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霞是唯一给我正名的人,我的母亲总跟别人说我犟嘴,不听大人话、是个逆子。王云霞是我的邻居,她听妈妈当着众人的面揭我的老底,她打抱不平说:“老姨,你跟黄亚琼的妈妈不同,她家二丫一边干活一边骂:‘X他妈的~’。她妈都不跟别人学舌,你以后也不要当着众人的面说李杏不是了,背后告诉她,她会改的。”妈妈是一个豁达的人,给别人当和事老行,自己的刀却削不了自己的把。
不久,我听说王云霞辍学了。心想:“她吴姨家生活条件那么好,怎么就不供她念书了?……”
王云霞辍学是在60年代末。她不像我有亲爹娘,底气就足,我爸不让我念,我姐让我念,我姐干活挣工分供我上学。王云霞回到村子里后,白天下地干活,晚间参加了村子里组织的一支业余文娱宣传队。他们主要演对口词、小话剧、独唱、表演唱和大合唱等节目,大多都是自编自演的农村题材节目。我还给他们编一个表演唱—《农村妇女不简单》,四个女生参加文艺汇演,还被松花江地区宣传部选中参加巡回演出。在开始建立这支业余文娱宣传队时,村委会负责人选拔20名队员,王云霞和高宏列在其中。
这样,“导演”就把一个住在村子东头的王云霞任命为报幕员,另一个住在村子西头的高宏任命为男高音独唱演员。
这支业余文娱“宣传队”常常排练节目到半夜。有时候,高宏在演唱《打虎上山》京剧唱段时,王云霞呈现出崇拜的表情。在王云霞朗诵诗歌《我们都是突击队员》时,高宏鼓的掌声最响。而在他们最后合唱《学习雷峰好榜样》时,双双是领唱。慢慢儿地,两颗心就贴在了一起。
在第一次巡回演出结束后,王云霞和高宏走得很近。惯常两个超过十八九岁的农村男女青年好上了,作为父母的就应该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恋爱观,慢慢步入婚姻殿堂。可王云霞的养母吴姨就是不同意他们再继续交往,这并不意味着她提倡晚婚,而是另有所图。
在这期间,高宏就把每次同王云霞幽会的地方设在了我家的“小道闸”。在冬天的一日里,王云霞却没有露面。妈妈告诉高宏说:“王云霞去岭后于家店她的二姐家了,她的养母吴姨逼得很紧,不让她嫁给你。”一听这话,高宏两行热泪顿时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妈妈是一个继承了姥爷能说会道遗传基因的女汉子,她问高宏说:“你真的很爱王云霞?如果你真的爱她,我可以跟村子里你的堂叔高景洋一起当一回和事佬,尽量成破厉害地把你们俩恋爱的实情向你们的吴姨摊牌,博得她的点头,这事儿才好办。”
高宏听了妈妈的话,破涕为笑;像是婴孩吸到了母亲的乳汁一样地满足。
他说:“我爱王云霞,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妈妈说:“好,今晚就看我和你景洋叔怎样为你争取新娘喽。其实,王云霞是被她的吴姨逼到大岭乡于家店相亲去了。”
“老姑,那我该怎么办?高宏问。
“听我的,先把你堂叔高景洋请到我家来,他当过兵,见识广;做你母亲的工作,我做王云霞养母的工作;你看咋样?”妈妈出谋划策地说。
高宏说:“行,我这就去找我堂叔高景洋和我妈去”。
高宏走后,妈妈去东院找吴姨去了。
妈妈一进屋就看见王云霞坐在铺着席子的土炕头上,眼睛哭得像两个红桃似的肿涨。她惊奇地问:“你不是上岭后闫家店了吗?咋这么快就贪黑回来了呢?”
