫测;“内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根本原因,外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条件。”我也看透了世界上的事物发展规律,不管是旧时代习俗和新时代风气;都有待百姓遵守、顺服、适应。到目前为止,我除了去过两位女基督信徒家之外,几乎不知道跟我家毗连的左邻右舍家中的庐山真面目。
时代在变迁,一切旧习俗将渐渐被新规矩所取代。2022年春天,我回一趟老家农村,整个村庄变成了“现代化民宅”;80%以上的农民外出打工,他们在建设美丽家园的同时;也在培养下一代。我的大舅妈、三姨、父母亲他们那一代人的骨头渣子也早已烂净成尘土融入大地了。固然,我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在父母的呵护下享受女儿的特权;还好,有一奶同胞的小弟和小弟媳妇接待了我。
无论是旧俗与新规,都是时代的产物;便有存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