王云霞眼圈泛红地说:“老姨,我吴姨要把我嫁给刘柱了,他给三百块“养钱”。两三天之后就过礼。”
“那你跟高宏还有意吗?”妈妈追问。
“我这辈子就爱高宏一个人,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我吴姨要把我嫁给刘柱是想要“养钱”,他们养活了我十九年,我就以此报答他们吧。”王云霞流着眼泪说。妈妈趁吴姨去外边关鸡架门子的机会,她对王云霞说:“你也不小了,自己拿定主意,你若是真心爱高宏,我给你做主说服你的养母吴姨,好吧。”
“他们要‘养钱’,高宏的妈妈寡妇失业的不会给吧。”王云霞小心翼翼的说。
妈妈说:“道在人走,事在人为;你和高宏谈恋爱在先。我相信你们俩倘若是‘婚姻’,会棒打不回头。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养母吴姨说这件事情的”。王云霞这才回过神儿,露出了笑模样。她双手合十、打拱说:“谢谢老姨。”
我家是最早在村子里盖成三间砖瓦化房子的富裕户,由于妈妈联系群众,屋子里总是乡亲满座。不过,今天晚上妈妈委婉地谢绝了来客。她对他们说:“我今天晚上要做一件出彩的事情,明天大家就会知道实情。”
大概在晚上七点多钟,北方的冬季已经很黑了。高寡妇有个大龅牙,走路像豹子似的快,她被他的儿子请来了。他的堂弟小叔子高景洋也一起驾到。
妈妈一边跟客人打招呼,一边给他们准备茶水。待到人都到齐了的时候,妈妈把邻居吴姨找到隔壁屋子,开导说:“吴妹子,你也不容易,你把王云霞从怀抱着的小孩芽子,拉扯成了大姑娘,要‘养钱’没有错。但是,你看在高寡妇也不容易的份上,能不能少要几个钱”?吴姨眼珠子一瞪,回敬说:“老姐,你也知道;我就是跟高寡妇不对撇子。看不惯她摆出一副可怜相,一到‘年午黑’她就坐在炕头上哇哇号;没福。”
妈妈心想:她说别的都是打掩盖,就是怕高寡妇不给她‘养钱’,才诚心搅黄王云霞和高宏的这桩婚事、成全远道没有爱情婚姻的。”想到这儿,她对她说:“吴妹子,像咱们俩都是包办婚姻,痛苦一辈子,你也得为王云霞想一想啊!再说……”。
“你别说了,高宏这小孩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干庄稼活儿是一把好手不说,还会干一手漂亮的木匠活儿。对他我没有意见,我就是看不起他的妈,下溅、矫情。”王云霞的养母吴姨说。
“那好办,如果她同意给点儿‘养钱’你就会吐口,同意这门亲事,对吗?另外,人家还有一个老小子,早晚王云霞跟高宏得分出来过,那他们不就属于你的劳动力,你说对不对?”妈妈进一步开导吴姨说。吴姨这时候的脸色变亮了,她开始考虑王云霞与高宏婚姻的大事了。
在妈妈给吴姨时间考虑事情的当口,她自己便悄悄地来到正屋窥探高景洋做堂嫂子思想工作的进展情况了。她凭直觉,猜到了高宏的堂叔高景洋的确遇到了难啃的骨头。高景洋讲一阵子自己当兵上前线的经历,又说在部队开车上前线送补给都没有今天做嫂子的思想工作难。因为高寡妇咬定不拿“养钱”的话锋。她说她的儿子娶媳妇儿多的是,都得架鞭子赶;不用花“养钱”。
高寡妇的话,正好被及时赶来的妈妈听见了。她说:“嫂子啊,你是一个女强人,笨老爷们儿都不如你强悍。种地、铲地、打场(农村过去在场院打粮食)和做针线活儿,样样都不抱下洼地。可是,你想过没有,王云霞既漂亮又贤惠;到你家保证合适。我们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呀!不能白白让别人花了‘几吊钱’就把媳妇儿给撬去了啊!”母亲的话打动了高寡妇的心,她说:“你们见识广,看着办吧”。
这当儿,高景洋和妈妈同时来到小屋确认一下吴姨的“底线”?
高景洋说:“吴姐啊,在村子里若是排辈分,我们都是同辈亲戚。只是我在公安局工作比较忙,咱们很少见面而已。我认为今天你和姐夫到岭后闫家店给王云霞找了一个对象,说是都快过礼了;依我看,女孩子找对象,可不能剜筐就是菜啊,要找知根知底人家的后生;是吧。”他是手端着茶碗、用嘴吹着茶水在说话的。
吴姨嘴上说:“怎么不知根底,那是云霞亲二姐介绍的她的小叔子。”她心里却想:“只要给我三百元‘养钱’,我就会撒嘴,不别着了。”吴姨默想片刻,她补充说:“刘柱家的损失费,高宏要赔的。”
高景洋说:“好,这个我做主……”这当儿,王云霞也来到现场。她说:“要是高宏愿意娶我,明天我就去岭后于家店跟刘柱说自己选择了高宏,不要让他惦记我。”
高宏站在门旁听见王云霞的表态,他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高宏对王云霞的第一次表白,就是在生产队房前的那棵古榆树下。那天练完节目后,天色已经像锅底般的黑了。高宏主动要求送王云霞回家。走在古树下的时候,高宏问:“你家条件那么好,怎么不读高中了呢?王云霞说:“吴姨说我迟早要嫁人的,你要不要娶我?”
王云霞此时回头借助窗子射过来的灯光,望着高宏的脸,当他们四目相交时,二人相拥在一起。打那以后,王云霞每次排练节目之前,都多带一份好吃的水果或者是食品送给高宏吃,高宏也延续着天天练完节目送王云霞回家的习惯。慢慢地,他们的爱情逐渐升温,直到把约会的地点都挪在了我家里的小道闸,因此,被勒令去岭后于家店相亲……
人心都是肉长的,经过妈妈和高景洋的轮番劝勉、分析和指引,高寡妇终于向吴姨答应娶王云霞的条件。
高宏和王云霞结婚后,小两口非常恩爱。住在村子西口的两间红砖红瓦的房子里。也是距离生产队集聚社员上工的出发地近。在很多的时候,我们如果去早了,没有到集合时间,就钻进王云霞家里闹腾一会儿。这是一个温馨的家,缝纫机、戏匣子、被格子、一头沉和茶几都有。王云霞和高宏最小孩子的摇篮就在炕沿处搁着。王云霞比我大两岁,她今年刚满26岁,已经做三个孩(两男一女)的母亲。我抱抱他们的小女儿,感觉肉嘟嘟、香喷喷的可爱。这时,高宏已经在自家房山处接的小板房里做木匠活,王云霞看人来了一边招呼大家入座,一边从我手中接过小女儿给她喂奶。她的俩个大孩子就在一边玩积木,非常老实。
高宏会做木匠活,打衣柜、一头沉、饭桌、椅子、砍房架子他都做得相当出色。王云霞乍结婚也做农活,后来生了大儿子小凯就不做农活了,在家相夫教子。两个人的性格都谦卑柔和,村子里人都夸奖高寡妇有福,娶了个好儿媳王云霞。高寡妇也据理力争地说:我儿子高高的个头,会做木匠活,家里有现成的房子给他们住,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就好。
高寡妇说的没错,小两口两头亲戚都搭帮他们。别看吴姨管高家要“养钱”,他们陪送或者搭帮小两口的资金远远超过她所要的“养钱”。同时,高寡妇的二女儿结婚晚,一直在家里赚工分盖起了两套平房。才有了大弟高宏与王云霞的住处。而且小两口儿子小凯的诞生,奶奶也非常喜欢,常常在吃过晚饭来这里抱哄这小人精。在小凯三岁时,高寡妇娶了老儿媳妇,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这女子不仅长得美,还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女子娘家大哥是吃皇粮的,二哥在本村是头等富裕户,两个小妹都是亭亭玉立的美人。女子与丈夫高歌跟婆婆一起过。
我本以为王云霞嫁得好,又儿女双全是十全十美的农村少妇,可她的丈夫高宏在没有任何征兆下,得了跟她公公一样的病症—胖肿病,39岁就去世了。扔下十九、十七、十五岁不等的三个孩子给王云霞。这时候,村民又说:“从小缺爹娘,终究命不强。”王云霞必定有婆婆搭把手,继父母资助资金,扛起了这个家。在她葬埋她丈夫高宏后,就到队里干活。她的大儿子小凯也辍学赚工分养家了。跟他的父亲一样在19岁那年就抓到一个对象。必定小凯父亲走时,家业很厚实,女方的要求达到了,恋爱一年后,他们就结婚了。王云霞又苦干了五年,把两个小的也都耐求结婚了。这时候,原来她吴姨让她嫁给的刘柱的妻子也归天了。王云霞的二姐又把她介绍给了他。这里是东北的一个大岭乡——于家店。生活条件跟二十多年前也没有大的改善。两个人在一面之交(退婚后)后的二十年,彼此过着天地两重天的生活,有可能王云霞想把自己嫁出去,减轻儿女的负担。她在从粮囤到糠囤的过程中,吃尽了苦头。打柴、种地、烧水、做饭、喂猪、打食,比在高宏这里时的幸福相比,却是遭尽了人间的大罪。刘柱没有了跟她初次见面时的热情,只把她当成奴隶使唤。刘柱长相一般,性格也没有王云霞前夫高宏好。
有一天,王云霞的女儿小婷做了一个恶梦:“妈妈穿着破烂衣服,顶着一脑袋花白的头发,挨家挨户要饭……”她一睁眼睛是个梦。她的心都要碎了,泪水打湿了枕巾。她当天就到大岭乡于家店接妈妈去了。小婷一到继父家就看见刘柱坐在炕头上支溜妈妈干着干那。小婷一看妈妈的头发真的比来之前白了很多,而且脸上的褶子也填了很多条。她站在旧房子的地中央说:“妈妈,我接你回家。”现在,已经是祥林嫂摸样的王云霞发愣地说:“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操心我。”小婷说:“我接你去我哈尔滨的家。”原来小婷是亲大姑把她的户口落到哈尔滨城市户口本上了。她找的是城市人。这时,王云霞惧怕地望了刘柱一眼,刘柱露出了凶神恶煞的目光,吓得王云霞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小婷毫不示弱地说:“我的妈妈,没有跟你登记结婚,她今天跟我走。我不会再让她再受罪了。”五年了,王云霞在这里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她今天被女儿接回了女儿家。一年后,她被小婷的邻居介绍,嫁给了一个退休的老干部。他们登记了。这是一套两居室的住房,位于哈尔滨中央步行街旁边。王云霞按理说是苦尽甘来,做点饭、打扫房间是手到擒来的活儿。一谈到财产分配上,这老头就粉滋味。不把房子分后老伴丁点份额。
王云霞几次被女儿接回家,她都会偷偷地溜回去。这老头子也看透了后老伴是个“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廉价货(其实,王云霞在前夫高宏那里是金子,在这里就连粪土都不如),就变本加厉地使用她,不待见她。因为,他比雇一个保姆要划算,他不但指使她做家务,晚间跟她睡觉,还不发她毫厘工资。大约在王云霞熬过二十年后,她从五十多岁嫁给后老头子,直到她七十多岁,还是没有得到经济上的任何补偿和被赠与财产权。在她的孙子上中国人民警察学院毕业的时候,她才被解脱了出来。她的孙子说:“奶奶,跟他离婚,我抚养你。”
王云霞说:“我能将就。”她的孙子说:“奶奶,这不是旧社会,你享受不到合法的婚姻权利,就是受辱。我们高家会让你享福,回来吧,奶奶。”
王云霞的大孙子、也是小凯的儿子高文武说话一语值千金。王云霞跟老头子离婚后,暂时住在姑姑家里,她把离婚所得五万元存到存折里,高文武说话算数,每月给奶奶存折打钱一千元。
我知道王云霞遭遇的事,是在一次我回娘家的时候,听小弟媳妇跟我讲的。我掐指一算王云霞嫁了三次人,第一次享十几年福,第二次白白献身、献力五年。第三次献身、献力二十多年,跟一个老头子过7300多天。每一年只得工价钱2500元,因为,二十年只给她分手费五万元。